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夏晕陶陶的,倒不是因为族人们把东西一箱箱往梁家扛,而是他的手一直牵着她的。
原本不晓得这位英雄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怎会现身拯救孤苦无依小女子于水火中,直到听见别人喊他“陌言”,然后她就……飘了……梁陌言,白晓夏的丈夫,她肯定了,肯定他是穿越大神在赐给自己一副巨型身躯之后给的弥补。
他们直接回到梁家,尚未进行男女初次见面的正确性对话,动作飞快的族人们就扛了一箱箱的东西过来。
衣服鞋袜首饰用一口最大最贵的楠木杉箱子装着,热心民众担心梁家条件不好,连同枕头棉被、茶几桌椅、床铺木柜全往梁家抬去,听说在白娇娇把白晓春头上那枝金簪给拔下来时,她的哭声响彻云霄,惊起沙禽掠岸飞。
白晓秋藏的银子和首饰虽没找到,族长也没含糊带过,硬逼白大川吐出三十两银子,凑足七十两给晓夏当嫁妆。
总之经过族人的热心帮忙之后,梁家上上下下焕然一新,果然是女儿贼啊。
看到这么多东西,陌轩吓傻,陌新和欣瑶更是吓得躲在二哥身后,半句话都不敢说。
这时有个好心的叔叔道:“这桌子一条腿短了半寸,吃饭不稳,要不咱们把白家的饭桌给抬过来。”
就这么一句,众人哗啦啦跑出去,这回不光餐桌,连锅碗瓢盆糖醋盐油和地窖里的粮食通通送来了。
在陌言一口一个感谢之后,陪着白家族人走出家门。
始终处于发呆状态的晓夏终于回过神,她无奈地看一眼自己壮硕的身材,笑着自言自语,“清醒点,男神怎么可能看上我?总不能受了点白家恩惠,就把自己给卖掉?”
何况现实是……原主只有十三岁,两个人没有“那方面”的可能,因此口水收一收、遐想灭一灭,试着做好定位,当个不讨人厌的同居室友吧!
看着明显被吓傻的三个孩子,晓夏笑笑说:“好啦,我去做沙威玛,你们该干啥干啥。”
她往灶房走去,心里却想,多了那些酱醋调料,晚餐会更有滋味。
“二哥,怎会这样?”欣瑶不敢置信地模模新餐桌,好大好漂亮啊,中间放的那个……
他们说是用来插花的瓶子,原来插花还需要特别的瓶子呀?那瓶子可真好看,还画着小鸟呢。
大嫂……不对不对,是白晓夏,以前她真的是千金小姐哦。
“我也不知道。”陌轩闷闷地回答。
他知道身为男人必须有骨气,但谁拒绝得了昂贵家俱?家里真的缺桌柜啊,想到以后写字再不必趴在凹凸不平的餐桌上,嘴角微微上扬,但下一刻……不食嗟来食,他为自己的贪婪感到丢脸。
陌新已经没办法思考,他模着摆在桌上的棉被,好软、好滑,上头还留有阳光的气味,他下意识把脸贴上去。
送走热心族人、关上门,陌言回到厅中,看见弟妹的傻样,忍不住失笑。
他不在乎琐事,把生活过得无比粗糙,总觉得能活下来就足够,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粗心过头了。
今天下山得早,本想把几只兔子和山鸡送到镇上卖,谁知一进家门就被弟弟妹妹给拦上,他们七嘴八舌说着白晓夏清醒后发生的事,他考虑片刻便出门找人。
他听到晓夏在祠堂里说的话,每句都清晰、有条有理。
但他不认为那是白大叔的遗言,更相信那是白晓夏的计谋,她不想让白大川一家好过,她想让族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表面上她舍弃土地房宅,事实上她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许多家俱及七十两银子,重要的是,她得到了族人的爱戴与支持,从此以后白家二房再无法欺凌到她头上,孤身女子替自己找到坚实后盾。
只是……她有这么大本事,怎还会被欺负得连命都差点儿没了?
