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房內,屋角立著一個落地燈架,掛著一盞燈籠,映得男人與少年相對而立的身影微微迷蒙。
邢暉眯了眯眼,犀利地盯著嘴角微抿,臉上帶著幾分倔氣的少年,好片刻,才悠悠揚嗓。「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少年咬了咬唇。「邢大人——」
邢暉立即做個手勢打斷。「如今在下不過是區區一介草民,可擔當不起殿下如此敬稱。」
「你可是惱了?」少年眼神掠過慚愧。「真是對不住,方才我怕你當著湯姨的面喊破了我的身分,所以才……」
邢暉冷冷一哂。「就算殿下欲掩飾自己的身分,也不值當喊在下一聲爹啊。」
少年也覺得自己這麼做是有些過分,訥訥地深吸口氣,再望向邢暉時,眼神又變得堅毅。「這是我父親交代的。」
邢暉劍眉一挑。「太子殿下?」
「是的。」少年頷首,低聲解釋。「那日宮變,我與大哥分頭被護送離開,大哥終究沒躲過三皇叔祖的追殺,我卻讓父親身旁一位太監爺爺幫著扮成一個小太監,從皇宮密道里逃出來了。之後那太監爺爺帶著我連夜出逃京城,往北繞過大漠,在戈壁幾個村落躲了將近兩年,眼見風聲不那麼緊了,才又跟著一隊長年來往西域做買賣的行商一路南下,孰料途中遇上了山賊,太監爺爺為了護我,被那山賊砍死了,我也落入了一個專門拐賣人口的拐子手里……」說到此處,少年不免心頭悲愴,語帶哽咽,眼眶亦微微泛紅。
邢暉眉宇蹙攏。「殿下曾落入拐子手里?」
「嗯。」少年穩了穩震蕩的心神,又繼續說。「那拐子夫婦其實就是可兒的叔叔嬸嬸,可兒被他們養著,經常不是打就是罵,也是受盡了苦楚,當時我發高燒昏迷,是可兒將她的饅頭分給我吃,又喂我喝熱湯……」
「所以殿下出逃的時候,就把那小姑娘一起帶走了?」
「我身上的貴重物品和帶的銀票銀兩,都被人搶走了,只好跟可兒一路乞討,也是正好,路過雲縣的時候,我偶然耳聞風聲,得知官府在尋你的下落,于是就在三岔鎮附近找了間破廟棲身,再來的事,你都曉得了。」
邢暉望著少年苦澀的神情,只覺心頭滋味難辨。誰能想得到,湯圓一時善心大發,在路上撿了兩個孩子,竟然就是他一直派人苦苦尋找的二皇孫趙靈鈞。
半晌,邢暉斂了恍惚的心緒,澀澀問道︰「為何說是太子殿下交代殿下來尋我的?」
提起含冤而死的父親,趙靈鈞更是滿心惆悵,語聲沙啞。「父親說,在這世上,他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邢大人了,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投靠你,認你當義父。」
邢暉臉都要黑了,忍不住駁斥,「我可沒有這麼大的福氣能養一個皇族血脈。」
趙靈鈞黯然不語,也不與他爭辯,但那低眉斂眸的模樣看起來就是可憐兮兮的,透著幾分難言的委屈。
邢暉閉了閉眸,強逼自己硬下心來,冷言說道︰「殿下若是以為我能助你坐上原該屬于你父親的皇位,那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如今我兩袖清風,又受百官唾棄,名聲一敗涂地,能逃過當今的清算,饒我一條性命,已經是走了狗屎運了。」
趙靈鈞吶吶搖頭,「其實就算父親順利登基了,也是傳位給我大哥,與我無關的。」
「所以你不介意?」
「那皇位坐與不坐,我無所謂。」
邢暉又是一聲冷笑。「那你全家滅門的血海深仇呢?這個仇,你報不報?」
「自然要報!」少年驀地沖口而出,原本黯淡的眼眸忽然點亮熊熊火苗,焚燒著巨大的恨意。
邢暉看著,臉色越發平淡。「你想怎麼報?」
「我……」趙靈鈞一愣。
