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挑情 第8章(2)
作者︰佟蜜

她吃了包子,仍覺得全身疲軟,想出去走走。雖然他要她在房中等他,只要她別走太遠,應該無妨吧?

她離開房間,冰冷的空氣讓她精神一振。她信步而行,來到一座小庭園,園中有個池塘,池子表面已結冰,一座小石橋橫跨池上。

她踱上橋,坐在石橋扶手上,眺望景致,正覺心曠神怡,忽聞腳步聲傳來。

她含笑回頭——笑容頓止,來的不是陸歌岩,是孫二。

「鄺大夫!」孫二有點喘,似乎是急忙趕來的。「我剛睡醒,就听下人說昨晚有蒙面人襲擊你和陸兄,我趕到陸兄房中卻找不到他,听丫頭說你昨晚在他房里過夜,你們倆沒事吧?」

「沒事,幸好有陸大哥在,將那人趕走了。」

「陸兄有看到那人的面目嗎?知道那人是誰嗎?」

「對方蒙面,我們都沒看見,不知對方是誰。」她只看見對方的眼楮,如今天色大亮,對上孫二的雙眼……

都怪那麻藥害她神志不清,她該想到的,宅子里除了孫二,還有誰有那等身手?只是她以為孫二不會對陸歌岩動手,真是失算了。

「陸兄半點頭緒也沒有?會不會是他的仇家找到這里來?」孫二瞧著她,陸歌岩應該沒有識破他,否則他此刻不會好端端站在這里,而是躺在棺材里。

這男人的身手實在好得可恨,昨晚沒能殺掉他,他必然嚴加提防,要再對他下手是難逾登天,除非他手頭有什麼能牽制他——例如一個人質。

只要捉住鄺靈,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陸大哥什麼都沒說,也沒听他說有什麼仇家。」見到孫二不懷好意的眼神,鄺靈暗呼不妙,這里四下無人,孫二若要強行帶走她,她根本無法抵抗啊!

「唉,不知道對方是誰的話,就有點棘手了。陸兄自保不是問題,但鄺大夫不懂武功,若有個閃失——這樣吧,我正好約了些江湖朋友過來,我另行給你安排一間房,讓你和我這些朋友一起住,他們可以保護你。」

「謝謝孫爺的好意,有陸大哥在,我想一般賊人也動不了我。」

「但他不能隨時隨地跟著你啊,好比此刻,他不在你身邊,若是賊人突然現身,你如何抵抗?」孫二走近她。

「我打不過,還可以逃啊!」現在能往哪里逃?就算大聲呼救,宅中下人都听趙姨娘和孫二的,沒人會來救她。

「萬一逃不了呢?你是陸兄很重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在我府上作客,我保護你也是應該的,我是好意,你就跟我來吧!」

孫二伸手拉她,沒想到她不閃不避,就讓他拉住手腕。

他暗喜。有了這妮子在手,陸歌岩再強悍也得屈服,先將橫山密書拿到手,再殺了他,最後再殺鄺靈——

卻見鄺靈眼神望向他身後某處,她星眸閃閃,粉唇似揚非揚,似乎在竭力克制著什麼。

孫二回頭,赫見陸歌岩就站在不遠的梅樹下。

鄺靈咬著唇,眼中唯有梅樹下那挺拔俊朗的身影。分明天天都見到他的,為何心跳得這麼急?因為他們已知彼此心意嗎?

他神色仍如平日從容,又有些不同。他走到她身邊,瞧了孫二一眼,眼光落在她被孫二握住的手腕上。

孫二立刻像被螫到似地松手。「陸兄別誤會,我是听說昨晚有賊人潛進府中襲擊你們,所以特來關心兩位。」該死,鄺靈已落入他掌握,若是他挾持她,不見得無法和陸歌岩一拼,但他就是怕了這男人,不敢動手。

「嗯,有勞孫兄掛懷了。那人中了我一劍,若非要護著鄺大夫,我早就砍下他人頭。」陸歌岩站在鄺靈身畔,不著痕跡地將她與孫二隔開來。

鄺靈猛然發覺他是哪里不同——他的嘴唇腫了!是她昨晚咬的,唇上還留著她的齒痕,他竟然毫不遮掩,神色自若地出現在人前……

「陸兄可知那人是誰?」

「對方蒙著臉,我沒瞧見,八成是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像是被女人當作玩物,所以不敢光明正大與我交手,只會干這種偷偷模模傷人的勾當。」

