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安慰,安慰得晓夏手足无措,再安慰下去,她不去找个好风水把自己给埋掉,好像有点对不起社会。但是能因为婆妈们的好心翻脸吗?当然不行!晓夏只好回答,“我会努力的。”
相较起对晓夏的热情,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白晓春,过去貌美如花的她是众人的目光焦点,这会儿心理怎能平衡?
于是她不怀好意问:“听说梁陌言去打仗?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妹妹变成寡妇啊?”
这话触了晓夏逆鳞,好脾气的她控制不住性子,反口讽刺。“要当寡妇,好歹得先出嫁,姊姊应该连坐大红花轿的机会都没吧。”
周巧梅接着落井下石,“别和她计较,你家这位姊姊心情坏透了呢。”
“为什么?”
“她和徐华明不清不楚的事儿传到郑官人耳里,郑家说她不洁、不能进郑家后院,还要白家退还当初的一百两呢。”
白家二房哪拿得出一百两,白晓瑞和贵人进京,李氏给他二十两银子傍身,再加上置办嫁妆花掉一些,现在正东拼西凑想把银子给凑齐。
“连郑家小妾都当不了啦?”晓夏失笑。
“可不是吗,现在她只能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听到这里白晓春再也忍不住情绪,尖声大喊,手臂扬起就要甩人巴掌,幸好被张大婶一把抓住。
她不甘愿,朝周巧梅吐口水,大叫道:“都是你们害我的!”
“我们害你?有病吗?”
“如果不是你们跟踪我,哪有今天的事。”
可以这样算的哦,她不怪自己是绿茶,竟怪别人不递吸管?晓夏叹道:“君额可跑马,香唇藏虎狼,去年相思泪,至今到不了腮边。”
“你在说什么?”周巧梅问。
“我说:她好大的脸。”
噗的一声,周巧梅和众家大婶纷纷笑出声。
“现在就算嫌弃徐华明穷困,她也只能勾着他了。”周巧梅在晓夏耳边说。
是别无选择吗?所以最终还是成就了这两人?
只是带不来嫁妆的媳妇,徐夫人那张和善温良的面具不知还能戴多久?
周巧梅的话钻进白晓春耳里,她气得张牙舞爪,但刚被张大婶松开的手,又被晓夏拦截成功,她寒声问:“自作孽还要怨天怨地怪旁人?”
“如果不是你们,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放心,你身上不会有顺顺利利这种事,老天爷从来不会厚待恶人。”
“我是你姊姊,胳臂肘往外弯,你就不怕报应?”
“姊姊?是侵占我家家产的那一房吗?对不起,这种亲戚我高攀不起。不过你说得对,做坏事会遭报应,你们家……慢慢等着吧。”
白晓春懵了,晓夏的眼神让她感到害怕,过去那个又呆又蠢,胆小懦弱的白晓夏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难道她真的死过一回?真的和大伯、大伯母见过面?
到镇上时,周巧梅的表哥叶青已经在城门口等待,一看见两人立刻迎上来。
晓夏打量对方,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子,眼神清澈、肤白体高,长得很周正,是让人感到心安的忠厚长相,这种人做业务,往往能事半功倍。
“表哥,她是晓夏,你可要帮忙找一间好房子。”
介绍过两人之后,叶青连忙应诺,领着她们走到另一部马车前头。
“白姑娘,青峰书院在东边城区,离这里有点远,我们坐马车过去?”
