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方子賣了六百兩銀子!
從百味齋走出來時,湯圓腦子還渾渾沌沌的,不敢置信。
邢暉與周成一番商議後,定下用六百兩買下湯圓三道私家糕點方子,並另出四百兩,請湯圓幫著改良百味齋幾樣主打糕點的配方,尤其在邢暉建議之下,希望能將陽城特產的茶葉也融入配方里,做出百味齋的獨家特色,與八珍閣更加有所區隔。
另外,百味齋也承諾每年會從桃花村購入一定數量的竹編籃子,由湯圓出資在村里成立作坊,聘請丁大叔為大師傅,帶領村民生產竹籃。
雖然這些事項還有待周成回去請示過東家後,才能正式簽約落實,但周成為表誠意,自掏腰包,先拿出兩百兩做為訂金。
所以如今湯圓懷里可是揣了三張面額五十兩的銀票和五個價值十兩的銀元寶,揣得她心頭小鹿亂撞,好不踏實啊!
「大少爺,我是不是在作夢啊?要不您捏捏我的臉頰?」湯圓仰起臉蛋來,恍惚地盯著開暉。
邢暉見她傻兮兮的,明眸水潤,臉頰還透著一抹紅暈,既可愛又迷糊的模樣,心中一動,忍不住手癢,還真的不客氣地用力捏起她一塊臉頰肉。
「哎呀!好痛!」她嚇得慌忙躲開,伸手揉著被他捏痛的肉肉。「大少爺,您下手好狠啊。」
「誰叫你這麼蠢?」他瞪她一眼,表面上沒好氣,心下卻回味著方才捏她臉頰的感覺,手指頭彷佛還有余溫。
「可是大少爺,我才三道糕點方子就賣了人家六百兩,人家還要再花四百兩來請我幫著改良自家店里的配方,這會不會太過分了?」
「哪里過分了?」
「總共一千兩耶。」她覺得自己像是打劫善良百姓的山賊。
「我還嫌少呢!」見她一副心虛表情,邢暉更沒好氣,彈指在她額頭賞了個栗爆。要不是擔憂她單純傻氣,若是他不在,怕是護不住身邊的財產,他原本還想替她談抽成的,年年都有紅利進帳,可比只剝一次皮賺得更多,但想想她連一千兩都嫌燙手,那還是算了吧,一次賣斷就得了。
「你莫忘了,我可是把我寫的『百味齋』那三個字免費送給他們用了,這已經是給了他們天大的好處。」想他邢暉從前在京城寫一幅字,有多少達官顯貴捧著重金來求,這丫頭可真是不識貨,不知道誰才是真正佔了便宜的人。
幸虧那個周成挺有眼色,不像這傻丫頭有眼無珠。
湯圓听邢暉這麼一說,轉念一想,也是喔,頓時覺得不虧心了,笑彎了眉眼,酒窩在唇畔輕盈地舞動著。
「大少爺,我們有這麼多銀兩,是不是可以買一些東西啊?」
這還用問嗎?邢暉橫她一眼。「要買,就買得痛快。」
湯圓樂眯了眼,有大少爺一聲令下,懷里又揣著這麼多銀兩,她那是底氣十足,拉著邢暉在鎮上幾間店鋪大肆采買。
米糧油鹽,買!
衣裳布料,買!
杯碗瓢盆,買!
日常用品,買!
總之想買什麼就買,絲毫不必考慮價格,想起不久之前,自己還得捏著個洗到褪色的小荷包,斤斤計較著每一枚銅板,除了賣包子需要用的食材,就連買一方花布巾來包頭,她都得掂量了又掂量,深怕自己多花了一文錢晚上就得餓肚子,如今湯圓覺得自己好似掉進了福窩,簡直不要太幸福。
不到一個時辰,她和邢暉就買了足足能裝滿半輛牛車的物品,花了十幾兩銀子,湯圓已經覺得很夠了,邢暉卻還嫌少。
「這樣哪里夠?被褥呢?棉襖呢?你不買嗎?」
「對喔。」湯圓拍了一下樂昏的頭。「差點都忘了得買些棉花。」
「買棉花做什麼?」
「做棉襖與棉被啊!」
「誰讓你自己動手做的?」邢暉沒好氣。
湯圓一愣。「大少爺的意思是……我們直接買現成的?」
「有疑問嗎?」
當然有疑問,大大的有疑問!
