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會生財 第十二章 雞蛋踫石頭(1)
作者︰風光

南方的濕熱與京城的干冷截然不同,與沔陽冬日的燥寒相比又是另一種風貌。

海灣村的風迎面吹來,溫溫濕濕的,還有股咸咸的海水氣味,冬日一點兒都不冷,襖子穿在身上多走幾步路還會出汗,這里的人食物的味道喜歡酸甜口的,主菜是米飯、面線而不是大餅子……這種種不同,秦襄兒花了好幾日才慢慢適應下來。

然後她就喜歡上了這里。

海灣村的村民與楊樹村的村民一樣善良質樸,更比那里的人多了一種奔放的熱情,就連蕭遠航忌憚不已的什麼枝啊丫的,早就忘了他是誰,反而更親近漂亮又溫婉的秦襄兒。

這里有吃不完的海鮮,各式各樣北邊沒見過的水果,就連冬日都有橙子、蘆柑、甘蔗、隻果、山楂……等等,听說到了春夏,還有枇杷、蜜桃、青果、荔枝、甜瓜、寒瓜……不一而足,絕對能讓秦襄兒吃撐了。

蕭家的老宅沒幾日就整理好了,當初興建時,因著蕭遠航要成家,所以蓋得大了些,其實應該算是兩戶並成了一戶,光堂屋就有兩個,房間有六間,還不算灶房茅房那些。

入住時秦襄兒險些失笑,不知這是否是蕭家男人的惡趣味,好像在沔陽時也是如此,家里寬敞到大叫都能有回音。

看來一家只有三口人,還是太單薄了。當她把這個感想告訴蕭遠航時,他居然喜不自勝,當晚便開始了造人大業,累得秦襄兒隔日差點起不了身。

因著不久後就是年節,秦襄兒對這里的習俗一知半解,也不知該準備什麼,便約了阿枝一起到縣城里采買年貨。

阿枝比秦襄兒大幾歲,卻沒有她穩重。

有人相約逛街,自是欣喜的應了,但看著秦襄兒皎好白淨的臉蛋,阿枝有些為難地道︰「你們京城人不都習慣戴那有布遮著的帽子,今天進縣城,你要不要戴著?」

秦襄兒好笑。「我都成親了,也不是什麼貴人,那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在戴的。」

于是阿枝便不說話了。

兩人來到了長樂縣城,秦襄兒才明白她的為難所為何來。

長樂縣的市集非常熱鬧,比起沔陽城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能是因為海路方便,不只各種海鮮干貨,也有北邊江浙的絲綢、南方粵省來的毛茶等等,甚至還有一些膚色更黝黑一些、口音奇怪的人,賣著一些編織的小飾品,花樣繁復新奇,說是南方外邦來的人呢!

這樣東西南北貨交雜的地方,免不了混亂,尤其這里街上不少穿著軍服的人來來去去,按理說軍人不該騷擾百姓,但這些小兵們個個神態囂張,秦襄兒就親眼看著一個兵痞子一腳踢翻了賣柿餅的攤子。

「這里的衛所及衙門竟容許他們如此擾民嗎?」秦襄兒忿忿不平。

阿枝卻是連忙做出噤聲的動作,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姑女乃女乃啊,在這里遇到這些兵,可要記得拐個彎,千萬別當面杠上。他們不講理的啊!衛所根本不管,當初倭寇殺進來後,就給了這些兵在街上晃蕩的理由,說什麼保衛鄉里,我看根本是魚肉鄉民!」

秦襄兒搖搖頭,她是知道的,當初倭寇侵襲,這些衛所兵躲在軍營不出,之後倭寇被鄉勇殺退了他們才來摘桃子,現在又以此為由光明正大的欺凌百姓,此地軍紀之敗壞可見一斑!

