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 第二章 大婚之日醉醺醺(2)
作者:季可蔷

婚礼的仪式总是繁琐的。

迎亲、上轿、射箭、踢轿,新郎倌牵着新娘子走过红毯,入正屋喜堂,在礼官的唱仪与众宾客的见证下,拜堂行礼,接着一路被送入位于王府东北角松涛院的喜房。

新郎用那一杆红绸缠着的乌木秤挑起新娘的红盖头,女眷喧闹着拿花生、红枣、桂圆等果子撒帐,喂新娘吃汤圆,笑问新娘生不生?

最后便是共饮合卺酒,新婚夫妇各端着一盏用红绳系着的鸢尾纹甜白瓷小酒杯,身体相互偎近时,彼此鼻息可闻,说不出的暧昧。

一系列的流程完成后,新郎便被请出去待客了,约莫闹了半个多时辰,才又带着微醺的酒意,在一干丫鬟小厮的簇拥下回到喜房。

一番忙忙乱乱的更衣洗漱过后,这对新婚夫妇终于能在桌边相对而坐,四目相凝。

这才是今夜的主戏上场。

洞房花烛夜,新郎与新娘初次正式交锋,谁能取得主导权,谁以后就能在这个小院里当家作主。

金于飞是断断不容许自己败给一个傻子的,无论如何都要教他认清今后他们夫妻必须是“妇唱夫随”,做夫君的只能乖乖听娘子的话,娘子的命令就是圣旨,优先于所有的排序。

窗边的红木条案上,一对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着,映得整间婚房红光流转,就连金于飞脸颊上都彷佛晕开一抹淡淡的霞色。

“娘子,你脸红了,是害羞了吗?”

“夫君的脸比我还红,害羞的人是你吧?”她盯着坐在对面的男子,似笑非笑。

桌上摆着一壶酒,几碟下酒的点心,都是她方才命厨房的人备下的,如今正好拿来哄这个笑嘻嘻的傻子。

“娘子,我们还不睡觉吗?”玉怀瑾看了看桌上的酒菜点心,又看看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娘子,一脸傻乎乎的。“我有些困了呢。”

“不能睡。”她坚定地表示。“你得陪我喝酒。”

“可是我方才已经喝了好多、好多呢,爹拉着我一直跟人敬酒……”

“你是新郎倌,是应该款待来吃喜酒的宾客,可我才是你的新娘子,难道你反而不舍得陪我喝酒了?”

玉怀瑾茫然地模模头。“我们刚刚喝过交杯酒了啊。”

“那不算,那是为了婚礼的仪式喝的。”金于飞狡黠一笑,执起桌上那只绘着合欢花的酒壶,优雅地替两人斟酒。“这酒可是我亲手酿的,专程从我娘家带过来的。”

“是娘子酿的酒?”玉怀瑾眨眨眼,似乎有些兴趣了。“什么酒啊?”

“秋露白。”

“秋露白,好喝吗?会不会喝醉啊?”说着,彷佛很担心地皱起他浓密好看的剑眉。“爹说我今晚已经喝太多酒,要是喝醉了,就不能和新娘子圆房了。”

金于飞动作一凝,停顿两息才放下酒壶,故作不在意地笑笑。“你知道圆房是什么?”

“知道啊。”玉怀瑾理所当然地点头。“就是跟新娘子一起睡。”

“怎么睡?”

“就是盖着被子睡啊!娘子你放心,我睡相很好的,不会抢你的被子。”

好吧,终究是个傻子。

金于飞暗暗松了口气,笑得更真心了,却没注意到对面的夫君不动声色地垂下眸,掩去眼里闪过的异光。

她盈盈笑着,将一只酒杯推至玉怀瑾手边。“夫君且听我说,这秋露白是取秋收的新米,佐以清晨的露水所酿的薄酒,香气清冽,味甘,喝不醉的。”

“真的喝不醉?”

