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甲衣方 第二章 好的開始(1)
作者︰千尋

曉夏暈陶陶的,倒不是因為族人們把東西一箱箱往梁家扛,而是他的手一直牽著她的。

原本不曉得這位英雄姓甚名誰、來自何方?怎會現身拯救孤苦無依小女子于水火中,直到听見別人喊他「陌言」,然後她就……飄了……梁陌言,白曉夏的丈夫,她肯定了,肯定他是穿越大神在賜給自己一副巨型身軀之後給的彌補。

他們直接回到梁家,尚未進行男女初次見面的正確性對話,動作飛快的族人們就扛了一箱箱的東西過來。

衣服鞋襪首飾用一口最大最貴的楠木杉箱子裝著,熱心民眾擔心梁家條件不好,連同枕頭棉被、茶幾桌椅、床鋪木櫃全往梁家抬去,听說在白嬌嬌把白曉春頭上那枝金簪給拔下來時,她的哭聲響徹雲霄,驚起沙禽掠岸飛。

白曉秋藏的銀子和首飾雖沒找到,族長也沒含糊帶過,硬逼白大川吐出三十兩銀子,湊足七十兩給曉夏當嫁妝。

總之經過族人的熱心幫忙之後,梁家上上下下煥然一新,果然是女兒賊啊。

看到這麼多東西,陌軒嚇傻,陌新和欣瑤更是嚇得躲在二哥身後,半句話都不敢說。

這時有個好心的叔叔道︰「這桌子一條腿短了半寸,吃飯不穩,要不咱們把白家的飯桌給抬過來。」

就這麼一句,眾人嘩啦啦跑出去,這回不光餐桌,連鍋碗瓢盆糖醋鹽油和地窖里的糧食通通送來了。

在陌言一口一個感謝之後,陪著白家族人走出家門。

始終處于發呆狀態的曉夏終于回過神,她無奈地看一眼自己壯碩的身材,笑著自言自語,「清醒點,男神怎麼可能看上我?總不能受了點白家恩惠,就把自己給賣掉?」

何況現實是……原主只有十三歲,兩個人沒有「那方面」的可能,因此口水收一收、遐想滅一滅,試著做好定位,當個不討人厭的同居室友吧!

看著明顯被嚇傻的三個孩子,曉夏笑笑說︰「好啦,我去做沙威瑪,你們該干啥干啥。」

她往灶房走去,心里卻想,多了那些醬醋調料,晚餐會更有滋味。

「二哥,怎會這樣?」欣瑤不敢置信地模模新餐桌,好大好漂亮啊,中間放的那個……

他們說是用來插花的瓶子,原來插花還需要特別的瓶子呀?那瓶子可真好看,還畫著小鳥呢。

大嫂……不對不對,是白曉夏,以前她真的是千金小姐哦。

「我也不知道。」陌軒悶悶地回答。

他知道身為男人必須有骨氣,但誰拒絕得了昂貴家俱?家里真的缺桌櫃啊,想到以後寫字再不必趴在凹凸不平的餐桌上,嘴角微微上揚,但下一刻……不食嗟來食,他為自己的貪婪感到丟臉。

陌新已經沒辦法思考,他模著擺在桌上的棉被,好軟、好滑,上頭還留有陽光的氣味,他下意識把臉貼上去。

送走熱心族人、關上門,陌言回到廳中,看見弟妹的傻樣,忍不住失笑。

他不在乎瑣事,把生活過得無比粗糙,總覺得能活下來就足夠,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是現在看來,他似乎粗心過頭了。

今天下山得早,本想把幾只兔子和山雞送到鎮上賣,誰知一進家門就被弟弟妹妹給攔上,他們七嘴八舌說著白曉夏清醒後發生的事,他考慮片刻便出門找人。

他听到曉夏在祠堂里說的話,每句都清晰、有條有理。

但他不認為那是白大叔的遺言,更相信那是白曉夏的計謀,她不想讓白大川一家好過,她想讓族人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表面上她舍棄土地房宅,事實上她從一無所有,到擁有許多家俱及七十兩銀子,重要的是,她得到了族人的愛戴與支持,從此以後白家二房再無法欺凌到她頭上,孤身女子替自己找到堅實後盾。

只是……她有這麼大本事,怎還會被欺負得連命都差點兒沒了?

