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丁大娘一句話,隔天丁大叔就號召了一群村里的壯丁替湯圓家蓋起房子來,邢暉不僅自鄰近村子的磚瓦窯拉來了一車又一車的磚瓦,甚至換了粗布衣裳,親自與村里那些漢子一同堆瓦砌牆,忙得不亦樂乎。
見他回到屋里,滿身大汗淋灕,湯圓心疼不已,忙忙地打來溫水,據了巾帕替他洗手擦臉。
「大少爺,那些粗活就讓村里人幫著做就好了,我們每日都算工錢,也預備了吃食給他們,您實在不必跟著動手。」
邢暉只是悶聲不語,趙靈鈞在一旁,倒是看出了些許門道,忍笑說道︰「湯姨,我義父怕是力求表現呢。」
湯圓一愣。「表現什麼?」
「表現他的能耐,可不輸給那個李大郎啊,人家能替你修屋頂,我義父也能蓋房子。」
趙靈鈞眸光熠熠,明顯有著看熱鬧的意味。
邢暉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湯圓則是若有所悟,清秀的臉蛋頓時眉眼彎彎,盈滿了笑意。
堪堪過了兩個多月,新居終于落成,湯圓也準備要出嫁了。
前幾日,邢暉已經請了媒人送上聘禮,整匹的絲料綢緞、成箱的山珍海味等干貨,壓在紅絨布上的三金三銀,蠲子、耳環、戒指,那成色與重量都是頂好的,看得村人們嘖嘖稱奇。
接下來曬嫁妝,那花梨木打的衣櫃、箱籠、桌椅等各色家具用品,更是看得村人們眼花撩亂,就是雲縣的縣太爺嫁閨女,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氣派了吧。
這也罷了,到了成親這天,湯圓身上穿的百蝶穿花的大紅嫁衣,更是亮瞎了眾人的眼,那樣精致的刺繡,簡直前所未見,新郎身上的錦緞喜袍也同樣襯得他滿身貴氣,更令人驚訝的,還有證婚人當著村民的面,念了一大篇自己寫的祝詞,洋洋灑灑、駢四儷六,彷佛宣讀聖旨似的,唬得村民們一愣一愣。
這位才華洋溢的證婚人正是溫霖,邢暉原是不歡迎他來參加喜宴的,但從子勤口中得知原來自己和湯圓身上的喜服以及湯圓的部分嫁妝都是溫霖以世子之尊硬是向那屈衡訛來的,據說本來是屈衡為了自家嫡長女,花了好幾年的心血四處蒐羅的,不得不讓出來時,可真是老淚縱橫,心疼得都要抽搐了。
而溫霖擔心邢暉躲在這桃花村里的消息走漏出去,向屈衡要了嫁妝以後,還格外費了一番心思暗渡陳倉,假裝將這批家具送上了船,讓屈衡誤以為他真的是為一個遠在南方的朋友籌備婚事,其實卻是在子勤等人的嚴密布置之下,悄悄將嫁妝送進村里來。
既然溫霖大費心血,有意以此表達祝福,邢暉也就承了他的情,將他和自己那幾個從天南地北趕來的護衛都留下了,分坐了幾桌喝喜酒,與村民同樂。
也就是在酒席間,溫霖與子勤等人才知道原來二皇孫趙靈鈞早跟在了邢暉身邊,還認了他當義父,若不是喜宴進行中不方便,溫霖真想抓著趙靈鈞好好審問一番,究竟他和邢暉是作何打算。
趙靈鈞既被溫霖認出了,也就落落大方地不再閃躲,攜了可兒坐上主桌,也不管溫霖銳利的視線頻頻掃過來,逕自與可兒大快朵頤。
「哥哥,好多肉肉,好好吃啊。」可兒悄悄指著桌上的菜色,小小聲地對趙靈鈞說道,笑得可甜了。
不只可兒開心,村民們見酒席菜色豐盛,也是樂得見牙不見眼——頭盤除了三鮮果、四蜜餞,還有葷料與素料什錦,大菜更足足有十道,紅燒豬蹄、清蒸鯉魚、孜然烤羊肋排、小雞炖蘑菇、酥炸明蝦等等,也是為了符合鄉野口味,每一盤都是分量滿滿的,油水下得十足,吃得眾人心滿意足,筷子與湯匙齊飛。
人人都是笑咪咪得合不攏嘴,只有李大郎,一邊埋頭猛吃,一邊含淚哽咽,這喜宴有多好吃,他夭折的初戀就有多悲哀。
稍臾,新郎官巡回敬酒,來到李大郎這桌,他胖嘟嘟的身軀驀地站起來,差點帶翻了桌子,引來同桌一干賓客怒視,他卻毫無所覺,只是舉著酒杯,大聲對邢暉說道。
「湯圓是個好姑娘,你,你可一定得對她好,否則、否則我就……」
否則怎樣?邢暉冷冷地瞧著他,旁觀眾人見他一副情敵找磴的口吻,都是大吃一驚,李嬸坐在兒子旁邊,著急地猛拉他袖子,低聲勸說。
「大郎啊,今天是人家大喜之日呢,你可千萬別鬧事……」
李大郎置若罔聞,漲紅著臉,只是盯著邢暉,執拗地要一個答案,「你、你說,你會不會對她好?」
「湯圓是我邢某的娘子,自有我這個夫君來珍寵疼惜,無須外人置喙。」邢暉這話回得又冷又硬,言下之意很清楚,我的女人我自己護,沒你這個閑雜人等什麼事!