那天白晓夏被送进梁家,他回来时,她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陌新哽咽着告状,说白家欺负人,他没生气,只是安静地听着陌轩描述整个过程。
早在白大叔病逝后,他就有预感,这门亲事迟早会被提上来,只是心底暗暗盘算,白大婶骤失丈夫,需要亲人安慰,应该会将白晓夏多留在身边几年,到那时候,自己有的是办法顺利月兑身。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白大婶也跟着离世。
依照白家二房的性格,他猜想自己和白晓夏的亲事很快会被提起,而那天就是为此事上山寻找师父,谁知刚商量出个章程,白晓夏已早一步被送进家门。
事成定局,弟弟妹妹们看着凭空冒出来的新嫂嫂,一个比一个委屈。
白晓夏很少出门,他对她没有任何印象,所有跟她有关的,全都是坏话——懒惰、肥胖、脾气暴躁……
许是他从未在意,许是白晓夏很少出现于人前,因此他从没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结果她来了——猝不及防的。
他当然无法怪罪白晓夏,她还昏迷着呢,何况也是个可怜人,不管她长啥模样、性情如何,双亲骤然离世,家产被无良长辈吞没,对谁都是个重大打击,接收她成了自己无法改变的决定。
她昏迷三天,大夫都说她没得救,连开药这道手续也省却,谁想得到她不但清醒,一下床还立刻干出这么大的事儿,令人刮目相看啊。
发现大哥进门,欣瑶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捧着一枝青玉笔说:“大哥你看,这个好美。”
“这么喜欢?”
“二哥的笔毛都秃了。”
没注意到这个,是他粗心了,下回进镇上,记得带几枝毛笔回来。
“大哥,我可以跟大嫂……”
陌言还没回答,陌轩就暗示性地咳嗽起来。什么大嫂,白晓夏就白晓夏,梁家的风骨万万不能被那点东西给收买。
欣瑶闻声立刻改口。“我可以跟白晓夏要吗?”
陌言看一眼那枝笔,至少要十几两银子,白家是小康之家,不至于花那么多钱买毛笔,青玉笔应是有特别含意吧。
“下回大哥到镇上再给你们带些纸笔回来。白晓夏人呢?”
陌新放下手中棉被,跑到大哥跟前。“白晓夏在后院,她说晚上要吃沙威玛,大哥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过去看看。”
陌言朝灶房走去,梁家不大,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厅,靠左边搭了个灶房,后院另有一间屋,里头放着好几组桌椅,是过去梁夫子给学童上课的地方,已经很久没使用,屋顶瓦片吹掉好几处,天气不好的时候会透风漏雨无法住人。
房间只有两个,梁母过世时,欣瑶才勉强能够走路,夜里需要人照顾,陌言便搬到主屋,这些天白晓夏入住,她庞大的身躯一躺,陌言担心她半夜翻身,把欣瑶给压坏了,便让她搬到陌轩、陌新的屋里睡,自己留下来照顾病中的她。
陌言绕到后院,看见白晓夏蹲在地上,不晓得在做什么?
可她那模样、很难形容,就……一大坨肉挤着,双腿支撑不住身体重量,整个人往前倾,与其说是蹲,不如说是趴?
她面前有用石头垒起来的……是灶炉吧?奇形怪状的,约有小腿高度,但只圈出半个面,里头柴火堆高、烧得红透,她手里拿着……
沉稳自制的陌言倒抽一口气,眼底透出两抹锐利,那是他藏在床底下的剑。
剑很有些历史了,上头砍出几个口子,是他孩童时期使用的,早已不适合自己的身量,这才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他没觊觎她的青玉笔,她倒是盗用起他的旧时剑,好得很。
晓夏在剑上串起一片片腌好的肉,她握住剑柄不断转动,让肉片能够全方位烤透,她特地把肉切得非常薄,就是希望不必烤太久,本来是想用煎的,但口感会不同,因此在族人们热情地为她搬柜子、整理箱笼,不小心发现这把剑之后……
好东西啊!恰恰适合拿来烤肉,一切配合得如此完美,肯定是老天爷的意思,她怎么能够不征用?
