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俊夏是还想再说什么的,但又心疼虚弱的池婉夏,却没想这时池大的心态却悄悄起了变化。
池大见妻子的脸上有了嫁给他近二十年第一次见到的怨怼情绪,再看着厅里父亲的漠不关心、继母因为婉儿没事又恢复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颤抖地握起了拳头。
会颤抖是因为气的。
肖氏见池大一家气势汹汹而来,就知道他们是来找麻烦的,本来是有点担心的,但这会儿瞧见池婉夏没死,当下就认为是池大一家小题大作,如今还在厅外一家抱在一起装可怜,把他们两老晾在这里,让人看了就有气。
肖氏跋扈的样子尽显无遗,虽然压低了声音只给池老爷听见,但也是冷嘲热讽的,“果然一家子都是戏精,老大家的装病骗钱不成,这老大家的女儿就装死骗钱……”
“好了,少说两句,就算她是装的,你要不推她,她能装?”池老爷坐在漆面有些斑驳的圈椅上,瞪了妻子一眼。
肖氏理亏,在隔着一张几子的另一张圈椅上坐下,终是不再多说。
“我看……这回你就给老大家一些银子了事。”
“这怎么行!”老二刚做了几身衣裳,她花了不少银子,若要给老大一家钱她肉疼啊!
“怎么不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二昨天又跟你要钱了,你也不想想,老大若发了狂不做事了,光是请人顶替老大家几人的位置就得再花多少工钱。”
“他敢!他敢不做事,我就敢不给他月钱。”
池老爷对池大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爹娘在的时候就疼这个孙子胜过自己这个儿子,连他要娶肖氏时爹娘都因为怕她对池大不好而反对,气得他越发不待见这个儿子,好在肖氏对他是有情分的,宁可做了他几年外室直到爹娘都去了才被他迎进池家,所以池老爷对肖氏一直有分愧疚,这也才会对肖氏及她所出的池二这么偏宠。
池老爷还想再劝,就见池大突然进了大厅,池俊夏见状跟着进厅,池老爷见这一家子的神色,怕是他们要说出什么决绝的话了。
“爹,儿子想,这个家还是分了吧!”
此言一出,犹如火山爆发,池老爷心想果不其然。
肖氏则是一掌拍在几上,大喊不许!
池大本就发着火,听见继母说不许,委屈便出了口,“母亲说不许,家既不分就得公平,母亲公平了吗?”
“悦客来养着你们一家,掌柜这么体面的职位还给了俊夏,你们有什么不服的?”
池二这时刚由外头回来,一回来就听见厅里吵吵闹闹的,他好奇地往厅里走,在厅外就听见了大哥说要分家,这怎么行,没了大房做牛做马,他哪来的好日子过,人刚进厅里就大骂起了池大。“大哥,你这个不孝子,爹娘还在呢分什么家。”
“分了家,大家都好过。”
肖氏听见了儿子的话,一双眸子转呀转地,立刻拍着自己大腿嚎哭起来,“老爷啊!人家都说养娘不及生娘亲果然是这样啊!我把这好工作都分给了老大家的,还要被老大嫌弃,这不打紧,现在还说要分家,分家难道老大就不养我们两老了吗?有分没分还不是一样,我之所以不分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别散了,这还得被说我不公平,没给他好日子过。”
池婉夏来到厅里时听见的就是肖氏哭嚎出的这段话,看着哥哥气得就要出声理论却被父亲抓住手腕阻止,脸都胀成了猪肝色,再看父亲也是咬牙隐忍,就知道这不孝的骂名还是让父亲扛得太重了,家是要分,但似乎得一步步来。
池婉夏看着肖氏那无赖又撒泼的模样,扯着衣袖压着眼角,这也哭了出来。“爹啊!分不了家,咱们家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啊?”
池婉夏突然哭嚎出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唱作俱佳的肖氏一时都忘了自己还在哭诉继子不孝。
池大见女儿这哭泣的模样,满满都是自责,叫他顶着不孝的罪名也可以,但爹娘不松口,这家是分不了的,可不分,的确就像闺女哭诉的一样,他们大房就要过不下去了。
池老爷皱起眉头,是因为池婉夏这孙女他虽不亲近但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今年满十五,性子一向娴静,如今这么夸张地哭诉,倒和他身旁这个肖氏一个模样,池老爷觉得奇怪,便打量着池婉夏。
但肖氏一回过神来可不依了,“怎么就不能过了,吃的是公中的、用的是公中的,赚的钱除了一部分给公中其余你们就留着自己花用,日子怎么不能过了?”