叶青这一行做久了,看人极准,他感觉晓夏是个有主意的,便也不修饰言词,直接把三处宅子优缺点一次说齐全。
“第一处,是某官员给外室买的,可住不到两年就被夫人发现,后来留子去母,夫人便想把宅子卖掉,里头花草树木整理得很好,连家俱都是新打的,足足有十间房,那房子让夫人碍眼,打算一千两卖掉,现在买绝对是捡了大便宜,不过离青峰书院远了点,每天得走半个时辰去上学。
“第二处是个书生的房子,当初他爹娘想法和姑娘一样,既然在青峰书院念书,不如就近买个宅子,因此宅子离书院才百来步,那书生倒也本事,入学不久就通过乡试,便打算带着妻儿到京城,准备来年会试。这宅子有点旧,但书生娘子打理得很干净,四间房一间正厅,要价八百两,大家都说贵,但能出举子的福宅可不多,如果姑娘想要,动作得快一点。”
“第三处离书院也近,走路只要一刻钟,卖得也便宜,只要四百两,有五个房间,院子挺大的,不过一分钱一分货,那房子能这么便宜,一来是空屋,要搬进去得买床买柜买桌椅,二来屋顶及墙壁都有些破旧,得翻修过后才能住,最重要的是,之前的屋主在里头上吊死了,有人传说那房子不太干净,因此已经放很久都没有人要,如果姑娘真的想要,我可以再帮姑娘压点价。”
叶青的口条清晰,态度诚恳,加上嗓音干净,让人听着就感觉舒服。
“好吧,先去看看再说。”
在叶青的带领下,很快把三处宅子看过一遍,他们一面走,晓夏一面提问,有没有恶邻、产权、地坪、屋龄、附近水源……每个问题都切中要点,这让叶青讶异,这么年轻的小姑娘,里头的门门道道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如果晓夏不是个姑娘,他都想拉她一起来卖房了。三处宅子皆看过后,晓夏决定先回去和家人商量,约定好明天回覆消息。
叶青很体贴,处处设想周到,他直接把两人送到“金缕衣”门口,目送两人进去之后才离开。他看着晓夏的背影,控制不住轻扬的眉角,说不出口的欣赏在心底盘绕。
周巧梅对晓夏说:“你觉得我表哥怎样?别看他是个牙子,他可努力的呢,一年可以挣上百两,要不镇上有几个牙子能买得起马车,送客人到处看房?”
对此晓夏毫不怀疑,一个人的态度会随时表现在工作上,他绝对是个成功业务,这点毋庸置疑。
“他一定会飞黄腾达、前途远大。”
“我也这么认为,可惜你已经成亲,要不我肯定得想办法撮和你们俩。”
“饶过你表哥吧,我祸害梁陌言还不够?”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什么祸害,娶你是梁陌言的福气,要不是有你,他能够安心到外头建功立业?”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谁待自己好坏,谁的心里没有一把尺。
晓夏笑开。“这话中听。”
今天除看房子之外,她还做了一套衣裳,想送到“金缕衣”试试水温。
这次她运用了现代的设计技巧,将纱裙层层叠叠地做出不规则的波浪效果,并以套色手法,让衣服随着光线角度呈现不同颜色。她不确定市场接受度如何,如果一切顺利,她的目标是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
不过她并不心急,好歹这身子才十三岁,因此在深思熟虑后,她决定从代工做起。
看见晓夏,伙计即刻迎上前,几次打交道后,他越来越欣赏这姑娘,她不罗唆、眼光精准,从不胡乱还价,单单这个月,她就买了将近五十两的布料,可以称得上大客户了。
“请问,东家在吗?”
这是晓夏第一次要求见东家,伙计有些讶异,不过还是请她稍等一下。
这段时间晓夏忙得头昏脑胀,几乎每天都在赶工,把手上接的案子做完之后,她空出整整五天来完成手上这件衣裳。
它是用她第一次进“金缕衣”时咬牙买下的布料做的,十五两银子……当时真是失心疯了,不过当衣服完工那刻,她只能赞叹——完美!
问题是她眼中的完美不见得能够被所有人接受呀,就说她帮白娇娇做的第一件衣裳吧。娇娇嚷着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衣服长这个样子,原来裙子不一定要齐长,领口不一定要交叉微立。
白婶婶在旁看见,直喊着奇怪,要晓夏拿回去改改,但是当衣裳上身,她惊得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望着女儿、一瞬不瞬。
那身衣裳把娇娇略粗的腰衬得分外纤细,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高、更修长,它成功地把娇娇身上的缺点全数掩盖了。但尽管如此,在衣服穿出门那天,母女俩还是有些焦虑,怕被人用异样眼光批判。
“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衣服。”周巧梅在她耳边低声鼓励。
“谢谢。”晓夏看她一眼,说道:“你去选喜欢的布料吧。”
“好。”巧梅回应。
周巧梅的亲事已经定下,她将嫁给方知府作继室,方知府年近三十,已经有三子二女,妻子过世三年。他在赏花宴上一眼看中青春烂漫的周巧梅,爹娘不介意他年纪大,还说年纪大会疼人,而她……她就想当诰命夫人。
晓夏很忙的,但为了巧梅即将到来的婚礼,亲口允诺为她裁制四季新衫。因此今天不但是陪晓夏来看新房,也是替自己购买布匹准备嫁妆。
正在周巧梅挑布料时,东家出来了。
东家姓汪,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模样儒雅斯文,听说还是个秀才出身,只不过之后几次考场失利,便决定回来继承家业。
他在短短几年,就把一间祖传的“金缕衣”开成五间,再这么下去,也许会成为国内最大的布庄。
“姑娘找我?”汪东家客气问道。
他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看起来年纪很小,虽然胖但皮肤白皙柔软,如凝脂般白里透红,粉女敕得教人想动手触碰,她的眼睛不大却很亮,眼底闪着光芒,饱含智慧似的。
“是,我做了件衣裳,如果东家有兴趣,可以谈谈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好大的口气,她才多大,就敢跑到自己跟前谈合作?多少绣娘、裁缝带着衣裳上门,想求他买下,态度唯唯诺诺、诚惶诚恐,而她一个小小丫头竟也敢口出狂言?