阿枝見那些人走了,便和秦襄兒也上前去幫忙撿拾柿餅,這些柿餅雖然有些髒了,但品相還是不錯的,她們還買了幾個,多多少少補償那攤主,果然那攤主千謝萬謝,都要給她們跪下了。

然而她們都還沒離開攤子,方才那幾個兵痞子又回來了,彷佛是麻煩沒找夠,直直的朝柿餅攤而來。

他們還沒開始動手,就看到攤位旁兩個女子,其中一個生得花容月貌,可說是生平僅見,那些兵痞子隨即樂了。

「喲!老子踢翻的攤位你們還敢來買,誰給的膽子啊?」

「莫非你們是仰慕我們虎哥,所以特地來這等著?」

「來來來,矮的那個村姑就算了,高的那個模樣兒不錯,陪老子喝杯酒樂呵樂呵,老子就原諒你……」

那群兵痞子出言調戲還不夠,居然伸手要來拉秦襄兒,她連忙側身閃過,心知她們兩個弱女子討不了好,便靈機一動,指著那群兵痞子身後驚叫道︰「李大人你來了?」

李大人?什麼李大人?那幾個兵痞子听到大人兩個字就先慫了,回頭左顧右盼,但看來看去也沒見到什麼看起來像大人的人,再轉回要質問那兩個娘兒們,卻見她們已經手牽手跑得老遠。

「傻了?還不追!」難得遇到這種極品,那被稱為虎哥的兵痞子怎麼會放過。

兩個弱女子畢竟還是跑不過幾個大男人,就當她們快被追上時,秦襄兒突然被人從中一攔,她猛不丁的撞上一條堅實的手臂,然後就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在尖叫出聲前,秦襄兒已經從來人的氣息知道他是誰,連忙紅著眼眶叫道︰「阿航!」

蕭遠航與劉全剛剛下工,出了船廠正沿著大街準備回家,不意就看到了這麼一出惡漢欺美人的事,那主角之一還是他親愛的小妻子,自是二話不說上前救人。

他沒有問她發生什麼事,只是把她拉到身後。「有我呢。」

那幾個兵痞子這時候已經追到了,乍看到人高馬大的蕭遠航,心頭不由有些怵,但對方看起來不像什麼有錢有勢的,于是那幾個兵痞子又囂張了起來。

「你這家伙從哪里冒出來的?居然敢管爺兒們的閑事?快把你身後那女人交出來,然後立刻滾!」為首的虎哥說道。

「她是我妻子。」蕭遠航沉著臉。

「你妻子又怎麼樣?先借給老子玩兩天,說不定服侍得老子舒服了,就不是你妻子了……」那虎哥笑得猥瑣。

蕭遠航並沒有浪費時間去與他爭吵,直接揄起拳頭,動手還比較快,但身邊的劉全卻攔住了他。

劉全轉向那幾個兵痞子,用冰冷的語氣道︰「你們幾個是什麼營的?難道想得罪榮昇號?」

榮昇號!幾個兵痞子臉色隨即變了,方才他們都被蕭遠航的氣勢震住,這才正視起說話的劉全。

劉全可不是一般百姓,在這一帶,榮昇號大管事誰不認識?于是那群兵痞子什麼膽子都縮了。

「既是榮昇號的人,那今日我們就不計較了,咱們走!」虎哥撂了一句自以為威風的話,殊不知已把他心中的膽怯表露無遺。

在這一帶當兵的幾乎都是水軍,誰也不敢去得罪造船的,萬一人家隨便動個手,你整艘船沉了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尤其榮昇號是當地最大船廠,做的是朝廷戰船生意,會造海戰船的師傅每個都頂矜貴,它的主家許家更是世代皇商,在京城勢力也絕非泛泛,所以至少在福州,榮昇號的名聲拿出來還是挺嚇唬人的。

待幾個兵痞子離開,蕭遠航對著秦襄兒說道︰「怎麼來縣城了?」

秦襄兒很是無奈。「我和阿枝來采買年貨,豈知會遇到這種事,這長樂縣的吏治,簡直、簡直……」

她不想說出污辱先父的話。

劉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便出言安慰道︰「弟妹不必如此,令尊在當長樂縣令時,這街道安樂祥和,路不拾遺,那些士兵若是擾民,令尊可是都毫不留情的抓了,就算都指揮使施壓,也敢一封信直接告到兵部去。

「也就是這樣,令尊得罪了福建都指揮使,倭寇來襲時才會……」劉全嘆息,又正色警告。「有了令尊的教訓,現在的縣太爺根本不敢管束軍方,縣衙與衛所早就勾結起來,放任那些士兵囂張。所以以後見到他們,還是躲開點,榮昇號的名號不會每次都有用,律法在這長樂縣里也制裁不了他們。」

「謝謝劉哥,我明白了。」秦襄兒欲哭無淚,這簡直是無妄之災,她終于明白阿枝為什麼希望她戴帷帽了。

早知會如此背運遇到這等人,別說帷帽,簑衣斗笠都她願意上身!

