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帳里,趙宇慶將一條腿擱在馬鎮方身上。
馬鎮方溫柔地幫她揉著那條藕白細嫩的腿,她則躺著把玩那只雙鵲戲雲玉扣。
緣分啊,真是不可思議。
「下面下面,那里緊酸的……」她一邊玩著玉扣,一邊指揮他往哪里揉,「對,就那兒,稍稍用點力。」
見她一臉舒爽的樣子,馬鎮方故意用力捏了下去。
「啊!」她叫了起來,漲紅著臉,氣呼呼地看著他,「你跟我有仇啊?」
馬鎮方勾唇一笑,欺近並環著她的腰肢,「沒仇,一睡泯恩仇了。」
她羞得推了他一把,「少沒正經的……」
馬鎮方用寵溺的眼神注視著她,突然不說話。
她瞥著他,疑怯地問︰「干麼那樣看人?」
「我想起你剛出生的樣子……」他說。
「少騙人,你哪里記得我剛出生的樣子?」她挑了挑眉頭,「剛出生的娃兒,個個都跟小猴子一樣,沒什麼差別。」
他一笑,「不,你長得不一般。」
「是嗎?」她微頓,好奇地問︰「哪兒不一般?」
「別人都像小猴子,你特別不一般。」他眼底閃過一抹狡黠,「你特別像頭小豬。」
「什……」她羞惱地搥了他一下,鼓著腮幫子,「你胡說!」
許是誤會冰釋,心里踏實了、輕松了,他終于能爽朗大笑,心頭沒有半點憂慮及愁思。
「真的像小豬。」他攫著她搥過來的手,笑道︰「你娘親身子不好,為了安胎可吃了不少補藥補品,可她沒補著,倒是都補到你身上了。」
听他說得煞有其事,她也認真了。「真的?」
「嗯。」他續道︰「你一出生就白白胖胖,吸了一個月奶水後更是圓滾滾地,你這條膀子跟手臂啊……」說著,他抓起她的手,「一截一截肥肥短短,像是蓮藕一般。」
她輕啐一記,將手抽回,「听你說的,人家是天仙下凡,我好像是豬神轉世一樣……」
馬鎮方听著,忍俊不禁地又笑了起來。
看著他如今那輕松自得、如釋重負的笑容,趙宇慶看痴了,眼底還有一點點的濕潤。
他見狀微怔,「怎麼了?」
她伸手環抱著他,將臉貼在他胸口,「你辛苦了……」
他心頭一緊,上次的「你回家了」,現在的「你辛苦了」,她的話語總是能打到他內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這十幾年來,你一定很痛苦,很煎熬……」她語帶憐惜。
「痛苦,但不煎熬。」他笑嘆一記,「煎熬是在娶你為妻開始。」
「咦?」她抬起眼,「听著,好像是錯誤的選擇呢!」
他用寵溺的眼神笑視著她,「不,煎熬的是你就在身邊,我卻不能擁有你,煎熬的是……我想愛你,又不能愛你……」
听著,她甜甜一笑,「現在,你可以放心的愛我了。」
「我會全心全意地愛你。」他深情地宣誓,「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你哭,只會讓你笑……」
「沒事一直笑,我傻子嗎?」她開玩笑地問。
他將她緊緊地攬在懷里,發出幸福的喟嘆,「還記得你滿月那天,大家擠在花廳里說說笑笑,而你呢,每當我靠近就使了勁的哭,屢試不爽。」
她抬眼瞅著他,「一定是你偷捏我吧?」
「我可沒有。」他微微皺眉,「大家都夸你是個乖巧不哭的娃兒,偏偏只要我靠近,你就哭了,直到……我們的爹娘給我們定了親。」
她微頓,「咦?」
他溫柔的眼低垂著注視她,唇角一勾,「一定是知道長大要嫁給我,這才不哭了吧?」
「臭美。」她噘了噘嘴。
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輕吻一記,「感謝老天爺讓一切都來得及,幸好我沒對你及趙家做出更壞、更無法挽回的錯事……」
「許是你爹娘在天上看著吧。」她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我可是你娘親挑的兒媳婦,你可得好好對我,不然她晚上會打你的。」
他眼底充滿愛憐,「放心,我會好到你每日謝天謝地。」
趙宇慶听著,笑了起來。
可須臾她想起了高濱松,想起了他的血海深仇,突然感到憂心。
他是狼,但高濱松是狐狸,而且是冷血至極的老狐狸,一個可以泯滅良知殺害信任且照顧他的表姊一家子的人,心里是沒有半點良善的。
