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屋里头不想现身的白大川无奈叹气,当初就不该把人抬进梁家,还以为她必死无疑,哪想得到才几天功夫就蹦蹦跳跳,连长辈的状都能告了。
他满心不耐,不懂白晓夏在想什么,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她这样闹,还能闹出什么不成?
听着外头声音越来越大,他知道不能不出面了,只能趿上鞋子往外走,看见儿子、女儿也出了门,一个个吓得脸色铁青。
女儿就算了,看到儿子那副孬样,白大川心里忍不住窝火,都是李氏把儿子给宠坏的。
经过儿子身边时,他半句话没说,直接往对方后脑杓拍去,啪地一下打得白晓瑞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
白晓瑞委屈地看着父亲。
白家二房虽然又废又渣,但不能否认,白大川、李氏两个都长得好,儿女长相全随了夫妻俩,一个长得比一个漂亮,白晓春已经是村里一枝花,白晓秋又比她更美上几分,至于白晓瑞,听过男生女相吧,如果给他穿上女装,肯定比他的姊姊们更美。
白大川经过李氏身边时,朝她耳旁说了几句话,一听她的火气猛地窜烧,与丈夫对上的眼里满是怒涛,她当然知道今天这事儿非得出点血才能解决,只是不甘心呐,要从她兜里掏钱等同于刨她的心。
白大川跟着大伙儿先去祠堂,李氏回屋拿东西,出门前白晓春拦住李氏。“娘,不会有事吧?白晓夏会不会告咱们侵占家产?”
“侵占什么家产,谁让大房无子,这财产就得留给白家人,咱们晓瑞是七房的独苗,所有的东西本来就是他的。”李氏气势汹汹说完,转身出门。
看着姊姊头上那柄金簪,白晓秋低声冷哼。
晓夏的首饰盒里就数这枝金簪最贵,她一眼就瞧上的,可姊姊嘲笑她没头发簪不住,硬是霸占了簪子。
从小两姊妹争得厉害,口头官司天天打,这会儿爹娘不在,那枝金簪在太阳底下闪花了她的眼,怎么能不气?白晓秋冷笑道:“姊姊气呼呼的,是气白晓夏告咱爹娘,还是气她占走梁陌言?”
谁不晓得梁陌言样貌好、本事强,是村里第一号人物。
“你给我闭嘴,我才看不上那个泥腿子,我可是要嫁给镇上的人。”
白晓秋冷笑。“作梦去吧,我问过徐哥哥,他说就算把大伯的田地和房子全卖掉,到镇上都不晓得能不能买得起房子,到时别说嫁妆,说不定你现在穿的、戴的都得摘下来贴补,什么女人成亲不需要嫁妆?只有小妾。”
“我没嫁妆、你也别想有。到时我看你要进哪个家门当小妾。”白晓春怒气冲天指着妹妹的鼻子诅咒,这时候的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白晓秋闻言嗤笑,她可聪明着呢,早知道爹娘靠不了,还得自己来,她从晓夏的首饰盒里偷走两个玉环、几副耳璫,这两天晓夏的屋子被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过,也搜出五两碎银。到时就算爹娘什么都不给,至少她还有这些,确实是嫁不了太好,但嫁给徐哥哥肯定没有问题,谁让徐家穷呢。
她不想和姊姊吵架,推开门往祠堂去,她想知道那个胖子能够翻出什么浪。
看见晓夏,白大川立刻扑上前将她抱进怀里。
看过老鼠抱猫吗?就是这副场景,纤瘦的白大川抱着壮硕的白晓夏,双臂用力了,却连她的腰都圈不上。
“我的好侄女,看见你身子恢复、精神奕奕,叔叔实在太高兴了,就说冲喜有效!瞧,这一冲,硬生生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大哥大嫂在天之灵肯定会欣慰的。”
不得不说白大川虽然是个烂人,但他的皮囊长得好啊,这么一哭,还真有人为他感动。
天下众生就是这样,视觉永远跑在理智前面。
李氏是一路跑进祠堂的,看见晓夏,两夫妻的表现惊人的一致,也冲上来抱紧侄女。“晓夏啊,你终于痊癒,婶婶这几天睡不好吃不香,就担心你过不了这个坎,没想到……肯定是大哥大嫂保佑。”
晓夏这只猫,接连被两只老鼠抱,可以想像其恶心程度。
夫妻俩对上一眼,李氏连忙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说:“前几天我们太心急,啥都没想,也没来得及给你备嫁妆,这两天我们合计着,村里嫁女儿,嫁妆除棉被衣裳柜子木箱,顶多再打一张床,折合下来三两银子就能办得满满当当,可大哥就剩你这根独苗,我们当叔叔婶婶的怎样也不能亏了你,就给你十两银子嫁妆吧!”
