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说来轻描淡写,但对朱家来说却是平地一声雷——朱子衿疼爱妻子,连外人都知道,老太太这是要强逼娶贵妾?
姜吉时更是矛盾起来,自己生不了儿子,难道让朱子衿这支真的绝后?招赘也不保险,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时有所闻,朱子衿还是要一个自己的儿子这才妥当,忍不住模了模自己的肚子,只有一圈消不下来的肉,没有儿子……
朱子衿需要一个人继承衣钵,但跟人分享丈夫……唉,虽然说有钱人谁不娶几个小妾,但她光想就受不了。
好矛盾,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多了一个“妹妹”,可就是高兴不起来,转过头看朱子衿,也没高兴的样子,甚好,还算安慰。
就见朱太太一脸喜悦,“老太太说的可是真的?”
朱老太太笑咪咪的,“王府长史亲自跟我说,哪有假?说敬亲王跟敬亲王妃本不同意,禁不起郡主软磨硬泡,这才点头,不管正妻还是贵妾,都没有女方主动提起的道理,所以王府派长史来说,让我们主动上门求结缘,还有,虽然妾室不能比正室,但毕竟是郡主,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朱老爷模着胡子,大乐,“那是自然,我们就派一队八人粉轿,前后各一喜队,聘金,喔不是,是安家银就给多一点,总之让敬亲王跟敬亲王妃满意。”
“那可不。”朱太太喜孜孜,笑容诚心,“郡主乃皇家之人,一定有福气,子衿很快就会有儿子的。”
虽然安定郡主名声不好,之前还想嫁给一个侍卫,但怎么说都是郡主身分,若家中有这样的贵妾,对朱家来说大大有好处——敬亲王可是亲王,可以袭九世,如果郡主生下朱子衿的长子,那关系三代之内不会改变。
朱家人上上下下都很乐,除了朱子衿夫妻。
朱老太太笑说:“长史告知郡主在养伤,让我们先上门打贵妾契约,明天就让办事先生来一趟,算算日子。”
朱子衿放下筷子,“老太太见谅,孙儿不想娶贵妾。”
朱老太太脸沉了下来,“别糊涂。”
朱太太急劝,“子衿,你胡说什么,这多好的一门结缘,郡主没让你休妻再娶已经是大恩,不要不知道好歹。”
却见朱子衿转头问母亲,“我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却想着破坏我夫妻感情,是谁不知道好歹?”
“子衿。”朱老爷不太高兴,“说话小心。”
“是啊大哥。”朱子宣道:“郡主都肯当贵妾了,你待想怎么样,那是敬亲王府,我们只是皇商,惹不起,大哥还是去迎过门吧。”
朱子衿冷冷看了他一眼。
朱子宣脖子一缩,不敢再说。他以前风流帐太多,导致现在婚事不顺,如果能成为皇亲国戚,身分好歹往上提一提,郡主的小叔说出来多有面子,所以也不管这不是庶子能说话的场合,就直接开劝,但现在被嫡兄瞪了,自然不敢顶嘴,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家以后是朱子衿扛,自己得乖点,才不会被分出去。
“这事不必再讨论,这回我站郡主那边。”朱太太道:“打听打听,等郡主伤好,就上门打契约,问结缘日。”
朱子衿淡淡的说:“我不同意,也不会去。”
朱太太生气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我是母亲,难道一个结缘都作不得主?”
姜吉时心想,你那么喜欢郡主,那你自己收郡主为贵妾啊,看给朱老爷添个贵妾,你愿意不?自己不愿意的事情逼儿子倒是很顺手,但身为媳妇,还是一个没儿子的媳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敢想,不敢讲。
面对母亲发怒,朱子衿却不退让,“儿子二十二岁的大男人了,难道自己的后宅有谁都作不得主?”
“你可是我儿子!”
“儿子感谢母亲,也孝顺母亲,但愚孝不是真孝,儿子事务忙碌,不想后宅不安。”
朱太太简直炸毛了,但又说不出话来,只是衿持着一张脸,怒气冲冲。
朱老太太放下汤匙,又用手帕抿抿嘴角,把目标转向姜吉时,“孙媳妇,你自己说,这桩结缘是要,还是不要?”
姜吉时一脸为难,“老太太……”
“你生不出儿子,又不给子衿纳妾,现在安定郡主愿意成为贵妾,你还不满意吗?你不想想凤晨郡主喜欢陈少爷,可是直接把陈少爷的妻小都毒死了,以正妻之姿风光下嫁,安定郡主这样大器,不但不杀你,还让你保有正妻的地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老太太……我知道自己生不出儿子……”
“好啊,你还知道是自己生不出儿子——”
朱子衿打断,“老太太,我们都才二十出头,本就打算继续生,您别急着催,何况子沛已经有三个儿子,我们朱家也不是无人祭祀。”
“你挣来的家业呢,也要传给子沛的儿子?”