那天白曉夏被送進梁家,他回來時,她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陌新哽咽著告狀,說白家欺負人,他沒生氣,只是安靜地听著陌軒描述整個過程。

早在白大叔病逝後,他就有預感,這門親事遲早會被提上來,只是心底暗暗盤算,白大嬸驟失丈夫,需要親人安慰,應該會將白曉夏多留在身邊幾年,到那時候,自己有的是辦法順利月兌身。

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天,白大嬸也跟著離世。

依照白家二房的性格,他猜想自己和白曉夏的親事很快會被提起,而那天就是為此事上山尋找師父,誰知剛商量出個章程,白曉夏已早一步被送進家門。

事成定局,弟弟妹妹們看著憑空冒出來的新嫂嫂,一個比一個委屈。

白曉夏很少出門,他對她沒有任何印象,所有跟她有關的,全都是壞話——懶惰、肥胖、脾氣暴躁……

許是他從未在意,許是白曉夏很少出現于人前,因此他從沒把這樁婚事放在心上,結果她來了——猝不及防的。

他當然無法怪罪白曉夏,她還昏迷著呢,何況也是個可憐人,不管她長啥模樣、性情如何,雙親驟然離世,家產被無良長輩吞沒,對誰都是個重大打擊,接收她成了自己無法改變的決定。

她昏迷三天,大夫都說她沒得救,連開藥這道手續也省卻,誰想得到她不但清醒,一下床還立刻干出這麼大的事兒,令人刮目相看啊。

發現大哥進門,欣瑤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捧著一枝青玉筆說︰「大哥你看,這個好美。」

「這麼喜歡?」

「二哥的筆毛都禿了。」

沒注意到這個,是他粗心了,下回進鎮上,記得帶幾枝毛筆回來。

「大哥,我可以跟大嫂……」

陌言還沒回答,陌軒就暗示性地咳嗽起來。什麼大嫂,白曉夏就白曉夏,梁家的風骨萬萬不能被那點東西給收買。

欣瑤聞聲立刻改口。「我可以跟白曉夏要嗎?」

陌言看一眼那枝筆,至少要十幾兩銀子,白家是小康之家,不至于花那麼多錢買毛筆,青玉筆應是有特別含意吧。

「下回大哥到鎮上再給你們帶些紙筆回來。白曉夏人呢?」

陌新放下手中棉被,跑到大哥跟前。「白曉夏在後院,她說晚上要吃沙威瑪,大哥知道那是什麼嗎?」

「不知道,我過去看看。」

陌言朝灶房走去,梁家不大,只有兩個房間、一個廳,靠左邊搭了個灶房,後院另有一間屋,里頭放著好幾組桌椅,是過去梁夫子給學童上課的地方,已經很久沒使用,屋頂瓦片吹掉好幾處,天氣不好的時候會透風漏雨無法住人。

房間只有兩個,梁母過世時,欣瑤才勉強能夠走路,夜里需要人照顧,陌言便搬到主屋,這些天白曉夏入住,她龐大的身軀一躺,陌言擔心她半夜翻身,把欣瑤給壓壞了,便讓她搬到陌軒、陌新的屋里睡,自己留下來照顧病中的她。

陌言繞到後院,看見白曉夏蹲在地上,不曉得在做什麼?

可她那模樣、很難形容,就……一大坨肉擠著,雙腿支撐不住身體重量,整個人往前傾,與其說是蹲,不如說是趴?

她面前有用石頭壘起來的……是灶爐吧?奇形怪狀的,約有小腿高度,但只圈出半個面,里頭柴火堆高、燒得紅透,她手里拿著……

沉穩自制的陌言倒抽一口氣,眼底透出兩抹銳利,那是他藏在床底下的劍。

劍很有些歷史了,上頭砍出幾個口子,是他孩童時期使用的,早已不適合自己的身量,這才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

他沒覬覦她的青玉筆,她倒是盜用起他的舊時劍,好得很。

曉夏在劍上串起一片片腌好的肉,她握住劍柄不斷轉動,讓肉片能夠全方位烤透,她特地把肉切得非常薄,就是希望不必烤太久,本來是想用煎的,但口感會不同,因此在族人們熱情地為她搬櫃子、整理箱籠,不小心發現這把劍之後……

好東西啊!恰恰適合拿來烤肉,一切配合得如此完美,肯定是老天爺的意思,她怎麼能夠不征用?