「說到底,你還是想坐上那把龍椅。」邢暉語帶諷刺。
「不是這樣的!」少年被刺傷了,頓時又是憤恨,又是哀痛,雙拳用力捏握著,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肉里。「我只是想為父親正名,為他洗刷冤屈……父親本該是名正言順的新皇,卻被反賊誣陷為謀逆,日後于史冊上,他就是一個弒父謀反、大逆不道的罪人!你要我如何忍受父親一世英名清譽盡毀,我趙氏這一脈世世代代蒙羞!」
是啊,他的確是該委屈,是該替他父親感到不值,但……
邢暉胸臆沉冷,喉嚨越發干澀難當,發出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殿下沒听說嗎?當時替當今寫下傳位詔書的人正是我,若他是豺狼虎豹,我就是助紂為虐的惡人。」
趙靈鈞一震,眼神閃爍片刻,最後,卻是毅然咬牙。「我信你必有苦衷。」
「你憑何信我?」
「憑我父親對你的信任!憑他對我所交代的最後遺言,就是信你!」
太子殿下信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殿下是信他的……
邢暉驀地別過眸,藏在袍袖里的雙手握拳,微微顫抖著,他悄悄深呼吸,極力掩飾著心中宛如排山倒海般翻涌的情緒,卻掩不住眼眶隱約泛紅。
趙靈鈞忽地語聲鏗鏘地開口,「請義父教養我,助我一臂之力,此恩此德,靈鈞必銘記在心,永志不忘!」
語落,少年撩起衣袍,當即就要跪下,邢暉一凜,連忙出聲制止,「殿下不可!」
趙靈鈞分明听見了他的阻止,卻仍是毫不猶豫地雙膝屈下,行跪拜之禮。「義父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你起來!」邢暉又驚又惱,伸手扣住趙靈鈞手腕,一把將他拉起。
趙靈鈞不得已被拖起身,一時不知所措。「義父……」
邢暉忍下懊惱,語聲清冷,「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也不是你父親所認知的那個邢大人,你明白嗎?」
少年搖搖頭,只是黯然苦笑。「靈鈞只知道,我已經無處可去了,若是義父不肯收留我,或許我明日就會淪落盜賊之手……也罷,那我就能早點去九泉之下見我爹娘了……」
「閉嘴!」邢暉厲聲喝斥。
趙靈鈞一愣。「邢大人……」
「莫那樣喊我,我已不再是朝廷命官了。」
「那我該……如何喊你?」
邢暉依然板著臉,「你剛才不是喊得挺厚臉皮的嗎?」
趙靈鈞先是一怔,接著恍然大喜。「義父!」
這一聲清脆的叫喊落下,邢暉就知道他這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捎在身上了。
平白無故就多了一個干兒子,老天爺這是玩他玩上癮了吧!他滿心無奈,卻是無處可訴冤苦。
晚餐席間,氣氛略有些尷尬。
邢暉命客棧小二,從酒樓叫了一桌酒席,八菜一湯,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一上桌,兩個許久不曾好好吃過飯的孩子頓時眼楮放光。
趙靈鈞還好,畢竟是皇族教養的,怎麼樣也得端住教養,但可兒小姑娘可就沒那麼能裝了,對著滿桌菜色砸了砸嘴,充滿渴望地舔著小嘴唇。
「開動吧。」
邢暉一聲令下,湯圓端著碗,欲喂可兒吃飯,可兒卻搖搖頭。
「我自己吃。」她的聲音一貫軟軟嫩嫩的,很是可愛。
湯圓忍不住微笑,揉了揉小姑娘的頭。「好,你自己吃。」
可兒小手捧著飯碗,有些笨拙地吃了起來,趙靈鈞在一旁看顧著她,不時為她夾菜舀湯,小姑娘顯得很開心,朝他綻開甜甜的笑。
都是好孩子。
湯圓見這兩個孩子,一個斯文俊秀,一個嬌憨粉嫩,心中不免又憐又愛,她望向邢暉,圓亮的眼楮眨呀眨的,欲言又止。
