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甲衣方 第七章 猝不及防(1)
作者:千寻

酒酣耳热,这一仗打得大快人心。

陌言和周断带领五千人,大败敌军三万,朝廷封赏下来,每个士兵能领到五两银子,太值得高兴了,这代表皇上对这一仗很满意。

“刚封六品将军,老大再想往上调,恐怕有点困难吧?”宋敬倒杯水酒递到陌言跟前。

“刘将军不会抢功,该老大的就跑不掉,皇上心里都记着呐。”周珩道。

“讲得那么笃定,好像你是皇帝老子似的。”宋敬皱皱鼻子,撕了只鸡腿放进他盘里,这家伙最矫情,在军中吃饭还讲究礼仪?疯啦!动作慢点儿就得饿肚子。哎,他又不是周珩他娘,还要为他吃饭操碎了心。

陌言笑瞥两人一眼,心中暗道:他现在不是,以后会是。

“老大,你信我吗?”周珩似笑非笑问。

“信。”陌言淡淡回答。

“老大就尽量偏袒阿珩吧。”

“不是偏袒,我们才入伍两年,若刘将军是赵博那类,咱们现在连八品武官都排不上号。”陌言说了句公道话。

这话倒是不假,赵博的手下不少,他们的本事虽不及老大,但征战沙场多年,哪个没有立下过汗马功劳,到如今有几个高升了?倒是赵博抢着功劳一步一步,往前爬得欢。

“最看不惯那种人,难怪他的手下越发泼赖,每次有艰难任务,一个个忙着龟缩,就没人肯挺身。”赵博营里有好几个人私底下过来探听,想知道他们这里缺不缺人。当然缺!老大说过人越多越好操作,只是碍于赵博面子,谁也不好意思勾引别队人马。

陌言抿着酒,淡淡笑着。赵博是太子的人,这两年明里暗里,太子的羽翼折断不少,前日师父来信中提到,是时候动动虞家了。

终究是高度不够,能做的事有限,因此他们只能蚕食鲸吞,一点一点吃掉他的版图。

周珩沉吟片刻后问:“老大想不想取而代之?”

陌言一笑,光阴终究能够淬链出人才,老虎终于要伸出爪子了?非常好,周珩不是阿斗,他给了足够理由,让自己追随。

“怎么取而代之?”

大拇指一比,两人有默契地起身,回陌言营帐里。

宋敬看着他们的背影,埋怨地撇了撇嘴,庆功宴还没吃上几口呢,怎么就跑了?

他认命地拿来大铁盘,把肉啊菜的尽量往里头装,再抱起一罐酒,朝老大营帐走去。

似乎……看见曙光了。

陌言双手横在胸前,靠在帐前望着天边朝瞰渐渐染红霓云,他和周寸谈了一整夜接下来的计划,应该很累的,但他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复仇有望!

写封家书吧,虽然有点小快乐就往家里报,这种行为有些幼稚,但他想啊,想看那手始终进步不来的丑字,想看她变着花样夸奖自己——即使他早就不需要透过别人的赞美来肯定自己。

其实他是那种立定目标,就会竭尽全力往前跑的男性,其实他不习惯和别人讨论自己,但是习惯已养成……被晓夏培养出来的——他学会分享心情。

晓夏的家书不是用一封一封算的,而是用一本一本计的,几个弟妹被迫用写日记的方式把想对大哥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他顶多淡淡回上几句,但光是这样,陌轩几个就欣喜若狂,然后继续将生活琐事全与他分享。

分明遥隔千里,但手足情感却比过去更加浓厚。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维系起一家人,故意让他明白,他不是孤军奋战,家人们都陪他一起努力着。

他真的很喜欢看晓夏的信,她的文词不精美,整篇文章没有秩序、没有起承转合,总是东一点、西一点,想到什么就乱写一通,偏偏就是这样的信,让他读着读着便心情放松,让他觉得对待人生不需要过度严厉。

为力劝他保重,她说司马懿的足智多谋比不上诸葛亮,胆识谋略比不上刘备,忍辱负重比不上孙权,野心勃勃比不上曹操,为什么最后获得成功的是他?因为他把他们一个个都熬死了,最后三国归晋,能活到最后者得天下。