说完,满脸得意地看着祠堂里外的族人,可骄傲的呢,这里头可没几个人出得起这样一份嫁妆。
“没有床柜衣裳,就这十两银子,恐怕是临时起意吧。幸好我没死成,要不这十两银子不是嫁妆,而是白包了?”
夫妻俩被她这么一噎,急红了脸。
李氏忙抢上前道:“晓夏,你话怎说得这么难听,好歹我们是你的娘家人,往后你在梁家受到委屈,还得靠我们给你撑腰。”
撑腰?别把她往死里踩就不错了。
这时族长开口。“晓夏,你让长辈聚在这里,说大海死前有话交代,你可以说了。”
“爹爹病重时曾经告诉我和娘亲,当年祖父娶新祖母进门后,爹爹日子过得艰难,全是各位伯公叔公心疼他、照顾他,给他一口饭吃,他才能顺利长大。”
“这倒是。”族长捻捻白胡子、看看族老们,大家纷纷点头,想起当年事,不胜唏嘘。大海这孩子苦呐,没摊到个好爹,好不容易把日子过成这样,偏偏不长寿。
“爹爹说,人生在世受人恩惠就该涌泉以报。”晓夏又道。
这话太中听了,老人们会心一笑。“大海这孩子就是孝顺,当年我不过给他几顿饭吃,长大后逢年过节他都往家里送礼。”
“我们家也是,亏得他知恩,要不我们家亚顺怎么能够顺利上学。”
“我家阮阮成亲的大木箱还是大海给打的呢。”
大家纷纷跳出来说白大海的好,越说越觉得晓夏可怜,看着她的眼光里,少了嘲笑、多出几分同情。
“爹爹说当年祖父过世,白家财产他连半毛钱都没有得到,与二房的情分早在那时已经消磨殆尽,他留下的财产和二房没有关系——”
晓夏话未说完,就被白大川截断。“胡说八道!打断胳膊还连着肉呢,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良心的话,亏得我这个当叔叔的为你谋算……”
“叔叔的事待会儿再谈,我想先说说,爹爹对财产的分配。”晓夏道。
“有什么好分配?大哥膝下无子,日后逢年过节还要我家晓瑞给他上香祭拜,他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是我们二房的。”李氏抢道。
晓夏不说话了,转头望向族长。
“不要打断晓夏说话,等她说完,你有什么想讲的再说。”族长怒斥李氏后,眼神示意晓夏,让她接着往下说。
晓夏点头道:“这些年家里陆续买下四十二亩地,还有现银三十七两,爹爹让娘秋收过后攒足四十两,连同这些年给我买的首饰、衣裳和我刺绣赚得的五两银子作为嫁妆。爹决定把房子和十亩地留给娘过日子,剩下的三十二亩地捐给族里,由族长支配。
“但是我娘不在了,我便想着把地都捐给族里好了,之前听五叔公说,想再找个人到村里来教书,免得孩子们起早贪黑跑到镇上读书,反正我已经出嫁,不如把我们家的宅子捐出来当做族学。”
听见这番话,在场的族人顿时都镇定不下来了。大好的事啊!但凡有孩子的人家都能够受惠,大海真是个好人,还生了个好女儿。
这会儿众人看晓夏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孤女瞬间变观音,怜惜已不足以表达他们的心情。
与此同时挤在人群中的白晓秋吓坏了。不行啊,千万不能让白晓夏把她的东西拿走,思及此她扭头就走,得赶紧把那些东西藏起来才行。
“白晓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白大川吓到了,族人脸上的笑在他眼里全成了贪婪标记。
晓夏缓缓转过身,视线与白大川对上。“我娘是怎么死的?你们比我更清楚,虽然有人替你们作伪证,让我拿你们无可奈何,但举头三尺有神明。
