是的,她的闺蜜满天下,但凡来书院上学的女子,被她婚配成功的女子,谁不高看她几眼?哪个不是有了心事就想找她说话,如果男人可以在朝堂上掌控一股势力,那么她肯定能够掌控起各家后院势力。
“可我差啊,我缺不了晓夏。”沈曦撒娇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说吧,什么好消息。”
“我爹收到最新一期的邸报,战事结束,你家陌言就要回来了。”
被雷轰了,她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一片混沌。她家的大将军就要回来?在盼过一年一又一年之后,终于要衣锦还乡、荣归家门了?
五年了呀,她还没给他缝投降小白旗,他就要凯旋归来?真好,他的承诺做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当了将,没舍身当万骨。
“别笑得傻兮兮,破坏形象。”沈曦掐上她的脸,把她的菊花肉往两边扯。
“呵呵、呵呵……”她不辩驳,持续破坏,比起他平安归家,形象算什么?
见晓夏这样,沈曦噗的一声笑开,为好朋友心疼。是苦尽甘来了呀,梁陌言回来,她身上担子减轻,不必再处处逞强,可以允许自己软弱。
创立事业哪有事事顺心的?如果不够坚强,哪里能撑得下去。
偏偏她永远只对远方那个男人报喜,好像她是幸运之神附身,好事来、坏事去,一路顺风顺水,顺得连老天都羡慕不已,可谁晓得好几次她在深渊里呼救,连眼泪都不敢淌。
那年她的衣服送进宫里,名声传进京城同时惹火了竞争对手,他们布局让她往坑里跳,晓夏还以为自己接到大笔生意,谁知刚进满仓库的新布匹,夜里一把无名火就把仓库烧了。依着契书上的要求,晓夏赔得倾家荡产。
幸好她结下太多善缘,学生之间互相募款,被晓夏促成亲事的太太、富人们慷慨解囊,这才勉强度过那次难关。
这些年她连睡觉都不敢安稳,为了还钱,她扩大和“金缕衣”的合作,建了以“白晓夏”为名的制衣厂,招募以蔡娘子为首的二十名女子,织布、裁衣、建立品牌,她天天熬夜设计衣服,让汪东家把衣服卖到京城各处。
她原本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她说木秀于林很危险,她只想挣一点小钱,让家人寝食无忧,是那些感受到威胁的人硬把她拉进竞争漩涡中。
她整整花两年的时间才把欠债还完,把捐款还清,还买下原本租赁的宅院。对手后悔极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晓夏”这个品牌风靡京城上下。
这件事从头到尾,她半句都没对陌言说,她说他最需要的是心无旁惊。
晓夏也没告诉家人,她说把无能为力的人拖下水于事无补,至少她回到家,还能看到几张无忧笑脸。
沈曦是在晓夏身上学会勇敢的,她曾问:“不恨老天爷不公吗?”
晓夏笑笑回答,“老天爷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说完她握紧拳头,朝空中用力一捶,大喊道:“看清楚了吗?我输得起,谁不是在哭泣一百次之后,继续为下一次勇敢。我、不、怕!”
她表现得勇敢、无畏,但沈曦心知肚明,她是在自我鼓励。不卯足力气说服自己,她哪有信心继续前行。
“你就乐吧,我先回去罗,邵家宅子的事交给我。”
“顺道把喜服带回去试试,需要改的话讲一声。”
“好啦,今天乡试放榜,你有没有准备银子?”她家那两只很有上榜机会。
“今天?”
“我就晓得你会忘记,快回去吧。”
“好。”晓夏和沈曦一起出门。
跟蔡娘子交代几句后,晓夏坐上马车,心头翻腾不止。
要回来了呢!书信往返,她没告诉陌言自己瘦下来了,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肯定是惊喜的吧,他用五年的时间为自己挣得身分地位,而同样的五年、她没有虚度,她顺利在这个时空站稳脚步,立下根基,她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有这么一个美丽、独立又会赚钱的妻子,他肯定不会后悔……不后悔在白家二房把她甩进梁家大门时,没把她丢往乱葬冈。
以此为监,奉劝世人一定要多做好事,才能得到好报。
控制不住笑脸,她也想矜持一点、也想庄重一点,但是无法啊,是他说的,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是他说……想她了。
所以她已经盘算好,等他回来就要对他说“为你明灯三千,为你花开满城”。意思是——我愿用一生守护你。
这样的感情是足够的对吧?足够撑起一场婚姻,一对男女的一生一世。
随着马蹄轻扬,她的心情忽高忽低荡漾,她快乐、她激狂,她想高歌大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笑容微歇,马车已经把她带回家门口,发现那里聚集着很多人,陌轩、陌新在人群中笑着。
“大嫂回来了。”陌新出声,众人纷纷让路,陌轩迎面朝她走来。
陌轩已经十五岁,在甘爷爷的教导下,他不仅书读得好、武功好,个头长得也很好,高头大马身强体壮,都比晓夏高上大半颗头了。
他总是下意识学着陌言,淡淡的、清清冷冷的微笑,在晓夏面前站定后,他说:“大嫂,我和陌新没让你失望,陌新考上解元,我考了第二。”
“你们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你们是我的骄傲。”一句话,咧开了两个少年的嘴巴。
他们满心欢悦——真好,有这样一个大嫂;真好,那年白大川把人往他家丢。
“给红封了吗?”