他回信道:建议采纳。正派人到处寻找长生丹,以便熬死敌军、熬死上司,把自己熬成一品大将。

她还说:我以为长成这副模样,再没啥好失去的了,直到我开始长痘痘。天啊!为什么女人要有小日子?为啥它注定要跟我一辈子,却不愿意和我和平相处?梁陌言,我想当男的,我愿意和你一起上战场。

看到这里时,他放声大笑,笑得宋敬和周珩冲进来,以为他发疯了。能不疯吗?没见过哪家姑娘这样大剌剌地和男人讨论小日子。

那次他回信问:你到战场上能做什么?专司缝制投降小旗?她也曾提过: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了,我还在灯下裁衣制服,很不平衡!我只能安慰自己——玉树立风前,驴骤正酣眠。听不懂对吧,意思是:丑的都睡了,美的还醒着。听见没?古人都亲自证明了我的美貌,为维持我的颜值,我要继续熬夜,加油加油再加油。他则学她的口气回信,汝乃天骄,何不上九霄?意思是:你这么厉害,怎不上天呢?

下一封信,她只写一句——大郎,把药喝了。

这句让他抓心挠肺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什么意思。拿着笔,一口气写下一整页的“求解”。

她后来解答道:我不爱你了。谢幕去吧!

很喜欢跟她写信,信越写越厚,陌言很清楚,他们很快就会分离,但他想珍惜到最后……天长地久的念头一次次的在他脑袋里驻留。

“白将军,您的家书。”小兵把东西呈上,眼底写着满满的羡慕,因为旁人的家书都是一封,将军的家书却是一袋——很大一袋。除了书信之外,还有吃的穿的用的,那种感觉像是有人疼爱。

为这种感觉而骄傲太无聊,但陌言就是无聊了,因为……他有人疼、有人爱。抱着“信”回到帐里,晓夏又给他做新衣新鞋。真是的,不是总喊忙吗?怎么又做这些,他够穿的了。

从一堆信里,他找出晓夏写的。

从陌轩、陌新考上秀才开始,她把所有的好消息都堆在前面说了,直到信的后面……他越看脸色越凝重。

……白晓瑞的眼珠子被人给挖走,他的死因绝对不是单纯的斗殴。记得我跟你提过,在“金缕衣”见过那些绣着小雏菊的衣裳吧,那时我不明白款式分明是男装,为什么尺寸偏小,直到我在白晓瑞身上看见……

即使款式并不完全相同,但我确定和那些衣裳有高度雷同,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因为裙角处的双面绣——那是成大师的作品——正面是小雏菊,背面是男人的生殖器。我找上汪东家,想问清楚那些衣服的去处,但汪东家矢口否认铺子里曾经做过那些衣裳,连伙计也睁眼说瞎话,一个个认定是我记错,他们在害怕什么?

最后我只能去找成大师。相信吗,她居然失踪了!我告诉过你,我是成大师唯一的嫡传徒弟,倘若她有难,应该会来找我吧,但并没有,她莫名消失了。

我知道虞家姑女乃女乃是皇后娘娘,知道此事非同凡响,轻易不可对外人说,我也清楚自己帮不了忙,但事情卡在心底憋得慌,只能写信告诉你。

信看完就烧了吧,希望没给你惹麻烦,我知道视若无睹很自私,知道这样做日后会有更多的男孩受害,其实我更想说:对敌人低头,不是因为我害怕,只是因为我在找砖头。

可是对不起,我没在找砖头,我就是自私、就是胆怯、就是没有勇气站出来声讨。骂我吧、讽刺我,你说什么,我全数接受。

虞家、刺绣、死去的白晓瑞……陌言闭上双眼,当中的关系他很清楚,只是现在的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对峙,他的无力感和她一样重。

飞快提笔回信,他告诉她说:你做得很好,声援正义这种事需要能力,现在做不到,不代表永远做不到,所以现阶段你应该蛰伏起来,好好保全自己,小心打草惊蛇……

书被催成墨未浓,但浓的是他的心意,是他对她的担心。

信送出,他抱起她送来的衣服,闻着上头的气味,尚存一点点香气,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是能让他心神安宁的气息。

男人从湖水中冒出,月光洒落,映着他身上的斑驳,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是五年军旅生涯留下的记号,它们为他换来功勳与荣耀,如今梁陌言已经是三品大将。

而明天,若估计无误的话,将是最后一场战役。

深吸气,山林间沁凉的空气钻进他的肺叶,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

五年了,那个说在美貌面前能力不值得一提的丫头,变成什么模样?还是一样胖、一样可爱吗?

