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丢出去的那个是……”
“是甘师父送我的新婚礼物,瓶子碎开后,散出来的紫色烟雾会让人昏迷,他们不昏,十几个人呢,我哪里打得过。”
“那些人呢,你怎么处理?”
“没处理啊,就让他们躺在那里罗。啊对……”她跳起来跑到柜子旁,打开抽屉翻出一大包东西,用天真可爱的口气说:“我生气他们,又不敢杀人,所以就把他们身上的东西通通偷走,还叫人把他们送到官府呢,我聪不聪明?”
她隐去挑断手筋脚筋这事儿,也隐去把事情闹大的恶毒心态,说得好像……无心插柳。那天她洒出大把大把钱,让近百个民众把人细住,敲锣打鼓送进官府,一路走、一路喊——“扬州出恶盗,杀死青天大老爷”、“大老爷千里迢迢来査税,扬州税赋多三成”、“过桥进城都要税,百姓心苦不堪言”……
做事干么遮遮掩掩啊,依她的性子就该闹大,大到朝廷不敢也不能不査。既然张诚学想演“盗匪杀钦差”,那就照他的心意来安排罗。
杀钦差的盗贼,他办还是不办?办了,那些一个个全是官啊;不办,民意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就要张诚学生吞黄连、有苦道不出。
那天若不是暗地跟踪张诚学,看他想算计自家相公什么,怎会太晚回来,又怎会让相公受重伤?这帐……一笔一笔她都会算得清清楚楚,敢砍她老公,她就刨他十八代祖宗。
“送官?”唐绍和惊呼,他家老婆会不会太……
倘若皇帝想保太子,她这样一搞……把皇帝逼得连退路都没有。
看着床边的包袱,里面有银子、令牌,还有太子给的密信。京畿大营的士兵竟沦为盗匪,真真是太长进了。
“你有见到韩磊吗?”
无奈摇头,这点她很抱歉。“安置好你之后,我进林子里找过……你别担心,他的武功比你好,能月兑险的。”
她在心中默哀,相公的功夫实在太弱,以后教儿子武功,还是自己来吧。
唐绍和苦笑,这安慰人的话很不中听呐,没办法,他家娉婷缺心机,说话直爽。“家里还好吗?岳儿呢?”
“家里都好,出京前我把儿子送到爹娘那里,你伤成这样,我还没派人接他回来,不过梁家三兄妹来投奔咱们了。管家安排他们住下,兄弟俩很厉害,小的考上会元,大的考了第三,现在满京城的读书人都想找他们呢。”
唐绍和轻笑,情况和先生估计的一样。“什么投奔,肯定是先生的意思,怕他们被外头的赞声迷失本心,你吩咐人好好照料他们。”
“我知道,你别事事担心,心老挂着伤怎么能痊癒?快把鱼汤喝了,我亲手熬的。”
她、亲、手、熬、的?额头冒黑线,他勉强喝一口。诧异!居然很好喝?看着她喂自己喝汤,细心又温柔的小模样,谁能说他的小妻子粗鲁。“娉婷手艺进步了。”
“不是我,是梁家小姑娘熬的,她可真本事呢。”梁欣瑶?那是白晓夏教的,白晓夏、阿磊……还有机会千里共婢娟吗?隐忧顿时涌上眉心,阿磊会历经千劫万难平安归来的,对吧?与此同时,摔进山涧的韩磊终于清醒了,眼睛张开那刻,他急急模上胸口。
不在?之前偷出的帐册找不出问题,就指望这本了,如果它丢掉,那么所有的谋划……全成了白忙一场!
他强忍疼痛在床侧翻找,被水冲走了吗?
一名老女乃女乃进门,见状问:“公子在找什么?是油纸包吗?”
