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吉时代夫结缘,身着新郎服,骑着小矮马招摇过市,为了显得重视,姜家一路洒铜钱,吸引路人捡拾,热闹得不行。
贵妾虽然地位不如正妻,但对方是郡主,该有的礼俗都有。
姜吉时忍着肚子的闷涨感,给朱家迎了安定郡主这尊大佛——内务府的人自然派人来看了。
之前有流言传出安定郡主将嫁给朱子衿当贵妾,内务府跟衙门都觉得很困惑,但这种事情又不能直接问敬亲王跟敬亲王妃,只能等,若是真的,朱家父子就得从宽处理,毕竟已经是皇亲国戚,背靠敬亲王的人,再大的错事都是小事。
姜吉时牵着安定郡主上了八抬花轿,从此以后,她在后宅就多了一个“姊妹”,她真的是一点嫉妒都没有,她只想赶快把这件事情闹得全城的人都知道。
“嘿。”一个讨厌的声音传来,“看是哪个娘们抛头露面在替丈夫娶贵妾?”
姜吉时抓了一把铜钱就扔过去,“秦湘生,今日是我朱家大喜,不跟你的狗嘴计较,快让开。”
“我是特意来看朱家不如意的样子,看到朱家落魄,我高兴……”
轿子中突然传出声音,“停。”
轿夫都停了下来。
“今日是本郡主的大喜之日,谁在闹事?”
四周一下子安静起来,安定郡主那可是皇太后的眼珠子,别说只是普通百姓,就连敬亲王跟敬亲王妃都得让这女儿三分,郡主给平头百姓当贵妾,这么离谱的事情都能答应,足见爹娘都拿这郡主没办法。
姜吉时回头,“郡主不用理这狗嘴之人,我们走吧,切莫耽误了好时辰。”
“不管是谁,都跪着吧,入夜才准离开。”
姜吉时精神紧绷了十余日,这次难得笑了,“秦湘生,有没有听见,郡主让你跪着呢,天黑才准离开。”
心情好了起来,姜吉时扬声,“来,洒铜钱,继续走。”
就这样一路热闹到了朱家。
朱家上上下下有名分的人全出来相迎了。
就在这时,一个自称是衙门的女吏说要求见郡主,朱家精神全来了,就在等这一刻呢。
那女吏跟郡主单膝下跪,“萧大人已经开案,将朱家众人定为偷卖贡品,可能的话,也会往管理不慎的方向过去。”
朱家女子都喜不自胜,只要不是欺君,就什么都好说。安定郡主嗯的一声,“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人?”
“萧大人说了,已经召回各部会吏使回来盖章,快的话亥初放人,最晚明早也会放。”
安定郡主点点头,“萧大人倒是爽快,你去回覆他,这情分我承了。”
“是,多谢郡主夸奖。”
姜吉时大喜,恭恭敬敬把安定郡主牵进新房,亲自斟茶,“郡主累了一天,休息会吧,听说郡主喜欢辣,家里已经顾了两名擅长辣菜的厨娘,民妇让她们做些吃食上来可好?”
安定郡主一把掀下盖头,“你是正妻,不用自称民妇,以后我们姊妹相称吧,我听说你又有了?”
“瞒不过郡主。”
“我知道你夫妻情深,但我对朱子衿也有真心,我委屈自己当贵妾,朱家可别不知道好歹。”
姜吉时连忙道:“郡主放心,民妇……”
安定郡主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还民妇?”
“姊,姊姊一定对妹妹好,我会劝夫君常常来看妹妹的。”
那天姜吉时原本想等,但想着肚子里的小东西捱不起累,还是躺床了,只是怎么样都睡不着。
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这时突然格扇外有人咳嗽——深夜不好说话,咳嗽就是代表在问人还醒着吗?
姜吉时本就没睡,这下更是张大眼睛,整个人坐起来。
春桃连忙起身。
姜吉时内心怦怦跳,“春桃,我还没睡。”
“是,二少女乃女乃。”
然后岑娘子跟着一阵风进来了,替朱老太太传话——老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已经回府,刚跨了火盆,老太太说了,让她不用去。
不一会又有小丫头来报,已经端了柚子水让四位爷洗了手脸,现在去佛堂上香。
从佛堂出来,开祠堂了。
姜吉时就这样等着,床很暖,但她睡不着,她的丈夫在被囚禁半个月后,终于被放出来,他们等一下就能见面。
朱子衿,你可别瘦,我都打点了牢房天天让朱家送饭了,这样还瘦,那真是对不起她的一片心意。
终于,格扇再度开了,隔着屏风看不见,姜吉时探头探脑,终于盼到有人从屏风后面向她走来,不是朱子衿又是谁。
姜吉时大喜就要下床。
朱子衿连忙往前,“地上冷,别下来了。”
她端详他的脸,烛火掩映下,还是看得出有憔悴,算了,没瘦就好,“你在大牢辛苦了,明日我亲自下厨,给你煮点好吃的。”
“不忙。”朱子衿露出高兴的样子,“老太太说你又有了?”
