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明德堂的堂屋只剩下祖孫二人和老夫人身邊丫鬟、嬤嬤。
「大丫頭,你對今日的事有何看法?」
今日,容安然覺得自個兒的腦子有點不夠用,繼母的消息很快,她不奇怪,即便放權或是分權,每個地方一定都有繼母的人,更別說買館鈍鬧出來的動靜不小,二門不可能不將這件事報上去。
令她意外的是,繼母竟然當眾將這件事情說出來,並且直接作主給她建小廚房,這實在是太……剽悍了,對,剽悍,不甩自個兒身為當家主母的面子,有什麼說什麼,爽快俐落的做出對應。
「一家人要齊心不太容易。」
容老夫人微微挑起眉,「就這樣?」
「祖母不覺得嗎?」
容老夫人沒忍住翻了白眼,「這還用你說嗎?」
容安然很無辜的模了模鼻子,這就是她對今日這事的看法啊。
「雖然有小廚房,還是盡可能讓大廚房掌勺,你別搶著做,知道嗎?」
「孫女知道,孫女若搶了大廚房的差事,這可多招恨啊。」每個夫人都有自個兒的小廚房,可是沒有人自家關門做三餐,難道是因為沒有廚娘嗎?當然不是,那是因為知道不能將人家的好處都拿走了,即便想自個兒動手,領食材的同時還要送上一份謝銀。
「你是個通透的孩子,將來就是嫁進國公府,祖母也不必為你操心。」
「祖母照顧好自個兒就好了,孫女在哪兒都能混……過得如魚得水。」容安然對著容老夫人嘿嘿一笑。
「去去去!」容老夫人懶得跟她說了。
容安然行禮告退,帶著歡喜地守在房門外的金珠離開。
回到清蘭院,秦海蘭第一件事就是招來江嬤嬤,問清楚事情調查的結果。
「老奴已經確定了,月鈴撞到大姑娘真的是意外。」頓了一下,江嬤嬤上前一大步,壓低聲音,「月鈴剛剛做好要送給表哥的荷包不見了,她急著找回來,因為在那之前她去了一趟大廚房,懷疑東西掉在大廚房。」
「她在大廚房找到荷包了嗎?」
「找到了,掉在雞籠子旁邊。」
秦海蘭冷冷一笑,「這是有人偷走了扔在雞籠子旁邊。」
「老奴也認為如此,而且應該是與月鈴親近的人所為。」
「大廚房與月鈴親近的人一個都不準放過。」秦海蘭可不是那種任人家欺負的人,這明顯是有預謀,她若輕輕放過,對方的算計只會更加肆無忌憚,煩死人了。
「是,大廚房那邊最近越來越沒規矩,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清理。」
「月鈴如何處置?」
「月鈴第一時間就察覺到自個兒錯了,趕緊找老奴說清楚,老奴相信她不會再犯了,心想就罰三個月的月俸。」月鈴是江嬤嬤提拔上來的,當然要盡力維護。
秦海蘭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不覺得太輕了嗎?」
江嬤嬤並不覺得太輕了,可是夫人明顯不認同,「請夫人示下。」
「雖然月鈴自幼與表哥訂親,送荷包不至于落個私相授受的話柄,可是送給男子的荷包隨身帶著,一不小心就很容易遭人利用,她一個大丫鬟不懂這個道理嗎?」秦海蘭覺得這太愚蠢了,大丫鬟有時候直接代表主子,她怎麼放心女兒身邊有這麼一個大丫鬟?
江嬤嬤很快就明白主子的意思,「夫人是想將月鈴降為二等丫鬟嗎?」
「月鈴若是降為二等丫鬟,文悠院是不是要亂了?」秦海蘭很清楚一個不能用的丫鬟最好送走,可是月鈴表現一直很好,遭人算計犯了一點錯就送走,很容易寒了下面人的心,可是降等很容易造成內部平衡破壞,生出紛爭。
略微一頓,江嬤嬤坦白道來,「其實,最近姑娘院子的丫鬟人心浮動,不知何時開始有了耳語,說什麼若沒有大姑娘,國公府的親事就是四姑娘的,難免有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可是老奴已經放話了,夫人不願意四姑娘嫁到國公府,誰敢私下亂說不該說的話,抓到了就直接送去莊子。」
秦海蘭目光一沉,「看樣子有人不想讓我好過。」
「難道大廚房的事是沖著夫人來的?」
「有人想要激怒大丫頭對上我,可惜對方太小看這位大姑娘了,人家根本沒當一回事,可聰明了,直接讓丫鬟領著婆子大張旗鼓出門買餛飩,不用鬧不用吵,一夜之問侯府全都知道了。」
若是容安然听見了一定喊冤,這不是她有意為之,純粹是想堵金珠的嘴,順道解決晚餐,沒想到變了調,不過加速達成她的目的,她覺得挺好的。
「夫人在府里一向與人為善,究竟誰跟夫人過不去?」
秦海蘭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九年前她就起了疑心,有人對她惡意滿滿,可是容老夫人幾個月後就帶著容安然去了越州,侯府又恢復平靜,一點點的耳語也沒有,她就是想查也無從查起,多年過去,她也忘得一干二淨了,沒想到隨著容老夫人帶著容安然回歸,風波又起,問題是她已將府里的人都梳理一遍,也想不通是誰跟她有仇。
「夫人,還是先解決月鈴的事。」
「你將她交給牡丹,三個月後牡丹若是滿意了,她就可以回到文悠院。」牡丹是秦海蘭的大丫鬟,處事嚴謹,很會教下面的丫鬟。
聞言,江嬤嬤松了一口氣,「是,老奴這就去安排。」
「你順道請姑娘過來一趟。」當娘的再細心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女兒的院子還是得女兒自個兒盯著。
江嬤嬤應聲退下。
秦海蘭無精打采的癱在軟榻上,從小她就是個不喜歡爭斗的人,要不就不會是她嫁進侯府當繼室,侯府看起來光鮮,但身為繼室就是很多麻煩,教她如何不憋屈?