陌言深吸口气,他自认脾气好性格佳,从不轻易动怒,但她成功把他给惹火了。
那是母亲给他的礼物,在知道他对武学感兴趣之后,特地请名匠打造的,对他而言,那不仅仅是一柄剑,还承载了母亲的期待与希望,因此多年来,不管处境再艰难,他都没有过舍弃它的念头,没想……
那女人丝毫不知道自己闯下什么祸,竟然还哼着歌,即使动作笨重,仍可以从后背看出她有多愉悦惬意。
肉熟了!晓夏不管灶火还燃着,直接拿着肉往灶房走去,因为方向不对,因为美食在前,她彻底忽略身后那双灼热的、想砍人的目光。
不能怪她,刚打完一场胜仗,她有权利骄傲,毕竟是把死局盘活了啊,未来对她而言,不再是彻底的绝望。
她的处境从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直接跳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喝酒都对不起自己了,烤个肉串儿、忽略赐死目光算啥大事。
晓夏辛勤地迈起小短腿走进厨房,贴在铁锅边的几张饼也烙熟了,她拿起刀子,把剑上的肉削下来,瞬间肉香味儿在梁家里外四处飘散。
许是肉香太过,把陌言的脑袋给蛊惑了,他竟然没有一阵大吼,把她吓成鹤鹑,反而一路跟到厨房门口。看见她麻利地提起菜刀往长剑削去,他的自制力二度消失,又……喘了,该死的女人,她削的是肉吗?不对,是他的自尊!
把肉和配菜夹进饼里,完美!现在条件不够,如果有个烤炉,味道会更接近。她再往中午剩下的大骨汤里打进几颗蛋花,撒上些许红萝卜丝和葱花,黄黄红红绿绿,说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拿起抹布把剑擦拭得干干净净,再往上涂一层油,亲匮地往剑身亲上一口,笑眼眯眯说:“今儿个辛苦啦,下次再麻烦你罗。”
啥?还有下次,陌言气笑了。
端起沙威玛,晓夏一个转身,在视线对上陌言时,嘴巴微张、眯眯眼开出两朵大桃花,虽然看见他脸上的怒意,却还是下意识道:“帅爆了。”
死定了,看到他一秒变花痴,速度快到晓夏连阻止自己变身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时尚达人呐、流行前锋啊,怎么会连这点克制力都无?过去一堆帅男模果着身子在她眼前晃,她都没有这么疯。
“你说什么?”
听不懂?了解,此属文化差异。“意思就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被赞美了?这么大剌剌的赞美,半点没有含蓄成分,使得他……害羞了。
陌言撑眉道:“你知不知羞啊?”
听懂了吧,男人害羞很丢脸,女人不害羞也一样很丢脸。
“所以我要忍笑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行,这种动作太绿茶,我办不到。”一个哆嗦,鸡皮疙瘩浮上手臂。
晓夏放下沙威玛,用力在眼前弹指,两手外翻从眼前滑过,见证奇蹟的时刻……她正在召唤回自己的女强人魂魄,严正拒绝白莲人设。
绿茶?看着她的动作,陌言费解,她说话难懂、表情更难懂,难道这才是白大叔白大婶把她藏在家里的理由?胖不是重点,脑袋有病才是事实。
如果是脑袋有病,那么剑的事,似乎不能对她太过苛责。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她二度冒犯他的剑……呃不对,是自尊。“我有话跟你说。”
“太好了,我也有,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果然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但那话还是让他红了耳朵,感觉被勾引了……
啥?被一个胖子勾引?完了,她脑子里的病传给他了!
陌言恼羞成怒。“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没有吗?古人说话不是都要文谒蔼的?她已经尽力配合了不是?难道是她的语文程度不行?