姜吉时突然有点害羞,“嗯。”
“之前说了,不管男女都叫茯儿。”
“这回一定给你生个儿子。”
朱子衿莞尔,“我早说过了,是男是女不重要,我们的都好,满姐儿跟梅姐儿那样可爱,我可喜欢得很。”
姜吉时心头一暖,朱子衿总是这样,她不认为他是在哄她高兴,而是真心觉得都是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他一个大男人,也会帮忙哄孩子,帮忙喂饭,满姐儿长牙时,他还写了诗,说等女儿长大了要给女儿看。
住在姜家时,多少邻里媳妇因为生不出男娃,被自己的男人天天辱骂——没用,娶你做什么,你就是我们家的罪人……骂得多难听。
可朱子衿从不会这样,他总说,那是“我们”的女儿。
不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
虽然朱老太太不喜欢她,朱太太又气他生不出儿子,但有个体贴的丈夫,总体来说,后宅的日子还是过得挺好的。
朱子衿细细看着半个月不见的妻子,“辛苦你们了。”
“也没什么辛苦,你跟公公,两个小叔能回来最重要。”姜吉时突然想起,“倒是我们的仓库得好好查一查,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朱子衿沉吟,“秘书丞敢说我们朱家偷卖贡品,内务府今天告知的结果,茶叶盒数的确对不上,少了足足十盒,不要紧,我会查清楚的,我们朱家不担欺君的名,也不担偷卖贡品的名。”
姜吉时就觉得这样的朱子衿超级好看。
没有因为权贵害怕,没有因为一时挫折低头,也没想着要自暴自弃的认了,而是说,不担欺君,不担偷卖贡品。
“不要紧,我会查清楚的。”
她的夫君真有肩膀。
姜吉时搂着他的肩膀,低低的唱起童谣。朱子衿一听,也笑了,跟着唱起来。
那是江南童谣,游家村的孩子人人会唱,唱歌跳房子,唱歌玩三步棋,简单的词句背后承载好多回忆。
外头早春严寒,屋内温暖如春,烛火掩映下,夫妻唱着童谣,嘴角都含着笑意。
朱子衿抱着妻子,亲亲她的额头。
姜吉时只觉得这一刻太好了,虽然她的丈夫刚从大牢回来,但她一点都不怕——啊,她忘了一件事情,“朱子衿……我……”
“怎么啦?”朱子衿声音含笑,“吞吞吐吐的。”
“我给你娶了个贵妾……”
朱子衿原本抚着她的背的手突然僵住,“贵妾?”
“是安定郡主。”
“什么?”声音明显提高。
姜吉时想,她就知道,朱老太太跟朱太太把好事讲了,纳郡主之事却是一字不吭,打算把烫手山芋丢给她这个妻子。
她可以不提,但她做不到。
奇怪的是现在真的不委屈,她的丈夫回来了,她很高兴。
姜吉时抱着朱子衿的腰,把事情讲了,怎么去求奉华郡王,郡王如何因为在反省期而不便出面,指点她把目标放在安定郡主身上,只有成为皇家姻亲,才能快点把他们父子四人从大牢捞出来。
安定郡主同意嫁,所以她就娶了。
“因为这样,你们才能这样早回来。”姜吉时亲了朱子衿一口,“去看看郡主吧,她没对不起朱家。”
朱子衿哑然。
半晌,这才开口,声音有点不自然,“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萧大人查清了朱家嫌疑这才提早放人,没想到是安定郡主之故,他早该知道官府办事效率没那么好。
想想的确也不寻常,他们被放出时,差役大人还交代他们别离京,如果已经查清楚,何必交代这句?分明是因为他们还有嫌疑,但不便细办。
姜吉时跟他夫妻进入第四年,自问还是懂他的——他理智上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看安定郡主,但感情上不想去。
于是劝道:“若不是安定郡主,你们父子四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来,她被拒绝过一次,也还是愿意,足见诚意,你今日能平安回来,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朱子衿,我喜欢你,但我不吃醋,你该去看看安定郡主。”
朱子衿道:“是该去看她,不然倒显得我朱家是鸟尽弓藏之辈。”
“对我好一点,对她也好一点。”
朱子衿去了。
姜吉时躺在床上,一方面欢喜丈夫回来,然后称赞自己大度,接着又忍不住冒酸——他们现在在干么?