雖說如今的馬鎮方也已不是當年的馬安海,可她還是感到不安。
她將臉往他胸口蹭,小小聲地說︰「不管你要做什麼,答應我,你要平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肯定地應道︰「嗯。」
正月,總兵府下了詔令,宣布開放外國船只登記列籍並課金管理。
開港令一頒布,沉寂已久的刺桐又活絡了起來。
因為官船未補,萬海號于是調撥了五艘中小型的戎克船借給官府以維護海疆和平。
開放海域後,官船經常在海上巡防,商船也可以進到巡防海域界內,那些商船遭襲的事件也少見了。
運送各種貨物的小船絡繹不絕,也帶動了碼頭附近的商業活動,不只碼頭工人工作機會增多,就連走販也開始在碼頭附近做起小本生意。
官府方面招募新兵,增派人手並加強巡邏,也因此就算碼頭出入的人員繁雜,治安卻不至敗壞。人人都道胡知恩是位好官,終讓刺桐一掃過往陰霾,再現榮景。
商貿發達帶來了人流及金流,好一段時間不再燈紅酒綠的秦樓楚館又再度熱鬧起來,每日華燈初上,客人便絡繹不絕,川流不息。
跟三五好友喝茫了,情緒更高亢的謝明禮在隨從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富春閣。
門外,謝家的馬車已候著,但卻不見車夫。
「人呢?」謝明禮皺了皺眉頭,「哪兒去了?」
「或許是去方便吧?」隨從說道︰「大少爺先上車歇著吧。」
謝明禮酣醉著,也沒多說什麼,在隨從的攙扶下先上了馬車。
隨從本要等著車夫回來再上車,但見謝明禮在車上東倒西歪地,便先讓他上車安頓。
這時,車夫回來了。
「去哪兒了?」隨從問了句。
「人有三急。」車夫垂著頭,回話極短。
「趕緊回府吧,大少爺乏了。」
「是。」車夫答應一聲,立刻上了車,拉了馬往前行。
車行在月下,噠噠的馬蹄聲在靜寂的石頭路上響著。
車里,謝明禮靠著車側,迷迷糊糊。
隨從從車上的小窗往外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敲敲車壁,問︰「咱們要回府,你這是走的什麼路?」
車夫沒搭理他,繼續前行。
他起身往前掀開車簾,拍了下車夫的肩,「你听見我說話嗎?」
車夫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從登時瞪大眼楮,「你……你是誰?」
車夫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狠狠朝他胸口捅了一刀。
隨從慘叫一聲的同時,車夫一個振臂將他推進車里,撞上了謝明禮,然後隨從便倒在他腳邊。
胸口插著一把刀且鮮血直流、已然斷氣的隨從,讓迷迷糊糊的謝明禮因驚嚇而酒醒。
他瞪大眼楮,顫抖著,「常……常安?」
那車夫往後一看,恍若剛才不是殺人,只是捏死一只螞蟻似的笑著,「謝大少爺,老子想見你舅父,帶個路吧!」
謝明禮陡地一驚,「你……你是誰?」
「老子是……」車夫唇角一掀,「李兵。」
謝家的馬車一路來到了高濱松的宅邸前,值夜的守衛見是謝家的馬車並未警戒,但謝家馬車在這個時間到來也不尋常。
守衛趨前,問︰「誰在車里?」
「是我。」謝明禮探出頭來,「我有要事求見舅父。」
「大人怕是已經歇下,屬下立刻去通報。」守衛不疑有他。
冒充車夫的李兵拉著車里的謝明禮下車,一路往側門走去。
因為李兵將謝明禮拉得死緊,高府守衛還狐疑地多看了一眼。不過謝明禮一身酒氣,他們心想他或許是喝多了,車夫怕他踉蹌才會緊緊拉著他。
進到茶廳不久,高濱松一身素衣來了。
「這麼晚了,有什麼要事不能明天再說?」他走進來的同時,嘴巴叨念著。
「舅父,」謝明禮面露疑懼不安,「不能等……」
這時,站在他身後,一直低著頭的李兵抬起臉來,「高大人,叨擾了。」
見到李兵出現在面前,而且是直搗黃龍進到他的宅邸里,高濱松陡地一震。他跟李兵見過兩面,一次是在海上,一次是在馬交,當時汪柏都在場。
為求安全起見,他從未跟李兵這海盜頭子在刺桐踫過面,而今李兵竟膽大包天地進到他家里?好個亡命之徒!