他连忙道:“是。”
老女乃女乃走到木柜前,从里头拿出几本册子。“有点湿,我晒干了。”
“多谢大娘。”
“不谢,你真是幸运,从那么高摔下来,竟然手脚没折,也没大伤口。”老女乃女乃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周正,一看就讨人欢喜。
是母亲在天庇佑吧,也或许是想活下去的意念促使他逃过劫难,舅舅也会安然无恙的吧?
“饿不?老头子猎了只兔子,我熬一锅兔肉粥,先垫垫肚子好不?”
“行,多谢大娘。”
趁着老女乃女乃出门,他翻阅册子,一页页翻开时发现,湿了又干的页面中间,隐隐透出字迹,夹层里竟有东西?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笑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殿试结束,再次被甘秋禹料中,陌轩夺得状元,陌新成为探花郎。
大殿上,皇帝亲自召两人说话,得知他们师承甘秋禹之后,皇帝倍感亲切,论辈分算,他们可是自己的小师弟啊!
成绩公布之后进士游街,梁家兄弟是所有人的瞩目焦点,他们年轻聪慧、容貌出众,更重要的是他们受到皇帝看重,因此游街时不少鲜花帕子香囊纷纷往陌轩身上抛。
两兄弟心情炸翻,他们终于光宗耀祖,终于成为父母以及过世兄长的骄傲。
尽管如此,端坐在马背上的两人,脸上不见分毫得意与轻佻。
人潮缓缓向前推进,他们在知味轩前扬起头,对上窗边那两张脸庞时,笑容灿烂。
欣瑶的香囊往哥哥身上丢,笑得欢快极了,接住妹妹的香囊,他们朝嫂嫂和妹妹用力挥手。
有人顺着状元、探花的视线移去,看见肌肤女敕玉生香,容颜绝丽的晓夏时,顿实都惊呆了!这是哪家的贵女,怎生得如此明媚娇妍?
站在人群中,白晓春听见百姓的惊呼声,揉皱了手中的帕子。
谁能想得到,一穷二白的梁家兄弟竟有今日风光,而站在酒楼窗边的白晓夏……凭什么!
深吸气,隐下狰狞目光,真的是报应吗?
爹娘还不出百两银子,让晓秋代替自己进郑家,她本想以美色魅惑枕边男人,借此取代正妻,没想被打得剩下一口气,从此再不敢翻风引浪;晓瑞死后,娘得了失心疯,成日又哭又笑、呆呆傻傻,爹抱着剩下的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算着花,舍不得给娘请大夫。
报应?大伯、大伯母在向他家讨公道?
再次深吸气,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们没出息不代表报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瞧,徐华明一次两次考不上举子,可她逼着他放弃念书,当县太爷的幕僚,极力讨好巴结,如今县太爷高升,不也把他们夫妻带离那荒凉地,来到繁华京城?才没什么报应,是他们自己把日子给过坏了。
“晓春,我们回去吧。”徐华明小心翼翼说。
他也看见白晓夏了,谁想得到褪下一身肥膘,她竟是美貌无双、娇艳欲滴,而晓春……短短几年她成了刻薄村妇,瘦得高凸的顋骨,让她的眼睛变得精明凌厉,蜡黄的脸色、粗糙的皮肤,一开口就像刀子剜骨,让人无处可躲。
“怎么?看不下去?是不是刺了你的眼?当初信誓旦旦说会考取功名,给我争个诰命,结果呢?啥都不是!看看人家姓梁的,当初你风光的时候,他们连学堂都没上过呢,没出息的废物,梁家祖坟冒青烟,徐家祖坟这冒的是啥?”
她越骂越难听,徐华明几乎把头给缩进胸口里。
“小娘子。”
肩膀被人轻拍,她转头朝后看,见到一个圆润白皙的中年男子,他笑得眼弯眉弯。“有事吗?大叔。”
秦润笑容微敛。大叔?你才大叔、你全家都是大叔!
但他表面看不出不豫神色,笑容持续扩大。“你认得今科状元、探花?”