鄙夷神情未现,晓夏已经从包袱里拿出衣服并摊开。
光一眼,汪东家就看出来,那块布是从自家铺子卖出去的。上衣领子有一行排扣,做这行这么久,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扣子,分开的时候是两个半只蝴蝶,扣上后右肩下有只展翼蝴蝶,彷佛能飞起来似的,但衣服最大的特色是裙子,层层叠叠,像山岚轻拢,飘飘似仙。
这是她做的?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手艺?怎么可能,这等本事连成大师都不及啊,他终于知道了,知道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如果能将她掌在手中,“金缕衣”成为皇商有何困难?
喜意跃上眼中,里头是说不出的兴奋与激动,汪东家忙道:“姑娘,如果你愿意,汪某愿以每月三十两聘姑娘到『金缕衣』。”
“我不愿意。”
吭?不愿意?还以为她年幼,听到三十两会雀跃不已,没想到……她竟拒绝了,三十两是成大师才有的价啊!
“那……姑娘开价吧。”
“东家没听明白,我说的是合作。”
“姑娘想要怎样合作?”
“有两个方案,第一:我寄在这里卖,卖价五十两,如果能够卖出,我便付『金缕衣”五两银子;第二:衣服交由『金缕衣』卖,卖出后我们来算分成。”
汪东家一笑,说道:“姑娘低估这件衣服的价值了。”
“所以……”
“姑娘以后还会再做衣裳吗?”
“当然会。”
“那么这一件我直接付姑娘七十两,之后再送衣服过来,我们以分成来计算利润如何?”说着从兜里掏出银票递给晓夏。
听到七十两,周巧梅这才晓得自己占了晓夏多大的便宜,何况等衣服从“金缕衣”卖出,不知又是多惊人的价钱。
“那件衣服可以卖我吗?”声音传来,晓夏转头,不由一笑。
那是沈曦,晓夏第一次来“金缕衣”时认识的姑娘,县太爷之女。
“沈姑娘要不要先试试,再决定买不买?”伙计迎上前招呼。
沈曦同意,伙计领她到后面屋里,经过时她使了个眼色,晓夏便乖觉跟上。
晓夏亲自帮她试衣,就像想像中那样,衣服的确吸睛,刚上身陪同的丫头就看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沈曦是个大家闺秀,沉稳媚静是日常最简单的要求,但她也失态了,忍不住原地转起圈圈,看着裙襦在眼前翻飞。“我太喜欢了,这衣服就卖给我吧!”
“这得问问汪东家。”银票收进兜里了,决定权可不在自己身上。
“除这件之外,晓夏还有做别件吗?”
“没了。”
“那……”她带着几分犹豫、些许羞涩问:“我家里有两匹布,是宫里赏下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裁制新衣?”
宫里赏下?意思是贡品,外头买不到?哇,真想见识见识。
不过一个小小县府嫡女,就能得到宫里赏赐,看来沈家背景不简单呐。
沈曦见她久久不发一语,还以为晓夏为难了,满面歉意道:“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
“没事,我做。”晓夏急忙回应。
沈曦喜出望外。“那你今天忙吗?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吗?”