“不醉,我不骗你。”

玉怀瑾又垂下眸,再扬起时,眼神却是灼灼发亮,闪耀如星。“那我们多喝点!不过娘子你可得陪我一起喝,不然我不喝了。”

“那是当然的。”金于飞巧笑嫣然。“一个人喝酒多闷啊,我陪你喝,我们一同来举杯邀明月!”

“好啊好啊,我们来邀月亮,也邀星星。”

“行!就让星星月亮都来陪我们!”

金于飞豪气干云,当下就和傻子夫君干起杯来,意图把他灌醉了,自己就能逃过新娘子必须圆房的责任。

一壶喝完了,见傻子夫君依然眼神清明,索性让贴身丫鬟直接再送上一大坛。

元宝和珍珠都有些担忧,却知道小姐一旦下定决心,她们是阻止不了的,只得顺她的意,小心地关上门,退到外间安静地守着,随时等候传唤。

房内却是越发热闹了,金于飞和玉怀瑾喝开了,两人还斗起酒来,拿了一个玉碗来掷骰子,谁输了谁喝。

“娘子,是谁教你玩这个的啊?好玩!”

“是六娘姊姊教的。”

“六娘姊姊?”

“是啊,有一回我陪爹爹去南方沿海的城市做生意,爹爹跟人约在百花楼应酬,我坚持要陪他一起去,就是在那儿遇上六娘姊姊的,她可是楼里最有名的花魁呢……”

花魁?玉怀瑾脸色微变,盯着眼前略微喝高了,显得兴高采烈的女子。“我听说,花魁出身的地方都是些不正经的风月场所,姑娘家不能去的。”

“谁说的?爷就偏偏要去!”

“爷?”

“呵呵,我告诉你啊。”金于飞忽然放下酒杯,倾过身,伸手拍拍他脸颊。“我陪爹爹做生意都是穿男装的,别人都称呼我一声『小飞爷』,你说我威不威风?”

是挺威风的。

玉怀瑾由着娘子拿自己当个孩子似的哄着,还掐脸颊,心内五味杂陈,总觉得胸口窝着一把火暗暗焚烧着,烈焰就快要窜出来。

但偏偏,他不能动怒,还得继续把自己装成一个天真单纯的傻子。

玉怀瑾忍着气,笑得越发灿烂了。“娘子,我还要玩,掷骰子好玩,你再教教我!”

“好呀,我教你,这摇骰和掷骰都是有诀窍的,你要是傻不愣登地照实来耍,那可就吃大亏了!”

“不能照实耍?那该如何?”

金于飞见玉怀瑾一副呆样,脸颊喝得红通通又鼓鼓的,越发觉得他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

“小呆瓜,当然是得作弊啊!”边说边挽起衣袖,为了摇骰方便,还起身将一条玉腿跨站在椅子上。

玉怀瑾瞪着自家娘子这豪迈的姿势,眼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

见他发愣,那粗鲁的女人还不知好歹地巴他的头。“你发什么呆啊?好好看着爷给你示范!”

玉怀瑾咬牙切齿,心想爷自个儿从前就是混军营的,三教九流早就见识得透透了,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还需要你来显摆?

问题是,如今还不到他对她显露自己来历的时候,他只能忍着气,由他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明明是一只小野猫,还非把自己装成母老虎。

他暗自冷笑,冷眼看着金于飞耍乐,骰子玩不够,还命丫鬟拿了一副牌九进来,教他下注赌博。

呵呵,这是女人家该会的玩意吗?

掷完骰子,又连连赌了十几把牌九,金于飞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似乎有点醉意了。

事实上,不是只有一点,她好像连眼神都模糊了,看着眼前的人影总觉得在晃动着。

她忽然觉得烦躁,上前一把用双手定住那人的头颅。“你不要乱动了!”

玉怀瑾淡定地睨着她如秋染霜红的俏脸蛋,她或许自己未警觉,但他可是精算着,那一大坛秋露白最后约莫十之七八都进了她的肚子,即便是薄酒,怕也不是寻常女子能扛得住的。

瞧瞧,如今是谁灌醉谁了?