“是啊,我们是同乡,我看着他们长大的。”
“可以说说他们家里的状况吗?”
他让说她就说啊?白晓春斜眼相望、似笑非笑,秦润从怀里拿出五两银锭,白晓春想也不想伸手就夺。
咻地,秦润飞快把银锭收回来,笑道:“先说说。”
小气!白晓春在心里想,却还是说了。“他们爹爹是个教书匠,爹娘很早就死了,留下三兄弟和一个妹妹,老大去当兵却死在战场上,两兄弟争气,一路从府试院试考上来,平日也不觉得他们有啥出彩,没想竟考上状元、探花,大家都在私底下传,他家祖坟风水好,这两年梁家祖坟旁边迁来不少新坟。”
她绝口不提晓夏,好像一提,晓夏就能沾上梁家的光,她见不得晓夏好。
听她拉拉杂杂说些没用的,秦润不耐问:“他们家里都没人了?叔伯长辈都没有吗?”
“他们是外来户,应该是没啦。如果有,他们爹娘死的时候,几个小的嗷嗷待哺,怎没见人来帮衬?现在家里就两兄弟和一个小妹妹。”
秦润一听心安了,自从知道皇上心疑主子,派唐绍和到扬州查税后,主子脾气坏透了,扬州是主子的钱袋,万一没弄好,事情就大了。
这些年七皇子在军中混得风水生水起,很受爱戴,主子能不紧张?
尤其这些年亲信一个个被拔除,连皇后娘家、太子妃娘家都落了难,眼见七皇子在皇上跟前越来越说得上话,太子能不心烦?
旁的他帮不了忙,但想方设法让太子开心,是他最大本事。太子眼光高,好不容易有两个看得上的,没想他们竟双双考上一甲进士,太气人。
不过……没权没势没背景?那可真是太好了,只要谨慎安排,定不会有事的。
秦润把银锭递给白晓春,笑问:“小娘子想不想再拿多一点?”
“怎么拿?”
秦润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白晓春一听,脸色微凝,但片刻后勾起一丝笑意。
对啊,这才叫做天道轮回,风水轮流转嘛,总不能好事全教他家得了吧。
徐华明吓坏,他没想到妻子连掳人绑票的事都敢做!
确实,在京城丢掉两个少年真不算个事儿,可那是新科进士啊,好坏是个官,人丢掉,官府哪能不查,他一路拉着晓春试图劝说,没想到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从来在白晓春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徐华明见她苦劝不听,也不知道哪来的恶胆,竟大喊,“你这个败家娘儿们,自从娶你进门,徐家就没得一天好日子,我考不上乡试、娘被你气死、妹妹被你拿去换银子,现在你还想害死我?算了,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我就休了你。”
咦?胆子肥了?竟敢这样跟她说话?
白晓春冷笑,把他往墙上一推,“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回去,立刻把休书给我写上!”
她又推又打,打得徐华明没有招架之力、节节败退,眼看路人纷纷围拢看好戏,他受不了这等难堪,掩着脸低头跑掉。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白晓春哇拉哇拉骂个不停。“活生生一个斋种、废物,没出息的男人,嫁给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楣……”
她恨恨骂过一通后,看着围观路人,呸地一声,恨恨扭头就走。
她走到秦润指的地方,看见游街结束的进士们聚在那里说话,人人脸上春风得意,也不知道这股春风什么时候才能台到徐华明脸上。
嫌弃地又呸了声,她在人群中寻找,终于看见陌轩、陌新,一笑之后,她换上焦虑表情,朝他们跑去。
“陌新、陌轩,快来!欣瑶被车撞了!”
“你说什么?”
