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早上他出门前还送他到门口,轻声跟他说“大哥慢走”的妹妹如今却是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了?
池俊夏的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妹妹的闺房,看见她躺在床上,面色雪白如纸,她的模样清秀依旧,只是没半点生气。池俊夏走到床边伸出手,探了探妹妹的鼻息,那里,没有该有的热度。
一名大夫打扮的人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那个呆愣在原地的中年男子的肩膀,诊金也没收就告辞离去。
先不说池大家的情况,就他们两人的交情,人没救回他都不好意思收这个诊金。
池俊夏似乎没发现大夫离开了,或许说,他的眼中除了此时躺在床上的妹妹就再没有其他人了,他开口,声音还带着颤抖。“发生了什么事?”
池俊夏的母亲刘氏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只是跌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池俊夏没得到响应,又提高音量再问了一次,“我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婉儿会……会……”
池俊夏眸里、心里满是悲痛,他的妹妹池婉夏,容貌清秀,性子温柔婉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舍得对她下这样的重手?
池大好像这才清醒了过来,他抹去了眼角流下的泪,说了稍早发生的事。
池俊夏听着,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怒吼一声“欺人太甚”就转身离开。
知道儿子脾气,池大想追出去,然而一旁的刘氏终是有了反应。
“是啊……欺人太甚……”刘氏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一声哀痛至极的哭嚎由她喉里喊了出来,是那么的撕心裂肺、是那么的痛断肝肠,“婉儿!”
“啊!”彷佛应和了刘氏的哭嚎声,一声属于女子的尖叫声,突然在这个房中响起。
一名花甲老者快步而回,走到了池家宅子门前,二房媳妇何氏已经在大门迎着,或许是事不关己,她看起来并没有老者这般焦急。
“爹,娘让我在这里等爹,并让我快快把爹请回院子去。”何氏怎会不知道,肖氏是怕大房在这里堵着门要告状,所以让她来望风,若是大房出现就出门去先截了公爹,把他由别的门给请回去。
而这个被何氏等着的花甲老者,正是池家当今家主池老爷,他冷哼一声,道:“不用,我自己去找那老婆子,她一日不给我惹麻烦就闲得慌。”
做媳妇的当然不能说婆母不是,也只能低着头,等池老爷走过后她才跟上。
池家宅子不复当年,如今只是一座老旧的宅子,但居住的空间还是有的,池家大门之后是一处小庭院,走三两步就到了全池家最大的一间屋室——正厅,正厅的两侧廊道各别通往的月洞门后,便是东院及西院。
东院较大,住了池家两老及二房池二一家,西院较小,住的是大房池大一家,说是院落,也没人家富户人家的规模,就是只有几间屋子的小院落而已,每间屋子都有一小片庭院相隔,虽然院子不大,隐私倒也还算可以。
池家大房居住的西院只维持着基本修缮,一看就是无力维持的样子,就连家具什么的都是些便宜货,有的还是池大自己打造的,但二房的东院就好了不少,虽然东西看来陈旧,但都还是当年池家昌荣时留下的好东西,十分耐用。
东院的主屋里,如今的池夫人肖氏正手足无措地对着刚回来的池家老爷说着稍早的情形。
她稍早推了池婉夏一把,见地上流了大滩血早就慌了手脚,池婉夏流了那么多血,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会不会死了?如果她真死了,池大还不得把她送官,所以她连忙让人把池老爷给找了回来。
池老爷边吸着旱烟边听着肖氏的话,听着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虽然他不待见老大一家,但池婉夏终归是他的孙女,更何况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池老爷都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见池俊夏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肖氏躲在池老爷身后不敢出声,池老爷倒是一副十分镇定的样子,坐上圈椅上吸着他的旱烟,直到池俊夏走到跟前,这才问了他,“婉丫头怎么了?”
池俊夏双目腥红,像是想把肖氏碎尸万段一般的眼神盯着她,“祖父何不问问祖母?”