邢暉被她看得胸臆堵悶,暗暗著惱,終于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有什麼話你就直接問吧,莫這樣一直看著我。」
湯圓一凜,見大少爺神色略有不快,訥訥地摸了摸自己的翹鼻。
她就是好奇,大少爺是何時娶親的?又是什麼時候生下了孩子?她記得自己離開邢府那時候,他才剛解除婚約的。
想到大少爺這幾年成了親,與夫人過著神仙美眷的生活,也不知怎地,她這心頭就悶悶的。
「大少爺的夫人——」
她話語未落,就遭邢暉犀利地打斷。
「我沒有夫人。」
「啊?」她一愣。
彷佛看出她內心的糾結,他直接痛快地摺話。「我不曾娶妻。」
「為什麼?」湯圓震驚了。
邢暉卻不怎麼想解釋。
說起他的親事,那就是一本爛帳,最初與他訂親的戶部侍郎家的閨女雖是知書達禮,但自幼體弱,那年冬天意外落了水,就沒能熬過,之後他在官場上一路高昇,太子殿下見他身邊沒個可心的妻子照料,主動為他作媒,指了個國公家的嫡長女給他,哪知對方與年幼時一起長大的表哥鬧出了丑聞,被家里人尋了個借口硬是給送進家廟里清修禮佛,他的親事再度泡湯。
從此,就沒人敢再給他說親了,京城傳言他就是個命硬克妻的,好人家舍不得將閨女許給他,而趕著上來攀親的又都是一些見利忘義的小人。
之後祖父仙逝,他爹娘也在那場宮變後,先後離世,他接連守孝,更是無暇顧及婚姻之事,直到那生性多疑的當今為了試探他的忠心,竟打算將國舅爺最寵愛的嫡孫女下嫁給他,他極力推拒,寧犯抗旨之罪也堅持不肯答應,終于惹惱了聖上,一怒之下將他貶了官。表面上看似他不知好歹,辜負了皇帝的一番美意,其實雙方都心知肚明,他是借此欲逃離京城,遠離天子的眼皮底下……
邢暉板著臉,一聲不吭,湯圓心中越發疑惑,瞥了一眼桌邊正安靜吃飯的兩兄妹,趙靈鈞是個聰明的,知道這時候不是自己搭話的時機,而可兒則是傻乎乎的,听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只覺得桌上每一道菜都好好吃喔。
她眼巴巴地盯著一盤四喜丸子,小手捏著筷子想去夾,卻是圓溜溜地夾不起來。
「哥哥,可兒想吃丸子。」她小小聲地對身旁的少年說。
趙靈鈞連忙替她夾了個丸子,見她露齒而笑,連忙對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要她別說話。
可兒乖乖點頭,專心跟碗里的丸子奮戰去了。
湯圓瞪著兩個默默吃飯的孩子,實在疑惑不解。「大少爺您既然沒成親,那這兩個孩子是……」莫非是私生子?大少爺這樣光明磊落的人物,也會養外室?
邢暉見湯圓的眼神有些不對,眯了眯眸。「你干麼這麼看我?」轉念一想,驀地恍然,臉頓時黑了。「你別胡思亂想,我沒你想得那樣亂七八糟!」
「我沒亂想啊……」
還說沒有?那她這皺著瓊鼻、撇著小嘴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邢暉越想越惱怒,清銳的眸光驀地朝某人砍過去,正低頭假裝自己很專心在吃飯的趙靈鈞感覺到一陣冷意自側面襲來,一張臉頓時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飯碗里了。
這小子還挺會裝傻的。
邢暉一聲冷笑。「靈鈞是我的義子,可兒是他在路上認的妹妹。」
湯圓訝然,望向趙靈鈞,趙靈鈞正好也抬起頭,迎向她疑問的目光,只得很配合地點頭。
「明白了吧?」邢暉語氣淡冷。「我沒有妻子,也沒有親生孩兒,這點你可切莫誤會。」
「喔。」湯圓傻愣愣地點頭。「原來大少爺怕我誤會啊。」
邢暉一怔,為何這話被她說起來如此曖昧?