他给她回信表示,女人丑点儿的好,才不会对男人造成伤害。

可不就是如此吗?美女一生要拒绝多少男人,多少颗小鹿乱撞的心脏会被千刀万斩、砍成死鹿,但丑女顶多在你面前恶心恶心你,造成不了伤害。

她回问:是我把你恶心到……宁可跑到战场上被千刀万斩、砍成死鹿?

他说错话了,她的乱撞小鹿被他撞成重伤,于是他赶紧亡羊补牢,回信道: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意思是——我想你了。

陌言不知道这封信带给晓夏多大的震撼。

她以为自己依赖,依赖一个即使在远方,也能带给自己心灵支持的好朋友,可他一句“我想你了”,让她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对他不仅仅是依赖,还有思念,还有……很多很多的……喜欢。

知道光是“喜欢”这件事,可以支持一个人做多少事、走多远吗?陌言不知道,因为支持他往前走的是“仇恨”,不是喜欢。

但晓夏知道,这份喜欢让她累到想放弃时,一丝甜蜜渗入,滋养了她急欲抱怨的心,让她觉得自己好辛苦、好可怜时,给足动力让她继续往前行。

爱情这种东西,往往会掺入很多的想像力,于是她在想像力中,编织起两个人的爱情。

陌新、陌轩很快就要参加乡试了吧,想起她信里满满自信的说,我们家这两只要是没考上,肯定是科场舞弊。

多么自负的说法,但陌言明白,晓夏自负的本钱,来自于两兄弟的上进,对晓夏而言,他们早就是她货真价实的家人。

当初把三兄妹托付给她再正确不过,即使她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她非常有责任感,不但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还将弟妹教养得般般好,这样的女人注定要成功。

她说“清照书院”到今年,已经收到一百个学生,不是收不到更多,而是场地局限。她说这两年,平均一个月可以成功配对七到八组新人,看着他们走入婚姻,心里觉得成就感爆棚。

她十八岁了,会羡慕的,是吧?

羡慕旁人有丈夫孩子,有个完整家庭?是他耽误她了,没事的,他的耽误即将结束……

心酸了,很严重的酸,很严重的苦涩,但这是他必须承受的命运,逃避不掉也……不愿意逃避。

走到岸边,拿起衣服,是她亲手做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在衣服角落绣上几片叶子,上面坐着一只半睡半醒的乌鸦。

周班嘲笑过,说有心绣,怎不绣只苍鹰?乌鸦多没气势。

  

他给她写信,把周珩的话写上去了。

她回信说: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时?此时此夜难为情!

陌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衣服上绣寒鸦,但晓夏很清楚,是在他那句——“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之后。

所以她也想他了,而那种思念的情绪,他懂。

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虽然多年不见,但鱼雁往返,他们的感情一点一点慢慢累积,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们是可以理解彼此心情的家人。

晓夏说过,这世间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不难,难的是遇到了解。

所以他们之间很难得,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

望向远方,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记得绿萝裙,处处怜芳草。

长叹后,陌言穿上衣服,突地耳朵微动肌肉紧绷,他抽出腰间长剑,倏地朝声源处刺去。

“老大,是我。”周珩从树林后站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话想跟老大说。”他脸色凝重,态度严肃。

终于想坦白身分了?陌言抿唇。“说吧。”

“我不叫周珩,我是业炤珩,是当今皇上的第七子。”

垂眸,片刻后他点点头。

周珩看不出他的惊讶,陌言也演不出惊讶,所以业炤珩惊讶了。

这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然不是。

投军前师父曾经告诉他,将有皇子领军出征,当时他就赌不会是业炤瑜。

不是太子又会是谁呢?当今皇上子嗣虽然不少,无奈宫斗太厉害,皇后太厉害,扣掉太子之外,剩下的不是傻就是残,勉强还能用的,只剩下没有好出身的七皇子。

“所以呢?”