肖氏有些心虚,所以开口说的话虽然嘴硬,但是有气无力,“我、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
“祖母跟二叔一家,吃得好、养得好,孙儿看祖母这身子都能上山打老虎了,婉儿那么娇弱一个女孩儿,我们大房一家又总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被祖母这么一推,祖母能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池老爷闻言皱起眉头,池俊夏这不明摆着在讽刺大房及二房的待遇不同吗?但两老偏心是事实,池老爷明知道池俊夏是在忤逆他,一时之间却是找不到话来反驳。“你怒气冲冲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看这模样莫不是还想打杀了谁?”
“打杀?孙儿是念过几天书的,知礼守法,犯了罪是官府才能管的事,我只负责把人送官。”
“你!”池老爷拿着烟杆的手猛地往桌上一拍,指着池俊夏便骂,“知礼守法?你这样子有一点做人晚辈该守的礼、该行的孝吗?”
池俊夏猛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淌出了眼泪,“祖父,咱们这一家子能不能继续做一家人还两说。”
“你打算做什么?”
突然,一声虚弱的声音由厅外传来,池俊夏宛若雷击,他不敢置信地转身,直到确认他没听错那个喊他的熟悉声音,这才露出笑容跑上前去。
稍早,在池婉夏的房里,发生了一件令人惊讶又匪疑所思的事,就是那个被大夫宣判断了气、回天乏术的女孩池婉夏居然醒了。
池婉夏本是陷在一片幽暗的空间,一个不仅仅是伸手不见五指,而是只能感觉到周身虚无的地方,突然,一声悲痛至极的哭嚎像一把利刃划开了那片虚无的空间,她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肺突然灌进了空气,喘气之余有种心悸渐缓的感觉,是了,心悸,她记得夺了她性命的就是心悸,活了二十几个年头,爹亲娘疼哥哥宠爱还事业有成,池婉夏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一生顺遂的活下去,却没想到她的心脏突然出了毛病,虽然一切来得太快,但她还是有时间好好的与家人以及喜欢她的所有人都好好做了道别,这才撒手人寰,只是……为什么她又突然醒了过来?
“婉儿?”
听见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喊着“婉儿”,池婉夏一阵疑惑,这是在喊她吗?谁喊她婉儿?
池婉夏侧过头去,看见床边伏着一名脸色苍白一看就是身患重病的妇人,还有站在床边的那名中年男子,池婉夏惊讶地张大了嘴,为什么她眼前看到的人穿着古装?
突然,后脑传来了一阵剧痛,她抚着包着绷带的头,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排山倒海地涌进了她的脑海。
这个身体只有十五岁,她的闺名与自己相同,也不知道是她阳寿未尽还阳了还是与这个同名同姓的古代女子有什么无法探究的缘分,她穿越到此,用这名女子的躯体重生了。
而刚才让她觉得陌生的两人如今也变得无比熟悉,这是她的爹娘,应该说是这具身子的爹娘。
池婉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刘氏亦相同,只是握着她的手,久久开不了口。
池大走上前,揽住了妻子将她扶起坐到了床边,轻声道:“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还病着呢!我这就去把大夫请回来,再给婉儿看看。”
听到刘氏还病着,池婉夏也想起来这具身子的原主是怎么香消玉殒的。
池家如今的当家是池老爷,当年与原配生了大儿子池大后不久妻子便病故了,彼时池老太爷夫妻都还在,池大日子倒也不难熬,只是池老爷有了新欢肖氏后,老太爷夫妻觉得她不是个好的,怕她不会善待池大,所以阻止了肖氏进门,谁知肖氏竟宁为外室,甚至还生下了池二也要跟着池老爷,让池老太爷夫妻更为不喜。
最后池老太爷夫妻相继过世后,池老爷当了家,自然把肖氏给迎进门,从此,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本就怨着因为池大让他们两人得名不正言不顺这么些年头的两人对池大就更不待见了。
虽然池家交到池老爷手中后是一年不如一年,家道中落,但开了酒楼的池家日子要过得滋润还是可以的,可掌中馈的肖氏偏心偏得明显,池大一家在酒楼可说是做牛做马,而二房一家却是占着肥缺吃香喝辣,这一切池老爷明明知道却也没开口阻止过肖氏。
所以,刘氏操劳病了,这段日子一直只靠基本的药吊着,直到昨天池大看见池二又去做了崭新的几套衣裳便忍不住了,他很清楚,现在都月底了,老二一家花钱就是寅吃卯粮,怎么可能月底还能有月钱做衣裳,便知道肯定是他又从肖氏那里要的。
而肖氏的钱自然是公中的钱,池大想,那自己媳妇跟公中要钱买些补药也不为过吧!于是便找上了肖氏。
怎知肖氏不给也就罢了,还指着刘氏骂她装病,是要骗公中的钱,甚至还动手推刘氏,池婉夏性格是温婉但却十分孝顺,见母亲受辱便上前想阻止肖氏,这就被她推倒后脑撞上了桌角,池婉夏看见了原主记忆的最后一刻,就是那流了一地的血……
看着这对夫妻拉着她的手,拭着泪道“没事就好”,池婉夏在心中叹息……你们的女儿是真的死了啊!