孫二眼中閃過一絲怒色,卻又隨即隱去。「以陸兄的武功,那人能逃月兌真是僥幸。陸兄的嘴唇是怎麼回事?」

「昨晚我和一只貓玩,被咬了一口。」感到身邊的「貓」羞窘交加地惱瞪他,陸歌岩愉悅微笑。

「喔?我倒不知宅子里有貓呢!」孫二干笑了聲。「總之,幸好兩位平安無恙,我會吩咐下人多留意,那人若敢再來,我一定要捉到他。」

裝傻的功夫倒是不錯。陸歌岩道:「也不須見到長相,他肩頭中了我一劍,就在這里——」他驟然出手抓住孫二左肩,指力如鐵鉗,捆住昨晚劍尖刺入之處。

孫二眉頭也沒皺一下,點頭道:「左肩有傷是嗎?這倒是個記認,屆時抓到人,就可以比對。」

「那就有勞孫兄了。」還真能忍的。陸歌岩勾唇,松開手。

「應該的,兩位也請多小心。」孫二告辭離開,一轉身,整張臉都扭曲了,心里把陸歌岩的祖宗咒了個遍。

這一抓差點捏碎他肩骨,傷口肯定破了,幸好繃帶綁得夠厚,沒滲出血來。陸歌岩分明在懷疑他,沒有當場揭穿只是因為沒證據吧?不能再拖了,他約的幫手已經到了,得立刻收拾掉陸歌岩——

「哪來的貓咬你?」等孫二離去,鄺靈立刻不滿地咕噥。

「當然有,是一只姓鄺名靈的驕傲小貓。」陸歌岩輕笑。

「你何時發現我是女子?」

「在李府遇見你時,我就知道了。」

「不可能!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哪里露出破綻了?」

「那時你掉了一條帕子,你說那是六夫人給你的,但李老頭的醋勁大得很,不可能讓他的寵妾將貼身手絹送給一個男子,我立刻起疑,再仔細打量你,馬上就發現你是女子。」

就憑一條手絹?他未免太精了吧,鄺靈想了想。「那麼李老爺也早就知道我是女人?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得問他,可惜他人已下了地府,回答不了你。」

「既然你知道我是女子,一路上還那樣對我,輕薄我……」她扁嘴。

「我幾時輕薄你了?」

「你敢說沒有!我們住黑店那晚,你在我面前沐浴,後來還赤果果地將我……將我……」她粉臉紅透,無法重述那羞人的狀況。

「那怎麼是我輕薄你了?我在沐浴,難道還穿著衣服?我為了保護你才把你摟在胸前,明明是我被你看得清清楚楚、巨細靡遺,該說是我被你輕薄了才對。」

他傾身向前,雙臂搭在她身側的石欄桿上,正好將她困住,在她火紅的柔女敕耳垂邊低語:「你放心,我沒打算讓你白看,現在,我要來向你討回這筆債了。」

「哪有什麼債?是你自願給我看的……」她兩頰火燙,心跳得好急,猝然偏過頭,不敢看他,只怕再瞧他一眼,她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看著我。」他的輕喃柔得能融化人。

僵持半晌,她熟透的粉腮與困窘的星眸轉向他,與他眉對眉、眼對眼,他眼中濃烈痴迷的情奪走她的呼吸,她顫聲問:「你要什麼?」

「要你的全部。」

她的心有一剎那意亂情迷,忘了跳動。「可是……為什麼是我?我不貌美,甚至對你不懷好意,對你下過藥——」

「我偏偏就喜歡你的不懷好意。我說過,我們都是不甘平淡之人,你雖非絕色,但你有膽量,聰明而無畏,敢扮成男子潛至我這樣危險的人身邊,我不曾遇過你這樣的女子。」

「這麼說來,你喜歡我是因為新鮮吧?」與她先前猜測的相同。

陸歌岩一怔,難以反駁。「並非完全是因為新鮮,我確實因此受你吸引,但這只是個起頭——」

「那麼,新鮮褪去之後呢?你就會將我拋棄吧?甚至,若我不是這樣一身打扮,對你做這些事,你就不會受我吸引吧?我喜歡上你,是自己始料未及之事,但我想做的事依然沒變——我想行走天下,編寫一本毒物專書,既然我沒什麼空閑,你也早晚會厭倦了我,我們何不好聚好散、到此為止?」