他咳兩聲,鄭重澄清。「我是怕你這傻腦袋胡思亂想!」
「喔。」湯圓完全沒察覺這位傲嬌少爺的不自在,只是更覺得奇怪。「不過既然是大少爺的義子,為何你們父子倆一開始沒認出對方啊?」
邢暉墨眸一瞪。「那還不是你在我臉上畫了那道刀疤的緣故嗎?」
「啊,對喔,都是我。」湯圓恍然,剎時感到不好意思,轉向趙靈鈞。「靈鈞,真是抱歉,湯姨差點就要害你錯過你義父了。」
趙靈鈞看了冷臉的邢暉一眼,很識相地站起身,對湯圓行了個禮。「靈鈞很感謝湯姨,若不是你好心收留我和可兒,靈鈞哪能與義父再相見?」
湯圓笑笑。「放心吧,你義父是個有擔當的,你找到他,以後就不會吃苦了,他會將你和可兒都照顧得很好的。」
「誰說我要照顧這兩個小鬼頭了?」邢暉冷哼。「我記得之前不是有人夸了海口,說要收留這兩個孩子,要努力賺錢養活他們?」
「是我說的。」湯圓有些靦腆地摸摸頭。
邢暉睨她一眼。「那你就得負起責任,別想給我摺挑子!」
「我會的。」湯圓用力點點頭,認真應下了。
見兩個大人一個滿臉肅穆,一個笑意溫婉,兩個孩子頓時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尤其是可兒,當下就放下了碗筷,正襟危坐。
湯圓見小姑娘忽然一本正經的模樣,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可兒,你不吃了嗎?」
「不吃了。」可兒乖乖地搖頭。「可兒吃飽了。」
湯圓一愣,見小姑娘飯碗里還有足足半碗,方才也只見她夾了四喜丸子和幾樣菜吃,這就飽了?
「真的吃不下了嗎?你瞧,今天叔叔點了這麼多菜呢,如果我們大家不多吃點,剩下來的豈不可惜?」
可兒瞥了眼滿桌菜色,眼里分明流露出渴望的眼神,卻還是努力咽下口水,軟軟地道。
「剩下的可以明天吃,後天也能吃,可兒不浪費,可兒每天吃少少的,替姨姨省錢。」
所以這孩子是擔心自己吃多了,她會負擔不起嗎?湯圓驀地心酸,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小姑娘還在繼續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姨姨,我跟哥哥會幫忙做好多好多事,等我、等我再長大一點點,我也幫姨姨賣包子賺錢……」
湯圓再也听不下去了,伸手將小姑娘攬入懷里,輕輕抱了抱。「傻丫頭,姨姨有錢的,我能養活你們,你莫擔憂。」
「可是、可是……」小姑娘遲疑著,怯怯地偷覷了邢暉一眼。
湯圓立刻就知道這小姑娘在想什麼了,想必是大少爺方才故意凶她,要她負起養家的責任,嚇到這小丫頭了。
一念及此,她沒好氣地橫了邢暉一眼,邢暉自然也猜出小丫頭的心思了,頗有些冤枉地摸了摸鼻子,他不好為自己辯解,只好轉頭冷冽地瞪向趙靈鈞。
趙靈鈞一窒,在這場眉眼官司敗下陣來,不得不收拾殘局,摸了摸可兒的頭,對湯圓解釋。「湯姨,可兒就是以前在家的時候,被她叔叔嬸嬸嚇到了,他們從不給可兒吃飽,可兒只要稍微惹他們不如意,就會挨一頓痛打,所以……」