劉全就住在縣里,與他告別後,蕭遠航也帶著妻子,還捎帶一個阿枝,繼續在縣里采買,橫豎現在有了他,她們也不怕了。

只是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長樂縣的軍紀敗壞,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蕭遠航回歸榮昇號,受到了莫大的歡迎,一方面是他帶來的河海兩用船引起了京城許家的重視,另外一方面自是他過硬的技術,劉全立刻讓他不用做旁的事,只要針對現行的戰船做改良就好。

所以蕭遠航的工作非常忙碌,但他依舊每日回海灣村,不像以前那樣直接住在船廠廠里……

或許也是被嚇怕了,過去他因為懶得奔波,索性住在船廠,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想不到最後一次回村,就在村口看到了父母的尸體,他簡直悔不當初。

小舶一樣被送到縣里的學堂,他就是真的在學堂寄宿,每十日才有一日休沐。因著哥哥就在縣里的榮昇號工作,大家對他都客氣有加,很快就交上了新朋友,唯一令小舶抱怨的就是食堂的飯菜沒有嫂子做的好吃。

不過為了家里能盡快多一個新成員,蕭遠航還是決定把弟弟留在學堂,他不時會帶點秦襄兒做的點心過去,總算讓那小鬼沒一直吵著要回家。

至于朱小松,看到了榮昇號如火如荼的發展勢頭,整個人事業心爆發,推拒了蕭遠航讓他住海灣村老家的提議,堅持要住在船廠,和其他留在船廠的船工同吃同睡,順便多學點技術。

第一個在長樂縣的年就這麼飛快的過了。

年後,蕭遠航終于抽出空來,帶她去尋訪秦沅夫妻的墓地。

當年秦沅被處刑後,百姓收殮了他的尸骨,然後自動自發地為他披麻帶孝長達一個月,最後將他們夫妻倆埋葬在縣北的首石山上,那是全縣最高之處,背倚巨石遠眺金鐘湖,稱得上是風水寶地,景色清幽,首石凝雲,平素百姓上山踏青都會特地去拜祭一番。

夫妻兩人備好了供品,穿著一身素服,便前往首石山。

秦襄兒在鄉下也算住了幾年,體力比之在京城時不知要好多少,原本蕭遠航還擔心她爬不了山路,想不到她一鼓作氣到了頂,午時都還沒過。

此時山上並沒有人,秦沅的墓地就在眼前。

它並不奢華,也沒有特地蓋出陰宅,就是一方普普通通的墓穴,卻被整理得十分干淨,雜草不生。听說用來砌墓的石頭,都是百姓一人撿一顆長樂縣海岸的鵝卵石,親手將它砌上,以表達對秦沅的敬意。

兩人上前擺放好供品,上香之時,看到墓碑上書秦沅、曹氏合墓,沒有抬頭亦沒有立碑人,秦襄兒的淚水嘩嘩落下,終于忍不住跪趴在墓前,號啕大哭。

蕭遠航沒有出言安慰她,只是在她身邊也跪了下來,朝著秦氏夫妻合墓磕了三個響頭,說明自己是秦襄兒的丈夫,會好好照顧她雲雲,接著便跪在那兒陪她,讓她盡情發泄心中難過。

香煙裊裊,很快就掩沒在雲霧里,秦襄兒哭了好一陣,好不容易停下眼淚時,一陣微風吹來,拂過夫妻倆的雙肩,就像是親人溫柔的撫慰一般,秦襄兒又想哭了。

蕭遠航扶著她起身,正待收拾東西,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詢問。

「前頭可是秦大人的親人?」

蕭氏夫妻回頭,便看到一名年約五旬的老者,留著三縷長髯,穿著道袍,在這雲霧間看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不知先生是?」蕭遠航沒有回答,反倒先問起對方來歷。