“如果孙儿真的无子,那家业传给子沛的儿子,孙儿争来的,给满姐儿跟梅姐儿当嫁妆。”
“那岂不是便宜了外姓人?不行。”朱老太太黑着脸,“这事情不容你拒绝,也别怪我手伸得长,三年已经太久了,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时间。”
“祖母,我东瑞国法可没规定一定要生儿子,何况生男生女是老天的意思,怎么能怪吉时?”
朱太太眼圈一红,“我生的好儿子,为了妻子顶撞祖母,忤逆母亲,真是好孝顺,我真欣慰。”
见到朱太太哭泣,朱子衿也放软姿态,“任嬷嬷,给太太擦擦眼泪。”
在后面布菜的任嬷嬷连忙拿出手帕,给朱太太擦了擦。
姜吉时愧疚已极,为了自己,朱子衿跟朱老太太还有朱太太杠上,现在是吃饭时间,满屋子人,话传出去,朱子衿不知道要背负多少骂名。
朱老爷也不甚愉快,“只不过娶个贵妾而已,事情就这样多?让祖母生气,母亲哭泣,你就当孝顺一回不行吗?”
“此乃愚孝,儿子不能遵从。”朱子衿十分固执,“但我们一定还会再生的,若下一胎还是女娃,到时候再说。”
朱太太擦着眼泪,“又是到时候再说,上一胎也是这样讲的,你是一直要用这个糊弄我们吗,那可不是普通人,那个是安定郡主,敬亲王的嫡女,娶了她,对整个家族大大有好处,母亲又不是要你爱她,应付应付还不会吗?”
“儿子在外面天天应付人,不想回家还要应付。”
僵持之下,朱老太太开口,“孙媳妇,你自己说,你是能保证下一胎一定是儿子,还是不能保证?”
姜吉时回答,“孙媳妇……不能保证。”
“那我再问你,有个肚子帮忙生孩子,是不是比较有可能生出儿子?”
“……是。”
“好,你也知道是,那你肯不肯?”
“……我……我……”
“孙媳妇,做人凭良心,我们两家门户差异这样大,我说话了没?你进入我们朱家,什么例行规矩都不懂,我说话了没?你的父亲跟弟弟老是惹麻烦,仗着是我们亲家招摇撞骗,老是要子衿去收尾,我说话了没?你连续两胎都是女儿,我说话了没?我就让你收安定郡主为贵妾,有这么难吗?你什么好处都想占,什么亏都不肯吃,这是当人媳妇的道理?”
姜吉时哑然,老太太说的都对,主要是她自己很愧疚,她不是没想过要收祁香云或者郑柳儿,但总是白天想得开,一看到朱子衿的脸,她的独占欲又涌上来,这么好的丈夫,必须是她一个人的。
现在想想,朱家确实对自己很宽容,如果安定郡主能给朱子衿生下儿子,对朱家的生意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看了看朱子衿,他却彷佛懂得她在想什么一样,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他那样温柔的模样,姜吉时却更矛盾,想让他收个贵妾帮忙开枝散叶,但又不想跟人分享他,她不知道该不该劝他收了安定郡主,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
“祖母,父亲,母亲,还记得我当年染痘痊癒,因为身体过弱,被送到江南养病的事情吗?”
朱太太想起死去的朱子海,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又掉下来,“当然记得,你莫不是在怪母亲没跟到江南照顾你?”
“当然不是,染痘凶险,若不是母亲不分日夜的照顾,儿子只怕好不过来,只是病后体弱,京城天冷,不得不到南方温暖之处养病,京话跟江南话完全不一样,儿子初到江南,那是一句话都听不懂,所幸遇到吉时,她教我说江南话,跟我玩游戏,等春天身子好一些,又开始带我抓鱼打猎,因为每次奔跑,身子壮实得快——我从没说过,我那时是很寂寞的,爹跟母亲都没来信,我以为自己会永远待在江南,那时候吉时给我很大的安全感,觉得自己不孤单,这天下还有人跟自己作伴。”
朱子海过世后,朱太太沉溺于悲伤之中,已经无暇去管在江南的二儿子,而朱老爷忙碌生意,更没空了,这中间只有朱老太太会去信,朱子衿当时不过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爹娘没信给他,而写一封信需要多少时间呢?不需要多少时间啊。
“里正家的下人都在说,朱家不要我了,我当时年幼,无法分辨事实,只觉得难过不已,只有吉时每天来找我玩的时候,我会忘记自己被抛弃这件事情,她跟我交好,就像姊姊对待弟弟,不含任何目的,白天的时候都很快乐,晚上想京城时,只有想着明天要去哪玩,我才能好过一点,跟她在一起总是无忧无虑——以前是,现在也是,比起儿子,我更希望看到她能过得简单开心。”
朱老太太皱眉。
朱老爷跟朱太太却是有点愧疚,他们都觉得他当时不过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什么也没跟他解释,没想到他会以为自己被遗忘了,一个孩子以为自己被家人抛弃,那该有多难受,他过了两年这样的日子。
“祖母,爹,娘,安定郡主虽然说愿意以贵妾的方式过门,但她是皇家儿女,又怎么会甘愿屈居人下,想必是要千方百计把吉时弄走的,我现在过得很好,妻子是自己爱的,满姐儿撒娇,梅姐儿可爱,我对人生没有什么不满意,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想办法赚取,而不是靠着贵妾给我好处,那么看的模样,我做不来。”
朱老爷沉吟了一下,“那敬亲王府那边,要怎么给交代?”