湯圓眨巴著眼。「大少爺,買現成的太不劃算了,其實買些布料和棉花,我可以自己縫的。」
「你那雙手是用來做包子與糕點的,拈針拿線,你不嫌傷手,我還嫌浪費時間呢。」
「可是……」
「別說了,你以為我為何要費這個心思替你去跟周管事談賣斷糕點方子?」
為什麼啊?她水潤潤的圓眸瞅著他,無聲地問著。
因為他看不慣她明明自己缺衣少食,卻可以把那點家底都掏出來對他好,因為他看不慣她自己日子都過得艱難了,還想著要救濟貧苦孩童,而最看不慣的是,即便生活困苦不易,她的臉上也從不見一絲愁苦,只有樂觀與開朗。
她就是傻!
而他就是放不下如此傻氣的她。
「總之你如今有銀兩了,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儉省,怎麼痛快怎麼花,不僅要買新衣棉襖,你那間破敗的土胚屋也該拆了,重新蓋一間磚瓦房。」
「蓋磚瓦房?」她彷佛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愕然瞪大眼。「我能住那麼好的房子嗎?」
「怎麼不能?」一間磚瓦房而已,她以為是雕梁畫棟的黃金屋嗎?有什麼住不得的!
「可是村子里也只有里正和其他兩、三戶人家蓋得起磚瓦房……」
「桃花村如今是窮,但只要你在村里蓋起了作坊,光是與百味齋簽的合作契約,就會是一筆長遠的生意,村人除了農作之外,多了另一條活路,整個村自然也就能逐漸富裕起來了。將來除了竹編作坊,你不是說桃花村後山盛產各種果實嗎?也許還能做果醬、釀果酒等等,只須有好的配方,自然有老饕懂得賞識。」
「如果真是那樣,那豈不是我們全村都可以發家致富,人人都能過好日子了?」
「你想帶領全村發家致富,那你就得去做那第一個勇敢吃魚的人,花個錢都這麼扭扭捏捏的,誰還信你有賺錢的本事?」
「說得是!」湯圓明眸閃閃,酒窩甜甜。「大少爺,您說得好有道理,我听您的。」
果真是個傻丫頭。
邢暉見湯圓仰望自己的神情滿是信賴,心下五味雜陳。
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哪天他不在她身邊了,她真能有辦法自己立起來嗎?該不會旁人忽悠兩句,她就被耍得團團轉了吧?
「看來我還是得把你看牢些。」他喃喃低語。
「大少爺,您說什麼?」湯圓沒听清。
他一凜,清清喉嚨,不自在地咳兩聲。「沒事,我們繼續買東西吧。」
「嗯!」湯圓眉開眼笑,用力點頭。
接下來,她買得更肆意了,不僅買了好幾床厚實又松軟的被褥,連可以換洗的床單和被罩都買了,湯圓想到以後睡覺時不再只能墊著一張薄薄的草席,就覺得開心極了。
這還不夠,邢暉又挑了兩條毛毯,再拉著湯圓各買了幾套新衣裳,連兩個新收留的孩子也有分。
這一買,就到了黃昏日落時分,邢暉看看天色晚了,索性也不回村里,在鎮上客棧要了間小院子,去草棚把可兒兄妹倆接過來,跟伙計要了四桶熱水,兩大兩小都暢快淋灕地洗了個熱水澡,再換上新買的衣裳。
可兒年幼,還不會自己沐浴,是湯圓帶著她一起洗的,用了香胰子,將小姑娘髒兮兮的身子仔仔細細搓了好幾遍,這才發現她的細皮嫩肉上有好些瘀青,背部還有些看起來像是鞭打的舊傷痕。
湯圓陡然心驚,這孩子是自己在外頭流浪時撞傷的呢?還是曾經被凌虐過?
看著可兒趴在浴桶邊緣,快樂地哼著歌,湯圓縱有滿腔疑問,此刻也不忍心壞了小姑娘的心情,只是繼續替她洗頭發,用薰籠烘干後,紮了兩個可愛的發髻,系上紅頭繩。
將小姑娘整裝完畢後,湯圓讓可兒看銅鏡,鏡中的小姑娘穿著月白色的衫裙,外罩珊瑚色的小棉襖,一雙小巧的緞鞋上還繡著花,整個人看來清新可愛,如三月枝頭初綻的桃花。
小姑娘自己也看呆了,傻愣愣地瞪著鏡中的形影。「姨姨,那是可兒啊?」
「是啊。」湯圓輕輕摟了摟她。「可兒覺得自己漂不漂亮?」
「好漂亮……」可兒喃喃道,實在無法置信,伸出一雙小手搗住紅嘟嘟的小嘴唇。
這個小動作萌得令人心軟,湯圓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可兒怎麼了?嚇到了啊?」
小姑娘放下手,嫩聲嫩氣地開口。「可兒覺得自己在作夢。」
湯圓笑了,這傻乎乎的小姑娘啊,真是可愛。
她仔細端詳可兒的五官,眉毛細細彎彎的,瓊鼻翹得很憨憐,小嘴形狀也好看,若不是長期缺乏營養,臉色顯得黃黃的,發質也干澀枯燥,活脫脫就是個麗質天生的小美人。
也不知是誰家的女兒,怎麼就淪落到在外頭乞討流浪?