肖氏这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池婉夏差点被肖氏的话气笑,她心里淡淡地闪过一抹不屑,但脸上的表情却像承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谁不知道我爹在酒楼里就是一个打杂的,我大哥虽然是掌柜,但他能作主吗?作主的还不是二叔,有功是二叔的决策英明、有危机过了关卡是二叔处理得当,但凡有些不好的就全都是我大哥的责任,这掌柜这么好,我们也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去。”
池老爷及肖氏被说得无言,没分家前悦客来的老板理当是池老爷没错,池二及池俊夏就算能管事也就只是个打工的而已,可池老爷这几年来已经把悦客来整个交给了池二,他老人家就是四处跟老朋友去下下棋、喝喝茶,过他的养老生活,池婉夏说的是事实,他无可反驳。
肖氏是无赖惯了,自然没这顾忌,这才想起来她还在哭嚎老大不孝,“老爷啊!我看得叫街坊邻居来评评理了,给他们工钱还得被埋汰,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是该叫人来评评理啊!瞧瞧我爹穿着的是什么,二叔穿着的是什么,这公平吗?”
“老二穿的衣裳怎么了,老大也可以拿月钱去做几身啊!”
“那么二叔的衣裳也只能由他的月钱出是不是?”
池二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识时务,更不懂得什么叫缓兵之计,只听见了自己的利益受损,当下就不依了,“这做衣裳的钱怎么能是我出?我出去就是悦客来的门面,难道要穿得破破烂烂的?”
池老爷瞪了池二一眼,不过被小辈激了几句就什么话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往外倒,他若说了是自己出的钱,难不成池婉夏还能查他的账?
肖氏反应也快,立刻接口,“是!做衣裳的钱是悦客来借给老二的,这不是因为老二当的是悦客来的门面吗?”肖氏说完就看见了池婉夏往自家大哥看去,肖氏不胡涂,马上开口断了池婉夏的话,“俊夏要是想做几身也行,毕竟是个掌柜,由下个月的月钱里扣就成了。”
池婉夏心道,这继祖母当她傻子呢!池二会还钱才怪,但池婉夏也不在这一点上纠结,反正肖氏是想出理由了,他们大房一家也不能再拿这说事,但刘氏没钱治病是事实、她被推撞受了伤也是事实,这一点肖氏怎么说都理亏。
“爹娘大哥在悦客来拿了多少工钱我都是知道的,祖母每个月给我们大房的月例钱也是我管着的,我们哪里有办法像二叔那么节省,一个月的月钱就能省出这么几套衣裳,我们可是连给娘看病的钱都没有啊!
“更别提祖母刚才推了我,我这么一撞失血过多,大夫都说了得好好地用食补养着,这哪儿哪儿都要用钱,工钱领得少、月钱不够用、公中不肯出、跟悦客来借钱怕是下个月的工钱也抵不了,这不分家说我们日子过不下去有错吗?我跟娘命都要没了,还不能说过不下去吗?”
池老爷总算是听出池婉夏的目的了,能分家固然是好,但她也知道家是分不了的,这变相地在说工钱不够,要涨工钱呢!
悦客来的生意虽然比起他父母在的时候萧索了不少,但供他们一家子过日子还是能过得挺滋润的,工钱是他订的,自然知道大房一家拿的工钱不多,不过吃住用都是公中出的,池老爷一直以来也没觉得自己苛待了大房。
他瞪了妻子肖氏一眼,还不是得怪她,她要不是私下不断补贴二房,能显出两房日子过得并不公平?
见肖氏还想再说,池老爷喝斥住了她,“够了,闹够了没有?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老大媳妇及婉夏这都得要好好将养,就给老大及俊夏都涨工钱吧!”
肖氏进池家门是受了点委屈的,所以进门后池老爷鲜少凶她,但是若池老爷动了怒,那肯定是肖氏撒泼也没用的,她知道自己推了池婉夏让她受伤是理亏,只能不再说了。
“俊夏从这个月开始工钱涨一两,老大不过就是跑跑堂做杂工,工钱太高也落人话柄,就涨五百文吧!”
池俊夏对祖父的决定感到不屑,谁不知道他们领的工钱根本比不上外头的待遇,他们有心去外头工作,虽然领的工钱多,要上缴公中的也多,但至少留在身边的也多啊!
可他们走了,悦客来就得花更多工钱去雇人,所以祖父母是怎么也不可能放过他们一家让他们离开悦客来的,如今说什么涨太多会落人话柄,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但知道以目前的状况能争取到涨工钱已经不错了,池俊夏也只能忍了下来。
池大见儿子收起了戾气,又想到有钱能给妻女买补品,自然也暂时作罢了。“多谢父亲,但可否先支些银子,之前我把身上剩下的钱全请大夫,如今是方子开了也抓不了药……”
肖氏本想说那就先从下个月的工钱支取,刚张开口就听见池老爷咳了一声。
池老爷是偏心,但也是要面子的,自己家里怎么闹没关系,不能给外人知道老大家的居然还要借钱看病,这对悦客来的名声也不好。“不用了,就公中出吧!”
听到公中要出,池二当然想抗议,正要开口就被父亲一瞪,又看见父亲打量起他这一身衣裳,池二便不敢再说了,再说,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把他这身衣裳给卸了。
一直没对分家抱有期望的池婉夏如今当然也不失望,她看得出来父亲应了涨工钱这事后祖父母那松了口气的样子,他们是觉得这事结束了、翻篇了,可对池婉夏来说,这才是个开始而已。
涨工钱还不够,月例的不公也得解决,这皮得一层一层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