叹气,人无完人呐,长得好脾气必定不行,脾气好能力肯定不及,如果事事样样都第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遇见释迦牟尼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话想跟你说,不过吃饭皇帝大——”
他又打断她。“好好说话,吃个饭别牵扯当今圣上,那是砍脑袋的事。”
“这里有监听设备?『皇上』是禁词?这时代独裁不民主?”连续丢出三个问号,眼看他又要发飙,晓夏连忙制止。“行,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说话,现在可以先上餐桌吗,我饿惨了。”
被她一打岔,陌言竟忘记要沟通“剑的用途”,没回答,却端起那锅汤,跟在她身后走。
坏脾气帅哥不气了?呼……晓夏吐气。没事,会慢慢习惯的,生活嘛,不管是在职场上还是家庭里,总要经历一段磨合期。
陌轩知道骨气很重要,身为一个男人不该轻易被收买,但架不住沙威玛好吃,蛋花汤漂亮又好喝啊,他抵死不愿被收买的心脏,蠢蠢欲动中。
餐桌上没人说话,气氛有些诡异,晓夏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这是传言中的食不言、寝不语?可是这样很紧张误,会消化不良的,她想说几句话来缓和一下,却在帅哥抛来一个眼神后,乖觉地闭上嘴巴。
不管经过几百年,识时务者都是俊杰。
吃过饭,几个孩子自动自发收拾碗筷,自动自发烧水洗澡,又自动自发回到屋里,安静得令人心惊。
倒不是因为梁陌言家教严格,实在是今天发生太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挺不错,但是好是坏……大哥没下定论,谁也不敢一锤定音。
灶房旁边隔出一个小空间,他们习惯在那里洗澡,旁人家是怎么做的晓夏不清楚,但梁家在这上头不含糊,每天都会洗香香才上床。既然如此,不洗手上桌……是给她的下马威吧?很好,她终于意识到梁家上下并没有那么欢迎自己加入。
小孩洗完轮到晓夏,不管陌言是否难搞,但绅士风度肯定是有的,因为他亲自替晓夏提水,又体贴地知道硕大身躯需要硕大水盆,并且得大量用水,因此他将从白家搬来的大浴桶注满温水,还在旁边放一桶水备用。
月兑掉衣服,她用皂角上上下下搓,把身体每处都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空污的环境,加上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天气不冷不热,身上出汗少,倒也没有太脏,但毕竟好几天没碰水了,能够洗香香,是莫大享受啊。
只是这份享受在她看见肚子上的肥油时茑了,一个女人怎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就算没有旁人的侮辱嘲笑,行动不灵活也挺难受的不是,何况这还对健康有极大伤害。
她在里头长吁短叹,等在外头的梁陌言全听见了。她的开朗自在是装的?她的笑容是盔甲,她把哀伤隐藏在盔甲后头?
肯定是,遭逢巨变,谁能对着一块烤肉笑得惬意轻松?罢了,剑的事就算了吧,把它收藏妥当就是。白晓夏……小小姑娘碰到这种事并不容易。
美丽误解让他心头微酸,没想到这时,一句无比郑重的喊话从里头飘出来。
“白晓夏,你身上的每寸赘肉,都是向生活妥协的标志。停止妥协,尽力蒯除,为自己开创不一样的人生!”
呃,盔甲?哀伤?心酸……噗的一声,他靠在门边无声笑开。
陌言洗完澡进屋时,晓夏正在清点财产,她不确定七十两银子可以买多少东西,却晓得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因为在李氏抖着手指掏银子时,她看见她的心在淌血。
照顾白晓夏的几天里,陌言留在屋里打地铺,本打算找个时间把后面那个屋子修一修,打张床进去,没想到打地铺的那个晚上,他睡得分外的好。
他有严重的失眠,经常翻来覆去熬到天亮,要是能够睡足两个时辰,他就会满足到不行。因此常有人说他脸臭、脾气不好,还有人替他缓颊,说他年纪轻轻就肩负起一个家,怎能开心得起来。
但其实不是,他只是没睡饱。
长期没睡好,让他情绪紧绷,只是在跟前的全是小豆芽,总不能往他们身上发泄脾气,他只能透过沉默寡言、面色凝重来提醒人们——内有恶犬。