「李老板,你這是……」雖說李兵是個海盜頭子,可高濱松卻都以老板稱呼他。「你什麼時候上岸了?」
「昨天。」李兵說︰「我跟幾個兄弟一起上岸了。」
這話,他是要讓高濱松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近來官府查緝得嚴實,李老板實在太冒險了。」高濱松一臉關心及憂心地道。
「咱兄弟們都快餓死了。」李兵一臉不悅地說︰「自從胡知恩開港後就斷了我們的財路,高大人你得想想辦法,總不能你吃香喝辣,卻讓我們在海上餓肚子。」
「瞧李老板說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夫也是無奈,正想著法子呢!」
「是嗎?」李兵冷哼一記,「听說高大人如今跟人稱刺桐之鬼的馬鎮方交好,看著是要金盆洗手了。」
「李老板,人脈便是金脈,朋友本是多多益善,錢路方可四通八達。」高濱松續道︰「那馬鎮方可是神通廣大,連胡知恩這樣的人都能拿捏住的人。」
李兵微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胡知恩為何開港?就是應了馬鎮方的要求。」他道︰「馬鎮方跟葡商及平戶的海商都有往來及交情,實施海禁就等于是斷了他的金源,所以他跟胡知恩談了條件,給了所有好處,讓胡知恩同意開港……如今門戶洞開,他可是財源廣進了。」
「那又如何?」李兵忖了一下,「好處都是你們的,我的好處呢?如今出入的貨物查得嚴實,別說是人,就算是只耗子都逃不過官家的查核,我跟幾位兄弟們可是花了五十兩才跟船東買了合法的海引,假冒船員姓名上岸的。」
「李老板不要急,過陣子我想法子給你弄個合法的船籍,到時……」
「你這是想耍我嗎?」李兵打斷了他,激動又惱火,「老子是海盜,是撈偏門的,你要我從良?」
這李兵是個刀口舔血、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高濱松也不想得罪他。
「老子放消息說要見汪柏一面,他老小子竟躲著我,避而不見。」李兵惱怒地指著他,「你以為我冒險來見你是為了什麼?我可告訴你,老子這趟要是沒撈點好處,我就拉著你們一起去死!」
听他放話威脅,高濱松心里很是不悅,可李兵這人性情悖狂,讓他惱火了,難保不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蠢事來。
「我可警告你,高大人……」李兵態度張狂,「你別想著要弄掉我,我外頭可是有人的,要是我有個閃失,你也吃不完兜著走!」
高濱松蹙眉笑嘆,「李老板,听你都說到哪兒去了?你能有什麼閃失?咱們是同條船上的兄弟,不是?」
李兵眉梢一挑,斜瞥著他。
「你先別氣也別急,讓老夫想想有什麼門路。」他盡可能勸慰著李兵。
「我告訴你吧!」李兵說︰「我要十個孩子,十二、三歲上下,要皮相好的。」
高濱松一頓,「孩子?」
「沒錯。」李兵續道︰「前些日子有個荷商跟我討十個黑發黑眼珠的孩子,男女都可,但皮相要好,說是有個貴族托他買的,一個開價八十兩白銀。」
高濱松瞪大眼楮,「這開價高于行情……」
「那位貴族相當富有且鐘情東方風情的童男童女,出得起這個價錢。」李兵一臉「我非要不可」的神情,「總之你讓州仔想法子給我弄十個八個來,我手底下那麼多兄弟等著吃飯,要是餓慌了,我可不知道他們會干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李兵膽敢挾持著謝明禮,正大光明地闖進他高府,看來是早有準備且勢在必得。為了不讓他惹出事,高濱松縱使惱火也得先應付著他,之後再想個法子把這個麻煩又不听話的瘋子除掉。
「李老板放心,我會讓州仔想法子給你弄幾個孩子,你跟幾位兄弟如今棲身何處?」
「你以為我會笨得告訴你?」李兵哼笑出聲,「十天後的子時,我在老地方等,讓州仔把孩子帶來給我。」
「我會盡快讓州仔去辦的。」
「那我就代一幫兄弟先謝過高大人了。」李兵達到目的,拱手一揖,「大人著人帶我出府吧,這高府九轉十八彎地,我怕走不出去。」
他夾刀帶槍的戲謔之語,高濱松只是一笑置之,喚來親信將他先送出了宅邸。
李兵前腳一走,高濱松臉色丕變,眼底迸射出怒意及殺機。
「舅父,真要順了他?他……他是個瘋子,他殺了常安!」方才一直未敢出聲的謝明禮,此時終于放心開口。
听說李兵殺了謝明禮的隨從常安,高濱松臉上也沒特別震驚,他斜瞥謝明禮一眼,「他刀口下的亡魂多著了。」
「他……」舅父的淡然讓謝明禮有些氣結語塞。
想起常安那滿身鮮血的死狀,他既氣怒又恐懼,他想,馬夫應該也遭李兵毒手了。思及自己方才離死亡是那麼的近,他不禁背脊發涼。
「還有,你是怎麼搞的?居然被他逮著?」高濱松語帶責怪。
「我……我也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膽大包天。」謝明禮因驚怒而聲線顫抖,「他竟敢……竟敢……」
「看你嚇的,他是刀口上舔血、有今天沒明日的亡命之徒,逼急了,什麼事情都能干得出來,這次先順了他,日後再收拾他不遲。」高濱松沉吟須臾,神情冷酷地交代,「你立刻聯系州仔,讓他想法子在十天內給我弄幾個孩子交差。」
「是。」謝明禮點頭。
「小心謹慎,可別出紕漏。」高濱松慎重其事地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