進了侯府她認了,至少婆母睿智和善,男人不養妾室,可是莫名其妙成了人家的眼中釘,甚至誰躲在暗處對付她都模不著頭緒,這讓她氣得想罵人,還好繼女不是個刁鑽難纏又無腦的,否則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
每次出門就會跟著一條尾巴,容安然覺得這種滋味真是太討厭了,有一種隱私權被人家剝奪的感覺,什麼事都攤在人家面前,沒有一個人受得了。
原本心想應該是自家人,還是關起門來解決,可是現實告訴她,她手上無人可用,想抓出尾巴根本是作夢,好吧,那就忍著,一次還好,兩次還行,三次……沒有一次缺席,這簡直比揮之不去的蒼蠅還煩人,害她連進食鋪吃飯都覺得壓力好大,真的是夠了!
為了找出這條尾巴,她不得不托師傅幫忙聯絡關晟凌,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關晟凌有能力查出對方的底細,這事只能求他了。
這次見面她直接約在書坊,書坊的小隔間算是半開放式,萬一不小心教人撞見,可以推說來這兒看書巧遇,勉強可以混過去,當然,她不會忘記應景的挑上一疊話本子。
雖然是沒什麼營養的話本子,容安然倒也看得很認真,以至于連關晟凌何時坐在她面對都沒察覺。
「你很喜歡看話本子。」
咚一聲,容安然手上的話本子掉了,這個情況有點尷尬,只能故作若無其事的道︰「隨便看看。」
「我還以為你只看醫書。」
「看醫書需要專心。」
「你看話本子也很專心。」
「……」男人,你能不能不要揪著話本子不放?
關晟凌見她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忍俊不住的笑了。
「這沒什麼好笑,我做什麼事都很專心。」容安然沒忍住為自個兒辯駁。
「我知道,你專注的樣子格外動人,看著看著就著迷了。」
從耳廓到臉兒,容安然一點一滴的紅了,這個男人絕對是說情話的高手,三言兩語就撩得她心慌意亂。
「……我今日不是要跟你探討看書的問題。」容安然不知道自個兒說了什麼,反正就是要說點什麼,趕緊將眼前的尷尬帶過去。
關晟凌點了點頭,很誠心的問︰「你想跟我探討什麼問題?」
「……」她怎麼覺得將自個兒坑了?