“方才她们在知味轩楼上看你们游街,你们过去后,她们就打算回家了,没想一离开知味轩,竟然冲出一辆马车,那声……撞得可严重了,我看见欣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都是血,晓夏吓得六神无主,让我赶快过来喊你们,快!跟我来。”
他们知道白家两房不和,但知味轩看游街的事白晓春没说错,心想毕竟是亲戚,碰到这么大的事,晓夏向她求救理所当然,因此他们想也不想,就跟着白晓春离开。
谁知刚进巷口,两棒子挥下,兄弟俩就昏了过去。
左等右等,等不到陌轩兄弟回来,晓夏突地联想起那个中年男子。不至于吧,他们再不是默默无闻的乡下小子,他们是今科状元、探花,谁敢轻易动他们?会不会只是有事耽搁了?
她安慰自己,两兄弟已经长大,懂得保护自己了,她别再像只老母鸡,时时挡在前面,他们将要拥有自己的生活,她老是神经兮兮,会带给人压力的。
只是,从知味轩订回来的席面在桌上渐渐冷掉……姑嫂俩越等越心焦。
“会不会被人给榜下抓婿了?”欣瑶也有点慌,但今天是好日子,她不该胡思乱想。
“陌轩、陌新还小呢,想抓也得先问问我这嫂嫂的意思吧。”她试着说笑、驱逐心底不安。“我想应该是唐大人留他们说话,这段日子你们受唐大人和唐夫人的照顾很多,我该备礼上门道谢。”
欣瑶道:“别的礼物不需要,只要嫂子给唐夫人亲自做套衣服就行,唐夫人很喜欢『白晓夏』的衣服,可惜手不够快,每个月都没抢到货。”
“唐夫人告诉你的?”
“对啊,不过次数不多,唐夫人好像很忙。”
“知道了,等我见过唐夫人后,再提这事。”礼物还是得先备下,唐家的恩惠必须还,没有唐大人的庇护……那个男人让她有压力。
两人说着聊着,过了饭点后,晓夏等不住了,起身道:“大户人家规矩多,就算留饭,唐家定也会派人说一声,不至于没有半点消息,我去一趟唐府看看。”
这一说,欣瑶也紧张了。没错,唐夫人把唐府管理得井然有序,这种事断不会发生。假如哥哥不在那里会去哪里呢?他们明知自己和嫂嫂在家里等。
“嫂嫂,我跟你一起。”
“你留在家里,如果陌轩、陌新回来,就让人通知我。”
“好。”
晓夏加快脚步出门,没想在打开大门时,看见徐华明站在门口。
徐华明越想越不对,如果事情闹大,自己肯定月兑不了关系。他本想去告官,却又担心那个男人身分高贵,万一官官相护,自己肯定会倒大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绕道梁家。
梁家兄弟考上一甲进士,要探听他们住在哪里并不困难,他一路狂奔至此,还想着要怎么解说整件事时,门就打开了。
“白晓夏?”
晓夏看见他,不祥浮上心头。
徐华明带来的消息直接把她给推入深渊,两兄弟确实被带走了,他形容得不清不楚,她无法想像买通白晓春的男人是谁?他是蓄意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带走他们的理由,会不会是自己想像的那样不堪?
不管是什么情况,她都必须做最坏打算,倘若与那个很可能是皇亲贵戚的中年男子有关,而对方的身分高到连唐大人都不敢贸然插手,到时,她能怎么做?
把事情闹大,闹到朝廷不得不重视?
可行!但操弄舆论的事她没有做过,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买通儿童、乞丐散播此事?
鸣鼓伸冤,把京城大大小小衙门的鼓通通敲过一遍?
她的脑袋不断运转,现在还有谁可以帮忙?
韩磊?他如今都自身难保,怎能把困难往他身上加。
宋敬?他一个五品小武官,如果连唐大人都不敢插手,找他有什么用?
沈曦?不,她刚出嫁,丈夫官小,她连京城都还没适应,能帮上什么忙?
怎么办?她能找的人太少,偏偏该找的又不能轻易上门,焦灼烧了她的理智,扭着手指头,她开始自我怀疑……来京城,真是正确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