陌言深吸口氣,他自認脾氣好性格佳,從不輕易動怒,但她成功把他給惹火了。

那是母親給他的禮物,在知道他對武學感興趣之後,特地請名匠打造的,對他而言,那不僅僅是一柄劍,還承載了母親的期待與希望,因此多年來,不管處境再艱難,他都沒有過舍棄它的念頭,沒想……

那女人絲毫不知道自己闖下什麼禍,竟然還哼著歌,即使動作笨重,仍可以從後背看出她有多愉悅愜意。

肉熟了!曉夏不管灶火還燃著,直接拿著肉往灶房走去,因為方向不對,因為美食在前,她徹底忽略身後那雙灼熱的、想砍人的目光。

不能怪她,剛打完一場勝仗,她有權利驕傲,畢竟是把死局盤活了啊,未來對她而言,不再是徹底的絕望。

她的處境從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直接跳到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不喝酒都對不起自己了,烤個肉串兒、忽略賜死目光算啥大事。

曉夏辛勤地邁起小短腿走進廚房,貼在鐵鍋邊的幾張餅也烙熟了,她拿起刀子,把劍上的肉削下來,瞬間肉香味兒在梁家里外四處飄散。

許是肉香太過,把陌言的腦袋給蠱惑了,他竟然沒有一陣大吼,把她嚇成鶴鶉,反而一路跟到廚房門口。看見她麻利地提起菜刀往長劍削去,他的自制力二度消失,又……喘了,該死的女人,她削的是肉嗎?不對,是他的自尊!

把肉和配菜夾進餅里,完美!現在條件不夠,如果有個烤爐,味道會更接近。她再往中午剩下的大骨湯里打進幾顆蛋花,撒上些許紅蘿卜絲和蔥花,黃黃紅紅綠綠,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拿起抹布把劍擦拭得干干淨淨,再往上涂一層油,親匱地往劍身親上一口,笑眼眯眯說︰「今兒個辛苦啦,下次再麻煩你羅。」

啥?還有下次,陌言氣笑了。

端起沙威瑪,曉夏一個轉身,在視線對上陌言時,嘴巴微張、眯眯眼開出兩朵大桃花,雖然看見他臉上的怒意,卻還是下意識道︰「帥爆了。」

死定了,看到他一秒變花痴,速度快到曉夏連阻止自己變身的機會都沒有。怎麼辦?時尚達人吶、流行前鋒啊,怎麼會連這點克制力都無?過去一堆帥男模果著身子在她眼前晃,她都沒有這麼瘋。

「你說什麼?」

听不懂?了解,此屬文化差異。「意思就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被贊美了?這麼大剌剌的贊美,半點沒有含蓄成分,使得他……害羞了。

陌言撐眉道︰「你知不知羞啊?」

听懂了吧,男人害羞很丟臉,女人不害羞也一樣很丟臉。

「所以我要忍笑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行,這種動作太綠茶,我辦不到。」一個哆嗦,雞皮疙瘩浮上手臂。

曉夏放下沙威瑪,用力在眼前彈指,兩手外翻從眼前滑過,見證奇蹟的時刻……她正在召喚回自己的女強人魂魄,嚴正拒絕白蓮人設。

綠茶?看著她的動作,陌言費解,她說話難懂、表情更難懂,難道這才是白大叔白大嬸把她藏在家里的理由?胖不是重點,腦袋有病才是事實。

如果是腦袋有病,那麼劍的事,似乎不能對她太過苛責。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許她二度冒犯他的劍……呃不對,是自尊。「我有話跟你說。」

「太好了,我也有,這算不算心有靈犀一點通?」

果然腦子有病,還病得不輕,但那話還是讓他紅了耳朵,感覺被勾引了……

啥?被一個胖子勾引?完了,她腦子里的病傳給他了!

陌言惱羞成怒。「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她沒有嗎?古人說話不是都要文謁藹的?她已經盡力配合了不是?難道是她的語文程度不行?