村民們听了訥訥然,都替李大郎覺得臉臊,溫霖與子勤等人卻是愕然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盯著邢暉。
這位爺向來對女人最是冷心冷情的,從前在京城時,對那些愛慕他的貴女從不假辭色,沒想到他竟也有當眾對情敵宣示所有權的一天。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莫忘了自己的承諾,我敬你一杯,祝福你們夫妻……」李大郎近乎嗚咽著,彷佛嘔心瀝血似地勉強從喉間擠出粗獷的嗓音。「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李大郎語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覺得胸口氣不順,又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
邢暉見他真情流露,倒有些對他另眼相看了,也正色回敬了他三杯酒。
李大郎酒量差,再加上心情不好,才喝了幾杯整個人就暈了,醉趴在桌上嚷嚷著。「湯圓啊,你可一定要幸福,嗚嗚,我還想吃你做的包子啊……」
眾人听他這般哭嚷,都是眼角抽抽。
這家伙,究竟是舍不得湯圓出嫁呢?還是舍不得自己當不成她的夫君,就不能天天吃到好吃的包子?說到底根本是個吃貨嘛。
吃貨李大郎哭得傷心,同樣是湯圓手藝愛好者的邢暉看著他,心頭不由得涌上某種志得意滿,旁人想吃不一定能吃到,自己想吃就有得吃,這滋味怎麼就這麼美好呢。
邢暉如此一想,冷凝的神情剎時如冰雪融化,竟是溫暖含笑起來,一張略顯睜獰的刀疤臉也變得平易近人了,看得眾村民一愣一愣的,這才驚覺這新郎官若是能消了那道刀疤,其實長得還挺清俊好看的啊。
于是就有個大膽的中年漢子捧著一個酒甕起身,大聲笑道︰「今日這酒席吃得實在痛快!來,大伙兒將這黃湯給新郎灌下去,給他壯些酒膽,免得洞房花燭夜,連新娘子的蓋頭都掀不起來!」
眾人聞言都笑了,紛紛舉起酒杯。「干杯!」
屋外氣氛歡快,干杯聲喊得響徹雲霄,屋內,湯圓獨坐于喜房床上,紅蓋頭下的嬌顏暈紅,心口猶如小鹿亂撞。
至今她仍不敢相信,神魂飄飄渺渺的,宛如夢中,那樣風采如玉的男人怎麼就真的成了自己的郎君?
可他,不僅娶了她,還認認真真地籌辦喜事,給了她一個如夢似幻的婚禮。
當然是比不上京城那些貴女出嫁時十里紅妝的奢華氣派,但在這鄉野小村落里,已是獨一無二的風光了,再多一點隆重,湯圓都怕自己無福消受,還會惹來有心人士的注目。
她知道,大少爺這是在盡量不出格的限度里,傾其心意給了她最好的,而且是遠遠超過她所能想像的好。
原以為自己會孤老終生的,以為自己即便嫁了,也得被迫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卻不想自己竟有機會與心儀的良人成親,與他牽著同一根大紅彩帶,行跪拜天地的夫妻之禮。
當他牽著自己走那段拜堂之路時,她只覺得一顆心怦然狂跳,幾乎要躍出胸口,只盼著那段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永不到盡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雖然兩人的高堂都不在了,但有天地為證,有鄰里鄉親的祝賀,她滿足了,真的滿足了,宛如美夢成真,此生不枉。
只是眼下,當那暈陶陶的興奮感逐漸消褪後,她忽然有些慌張了起來,怎麼辦呢?