但那晚他睡得很沉,从子时初一路睡到辰时末,天亮醒来发现自己的精力从没有这样充沛过,他高兴得连做饭都带着笑容,甚至异常地心平气和。
他本以为这是凑巧,第二天刚吃饱天才擦黑,连几棵小豆芽都还没睡,他便早早地躺在……这次不打地铺了,直接躺到床上。
看着晓夏硕大的身影,闻着她身上一股特殊的……竹叶香?他试着证明自己的一夜好眠与她无关,但是听着她的呼吸声,自己竟然又熟睡了。
这次足足睡上六个时辰,天!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连续三天、连续三个晚上,他不需要在山上消耗掉所有精力,踩着月光而归,就能够迅速入眠,这证明出了他不想要的结论。
放下钱袋,对上他的眉眼,晓夏又看傻眼了。他是怎么长的?明明也是两颗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凑在一起就是让人无法不赞叹。
他不仅皮相好,更厉害的是那股气质,书卷气、英气、贵气通通加在一起,白话文和文言文里面美好的形容也形容不出他的美好,他让她的心静止不了,如果她的心脏过劳,元凶肯定是他。
梁陌言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可以先说吗?”晓夏抢在前头,因为担心啊,怕帅脸看太多,心跳太急促,脑袋就乱成一锅浆糊。
在浆糊尚未煮成,理智尚存之际,她告诉自己:梁家虽然没落,白家虽然于他有恩,她虽然带来“不菲”嫁妆,但白晓夏百分之百配不上梁陌言。
齐大非偶呐,两个不相称的人硬凑在一起,迟早会发生悲剧。
因此眼睛过过干瘾就行,其他的事别多想。
“可以,你先说。”他让出优先发语权。
露出带着巴结的笑脸,她说:“我知道梁家并不欢迎我这个媳妇,我晓得所谓的女圭女圭亲只是两家长辈的随口一说,算不得数,因此我无意挟恩求报。
“只是你也清楚我现在的状况,眼下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够暂时留在这里,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每个月会付你生活费,并且做饭打理家里、帮你照顾弟妹,这样可以吗?”
她也不认同这桩婚事?太好了,这让他松口气。
“为什么这么做?”他问。
“什么?”她没听懂。
“把土地房子捐出去。”他已经猜出来,却还是想从她嘴里得到证实,证实她和自己想的一样聪明。
“如果有一壶水,你想把它烧开,却发现柴火不够,但是你很渴,迫切希望能够立刻喝上开水,你会怎么做?”晓夏不答反问。
“再砍一点柴?”
“要是我,我会把水倒掉一半,水很快就能煮开。舍去半壶水,却能解我一时困顿,世事不能尽如人意,这就是人生,永远在舍与得之间做选择。我舍却财产,换来族人关注,往后我和二房再有任何争执,不求他们偏袒,只求他们公正中立。”
看着她清澈的目光,敞亮的说词,谁说她蠢笨如猪,分明就是无比通透。
“也许透过谈判,你可以替自己争取到更多?”
“和二房吗?不管谈判结果是什么,于整件事来说,他们都是空手套白狼的获利者,而我给得再少也是退让,对狼心狗肺的人退让,不叫做善良而是愚蠢。善良是建立在原则之上的,我的原则是——不与豺狼做交易。他们害死我母亲,就算不能亲手报仇,我也要冷眼看他们下场悲凉。”
“你怎么确定他们的下场必定悲凉?”
“性格决定命运,他们的贪婪懒惰,早已经注定一场失败人生,而我……”
“而你?”
“星光不问赶路人,岁月不负有心人。”她斩钉截铁说。
什么意思?改变话题了?他的不解惹得她哈哈大笑。
“意思是,越努力、越幸运、越成功,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我在云端你在泥淖,我笑看你的悲凉,你仰望我的光耀。”
这话很振奋人心,只是过去怎不见她辉煌?
因为父母健在,不需要她在星光下赶路,不需要她耗尽心思?是的,有爹娘疼爱的孩子是瑰宝,曾经……他也是。
微哂,陌言道:“懂了,你不必给我银子,安心住下就行。睡吧!”
安心住下?意思是他愿意认下这门亲事?他打算拿她当媳妇?哇,那她会不会赚太大?
不对、她已经把话说在前头,这门亲事谁也别认,所以……饭可以乱吃,想像力不能乱膨胀。
事实是——她的沟通能力和过去一样强,说服帅哥的小心窝,促使他的同情心泛滥,可怜一个无父无母的胖孤女。
端正好心态后,她问:“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讲?”