「我知道,我懂的……」小丫頭就像她年幼時一樣,是一路挨餓挨打走過來的,她太明白那樣的驚懼與苦楚了。
湯圓明眸隱約含淚,更加攬緊了小姑娘,柔聲低語。「可兒乖,姨姨不怕你多吃東西的,叔叔剛才也不是在責怪姨姨,他就是開玩笑呢。」
邢暉原本還板著臉,見湯圓又懊惱地瞥了一眼過來,只得咳了兩聲,清清喉嚨,「對,你湯姨說得沒錯,我就是……開玩笑的。」
趙靈鈞見邢暉認了錯,驚奇地挑了挑眉,可兒也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湯圓微微一笑,將筷子重新遞到小姑娘手里。「所以可兒起碼要把這碗飯吃完,要是不好好吃完,姨姨反倒要難過了。」
可兒拿過筷子,依然有些猶豫,詢問地望向趙靈鈞,趙靈鈞對她溫柔地點了點頭。
「湯姨要你吃,你就吃吧。」
「那哥哥,今晚我們是不是都可以吃飽了?」
「可以的。」
「那我還要吃!」可兒高興了,歡快地對湯圓綻開燦爛的笑容。「姨姨,可兒想吃飽一點。」
湯圓嫣然一笑,夾了根雞腿到小姑娘碗里,小姑娘一愣,連忙搖頭。
「可兒不吃雞腿,給哥哥吃。」
「哥哥也有。」湯圓又夾了另一根給趙靈鈞。
「那姨姨呢?」
「我也有,叔叔也有。」湯圓給自己與邢暉都各夾了一根雞腿。「我們大家都有,大家一起吃飽飽,好不好?」
「好!」可兒開心地笑眯了眼,低下頭,努力地啃起雞腿來,吃得滿臉油,等小姑娘抬起頭來,發現大家都看著自己,頓時害羞了,覺得自己吃相好像有點難看,正欲放下雞腿時,只見湯圓也把自己那一根用手拿起來,學著可兒一樣用力啃著。
趙靈鈞想了想,也跟著拿起雞腿啃。
三人邊啃雞腿,邊望向那個唯一不合群的男人,邢暉一凜,正想嚴正聲明自己絕不可能跟著他們一起胡鬧時,湯圓已主動將他的雞腿也塞入他手里。
「大少爺,您得跟我們一起。」
「為什麼?」他瞪眼。
「因為我們以後就是住在一起的家人啊!」湯圓理所當然地回應。
邢暉卻愕然怔住。
家人?他愣愣地拿著雞腿,愣愣地看著桌邊的女人與兩個孩子一邊啃著雞腿,一邊言笑晏晏的模樣,忽然有種錯覺,彷佛他們真的是溫馨的一家四口。
這輩子從未曾真正期盼過成家的他,此刻竟有某種難言的念頭,在心田里悄悄地萌芽,教他胸口陣陣悸動著。
隔天,邢暉再度頂著一張刀疤臉,在鎮上租了輛驟車,裝了滿滿一車的米糧雜物,湯圓及兩個孩子也坐在車上,晃晃悠悠地回到桃花村。
這一路上,自是惹來不少村民注目,雖然邢暉通身冷峻的氣勢頗令人忌憚,但也有那幾位稍微大膽的婆娘,湊過來問湯圓車上滿滿當當的物品,可是為自己置辦的嫁妝,什麼時候請全村的人喝喜酒?
也有人好奇這兩個孩子是從哪兒來的,湯圓小聲回答是邢暉的義子義女,就有個大嬸提了大嗓門感嘆。
「晴,湯圓啊,你這是還沒嫁就當起人家的後娘了啊?這哪能行!」
「就是!雖然年紀大點,好歹也是黃花大閨女啊,這也太委屈了。」
幾個三姑六婆碎嘴著,湯圓窘迫不已,一時不知如何解釋,邢暉卻是臉色更冷了,用力一甩鞭子,催動驟子快跑,顯然懶得搭理這些閑言碎語。
只是他沒想到,擺脫了那些碎嘴的婦人,回到湯圓屋子里,竟發現前門大敞,而一個身材臃腫圓滾的胖子正蹲在屋檐上敲敲打打。
這怎麼回事?