他默然片刻,道:「的確,我剛開始注意到你,是因為新鮮有趣,但我不會因為新鮮便讓一個女子睡在我床上。要印證的法子只有一個,就是我們花時間長久相處——」

「要多久?三年?五年?編寫書籍是浩大工程,要跋山涉水,要去危險的地方,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完成,我早都計劃好了,無法挪出幾年給你。」帶著對彼此的美好記憶在此分別,不是比最終不歡而散更好嗎?

「連幾年也不行?」他要的不只是幾年,他想要全部的她啊!「你的計劃中,難道容不下一個愛你的男人?」

愛你的男人……她的心被一股柔情掐住,輕聲道:「我出生時,我爹給我排過命盤,說我命格既陰且邪,必須當成男孩來撫育,才能平安長大,所以我自幼穿男裝;他還說我命中注定無姻緣,我以為我這一生……是不會有夫婿的。」

「命格既陰且邪,說的倒像是我。不過我是為人既陰且邪,不必排命盤也知道。」他自嘲,逗笑了她。「如果我陪你雲游天下,你願意一面寫你的書,一面觀察我的心意有幾分真嗎?」

她驚訝。「你願意陪我?」

「不行嗎?你總要有個人幫你攜帶紙筆、扛行李包袱吧?或許你想的是離開數年後再回來,若我心意不變,你便接納我;但我不放心你只身遠赴異地,再者,我一定會很想你的。」他微笑,略顯靦腆。「以我的個性,想你時一定會追去,你終究擺月兌不了我的。」

她訝異而感動。他對她難分難舍,願意陪她完成心願,他是如此珍惜她,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場夢,但她仍有最後的疑慮。

「若是我答應了你,我們即刻出發,走到半路,你發現阿衛倒在路邊,身邊有一碗我寫的方子所熬的藥,你會怎麼辦?」

「你對阿衛——」他聞言錯愕,驚疑不定。

「我沒有,但被我這麼一說,你還能心無芥蒂地跟我上路嗎?」

他的反應刺痛了她,但她不想自傷自憐,只想了解他為何多疑至此?

「在我對你下藥之前,你就懷疑我,打從一開始你就不信任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又怎會真心喜歡我這個人?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一直對我有疑心?」她低聲問:「我不能成為你信任的第四個人嗎?」

「你沒做錯什麼,我相信你。」見她懷疑地望來,他苦笑。「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是我……我一直無法……相信別人。我家人過世後,除了師父和阿衛,我誰也不信。」他欲言又止,想對她傾訴,話到口邊就是說不出來。

她安慰地握住他手,他反手緊握住她,凝聚了半晌勇氣,才低聲道:「我的家人,是我害死的。」

她愕然,他續道:「那一年,我十歲,當時常有許多叔叔伯伯來家中拜訪我爹,我不知道他們是我爹昔日的盜賊同伙,只覺得我爹在他們來訪時,總是小心翼翼,小心得像是恐懼。其中有個人,每回都會帶許多糕餅糖果,裝在小布囊里給我,我因此很喜歡那位伯伯,他名叫李昆……」

她訝了聲,想起曾見他在兒時的房中將好幾個布囊斬碎,想起他不吃糕餅……

「他對我很好,還會陪我玩,陪我捉迷藏,問我家中有哪些地方好躲。我平日和弟弟玩耍,宅子里有哪些地方好躲,我一清二楚,包括我爹挖來放黃金的地窖,我以為這位李伯伯是好人,便全都告訴了他。」

他咬牙切齒。「那天,李昆那群人又來找我爹,跟我爹吵起來,他們離去前,李昆把我拉到角落,說他買了一些我絕對沒吃過的好吃糕餅,要我半夜到後門去,他會在那里等我,把糕餅給我。當晚,我去了,就為了幾塊糕餅,我打開後門,引狼入室,害我雙親與弟弟死于非命……」