嘆氣,人無完人吶,長得好脾氣必定不行,脾氣好能力肯定不及,如果事事樣樣都第一,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遇見釋迦牟尼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話想跟你說,不過吃飯皇帝大——」

他又打斷她。「好好說話,吃個飯別牽扯當今聖上,那是砍腦袋的事。」

「這里有監听設備?『皇上』是禁詞?這時代獨裁不民主?」連續丟出三個問號,眼看他又要發飆,曉夏連忙制止。「行,我的錯,以後我會好好說話,現在可以先上餐桌嗎,我餓慘了。」

被她一打岔,陌言竟忘記要溝通「劍的用途」,沒回答,卻端起那鍋湯,跟在她身後走。

壞脾氣帥哥不氣了?呼……曉夏吐氣。沒事,會慢慢習慣的,生活嘛,不管是在職場上還是家庭里,總要經歷一段磨合期。

陌軒知道骨氣很重要,身為一個男人不該輕易被收買,但架不住沙威瑪好吃,蛋花湯漂亮又好喝啊,他抵死不願被收買的心髒,蠢蠢欲動中。

  

餐桌上沒人說話,氣氛有些詭異,曉夏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這是傳言中的食不言、寢不語?可是這樣很緊張誤,會消化不良的,她想說幾句話來緩和一下,卻在帥哥拋來一個眼神後,乖覺地閉上嘴巴。

不管經過幾百年,識時務者都是俊杰。

吃過飯,幾個孩子自動自發收拾碗筷,自動自發燒水洗澡,又自動自發回到屋里,安靜得令人心驚。

倒不是因為梁陌言家教嚴格,實在是今天發生太多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挺不錯,但是好是壞……大哥沒下定論,誰也不敢一錘定音。

灶房旁邊隔出一個小空間,他們習慣在那里洗澡,旁人家是怎麼做的曉夏不清楚,但梁家在這上頭不含糊,每天都會洗香香才上床。既然如此,不洗手上桌……是給她的下馬威吧?很好,她終于意識到梁家上下並沒有那麼歡迎自己加入。

小孩洗完輪到曉夏,不管陌言是否難搞,但紳士風度肯定是有的,因為他親自替曉夏提水,又體貼地知道碩大身軀需要碩大水盆,並且得大量用水,因此他將從白家搬來的大浴桶注滿溫水,還在旁邊放一桶水備用。

月兌掉衣服,她用皂角上上下下搓,把身體每處都洗得干干淨淨,沒有空污的環境,加上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天氣不冷不熱,身上出汗少,倒也沒有太髒,但畢竟好幾天沒踫水了,能夠洗香香,是莫大享受啊。

只是這份享受在她看見肚子上的肥油時蔦了,一個女人怎能把自己搞成這樣?就算沒有旁人的侮辱嘲笑,行動不靈活也挺難受的不是,何況這還對健康有極大傷害。

她在里頭長吁短嘆,等在外頭的梁陌言全听見了。她的開朗自在是裝的?她的笑容是盔甲,她把哀傷隱藏在盔甲後頭?

肯定是,遭逢巨變,誰能對著一塊烤肉笑得愜意輕松?罷了,劍的事就算了吧,把它收藏妥當就是。白曉夏……小小姑娘踫到這種事並不容易。

美麗誤解讓他心頭微酸,沒想到這時,一句無比鄭重的喊話從里頭飄出來。

「白曉夏,你身上的每寸贅肉,都是向生活妥協的標志。停止妥協,盡力蒯除,為自己開創不一樣的人生!」

呃,盔甲?哀傷?心酸……噗的一聲,他靠在門邊無聲笑開。

陌言洗完澡進屋時,曉夏正在清點財產,她不確定七十兩銀子可以買多少東西,卻曉得這絕對是一筆巨款,因為在李氏抖著手指掏銀子時,她看見她的心在淌血。

照顧白曉夏的幾天里,陌言留在屋里打地鋪,本打算找個時間把後面那個屋子修一修,打張床進去,沒想到打地鋪的那個晚上,他睡得分外的好。

他有嚴重的失眠,經常翻來覆去熬到天亮,要是能夠睡足兩個時辰,他就會滿足到不行。因此常有人說他臉臭、脾氣不好,還有人替他緩頰,說他年紀輕輕就肩負起一個家,怎能開心得起來。

但其實不是,他只是沒睡飽。

長期沒睡好,讓他情緒緊繃,只是在跟前的全是小豆芽,總不能往他們身上發泄脾氣,他只能透過沉默寡言、面色凝重來提醒人們——內有惡犬。

但那晚他睡得很沉,從子時初一路睡到辰時末,天亮醒來發現自己的精力從沒有這樣充沛過,他高興得連做飯都帶著笑容,甚至異常地心平氣和。

他本以為這是湊巧,第二天剛吃飽天才擦黑,連幾棵小豆芽都還沒睡,他便早早地躺在……這次不打地鋪了,直接躺到床上。

看著曉夏碩大的身影,聞著她身上一股特殊的……竹葉香?他試著證明自己的一夜好眠與她無關,但是听著她的呼吸聲,自己竟然又熟睡了。

這次足足睡上六個時辰,天!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連續三天、連續三個晚上,他不需要在山上消耗掉所有精力,踩著月光而歸,就能夠迅速入眠,這證明出了他不想要的結論。