重点都被她讲完,他还有什么好说?不对,确实有话该说。“那把剑,你不能拿来做菜。”
“它很重要?是传家之宝?”她还以为梁家都是文人,那把剑是不小心捡回来的废铁。他不想解释太多,直接丢一个字。“对。”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但陌新、陌轩和欣瑶都挺喜欢吃沙威玛。”
“下次我到镇上,帮你打一根铁棒。”
“真的吗?太好了,谢啦。不过……”
“还有事?”
“下次你要到镇上可不可以捎上我?一次就好,等我认得路后自己会去。”
“你去镇上做什么?”
“找个可以努力的目标。”想爬上云端得付出代价,这一点,当过女强人的她比谁都清楚。
“知道了,把银子收一收,睡吧。”
睡吧?意思是如玉公子要跟她当同床室友?会不会太亏啊?要是毁了他的名誉……名誉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半夜自己狼性大发,做出丧心病狂的事,他的人生会毁于一旦的说?她还来不及善意提醒,就见他爬上床……来了,他居然要和她待在同一块木板上,他真的要与她并肩齐躺……
“嗯、那个『七岁不同席』只是传说哦?”她用食指戳戳他硬硬的胸口。
不是传说,但什么都没有饱饱睡一觉来得重要,陌言侧身不理人。
“你不怕哦,那我也无所谓,反正倒楣的是你。”她又戳戳他的后背。
“快睡。”他直接下了简单指令。
“好!房子是你的你说了算。”她背着他躺下,只不过床就这么大,背对背还是感受得到他的温度。
“镇定!莫慌!”回想那时工作到半夜,累到和男模盖棉被喔喔咽的陈年旧事,对的,没事,不就是睡觉,一种生存必备的行为,别赋予过多想像。
有机会的话再来个盖棉被纯聊天,说不定聊着聊着变成知心朋友,和这么帅的男人,当不成爱人当朋友家人也是大赚啊……
当她开始想像盖棉被后要聊的话题时,他已翻过身熟睡了。啊,睡了怎么聊成朋友家人?
戳戳他的后背,她想娇嗔两声:公子转身看看奴家嘛。
但……没练过,此等行为于她有极大困难度,她习惯当霸道女总裁,习惯指着男人说:你,转身,抬腿,走大步一点,抬头挺胸,自信!自信!下巴抬高,把自信拿出来!
见他一动不动躺得无比安稳,唉,他的贺尔蒙分泌量不足吗?有女躺在身旁,却不见呼吸急促,看来公子不但样貌世无双,连品格也举世无双。
不过,依她现在的外型,任何男人躺在身旁,品格都会瞬间高尚吧。
眼睛看不见,耳朵鼻子的感觉就更加灵敏了,他闻到她身上传出的淡淡香气,是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是那种会让人心情微暖微温,让人感觉放松的气味。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发现她的存在会让人感觉轻松自在,是因为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自然、自信?还是因为她说话有趣又聪明?
聪明?没错,她在祠堂里的表现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就这样,他东边想一点、西边想一点,想的全是和她有关的事,想着想着情绪缓和、心气安顺,分明没有道理,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硬是组成一个名为安全的窝巢,让他不知不觉陷进去。
他喜欢在她身边睡觉的感觉。
“你觉得是金子好还是烂泥好?”
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的他,突然接到莫名其妙的问题,当他是傻子吗?他迷迷糊糊地作出反射性回答,“当然是金子好。”
“如果你是一颗种子呢?”
他没有回话,她接了。“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的存在。人人都喜欢美女,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百里挑一……”
说着,她听见微微的鼾声响起。
晓夏顿时失笑,在想什么啊,明明理智教她认清,站在不同水平的男女无法携手共进,可这会儿却想鼓动他——自己的灵魂很有趣,有志男儿可奋力一试?
翻过身,她对着他的背,月光很淡她看不太清,只能瞧见模糊的身影,她缓缓吸了口气,不管怎样今天都是个好的开始,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闭上眼睛,她低声道:“梁陌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