他嘻嘻地笑。“娘子,我没动啊。”

“你真没动?”她困惑地瞪着他,双眸氲着朦胧水雾。“难道是我醉了?”

“娘子,你不是说这酒是秋露白,喝不醉的?”

“就是啊,你都还好端端地站着呢,我哪里可能会醉?肯定是错觉!”

“嗯,是错觉。”他顺着她的话应道。“娘子,需要我扶你上床吗?”

“不、用!”金于飞一挥手,很豪气似的。“爷不用你扶,爷、爷自己能走……”

“好吧,你自己走。”

玉怀瑾还真的很干脆地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子一步一踉跄地往那张偌大又华丽的月洞式架子床走去,踢开脚上的软鞋,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结果额头还不小心撞上雕着喜鹊登枝的床柱,一阵吃痛。

“娘子,你没事吧?”玉怀瑾故作焦急地上前,坐在床边看着自己醉蒙蒙的娘子。

“我没事!”

金于飞跪坐在铺着大红锦褥的床上,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望向身旁的男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眼看人,她竟是越打量他,越觉得自己这傻子夫君还真是长得俊俏非凡,唇红齿白的,看了就让人想疼。

她色心陡起,纤纤素手不受控制地主动伸出去,握住了人家的脸颊搓揉着。“夫君,你好可爱。”

“你说什么?”玉怀瑾差点变了声调。

“我说,我的怀瑾长得真真好看,比六娘姊姊和石姊姊都好看!”

石姊姊?是她上回提及的那投资商船生意的石如兰吗?她又是在哪种场合认识对方的?

玉怀瑾思绪起伏,盯着金于飞的眼神闪烁异光,她却是毫无所觉,迷迷蒙蒙地睇着他,自两瓣樱唇吐露的呼息隐隐带着清冽的酒香,醺得他莫名有些不自在,不禁狠狠地瞪她。

“你瞪我做什么呀?小呆瓜,不准你这样对我不敬。”她用软软的手指尖戳着他的脸颊肉。

“娘子你冤枉人,我哪里对你不敬了?”虽然她看来分明是喝醉了,但玉怀瑾仍不敢大意,继续演个呆子。

不料金于飞见他表示委屈,竟是嫣然一笑,索性将他整个人揽入怀里拍拍。“好好,是我坏,冤枉怀瑾了,你最乖了,不难过喔!”

玉怀瑾被迫以一个几乎紧贴着一对香软“大包子”的诡异姿势被人揽着,只觉得胸口那把火越烧越旺了,且好似有往下月复放肆的不妙趋势。

“咳咳!”他急忙推开揽抱自己的女子,做出正襟危坐的姿态。“娘子,你喝醉了。”

“才没有,我没醉,我还能喝!”

只有喝醉的人才会如此坚持自己还清醒着。

玉怀瑾似笑非笑,还未及回话,金于飞又黏过来。

“你别一直动,晃得我头晕……”她硬是用双手定住他的脸庞。“我跟你说啊,你这名字取得真不赖,『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她摇头晃脑地吟起来,忽地吃吃一笑,拍了拍他脸颊。“不怕不怕,你这块美玉就算别人不欣赏,也还有我,爷既然与你成婚了,肯定不会让你蒙尘的。”

玉怀瑾抽了抽嘴角。“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谢、不谢。”她笑得还挺乐,真当自己做了件大善事。

这回玉怀瑾连眉峰也拧上了。“其实娘子的芳名也挺好听的。”

“才不呢!”金于飞嘟起嘴来,纤长柔细的羽睫颤呀颤着,似有无限委屈。“『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我告诉你啊,我这名字的典故是出自诗经,写一个姑娘家要远嫁,她的亲人来送行,哭得可伤心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其实也不必伤心的。”

玉怀瑾语气颇有些清冷,金于飞听了登时不悦,气哼哼地瞪他。“你懂什么!嫁人自然要伤心了,嫁了人就不再是自由身,生死都不由自己,多惨啊!”