只是……池婉夏的记忆里,这家中是还有一个人的……“爹、娘,大哥呢?我受伤的事他知道吗?”
听池婉夏提起,他们才想到刚刚池俊夏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池大一声低呼,“不好,这孩子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怕是要闹到他祖母那里去了。”
闹?刚好而已好吗?但池婉夏知道她这个爹亲就是一个愚孝的,娘亲又是个以夫为天的,如今想着的怕不是出口气而是要制止池俊夏吧!
“我去看看。”池大立刻转身要往外走。
刘氏心知儿子没有错,抬起手想制止丈夫,最终却又把手放下。
池婉夏又是一叹,这事还得她出马,要不她那个新哥哥怕是要受委屈了。“娘,我也要去。”
“你还是躺……”
“等事情解决了再好好躺着,娘若不陪我,我也是要去的。”
“你这丫头,娘陪你便是了。”刘氏虽是无奈,但更多的是对池俊夏的担心,因此也没有阻止池婉夏。
两人便互相搀扶着往池家二老住的院子去了。
池婉夏跟母亲来到池家二老的院落时正听见了池俊夏说——
“祖父,咱们这一家子能不能继续做一家人还两说。”
虽然池婉夏才刚穿越而来,但凭着原主的记忆,她知道池俊夏一直想着要分家,所以便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意思,很显然的,池大夫妻也是知道的,所以池婉夏便看见了早她一步来到的池大正要开口制止池俊夏。
池婉夏心中叹息,她知道池大愚孝让池俊夏等不及了,但提分家这种事得徐徐图之,今天就算是肖氏理亏了也不可能一次就分得成,而且也绝不该由池俊夏来提,父亲还在,由他们向祖父母提分家不妥。
池婉夏心里有了计较,便拉住了池大的手,她喊了池俊夏一声,及时止住了他要说出口的分家言论。
池俊夏见她醒了是又惊又喜,顾不得刚才要说的话,一下子便冲上前扶住了她,连忙问着她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把大夫请回来?
刘氏也正虚弱着,便放开池婉夏交给了池俊夏,而自己却靠在了池大身上,轻轻对池大说了句,“你莫要寒了俊夏及婉儿的心。”
刘氏向来是以夫为天的女子,所以即便嫁进池家受了苛待也是一直忍着,可自己病了不要紧,却连累了女儿险些丢了命,刘氏怎么还能忍。
“大哥,咱们是小辈,不管再气你都不该这么过来。”
“这回你的命是捡回来了,但下回呢?难道真等你没命了再来计较吗?”
池婉夏偷偷看着池大越来越铁青的脸色,知道再拱一把火就行了,她一踉跄就跌进了池俊夏的怀里。
池俊夏将她搂得更紧,担忧问道:“怎么了?”
“没事。”然后她深深叹了口气,“大哥,我们斗不过的,就当是命吧!扶我回去西院……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