“可以。”两人说好后走到前头,伙计告诉晓夏,周巧梅遇到熟人先走一步。
谢过伙计后,晓夏又买下几匹布和绣线,沈曦也付完银子,两人一起往沈府走去,晓夏能言善道,而沈曦有心与她交好,两人一路上聊得很开心。
没想刚进沈府大门,就看见下人急匆匆往里窜,差点儿撞上沈曦。
她皱眉头问:“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三小姐不好了,小公子丢了!”
“怎么可能丢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耀儿都十二岁啦,他肯定是调皮躲着人呢,他出门没人跟着吗?”
“跟了,可一眨眼功夫,小公子就不见人影,有路人看见小公子被人绑走,果儿现在正满街找着。”
听到这里沈曦也慌了。“快进去跟祖父禀报。”说完,她对晓夏说:“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今天家里有事……”
“你先忙,如果还有需要,你跟『金缕衣』的伙计交代一声,我经常过去。”
“好,晓夏谢谢你。”说完话,沈曦匆匆忙忙进了屋。
晓夏转身往回走,看一眼天色,未时了,也不晓得驴车离开没?
但她不心急,倘若错过驴车就走回去吧,虽然太阳有点大,不过她现在需要大量运动。
一面想着自我安慰的话,一面在心底盘算着手边工作,脚下半点不迟疑,就在她打算钻小巷弄抄短路时,发现一个男人走在附近,身边跟着一个少男,两人沉默前行,男人表情严肃,少男神情冷漠,视线彷佛没有聚焦,且男人的掌心扣在少男的后颈,有点胁迫味道。
当男人发现晓夏跟在旁边时有些紧张,他穿着紧身衣衫,全身都是肌肉,因此当肌肉紧绷时,身形线条就会改变,晓夏是做这行的,一看就晓得对方很紧张,尤其扣在少年后颈的手背,因为施力过大浮上了青筋。
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什么值得他紧张的?做了坏事吗?
心里这么想的同时,她加快脚步打算从两人身边穿过,却在经过时猛然想起一事——
她见过这个男人,月余前他曾和白晓瑞在街边说话,不久就传出贵人要带白晓瑞到京城“栽培”,他是白家二房口中的贵人?
又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男人到处寻找少年带进京城栽培吗?突然间那几件绣着小雏菊的衣裳浮上脑海。
鬼使神差地,念头自脑中飞掠而过,一阵心惊胆颤。
会吗?有可能吗?如果是呢……她深吸气,强压下鼓课的心跳。
她不确定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惹上麻烦,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可能在这个巷子里被灭口,但她确定……这个和陌轩差不多大的孩子,如果他正濒临危险,如果自己选择明哲保身,那她一定会在余生中,不断想起今日、不断悔恨。
于是她告诉自己别害怕,她不断深呼吸,压下所有和恐惧有关的情绪。
思绪如电转,在经过两人身边时,晓夏拉起夸张的笑容,大声喊,“耀儿,你怎会在这里,爹爹不是罚你写大字吗?偷偷溜出来的厚?”说着,她对上男人的视线,发现他眼底闪过一抹戾气,缩了缩脖子,她咬唇低声问:“我家耀儿是不是又调皮闯祸了?”
男人始终不说话,但目光扫向她,一遍又一遍,正忖度什么似的。
晓夏又说:“对不住,我们家耀儿调皮,但他没坏心眼的,如果他做错事,我给您道个歉,大爷可以随我归家,我爹爹是县太爷,肯定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徇私,该补偿的一定会补偿您。”
男人看了眼少年,他是县太爷的儿子?
此处县令名叫沈齐德,沈家……京城四大家族?那些清贵比王爷侯爷更麻烦,如果是的话就有点棘手了。
当下他做出决定,松开了手,男人恶狠狠说:“这次就算了,以后要是再犯到我手上,绝不轻易放过!”
丢下话,转眼间溜得无影无踪。
看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晓夏松了口大气,真好……命保住了,用手背抹掉额头汗水,那人果然有问题!
她拉拉神情恍惚的少年,问:“你是谁?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少年被下了药,神智不清楚,她连问好几回,他都摇头晃脑,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在晓夏准备放弃,打算把他送进官府等人认领时,他终于含含糊糊地吐出“沈耀”两个字。
沈耀?耀儿?不会吧,还真的是沈曦的弟弟?她只是不小心听到沈曦喊了声耀儿,便张口就唤,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