放下錢袋,對上他的眉眼,曉夏又看傻眼了。他是怎麼長的?明明也是兩顆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湊在一起就是讓人無法不贊嘆。

他不僅皮相好,更厲害的是那股氣質,書卷氣、英氣、貴氣通通加在一起,白話文和文言文里面美好的形容也形容不出他的美好,他讓她的心靜止不了,如果她的心髒過勞,元凶肯定是他。

梁陌言開口。「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可以先說嗎?」曉夏搶在前頭,因為擔心啊,怕帥臉看太多,心跳太急促,腦袋就亂成一鍋漿糊。

在漿糊尚未煮成,理智尚存之際,她告訴自己︰梁家雖然沒落,白家雖然于他有恩,她雖然帶來「不菲」嫁妝,但白曉夏百分之百配不上梁陌言。

齊大非偶吶,兩個不相稱的人硬湊在一起,遲早會發生悲劇。

因此眼楮過過干癮就行,其他的事別多想。

「可以,你先說。」他讓出優先發語權。

露出帶著巴結的笑臉,她說︰「我知道梁家並不歡迎我這個媳婦,我曉得所謂的女圭女圭親只是兩家長輩的隨口一說,算不得數,因此我無意挾恩求報。

「只是你也清楚我現在的狀況,眼下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夠暫時留在這里,我不會白吃白喝的,我每個月會付你生活費,並且做飯打理家里、幫你照顧弟妹,這樣可以嗎?」

她也不認同這樁婚事?太好了,這讓他松口氣。

「為什麼這麼做?」他問。

「什麼?」她沒听懂。

「把土地房子捐出去。」他已經猜出來,卻還是想從她嘴里得到證實,證實她和自己想的一樣聰明。

「如果有一壺水,你想把它燒開,卻發現柴火不夠,但是你很渴,迫切希望能夠立刻喝上開水,你會怎麼做?」曉夏不答反問。

「再砍一點柴?」

「要是我,我會把水倒掉一半,水很快就能煮開。舍去半壺水,卻能解我一時困頓,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這就是人生,永遠在舍與得之間做選擇。我舍卻財產,換來族人關注,往後我和二房再有任何爭執,不求他們偏袒,只求他們公正中立。」

看著她清澈的目光,敞亮的說詞,誰說她蠢笨如豬,分明就是無比通透。

「也許透過談判,你可以替自己爭取到更多?」

「和二房嗎?不管談判結果是什麼,于整件事來說,他們都是空手套白狼的獲利者,而我給得再少也是退讓,對狼心狗肺的人退讓,不叫做善良而是愚蠢。善良是建立在原則之上的,我的原則是——不與豺狼做交易。他們害死我母親,就算不能親手報仇,我也要冷眼看他們下場悲涼。」

「你怎麼確定他們的下場必定悲涼?」

「性格決定命運,他們的貪婪懶惰,早已經注定一場失敗人生,而我……」

「而你?」

「星光不問趕路人,歲月不負有心人。」她斬釘截鐵說。

什麼意思?改變話題了?他的不解惹得她哈哈大笑。

「意思是,越努力、越幸運、越成功,最好的報復手段就是我在雲端你在泥淖,我笑看你的悲涼,你仰望我的光耀。」

這話很振奮人心,只是過去怎不見她輝煌?

因為父母健在,不需要她在星光下趕路,不需要她耗盡心思?是的,有爹娘疼愛的孩子是瑰寶,曾經……他也是。

微哂,陌言道︰「懂了,你不必給我銀子,安心住下就行。睡吧!」

安心住下?意思是他願意認下這門親事?他打算拿她當媳婦?哇,那她會不會賺太大?