“欣瑶已经进去拿。”
紧接着在一片的道谢与恭贺声中,他们送走众人,欣瑶刚把门关上,晓夏眼珠子转过两圈,忍不住大声宣布,“战争终于结束,你们大哥要回家了!”
大哥……终于要回来了?
“太好了、太棒了!太太太高兴了!”欣瑶欢天喜拍手大笑起来。
“真的?大嫂没有骗人?”陌新不敢相信,盼过一年又一年,终于……
“没有,千真万确!”欣瑶、陌新、陌轩,晓夏高兴得一个个抱过去。“刘将军即将带领士兵班师回朝,我们很快就能够见到你们大哥。”
“双喜临门。”陌轩握紧双拳,吐一口长气,这是比考过乡试更大的喜悦。
“还有件事我始终没说,就是怕你们有负担,但你们已经通过乡试,我想这件事应该可以提上台面了。”
“什么事?”陌新问。
“我想举家搬到京城。”
话一抛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举家搬迁?那是他们连想都没想过的事,京城居大不易啊。
晓夏继续往下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们考上进士,就试试能不能留在京城当官,能的话最好,不能也无妨。你们年纪尚幼,京城里有许多名臣大儒能敎导你们为官做事和学问,而且你们一个个大了,也该准备相看亲事,在京城会有更多的机会和人选。你们觉得呢?”
目光扫过他们,回过神的三人连忙点头。
陌轩道:“好,就这么做吧,要不我先行一步,在京城赁下房子后,大嫂再带弟弟妹妹和甘爷爷过来,你们到达时就有落脚处了。”
这个安排很恰当,“清照书院”和“白晓夏”都需要时间来交接,而会试明年二月就要举办,他们早点进京落脚,早点适应环境也是好的。“你一个人?”
“我和二哥一起去。”陌新接道。他心想,这些年家里大小事全靠大嫂操持,如果有机会,他们愿意分担。
看着他们,晓夏一股骄傲油然而生。真的都长大了,大到可以独当一面,大到不需要为他们建造安乐窝,他们也能撑起伞,为家人挡风避雨了。
“好吧,我给你大哥写信,把你们考上举子,准备举家搬迁的事告诉他,到时我们直接在京城碰面。”
说到这里不禁笑容满溢,想到即将到来的相逢,晓夏满心快乐都控制不住。
纵使相逢应不识,不因将军尘满面、鬓如霜,而是小胖妞变身窈窕佳人、在水一方。她幻想他的惊诧,幻想他乐得不知所措,她沉溺在幻想中止不住地快乐着。
“我和三弟先回屋整理行李。”
“这事还没和甘爷爷商量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反对?”
他们早就把甘爷爷当成家中长辈,事事都与他商量,这事还没讲就定下来,晓夏心里觉得怪怪的。
“才不会!爷爷的朋友都在京城,如果搬去就能和老朋友见面。”欣瑶说。
“爷爷告诉你的吗?”晓夏问。
“对啊!”
嫂嫂忙,哥哥们上学,反倒是自己和爷爷相处的时间最多。
父母过世的时候她太小,对于宠爱这种经验很陌生,是爷爷的偏疼宠溺,让她有生为小女儿的幸福感。而寂寞的甘秋禹虽然没招到一个多话、热闹的徒弟,却多了个娇憨可爱的小孙女,因此祖孙俩成天腻在一起,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那就好,爷爷在家吗?”