一個娘子該如何對待自己的夫君,她發現自己好像不太懂。
昨夜,丁大娘曾私下拉著她,細細叮囑了好些洞房時該注意的事,她只覺得听得臉紅心跳,羞得手足無措、六神無主……
一陣細碎的聲響驀地從簾外傳來,湯圓一凜,連忙收斂了腦海雜亂無章的思緒,正襟危坐起來,一雙柔軟的小手緊緊搏成結。
不一會兒,珠簾清脆踫撞的聲音響起,有人從外間走了進來,無須言語,湯圓也能從那淡淡的酒味以及一股冷峻偉岸的氣勢中察覺到來人是誰。
那人似乎喝得多了,身子有些搖晃,但步履並不顯得凌亂,仍是沉穩有力的,一步一步朝床邊走來,在她面前駐足停定。
她倏地屏息,緊張得不敢呼吸,而他靜靜地看著她好片刻,滿身的矜傲清冷一點一點淡去,空氣中流動著融融暖意。
「等我很久了嗎?」他忽地開口,嗓音如酒醇厚,又略微沙啞,帶著點性感撩人的味。
她的心跳更亂了,噎了口氣,竟是不爭氣地打起嗝來,這一打,還停不住了,連續抽著。
他嚇了一跳。「你怎麼了?莫不是念到了?」
「沒、不是……」她想解釋,卻堵聲難語,急得差點沒掉下眼淚。
怎麼就這麼丟臉呢?哪有新嫁娘在自己的洞房花燭夜打嗝打不停的,活像受虐的小媳婦似的。
見她連話都說不好,邢暉也急了,一時有些手忙腳亂,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盞微溫的茶。
「先喝點茶。」
他拉起她的手,輕輕將茶盞放到她手里,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來猛灌,喝了一杯還不夠,又要了一杯,連喝了三杯茶,才覺得氣總算順過來了。
「人家洞房喝的是交杯酒,你倒好,先灌了個水飽。」見她氣順了,他也有心思打趣她了。
嗚,她也不願這般出鎳啊!
湯圓一臉想哭的模樣,邢暉盯著她,似笑非笑,俊唇微微勾起。湯圓傻傻望著他的笑容,這才恍然察覺自己許是方才為了喝茶太急,紅蓋頭竟然無意間就扯落了,如今兩人四目相對,毫無遮掩。
嗚,她真的要哭了。
見她抹著濃妝的一張俏臉糾結地皺成一顆包子,邢暉倒是朗聲笑了,忍不住伸出手來,捏了捏她軟嫩的臉頰。
「傻丫頭。」
雖是低聲斥著,那語氣任誰听了,都能听出其中毫無一絲責備,只有無盡的寵溺。
湯圓頰染霞霜,愣愣地望著正俯身逗著自己的男人。
他進里屋前已洗漱過,臉上的刀疤痕已然盡去,更加顯得五官俊逸,面如冠玉,迷得她心魂俱顫。
「莫要這樣看我。」
「啊?」她怎麼看他了?