那人也不隱瞞,直說道︰「在下姓田,數年前是秦沅秦大人身旁的師爺。」

「你是爹信中提到的田通和田伯伯?」秦襄兒驚呼。

「想必夫人該是秦大人的獨生女了。」田通和朝著兩人一揖。「秦大人義薄雲天,我忝為師爺,卻不能對他的死幫得上什麼忙,所以每個月都會來拜祭一番。想不到今日遇到有人哭得那般慘,我心想除了至親之人,應當不會如此真情流露,才冒昧一問。」

「是的,我是秦襄兒。」秦襄兒也朝他行了福禮。「這麼多年來襄兒不孝,無法親至父母墳前拜祭,多虧田伯伯記掛,襄兒感恩不盡。」

「秦大人是我生平僅見的好官,不管是私底下的為人處事、公事上的施政治理,皆無可挑剔,唯一可嘆的或許就是他太正直了,才會替人背了黑鍋,最終死了還要背負污名。」田通和長嘆,語氣中仍有悲憤。

蕭遠航道︰「敢問田伯伯,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泰山大人又是為了誰背黑鍋?我們這里听到的都是只字片語,始終無法得知事實。」

田通和猶豫了一下,說道︰「你這是問對人了,或許只有我知道,秦大人被判刑這件事背後是多麼大的黑幕。」

說話前,他還先四周張望了一下,秦沅的墳墓在一個開闊之處,放眼望去並無他人,沒有被偷听的可能,于是田通和便放膽說了。

「這事要從秦大人初初任官時說起。閩省這里一向是官與兵勾結,兵再與倭寇勾結,故而所謂的倭寇劫掠常常是幌子,都是當地衛所假扮的,搶劫民脂民膏,然後都指揮使再與歷任福建布政使分贓。

「要做得密不透風,自然要上下交相賊。福建布政使朝秦大人明示暗示了數回,皆遭秦大人駁斥,于是秦大人自然成了上官的眼中釘。數年前倭寇那次進犯,我就懷疑是福建布政使大開城門,然後都指揮使拒不出兵,秦大人為保百姓,親自聚集鄉勇及蠻民奮力抵抗,將倭寇打了出去,但因為百姓死傷慘重,布政使直接將保衛不力及怯戰的罪名安在了秦大人頭上,害得秦大人慘死,秦夫人也為夫殉身。」

當地百姓會如此擁戴秦沅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在腐敗的閩省官場,秦沅無疑是一股清流,給了百姓吏治清明的希望。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秦襄兒悲從中來,眼淚再次落下。「我父母死得太冤了……」

「沒錯,岳父岳母死得太不值得了,這樣好的官,不能永遠背負著這樣的污名!」蕭遠航亦是拳頭都硬了。

「兩位節哀。」田通和長嘆。「當初我得知事實,亦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殺上福州去讓那些人償命。然而幸好我沒那麼沖動,否則這世上連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都沒有了。」他看向了蕭遠航。「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那麼即使再不甘再痛恨也要忍住,逝著已矣,活著的人還是比較重要的。」

「晚輩明白,多謝田伯伯提醒。」蕭遠航方才其實也差點被一股熱血沖昏頭,這田通和也算替他緩了一緩。「難道整個閩省,就沒有一個好官嗎?」

「也不能說沒有……」田通和有些為難地說道︰「按察使大人或許能算是一個。他掌管刑名,勿枉勿縱,在任已經快十年,從不收受賄賂,所以一直高升不了。其實秦大人處刑就是他親自監刑。但是當時秦大人罪證確鑿,所以按察使大人也只是依律行事。不過我能確定他沒有與布政使及都指揮使同流合污,其實福建布政使勾結軍方流弊由來已久,按察使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礙于對方勢大,兼之沒有證據,只能隱忍不發。」

蕭遠航一揖。「多謝田伯伯告知,我知道了,我們會慎重行事的。晚輩的爹娘就是死于倭寇之手,不管是岳父岳母的仇,或者是我爹娘的仇,即使再怎麼危險,我們都無法袖手旁觀的。」

「你……」田通和知道他想做什麼,欲言又止了好一陣,最後似是下定決心,咬牙說道︰「好吧!日後若你有把握洗刷秦大人的冤屈,那麼我願出面為秦大人作證,把我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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