“一大早就出去了,还说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好吃的。”
欣瑶好吃,在晓夏的教导下,习得一手好厨艺。甘秋禹相反,他对吃没有太大兴趣,但为了替欣瑶试味道,竟也试出好舌头,两人经常在镇上各处挖掘好吃食,倘若在现代两人可以联手开吃播。
“大嫂,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家里有事,爷爷还是在家比较好。”
“也是。”晓夏正准备唤人去找,没想丫头巧巧神情慌张地走进来。
“大夫人,整理老太爷房间时,发现柜子里的衣物都不见了,床头放着这个。”巧巧把手里的信递给晓夏。
她赶紧打开,陌轩三人则凑上前一起看。
信不长,但该交代的都写了。
爷爷离开了,去处没说、原因没说,却解释了他们的疑问——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几人面面相觑,原来甘爷爷竟是受陌言所托,才来照顾这一家小。
信中爷爷提醒,会试在明年二月,让兄弟俩别太晚进京,天冷路难行,且京城天气远比此地寒冷,春寒料峭,还是尽早过去适应的好。进京后别成天和应试举子混在一起,谈诗论赋不是坏事,但两人年纪太小,倘若被有心人利用,反倒深受其害,与其如此不如闭门好好读书。
甘爷爷还留下一封举荐信,让他们有问题就去找他的学生,求他指点与照应。
他还说在念书上头,陌新比陌轩有天赋,然陌轩对庶务更通达,估计无误,会试成绩应该和乡试、院试一样,陌新会考得更好,让陌轩别计较虚名。
殿试考题将以民生经济政治为主,陌轩则更擅长,这些年他常带俩兄弟到各处游历,遇到的问题、与百姓讨论的大小事,在会试过后,兄弟俩宜好好讨论,以这样的方式来准备殿试应该足够。
最后他告诉欣瑶,多跟晓夏学本事,往后不管嫁不嫁人,都要能立得起来,才不会受欺负。
看完信,欣瑶已经哭成泪人儿,她跺着脚扑进晓夏怀里。“哪有这样的啦,要走也不说一声,偷偷就走掉,人家给爷爷做的鞋还没绣好……”
晓夏轻拍她的背,是因为舍不得吧,舍不得分离、舍不得看她哭泣。
傍晚时分下了场大雨,今年天气比往年热,但经过这场大雨的洗礼,气温骤降,有了秋凉之意。
为庆祝兄弟俩中举,晓夏还是让人去订回两桌席面,给大家吃顿好的。
只是欣瑶眼睛肿得厉害,陌新、陌轩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没有人喜欢分离。
整顿饭安静得让人心惊,突地,胸口狠狠撞上几下,筷子停在半空中,晓夏皱起眉头,轻轻压了压胸口。
“大嫂,你怎么了?”敏锐的陌新问。
她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下人来报。“大夫人,有一位自称宋敬的官爷上门。”
宋敬?娇娇姊的丈夫?陌言告诉过她,宋敬被他收入麾下,成了左右手。
宋敬回来了,那么是不是……陌言也回来了?
桌上四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拢。
“快快有请。”陌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放下碗筷推开椅子,急急地往外走。陌新、欣瑶也跟着往前厅跑,瞬间饭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晓夏一个人。
她迟疑了,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迟疑,自己明明在笑,心却无缘由地慌乱紧张,她不理解自己的害怕,只是迟迟不愿往前走。
心跳飞快是因为近乡情怯吧?不安是因为担心他的反应不如预期吧?担心也许他更喜欢胖女孩,对吧?她试着往好的方面解释。
可她做了那么多解释,却还是阻止不来无缘由的恐惧,怎么办?
去看看吧,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纯粹是自己胡思乱想。
但当欣瑶的哭声入耳时,她的心脏又狠狠撞了一下。
哭……不好、不吉利、不应该!她直觉想冲上前,捣住欣瑶的嘴。
战争结束是好事,陌言回来是好事,这么好的事,就算喜极而泣也不该哭得那样凄厉呀。
但她还来不及上前就听到陌新惊喊,“确定吗?也许死的那个人不是大哥,我大哥很厉害的,他都是大将军了,怎会轻易被杀死。”
杀死?他指的是……陌言?不可能,他超厉害的,以少胜多于他是家常便饭,他还有个让敌人闻之胆寒的“常胜将军”名号呢,这么勇猛的他会被杀?胡说八道,肯定是造谣,肯定是敌人散播的谣言,想动摇军心吗?哼哼,当人人都是傻瓜呢。
晓夏这样想着、这样肯定着,眼泪却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绝不会错,我是梁将军的副将,打仗时我一直跟在他身后,我亲眼看见那柄长枪插进他的身体,我把他带回来时,已经没了呼吸。”宋敬满脸歉意,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大哥已经是将军,他应该在后头指挥战术,怎么会死在战前?”
“梁将军一向身先士卒。”
晓夏点点头又摇摇头,意思是他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意思是她没缝上一百面投降小旗,害得他战死敌前?
“他答应过要平安回来的。”她喃喃自语。
宋敬愁眉苦脸,连看都不敢再多看梁家人一眼,他把罐子放在桌上。“这是梁将军的骨灰,包袱里有朝廷给的两千两银子。东西送到,我先离开了。”
已走出来的晓夏没留他,目光始终停留在小镖子上。
就这样?死了?多年盼望,她盼得什么?难怪她的预感很糟,难怪总是作恶梦,难怪总是不安。
她不敢承认预感会成真,所以不断写信、不断送东西,只要有音讯证明他还活者,她就能够高兴好久。
原来这一路……她都是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然而事实一下子就被推翻了,在猝不及防间。
“大嫂。”陌轩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她走上前抱起绰子,但是手抖得太厉害根本捧不住,只好把它放回去。她退后两步,再两步,别开头说:“我……没吃饱,再回去吃一点。”
说完,急忙往外跑。
她必须要做一点事情,让自己别那么慌,呃……吃饭是个好选择。
给陌言做的衣服还没收边呢,先回房间里缝缝吧。
对了,她说过等他回来,要给他缝一个后背包,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得说话算话。
晓夏走得飞快,然而下一刻,眼前一阵黑雾袭来,双脚失去支撑,身子像片落叶般,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