「像個痴女。」
「咦?」湯圓先是傻乎乎的,接著猛然領悟過來,又羞又惱,抗議地喊了聲。「大少爺!」
她自己沒感覺,可邢暉卻因這聲嬌嗔般的呼喊全身酥麻了一下,忽冷忽熱,教他好不自在。
他清清喉嚨,努力端起架子。「怎麼還叫我大少爺?不是早就說好要改口了嗎?」
對喔。她怯怯地覷他一眼,水眸濕潤潤的。「郎君。」
她小小聲地喊,細細地勾著他心弦。
他覺得他快要端不住臉上的表情了。「是夫君。」一本正經地糾正。
她心跳乍停,斂下眸,濃密的羽睫如蝶翼輕顫。「夫、夫君。」
邢暉微微一笑,一雙墨深的鳳眸都眯成兩道彎彎的月牙,若是溫霖或子勤等人在一旁看了,肯定會驚呼出聲,原來他也能笑得如此傻氣。
「娘子。」他禮尚往來地回應一聲,在她身邊落坐,順便拿起了擱在炕邊小桌上的葫蘆瓢。
葫蘆剖成兩半,中間用一根紅線系著,象征夫妻結緣,瓜囊里盛了酒,苦中帶甜,有同甘共苦的寓意。
這便是合巹酒了,新人一起喝了這酒,結發同牢,才算圓滿了這婚儀。
湯圓赧紅著臉,接過了半瓢葫蘆,低眉斂眸,與邢暉同飲此酒。
兩人飲罷,同時抬頭望著對方,眼眸氤氤,目光纏綿,腦門一時都是暈乎乎的,神智蒙昧不清。
他忽地用一只大手掌住她後腦杓推向自己,額頭與她相抵,低聲呢喃。「我好像有些醉了。」
「我也是。」
兩人嗓音都壓得特別低,呼息暖熱,撩撥著對方臉上的汗毛,不自覺地就感到鼻頭癢癢的,胸口也一陣莫名的酥麻。
「好癢啊。」也不知是否太過心慌,湯圓吃吃地笑出聲來,她下意識地想往後退開,邢暉卻不放手,反將她俏皮的瓊鼻更壓近自己,輕輕地磨著。湯圓又笑又慌又想躲。「大少爺……」
「夫君。」他又糾正她一回。
「夫君。」她軟軟地、有些委屈地喚著。「我鼻子癢……」
她話語未落,便被他整個含進嘴里,俊唇碾壓著她的,密密纏纏,一寸都沒放過。
「唔……」她被吻得頭暈目眩,微微分開唇嚶嚨一聲,他便趁隙而入,含住她香軟的舌,卷繞纏綿。
好甜……
邢暉邊吻,邊意亂情迷地想著,這味道好似之前曾嘗過……對了,就像他夢中那碟糖霜梅,叫他吃了一顆還想再吃。
這糖霜梅也太甜,浸染了一點他方才喝下的酒,又夾雜著一絲女兒家身上的幽香,教他難以克制,只想盡情品嘗。
「夫君……」她軟軟地喚,軟軟地推著他,偏又手腳無力,只能任憑他恣意索求。他一邊啄吻著她,一邊開始伸手解她衣帶。「你剛剛是不是偷吃了糖霜梅?」
「我沒有……」
「那你的味道如何能這麼像……跟我夢中吃過的一模一樣……」
「是你、是你弄錯了,人家喂你喝藥,你卻把我、當成了蜜餞……」她嬌喘細細地嘟囔著。
起先邢暉還貪婪地持續吻著,待稍稍回過神來,陡然一愣。「你是說我夢里吃到的糖霜梅其實是你?」
她眉眼暈紅,好不容易能呼吸了,輕輕推開他,小嘴微微嘟著。
邢暉看著她嬌媚中帶著三分委屈的模樣,忍不住又愛又憐。「乖,說實話,我生病發燒那一晚,是你用這里喂我喝藥的?」他低低地問,手指溫柔摩拿著她被他吻得紅腫的唇瓣她臉頰更熱了,身子更是燒燙不已,垂斂羽睫,不敢看他。「嗯。」
「原來你那時候就偷偷輕薄我,佔我便宜了。」他啞聲取笑。
「才沒有呢!」她嗔惱地握起粉拳,一下下捶打他胸膛。「誰讓你就是不肯乖乖喝藥?」
他低聲笑了,大手握住她綿軟的柔荑。「難怪我那晚會作那樣的夢。」
她嬌羞不已,沒好氣地嗔他一眼。「壞蛋。」
劍眉一挑。「說我壞?那我就壞給你看……」
彷佛要證實自己所言非虛似的,大手頓時在她身上做起怪來,轉瞬就將她全身的衣裳都剝得干干淨淨。
墨眸頓時深沉如海,一寸寸地將那曼妙的曲線烙印進眼里,平素的正經自持早已蕩然無存,只有熊熊的欲火焚燒。
他再也按捺不住,隨手抓起一顆灑落在床上的花生,往掛著床簾的翠玉鉤用力彈去,一聲鏗鏘脆響,輕薄的紗簾飄然而落,罩住一室曖昧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