湯圓領著兩個孩子進屋,見狀正莫名其妙時,只見丁大娘笑著迎了過來。
「湯圓,你回來了啊。」
「大娘,屋頂上那是李大郎嗎?」
「是啊!你不是說這屋子總漏雨,托大娘找你丁大叔幫忙修補修補嗎?可你丁大叔這兩日閃到腰,身子不便,剛好大郎昨日書院放假,說他沒事,就自告奮勇過來替你修補屋頂了。」
「這不好吧?大娘,你明知道李嬸她……」
「我知道。」丁大娘嘆氣。「大娘本來也是想替你推了他,可大郎這孩子也不知怎麼著,就是不听話,偏要幫你修屋頂,大娘這不也是沒辦法趕他走嗎?」
兩人正說著,李大郎察覺湯圓回來,驚喜地在屋頂上朝她揮手,一個閃神,差點就滾下來,看得湯圓與丁大娘一陣心驚膽顫。
「大郎,你還是先下來吧,別還沒幫人家把屋頂修好,倒摔斷了自己一條腿。」
李大郎這才攀著梯子小心翼翼地從屋頂上下來,訥訥地摸著頭,來到湯圓面前,「湯圓,你總算回來了,我都等了你一天一夜了。」
湯圓看著他寫著滿滿委屈的胖臉。「你等我,是想買包子嗎?」
「不是,我就是昨日回家時,听我娘說了你的事……」李大郎頓了頓,欲言又止。「湯圓,你真的要成親了嗎?」
湯圓一愣,還沒來得及回話,邢暉正好扛了一大麻袋的米糧進屋,清銳如電的目光掃過李大郎全身上下,淡淡開口。
「湯圓,這位是?」
「是里正家的兒子,李大郎。」
原來就是那個里正娘子口口聲聲嚷著湯圓意圖勾引的兒子啊。
邢暉眼神一沉,李大郎頓時就感到一陣冰冷的寒意襲來,不禁打了個冷顫,心頭莫名就有些發慌,卻是不願在情敵面前失了氣勢,努力挺起身板。
「你就是湯圓的老鄉?」
「正是。」
「你和湯圓……果真有婚約?」
「是或不是,與你何干?」邢暉淡淡一句,態度略帶三分倨傲。
李大郎一窒,卻是氣急敗壞地沖口而出。「怎麼會與我不相干!我、我喜歡湯圓!」
這話一落,如驚雷作響,劈得周遭幾個人都是里焦外嫩。
湯圓見邢暉的臉色幾乎可以用鐵青來形容了,忙吶吶地笑道︰「李大郎,你莫胡說了。」
「我沒胡說!我就是喜歡……」
丁大娘見氣氛尷尬,搶先拉著李大郎笑道︰「大郎啊,你這忙了半天也累了吧?大娘家里煮了一壺青草茶,走,跟大娘過去喝。」
「我還有話要跟湯圓說。」
「晚點再說吧,先跟大娘回去。」
「不成,大娘,湯圓家的屋頂,我都還沒修好呢——」
「你住在這里嗎?」清冷的嗓音打斷了李大郎的爭辯。
他一愣。「我當然不住這里……」
「既然不住這里,這屋頂就是塌下來,你也管不著。」
「怎麼不能管?湯圓是我的好朋友,是好朋友就應該幫她的忙……」
不就是修個屋頂嗎?有什麼值得搶功的?邢暉頗不屑。「我才是住在這屋里的男人,這屋頂,我來修!」
這話一落,眾人又驚呆了,不僅湯圓傻乎乎地瞧著邢暉,趙靈鈞亦是睜大了眼。
堂堂大齊最年少的狀元郎,朝廷的前任相爺,修屋頂?
「義父,你行嗎?」趙靈鈞不得不問上這麼一句。
回應他的,是邢暉夾雜著冰冷與惱火的目光,冰與火交融,教在場諸人都深深感覺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