朱子衿会不会很感动,然后就握住郡主的手?
郡主长得那样貌美,他会不会把持不住?
唉,姜吉时你这三八,贵妾本来就会跟丈夫滚床单,本来就应该把持不住啊,不然就是不给郡主面子。
万一郡主一胎得男怎么办?那她的满姐儿跟梅姐儿在家中还有位置吗?不不不,自己不应该这样想,朱子衿肯定能护得女儿周全,这不用担心……唉,其实她在担心自己。
郡主出身高贵,又有沉鱼落雁之貌,然后还对朱子衿一往情深,被拒婚一次,这么没面子都还愿意下嫁,朱子衿会不会想想很感动?也对啦,郡主是朱家恩人,他应该对她好一点……
姜吉时模模胸口,她不吃醋,她就冒点酸。
几日后。
书房里,朱老爷跟朱子衿正在谈事情。
“爹。”朱子衿道:“萧大人派人传口信给我,虽然我们朱家不能出京城,但若我要出城办事,他可以给我一张特行证。”
“你打算亲亲自去仓库看?”
“是,这件事情不亲自去弄得明白,始终不妥,我们的仓库十二时辰都有人巡逻,到底谁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偷走十盒茶叶,我们朱家一向光明正大,绝对不背这个锅。”
“这事情我想就别声张了……”
朱子衿不敢相信,“我们明明谨慎对待每一品贡茶,何必让人说不是?秘书丞这次陷害得逞,人人都以为我们朱家可以踩一脚。”
朱老爷一声长叹,“下回可以查,这回不行。”
“爹,在大牢里时您明明也很生气,说一定要争个是非,怎么回家才几天,你就改口要吃下这个亏了?”
“别问。”朱老爷明显不想再谈,“我累了。”
朱子衿窝火,但朱老爷固执,身为儿子也不能怎么样。
后来灵机一动去问了这两天谁来找过老爷,门房说,四少爷昨晚来过。
朱子宣?
当下就让人去喊朱子宣过来自己的书房。
朱子宣一进来就跪了,他上个月去标了一个花魁初夜,花了八千两银子,原本也没想过一定要得手的,可是秦湘生那厮一直笑他没钱,他就跟着一个陌生富商竞价,就这样到了八千两,等回过神来,已经标完了。
秦湘生就在门外等他,说知道他没八千两,朱家也不会给他出嫖资,有个主意他自己看着办——
偷茶。
他是朱家的四少爷,他能进出城郊各个仓库,竞贡的样茶已经送去内务府,那不用管,要偷的是跟样茶同批的茶,也就是万一竞贡成功,要送进皇宫的东西。
朱子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秦湘生那厮说,二哥您的茯茶这几年越来越好,这一次黑茶一定会竞贡成功,仓库的千两茶自然就是销毁的命运,他说也没干么,就是自家的茶不好,想偷我们的去充面子,我就信了,领了人进自家仓库偷了千两茶。”
朱子宣大概是看二哥没什么反应,爬过来抱大腿,“知道后来是千两茶胜出,我都吓死了,想坦白,又害怕,始终不敢讲,直到官府上门,还是没能说出口,昨天才跟爹坦白……二哥,我真知道错了,我以为只是偷几盒不要的茶叶,不晓得会害朱家变成偷卖贡品,爹把我骂了一顿,说幸好现在千两茶还是挂他的名字,他大不了以后不竞贡了……二哥,我是不是害爹提早退出茶叶经商这行?”
朱子衿这回真的无言了,偷卖贡品终身不得再次竞贡,还得罚一半的家产,只能说东瑞国规还算明理,没有祸及三代。
看弟弟一脸眼泪跟害怕,朱子衿真无奈到了极点,难怪爹怎么样都说要吃下这个亏——真要查到底,秦湘生有错,朱子宣错更大,偷准贡品,好大胆子,真要闹起来,就是杀敌三千,自伤五千,没好处的。
竞茶并没有那样简单,茶园收了晒了,把盒子编号送往京城的城郊仓库,等竞茶时,会从其中挑出一盒送往内务府,这就是所谓的样茶,也就是评等级的茶。
若是竞茶成功,那仓库里同批的茶叶都要运往皇宫。
若是竞茶失败,那就得销毁,给皇帝准备的东西,普通人是不能享用的,哪怕皇帝不要也一样。
朱子宣听信秦湘生的话,以为这次黑茶竞贡必定是茯茶胜出,所以偷了千两茶的仓库茶,想着也不要紧,赚了八千两呢……
秦家知道自己押对了,于是赶紧通知秘书丞,让秘书丞举发朱家偷卖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