“喔?”玉怀瑾剑眉一挑。“可是娘子还是嫁给我了。”

“你?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金于飞在自己唇前比了个嘘手势,左右看看,彷佛分享一个大秘密似的贴近玉怀瑾耳畔,兰息轻吐。“其实吧,我家里人知道圣上将我赐婚与你时,还悲秋伤春了一场,是我劝服了他们,嫁给一个傻子夫君,总比嫁给一个精明干练的好。”

“喔?”

“傻子不会斤斤计较,也不会三妻四妾,傻子拿捏不住我,反过来我还能拿捏他,多好!”

“是挺好的。”玉怀瑾嘴上淡淡回应,心下却是冷笑连连。

这女人,竟敢妄想拿捏他?再等几百年吧!

金于飞却不知他阴沉的心思,只是略带傻气地盯着他。“而且啊,你这相貌也长得好,即便爷对你没感情,可看在你这张脸的分上,勉勉强强,也不算吃亏了……”素手揉宠物般地揉着他的脸,又是不客气地吃了一番豆腐。“只不过你这脸……”

“我脸怎么了?”

“千好万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了?”玉怀瑾眯了眯眸。

“跟那个人……太像了。”

玉怀瑾闻言一凛,紧盯着眼前醉醺醺的女子。“你说哪个人?”

她依然迷迷糊糊的,只是提起那人,神情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委屈。“就是……我最讨厌的那个人。”

他心一跳。“谁?”

“你想知道?”

“嗯。”

她没立刻回答,醉眼迷蒙地望着他,好半晌,蓦地噗嗤一笑,眉目间尽是欢快的俏皮。“爷偏不告诉你!”

玉怀瑾错愕,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家娘子。

她浑然不晓他心海正卷起千堆雪,无声地翻腾呼啸着,只是眉眼笑得更弯了,有种自在洒月兑的得意。

他深深地盯着她,宛如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似的。“娘子,你有小名吗?”

“有啊!”她很自然地点头。

那个女人也有。玉怀瑾紧绷着脸,暗暗掐握着自己的掌心,明知脑海乍然浮现的这个念头太过异想天开,但联系到他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好似也不足为奇了。

“你的小名,叫什么?”

“嘻嘻,不告诉你。”她又逗起他来了。

他强自隐忍着。“是不是叫……小燕子?”

“咦?”她似乎感到震惊了,睁大一双水蒙蒙的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他顿时心乱如麻。莫不是真被他猜中了?

“是小燕子吗?”他再问一遍,嗓音沙哑,沉淀着某种深沉的意味,清锐的眼眸直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

她眨眨眼。

“小燕子,是你吗?”他轻轻地问。

她却忽然烦乱地摇起头来。“你好吵啊!我的头好晕……”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

“嘘!”

一张软嘟粉女敕的菱唇蓦地贴上他的嘴,堵住他来不及出口的疑惑。

他震住了,生平第一次呈现脑海空白的状态,完全不知所措。

她亲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安静了,才心满意足地退开。“别吵了,你乖乖的,让我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就、就再亲亲你……”

她还想再亲他!

玉怀瑾惊骇地瞪着自家娘子,后者却是往后一倒,直接趴睡在软绵绵的枕间,晕着酒意的脸蛋润泽粉红,像是枝头刚刚结成的樱桃,教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玉怀瑾有种预感,这晚,自己怕是会夜不成眠。

他沉着脸,表面看似冷静,耳根处却异常地灼热,探手在床边模索着,好不容易模到一颗撒帐时遗落的红枣,手指往挂着床帐的银钩一弹,水红色榴开百子的锦帘倏地应声而落。

窗边,那对龙凤喜烛仍静静地燃烧着,火光摇曳,满屋春意暖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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