他俊顏扭曲,痛苦而羞愧。「他們就在我面前,將我弟弟開膛破肚……」他說不下去了,目眶殷紅,挺拔身軀繃得像要斷掉的弦。

鄺靈說不出話,也不知能說什麼,一言不發地緊抱住他。

原來,這就是傷痛的真相,他對人的信任早已支離破碎,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很是自責吧?但那不是他的錯啊,是那批惡人殘忍地利用了他的天真。

「那些人早就在對你家動歪腦筋,就算你沒去替他們開門,他們仍會想到別的法子進屋的。」她試圖安慰他。

「我知道,但終究是我去開了門,讓他們殺害我全家,這是我永遠的罪過,到現在,我仍會在夢里听到兩個弟弟的哭聲……」他語氣平靜,但嗓音很痛。

她只能竭力抱緊他,用自己的溫柔撫慰他的哀痛,直到他漸漸平靜下來。

她輕聲道:「陸大哥,我為你和你的家人難過,但我無法接受,你因此不相信我。倘若因為我對你下藥,導致你懷疑我,我沒話說,可我不想因為你曾被那些惡人欺騙,就替那些人背他們的罪過,承受你永遠的不信任。我不能和這樣的你在一起……」她輕輕放開他。

「你要離開我?」他的心沉入谷底。

「暫時不會。我想陪著你,讓你漸漸信任我,但你不信任我的老毛病要是發作了,我會逃的,不會讓你再打我一掌或弄斷我哪只手臂。」

「你若是因為怕我而逃開,我不怪你。」

「我不怕你,我只擔心你因為疑心病太重,哪天誤傷了我,因此後悔莫及,深深自責。你心上的枷鎖太重了,我不想也變成鎖住你的一副。」她微微扁嘴,神色俏皮。「除非你覺得殺了我也無所謂,那我還是早點逃走為妙。」

「你對我而言,絕對不是無所謂。」他握緊她的手,終于安了心。

「那你當我是什麼?」

「你是……我愛的女子。」

她星眸乍亮,力持鎮定,但又羞又喜的眼神怎麼也藏不了,惹得他莞爾。他擁她入懷,低聲問:「那,我是你愛的男人嗎?」

埋在他肩頭的燙紅小臉,極輕極緩也極堅定地點了頭。

他無聲微笑,心滿意足而感激,感激她願給他彌補的機會;她雖動心,卻不盲目投入,她不會逆來順受,全然包容他,放縱他內心的陰影壯大,她選了一條能讓他們更安穩長遠的路。

她明明也想與他長久廝守吧?因此為兩人的關系做這番長久的打算,她怎會以為他只是貪圖一時新鮮?是她如此聰穎與善解人意,令他心折。

他輕輕放開她,她臉蛋仍舊緋紅,兩人相視微笑。

鄺靈正欲開口,忽見兩名家僕匆匆走來,她輕拉陸歌岩衣袖,他望向家僕。

而她雙手無聲伸入衣袋,退出來時,指尖都沾上了一層薄薄灰粉。她神色若無其事,與他一同望著家僕走近。

一名家僕道:「陸公子,孫二爺請你到大廳去,有急事相商。」

「我這就過去。」陸歌岩扶鄺靈下了欄桿,她雙手搭在他手上,灰粉都印在他手背上,但他渾然不覺。

「陸公子,孫二爺特地囑咐過,此事關系重大,只能請你一個人過去。」

陸歌岩遲疑了下。他已肯定孫二在暗中搞鬼,若與鄺靈分開,他如何保護她?

鄺靈卻道:「大哥,你和他們去吧!」

「我不能留下你一人——」

「沒事的,這宅子里唯有你與孫爺會武,一般人還傷不了我,你放心吧!」

見她篤定,陸歌岩稍感安心。他去見孫二,孫二便沒機會對她下手,而姨娘不懂武功,再說以鄺靈的聰明伶俐,姨娘根本動不了她。

于是他點點頭。「你自己小心,除了我,誰也別信,包括我姨娘。」

「我會的,你也小心。我先回房等你。」

只可惜他是白擔心,他的姨娘恐怕已經死了——

鄺靈目送他與家僕離去,拍掉指尖的灰粉,緩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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