“我要老大帮我,我想要那个位置。”这几年虞家、张家、吕家……一个个倒台,现在连邵家都倒了,那可是太子妃的娘家啊,由此他猜测父皇对皇长兄没有想像中那样满意。陌言看着他轻轻笑开,业炤珩是狼,无害的绵羊外表只是他的隐藏。

对上他的眼睛,陌言伸手,业炤珩叠上,紧紧交握。梁陌言说:“目标一致,我要把业炤瑜拉下台。”

“为什么?”

“因为——他是畜生。”

这件嫁衣,晓夏要亲手缝制,因为是沈曦要穿的。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过世后,她心如止水,本想常伴佛前,但为了帮晓夏,成为了“清照书院”的先生。

几年下来她终于想开,松口让家里为她定了门亲事,对方是个寒门士子,二十五岁,不曾娶妻,因父母丧亡屡屡错过科考,好不容易上一科取士考上二甲进士,取中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来了?正好试试嫁衣。”晓夏把喜服拿到沈曦身上比划。

“先不急,有事告诉你。”

目光对上晓夏,沈曦总觉得每看一次就惊艳一回,瘦下来的她,身材窈窕玲珑有致,是男人都会别不开眼。

但晓夏最吸引人的是那双自信笃定的眼睛,她常想,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像她这样活得自在坦然?除了幸福之外,她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好啊,你说。”晓夏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我知道你很忙,现在不是把『清照书院』开到京城的好时机,但邵家那幢园林要卖,若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人人都知邵家是太子妃娘家,平日里谁不捧着尊着,谁知徐御史好大的胆子,竟敢挖出邵家偷盗官粮的陈年往事。

众人都以为倒霉的会是徐御史,可到最后,倒的竟然是邵家。

三年前虞家被政敌扳倒,那时衙门充公好几处屋宅,很值得买,可当时书院才刚成立,资金不足,晓夏不敢硬着头皮买下,否则不但能省下好几年租金,也不必限制学生数量。

“我知道,但要是陌轩、陌新通过会试,我有举家进京的念头,手上必须多留点钱。”

时尚业当然要往最大、最繁荣的都会发展,进京城的念头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桓,却不敢对人说。

一来家里真正攒到钱还是今年的事,二来她要是这么说,已经够拼命的陌轩、陌新,能不下死命读书,以争取进京机会?她不想让他们的压力太大。

“你也想到京城?太好了,我们心有灵犀啊。”

“可我打算先租铺子做服装及造型设计,没考虑开设『清照书院』。一来没钱,二来没有人手。”前者才是她的本行本业,后者是无心插柳。

“那就合伙吧,『清照书院』交给我来负责。家里打算给我三千两压箱银,如果你同意,我就买下邵家宅子、入股『清照书院』。你还像现在这样,在书院上几堂课,另外书院的女弟子成亲,你优先帮她们做造型。”

这可是“清照书院”最大的噱头,所有人都盼着自己成亲时能够艳光四射。

“伯父、伯母能同意吗?”

“你知道薛朝卿家里是什么状况?那屋子别无长物、盖得歪歪扭扭,像是用边角料给拼起来似的,你都不能说他家徒四壁,那是家徒十二壁,我光想心里就纠结不已。”人是好的,才华也是好的,偏偏一贫如洗。

十二壁?钻石屋吗?晓夏喷笑。“那你还不用嫁妆买间宅子。”

“风骨!人家文人风骨,怎肯住媳妇的屋子。”

“所以……就这样过日子?”

“暂时这样,等我嫁过去以后,就把多的那几面墙壁一面面拆掉。”

“非要搞到家徒四壁?”

“对!所以……好晓夏,让我合伙吧,我得多挣点钱才能养小孩。”

“只要伯父、伯母没意见就行,反正这两年『清照书院』几乎都是你在打理。”

沈曦乐得一拍掌,死死抱住晓夏,当年的大家闺秀被晓夏给教坏了,但活泼开朗的她更让人喜欢。“说定罗,你可不能反悔。”

“好。”晓夏心中忖度,沈曦进京之后,这里的“白晓夏”和“清照书院”就得交给叶青,这些年他忙里忙外,应该能够独当一面了吧。

“既然你这么干脆,那我赠送你一个好消息。”

“如果我不同意,就没有好消息附赠啦?现实的姑娘。”

“怎么可能,你可是我最好的姊妹。”沈曦勾起她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的好姊妹多得很,不差你一个。”晓夏朝她皱皱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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