湯圓想了想,還是輕聲問道︰「可兒還記得自己的爹娘嗎?他們還在不在?」
可兒聞言,本還笑意燦爛的小臉立即黯淡了。「可兒沒有爹娘,只有叔叔嬸嬸。」
「那你的叔叔嬸嬸呢?」
可兒低頭不語,一雙小手揪著棉襖的扣結,看起來有些緊張。
湯圓微微蹙眉,將嗓音放得更柔。「叔叔嬸嬸是不是也不在了?」
「他們……還在的。」可兒吶吶地低語。
「那可兒和哥哥怎麼不跟叔叔嬸嬸在一起?」
可兒悶不吭聲,半晌,才小聲說道︰「哥哥說……不能說。」
湯圓一愣。「為什麼不能說?」
可兒只是垂著小腦袋,小手揪得更用力了,一副心虛惶恐的模樣。「姨姨,對不起,你別生氣。」
湯圓拉下她搏成結的小手,輕輕握著。「姨姨沒有生氣,姨姨知道可兒有苦衷,沒關系的。」
「真的沒關系嗎?」
「嗯。」
湯圓溫柔地拍拍可兒,小姑娘終于有勇氣抬起頭來,見湯圓對自己微笑著,神情不見絲毫責怪之意,心頭頓時一松,卻也瞬間委屈橫堵,眼眶不禁泛紅,盈盈的淚水一落,驀地就抱著湯圓哇哇大哭起來。
「姨姨,可兒、對不起,可兒害怕……嗚嗚……」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著,說一句就哽咽一句,令人聞之心酸。
湯圓就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像這樣抱著在邢府大廚房遇到的大娘哭過,也不曉得自己當時哪來的那麼多委屈,就只是因為初次有個大人肯那樣溫暖地安慰自己,而不是動輒打罵,嫌她是敗家的賠錢貨。
那個大娘沒有孩子,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地疼,用心教她廚藝,只是沒過兩年,大娘便因病去世了,而她又成了孤孤單單的一個,沒有人憐惜。
「可兒乖,姨姨沒生氣,不哭了喔,乖……」
湯圓哄著傷心的小姑娘,就像哄著當年的自己。
這廂,湯圓哄著啜泣的小姑娘,那廂,邢暉沐浴過後,也換上了新買的棉袍,溫潤的青藍色襯得他氣質更清雅了幾分,尤其洗去了臉上斑駁的刀疤後,整個人猶如玉樹臨風,淡逸出塵。
自從罷官後,邢暉已經有許久不曾關注過自己的外貌了,但今日也不知為何,他有些刻意地打扮,用刮刀細細修整了臉面,墨發用一條青色發帶束起,腰間甚至墜了塊玉佩。
確定自己整理妥當後,他推門來到了屋外的小院子,夜色蒼藍,拂面的清風帶著些微冷意,邢暉深吸口氣,驀地瞥見院子里一株石榴樹下,那個半大少年正怔愣瞧著自己。
月色下,少年的身影顯得單薄秀致,他自然也洗過澡了,全身上下打理得干干淨淨的,身上的棉袍尺寸稍嫌寬松了些,但長袖飄飄,倒也頗有些斯文仙氣。
邢暉看著,忽地一凜,隔著些許距離,認真打量起少年的輪廓。
少年無疑是生得十分俊秀的,狹長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梁,耳垂極厚,嘴唇雖有些干澀,卻透出紅潤之色。
邢暉越看他的長相,越覺得熟悉,待少年急促地上前幾步,仰頭與他對望時,他剎時愣住。
這五官、這相貌,不就正是那一位……
邢暉心驚地打量少年時,少年同樣心驚地瞪著邢暉,兩人四目相對,許久,邢暉總算自齒縫間擠出嗓音。
「你是……」
邢暉話語未落,少年眼角余光瞥見湯圓正攜著可兒推開西廂房的門扉走出來,頓時心頭一震,不顧一切地沖邢暉喊。
「爹!」
四下靜寂。
邢暉只覺頭頂彷佛有一群烏鴉嗄嗄飛過,而他眸光一轉,正好與一臉驚駭莫名的湯圓相對。
大少爺,原來您有孩子?
他幾乎能听見她那會說話的大眼楮如此問著他。
邢暉頓時有種含冤莫雪的憋屈感,冷著一張臉,兩道凌厲的眼刀刷刷地往少年砍去——
「你,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