關晟凌不忍心再逗她了,連忙轉移話題,「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
容安然收拾思緒,進入正事,「一出門就有人跟著,我想請關大哥幫忙,至少知道是誰,我才好出手反擊。」
「每次都是同一個人嗎?」
「兩個人,輪著來。」
「你會固定時辰出門嗎?」
「出門要用馬車,必須事先請馬房預備馬車,我每隔兩日去一趟醫館,每次都要通知馬房,我嫌太麻煩,直接告訴馬房我兩日要用一次馬車,原則時間固定是辰正,若有變動我會事先告知。」
「你這不是等于告訴別人何時會出門嗎?」
「侯府離顧家醫館太遠了,我出門不能不搭馬車。」京城路邊有搭載乘客的驟車,不過騾車不會出現在屬于權貴的城西,她出門叫不到驟車,當然只能搭府里的馬車。
「出門乘侯府的馬車原是應該的,這也能確保你的安全,不過同時意謂侯府掌握你的行蹤。」
容安然明白的點點頭,「我懂,這原本沒什麼,只是我不想讓人發現我頻頻出入醫館,曝露我在醫館坐堂的事。」
「其實你可以從隔壁的布莊進入醫館。」
「隔壁的布莊?」
「布莊有後門,醫館也有後門。」
「對哦,可是我不認識布莊的人,布莊願意通融讓我借道嗎?」
「你請顧家醫館的掌櫃出面說一聲,布莊會願意賣這個面子。」
不只是布莊,顧家醫館在城南說話可是很有分量的,誰都會給面子,不過容安然很快就想到一個問題,「老是去布莊,在外人看來還是一樣很奇怪,這就好比換湯不換藥。」
「這一次是左邊布莊,下一次是右邊相隔兩家的茶肆,你只要搬出顧家醫館,左右鋪子都會給個面子,而我會盡快清楚對方的底細。」
「我知道了。」
「以後有事尋我,你可以去問香館尋褚掌櫃,問香館是我名下的產業,表明你的身分,指明相約何時,至于地點,」關晟凌左右看了一眼,「這兒還不錯。」
「妥當嗎?」
「你放心,我認識這兒的東家,我在這兒的時候關南會守在外面,而關東就在旁邊的小隔間,方便我們說話。」
容安然恍然大悟,難怪覺得他們說話的時候四周格外安靜。雖然上這兒的人不是為了看書就是為了抄書,基本不會發生吵吵鬧鬧的情況,可是人來人往,待在小隔間里面還是可以感覺到外頭的熱鬧。
「你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我會全力支持你。」
容安然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回以甜甜的一笑,遇見他,她真的很幸運,也很幸福。
容安然將調查跟蹤的事交給關晟凌後便拋到腦後,因為在她看來,這只是很煩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今師傅在醫館坐堂,她去找師傅不會落人話柄,萬一不小心教人發現她來醫館干啥,她專門給女子看病,誰也不能拿這事說她什麼,不過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不想發生的事就發生了。
「容丫頭!」顧老頭沖進診間抓住容安然的手,邊說邊拽著她往外走。
「干麼?」容安然整個人被拖下椅子。
「有人上山打獵,掉進陷阱,摔在削尖的木片上。」顧老頭的聲音抖得很厲害,一想到剛剛看見的景象他就想暈倒,可是救人要緊,無論如何他必須堅持將徒弟拖到後面的房間。
「木片在體內?」
「是啊,嚇死人了。」
容安然好想翻白眼。師傅,你一個神醫說這樣的話合適嗎?
這種時候,容安然覺得還是閉上嘴巴比較好,專心處理病人的傷口。
玉珠也機警的抱著藥箱跟上來,將藥箱擺好,然後去廚房取熱水,方便姑娘進行消毒工作。
顧老頭看著兩人戴上口罩,做好消毒工作,兩人很有默契,一個仔細清洗傷口,一個將縫合的用品一一擺好,然後他的雙腳越來越軟,感覺下一刻就要癱在地上。
「師傅,幫不上忙就出去。」
「哦。」顧老頭猛然回過神,跌跌撞撞的開了房間的門閃出來,不過下一刻,他立馬從雙腳發軟的景況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無論如何絕不能在其他大夫面前表現太軟弱了,而且見到擔憂的家屬還要出言安慰。
「你們放心,我這個徒弟擅長縫合術,這樣的傷口難不倒她的。」
雖然眾人心存懷疑,但是人人的心思全在緊閉的房門上,盼望有好消息。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待容安然從房間里走出來,大夫家屬全部蜂擁而上,還好顧老頭很識相,知道這個時候不可以給徒弟添亂。
「縫合術可不是小事,你們全部待在原地,听我徒兒仔細說明。」
容安然唇角一抽,師傅是不是應該改行當護士?
「只要傷口不發炎就沒事了,不過他最好能夠在這兒觀察個一兩日,留下一個人照顧他就好,不要全部的人搶著往里頭湊熱鬧,免得將細菌……骯髒污穢不淨之物帶進去,致使傷口受到感染發炎。」
頓了一下,容安然看了一眼眾人,忍不住趁機教育,「你們要盡可能保持良好的清潔習慣,衣服舊了破了沒什麼,但不可以髒兮兮的,你們吃飯拿東西的雙手更是如此,滿是污垢的雙手會將外面的不淨之物帶入身體。」
「沒錯,外邪就是經由口鼻眼楮還有傷口進入我們的身體,使我們生病,嚴重的話還會死人。」顧老頭大聲的附和。
容安然又想抽唇角了,說起道理,師傅真的是頂尖高手,可是動手的時候,他慫到令人不忍卒睹,算了,還是不要想了,越想越難過。
「師傅,病人接下來交給你了。」
「沒問題。」顧老頭無比勇猛的拍著胸口。
容安然很想說你的問題可大了,不過師傅的面子一定要給,這種事當然只能師徒私下討論。
這個早上已經接近尾聲,容安然不打算再看病人了,她回診間整理服裝儀容,便收拾東西帶著玉珠離開。
今日的意外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插曲,可是整個醫館還有不少百姓見證了她的醫術,然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她的名聲悄悄傳開來,從顧家醫館來了一個神醫,變成顧家醫館來了一個女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