不對、她已經把話說在前頭,這門親事誰也別認,所以……飯可以亂吃,想像力不能亂膨脹。

事實是——她的溝通能力和過去一樣強,說服帥哥的小心窩,促使他的同情心泛濫,可憐一個無父無母的胖孤女。

端正好心態後,她問︰「你剛剛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講?」

重點都被她講完,他還有什麼好說?不對,確實有話該說。「那把劍,你不能拿來做菜。」

「它很重要?是傳家之寶?」她還以為梁家都是文人,那把劍是不小心撿回來的廢鐵。他不想解釋太多,直接丟一個字。「對。」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但陌新、陌軒和欣瑤都挺喜歡吃沙威瑪。」

「下次我到鎮上,幫你打一根鐵棒。」

「真的嗎?太好了,謝啦。不過……」

「還有事?」

「下次你要到鎮上可不可以捎上我?一次就好,等我認得路後自己會去。」

「你去鎮上做什麼?」

「找個可以努力的目標。」想爬上雲端得付出代價,這一點,當過女強人的她比誰都清楚。

「知道了,把銀子收一收,睡吧。」

睡吧?意思是如玉公子要跟她當同床室友?會不會太虧啊?要是毀了他的名譽……名譽不重要,重要的是萬一半夜自己狼性大發,做出喪心病狂的事,他的人生會毀于一旦的說?她還來不及善意提醒,就見他爬上床……來了,他居然要和她待在同一塊木板上,他真的要與她並肩齊躺……

「嗯、那個『七歲不同席』只是傳說哦?」她用食指戳戳他硬硬的胸口。

不是傳說,但什麼都沒有飽飽睡一覺來得重要,陌言側身不理人。

「你不怕哦,那我也無所謂,反正倒楣的是你。」她又戳戳他的後背。

「快睡。」他直接下了簡單指令。

「好!房子是你的你說了算。」她背著他躺下,只不過床就這麼大,背對背還是感受得到他的溫度。

「鎮定!莫慌!」回想那時工作到半夜,累到和男模蓋棉被喔喔咽的陳年舊事,對的,沒事,不就是睡覺,一種生存必備的行為,別賦予過多想像。

有機會的話再來個蓋棉被純聊天,說不定聊著聊著變成知心朋友,和這麼帥的男人,當不成愛人當朋友家人也是大賺啊……

當她開始想像蓋棉被後要聊的話題時,他已翻過身熟睡了。啊,睡了怎麼聊成朋友家人?

戳戳他的後背,她想嬌嗔兩聲︰公子轉身看看奴家嘛。

但……沒練過,此等行為于她有極大困難度,她習慣當霸道女總裁,習慣指著男人說︰你,轉身,抬腿,走大步一點,抬頭挺胸,自信!自信!下巴抬高,把自信拿出來!

見他一動不動躺得無比安穩,唉,他的賀爾蒙分泌量不足嗎?有女躺在身旁,卻不見呼吸急促,看來公子不但樣貌世無雙,連品格也舉世無雙。

不過,依她現在的外型,任何男人躺在身旁,品格都會瞬間高尚吧。

眼楮看不見,耳朵鼻子的感覺就更加靈敏了,他聞到她身上傳出的淡淡香氣,是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是那種會讓人心情微暖微溫,讓人感覺放松的氣味。相處的時間很短,但發現她的存在會讓人感覺輕松自在,是因為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自然、自信?還是因為她說話有趣又聰明?

聰明?沒錯,她在祠堂里的表現讓人眼楮為之一亮。

就這樣,他東邊想一點、西邊想一點,想的全是和她有關的事,想著想著情緒緩和、心氣安順,分明沒有道理,但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硬是組成一個名為安全的窩巢,讓他不知不覺陷進去。

他喜歡在她身邊睡覺的感覺。

「你覺得是金子好還是爛泥好?」

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的他,突然接到莫名其妙的問題,當他是傻子嗎?他迷迷糊糊地作出反射性回答,「當然是金子好。」

「如果你是一顆種子呢?」

他沒有回話,她接了。「世間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只有適合與不適合的存在。人人都喜歡美女,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百里挑一……」

說著,她听見微微的鼾聲響起。

曉夏頓時失笑,在想什麼啊,明明理智教她認清,站在不同水平的男女無法攜手共進,可這會兒卻想鼓動他——自己的靈魂很有趣,有志男兒可奮力一試?

翻過身,她對著他的背,月光很淡她看不太清,只能瞧見模糊的身影,她緩緩吸了口氣,不管怎樣今天都是個好的開始,明天一定會更好的!

閉上眼楮,她低聲道︰「梁陌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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