朱子衿正色道:“儿子会亲自上门解释,他虽然是亲王,但我东瑞国有国法,难不成还能逼人娶女不成。”
朱子衿隔日就上了敬亲王府,亲自求见安定郡主,把话委婉说开,安定郡主只说知道了,也没为难,大抵也是面子问题,为难,就显得自己太在乎,那样为免难看。
解决了,朱子衿当然要做一件事情,邀功。
晚上跟姜吉时并肩躺在床上,说起今日的事情,他记性好,他说了什么,安定郡主说了什么,都一一道来。
“郡主没为难你?”
朱子衿摇头,“没有。”
姜吉时奇怪,“她要嫁你,想必是钟情于你,这样的情况下被拒绝,她又是金枝玉叶,怎受得了。”
“郡主以前外出打猎,没想到遇上危险,被个侍卫给救了,就吵着要嫁给那侍卫,敬亲王二话不说,把侍卫全家给杀了——”
姜吉时知道这个传闻,此时听到还是倒吸一口气,“这么野蛮?那侍卫又做错什么?”
“郡主当时才十四岁,引得郡主动心,身分又不配,自然是大错,我看郡主大概是缺少安全感,所以每回被救了就想嫁。”
姜吉时想想也有道理,当时马车翻覆,连带炭盆闷烧,若是不救人,就等着被烧死,朱子衿救的可是四条人命。
对一直清醒的安定郡主来说,朱子衿根本天降神兵。
她身分尊贵,又长得沉鱼落雁,根本不缺丈夫人选,但她要的不是门当户对,要的是肩膀,所以才会快二十岁还没成亲,这时朱子衿出现了,把她从闷烧倒塌的车中救出来,还有比这更打动她的时候吗?
只是凡事都有意外,没想到朱子衿不想攀这个富贵。
姜吉时握着朱子衿的手,然后拉到嘴边一亲。
突然的亲热让朱子衿很乐,“怎么了,这么热情?”
“幸亏你坚持,我都快坚持不住。”
“怎么?我这么好的丈夫,真要跟人分享?”
“当然不愿意,但看母亲那样失望,老太太说的也没错,朱家对我很好,可是我又做了什么?”
朱子衿伸手模了模她的脸,“你给我生了满姐儿跟梅姐儿。我之前没想过成亲,真的,大妞……其实我一直记得你,你跟小时候一点变化都没有,我第一眼看到你,在听你说话时的江南口音,我就知道是你了。”
“真的?”
“真的。”
姜吉时不敢相信,“不是我在报官回来的马车上先认出那菩提子手串?”
“我更早。”朱子衿洋洋得意,“我当时想,是大妞,可是想着相认了又能怎么样,我的母亲那样重视门第之见,她身子又不好,我们是不可能的。”
“慢着慢着,你认出我,然后就想娶我?”
朱子衿点头,姜吉时忍不住噗嗤一笑,虽然很多人成亲前都没见过面,但这样刚刚一认出就想到婚事的,怕也只有朱子衿了,看来,包子真的很喜欢大妞,所以都没考虑过他们已经分开十年的事实。
“从认出你之后的三年来,每回进出东城门口,我一定要去看看你,就算不能成亲,看看你也好……大妞,相思是会加重的,就在我觉得自己到忍耐边缘的时候,没想到母亲会跟我说,已经不在乎门第之见,只要我快点成婚就好,我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高兴,觉得人生圆满了。”
姜吉时真的愧疚了,自己过去只把他当成赏银多多的财神爷,没想到他想了自己三年,“婚前我其实也很忐忑,因为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心中的理想妻子,可是不安归不安,却是从来没害怕过,我想因为那是你的关系。”
最后两句哄得恰到好处,就见朱子衿一喜,“对你,我永远也不会变的,一直是游家村那个包子。”
姜吉时心里甜滋滋的,奇怪,外人都说朱子衿不苟言笑,他明明嘴甜得很,晚上关起门,放下帐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也不知道哪学的,他说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那我也一直当你的大妞。”
“所以不要觉得愧对我,我的大妞是无所畏惧的,女儿也很好,不要觉得对不起我,皇商表面风光,其实背地也需要周旋各种角力之间,我在外面很是劳神,回到家只想亲亲你,逗逗孩子,我们之间不需要有第三个人,就算她能保证生儿子,我也不需要,不是你生的,我不希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