“之前我为什么会病得差点儿死去,不就是你们想逼问我房契地契藏在哪里?我不肯讲,你们把我关在柴房里、三天三夜不给吃喝。”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八道!冤枉啊,她说谎,我们真的没有虐待她……”演技高超的李氏当场哭天喊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教人心酸。“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亏我拿你当亲闺女,事事都替你着想,梁家大儿长得多好,能文能武、娶谁不好,要娶你这么一个……要不是我们当叔婶的替你撑腰,你能顺利嫁过去?这辈子你只能剃了头发出家当姑子!”
是的,晓夏说谎,她没被关进柴房、也没饿着,他们只是拿她当白痴,不断重复在她耳边说呆话,希望她这个傻子能够感受亲人的挚爱,主动为他们奉献房契地契,但原主还没有蠢到无药可救,于是被活活气死了。
说谎演戏二房都没有申请专利,因此晓夏跪到族长跟前,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楚楚可怜。
然而她很确定,在美貌前面演技就是个屁,如果没有金钱加值,没有人会多听她一句,因此付了钱的她,极力珍惜这次演出机会,卖力……大哭。
“各位族老、各位长辈,要不是怕大家怀疑,为什么爹爹一走,我们母女陆续死在家里会引人疑窦,叔叔婶婶不至于兵行险着,硬是抬着把我送进梁家大门,他们算准梁家只有孩子在,阻止不了他们的恶行,认定只要我死在梁家,便与他们无关了。可是……”
她掩面大哭一阵后,用力抹掉眼泪,脸上是一片无与伦比的坚毅。“我是真的走进黄泉路了,我在阎王殿前遇见爹娘,爹娘说我阳寿未尽,说他们会保佑我,也会亲自讨回公道,他们说『天地间有是非黑白,谁做过什么,举头三尺的神明一一记录着,报应不是不到,只是时候未到』,请大家睁眼看着吧,白家二房会有什么下场。”
人人都害怕诅咒报应,晓夏把这话摊到台面上,哪还有人肯帮二房说话?
突然,祠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晓夏淡淡地看着白大川和李氏,胸有成竹的态度给了夫妇俩相当大的压力。
李氏承担不了这样的压力,下一刻爆炸了,她尖叫着扑上前,对着晓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让你说谎、我让你骗人,我让你目无长辈、空口说白话……你这个不孝的死丫头,阎罗王怎么就没有把你收走!你爹娘就是被你克死的,如果不生你这个赔钱货,你爹娘还会好好活着,都是因为你,不然大房怎会断了香火,你不检讨自己,还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报应?你死爹没娘才是最大的报应……”
这时候一道身影从屋外进来,一把抓住李氏手腕,掐得她鸡猫子喊叫。“松手松手,痛死我了。”
不痛了?晓夏张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瞬间口微张、瞳孔放大,不是吓的,是……满满的惊叹号。电视里的男神跑出来了,没有化妆,没有美颜滤镜,帅到让人流口水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带着保护的姿态,迎向李氏泼妇。
他长眉斜飞,深目薄唇,不怒自威,一双眼睛深邃幽远,内敛沉静,英气逼人。
当他站在李氏身前,不惊不惧面对着泼妇式攻击,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眼底的冷然,简直是威风凛凛,宛若天神,惊艳了晓夏的芳心。
她想……自己是一见钟情、坠入情网了。
“凭什么打她?”大帅哥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所有人都听清了威胁程度。
英雄、英雄、英雄!晓夏心情激动澎湃,很想往前扑去,扑上那个看起来很结实、很安全的背脊。
揪豆妈爹,她这个体格扑上去,结实的背会崩塌吧?英雄会骨折吧?
“她是白家小辈,她不懂事,我当然要管教。”李氏挺直背道。
“她是梁家媳妇,轮不到白家女人管教。”
帅!这就是气势!一句话镇住所有人,还有人下意识点头同意他的论点。
晓夏忍不住点头赞叹,此子虽衣衫简陋,但必非池中物,日后定能一跃龙门、身价百倍。
白大川看着眼前状况,明白晓夏这么搞,自家肯定半点东西都得不到,好男人必须能屈能伸,面子算什么,实惠才是重点。
于是他温婉了口气,态度变得亲切和煦。“晓夏,你这样做得不到半点好处,叔叔明白女生外向,出嫁女自然会心向婆家,你想拿钱去贴补梁家,可以的,我把房子还给你行不?如果你有其他需要,也可以提出来讨论,不需要搞得鱼死网破,那些钱是你爹娘辛辛苦苦挣来的,怎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白大川顾不得这话会得罪多少人,只希望能劝醒白晓夏,就算只拿一半,总比什么都没有来的好。
这话族长听不下去,所以他们是外人罗?宁可便宜强盗似的叔叔,也不能便宜他们?族长扬声制止。“白大川你给我闭嘴!”
晓夏冷笑,这会儿知道钱是她爹娘辛苦挣的,与“外人”无关了?
说闭嘴就闭嘴?哪能啊,生死关头呢。白大川哇啦哇啦继续往下说:“你要看在爷爷的分上善待我这个叔叔,我才是跟你有血缘的亲人,你不可以……”
族长生怕晓夏改变主意,连忙用眼神示意,随即两个孔武有力的族人迅速上前,一巴掌挥掉白大川未出口的话。“族长叫你闭嘴,你没听到?”
白大川还待再说,却被人摀住嘴巴、架起双臂,眼看情势无法改变,他望着晓夏的眼底有愤怒、有怨怼,还有一丝不解的疑惑。
怎会变成这样?不都好好的吗?不都成定局了吗?怎会来个回马枪杀得他措手不及?
李氏更加无法忍受,已经成为囊中之物,转眼就要被人夺走,怎能甘心?她疯狂大喊,“不可以,强盗、土匪,你们不可以抢走我们的东西,那是我的!”
“你的?还真敢说,谁才是土匪?从你那个恶毒的婆婆嫁进白家开始,就不给吃喝,成天打骂,生生把大海虐待得不成人形,要不是我们这些叔伯长辈养着,大海能够顺利长大?你公爹一死,你婆婆就逼着大海净身出户,现在大海过世,你们又侵门踏户,害死他的妻女、谋夺他的家产,晓夏说得对,报应早晚会到。”
“别跟他多说,大家跟晓夏回家一趟,帮她把嫁妆讨要回来。”
族长开口,众人齐声应和,话虽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懂,这次去讨要的不仅仅是嫁妆,还有土地和房子,那可是一大笔财富啊,有了那些,白家族人各个都能受惠。
“晓夏,你得仔细看清楚,这两天晓春、晓秋没少戴你的首饰到处招摇。”
“谢谢婶婶,我会注意。”
“咱们一起去帮晓夏找找,要是丢了东西,就得让二房吐出来。”
“没错,大家帮晓夏好好看着,咱们可不能让她吃亏。”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齐心合力往白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