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柒 圆梦(2)
作者:典心

清脆好听的声音传来:“是我要见你。”

神情凶恶的店主,原本还挣扎不休,险些就要挣脱,但听见这句话后,却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双腿就像被无形枷锁箝制,想站也站不起来,更别提逃离。

凶恶的神情,微微扭曲起来,泄漏恐惧。

白布结花全化为数不清的白蝶,群起翩翩飞舞,日光被蝶翅遮掩,变得柔和不再热烫刺眼。白麻白苎溜下,层层铺盖粗糙冷硬的地面。

在众人的注视中,绣着桂花的淡黄色鞋,踏过厚软的麻与苎,原本冷冷的白,都被染上暖暖的淡黄,还有桂花的香气。

她停在店主面前,递出那迭纸钱,不恼不怒,语音仍软甜醉人。

“是你粗制滥造的纸钱,惹得这几个月来新鬼不宁吗?”

店主仰望着眼前少女,纵然对异象感到畏惧,仍靠恶胆强撑不肯承认,硬是不肯松口,还企图辩驳:“只有这迭印得不完整,最多再补,或是退钱。至于以往那些,都已经烧尽了,怎能诬赖我?”

死无对证,又看她是柔弱少女,他狡辩得一点都不心虚。

“你胆子真大,趁着砚城改换责任者,觑了作恶的机会,赚得许多不义之财。”

她仍红唇弯弯,莞尔一笑。

“既然没有物证,要让你心服口服,只能当面对质。”

此话一出,别说是店主,众人都讶然。

人鬼殊途,受害的新鬼如何能现身对质?

她望向一旁,绸衣宽袖下的小手抬起,指尖白晰得犹如发光。不需要开口,澄澈双眸望去,大妖即刻往前一步,与她贴身而站。

清丽小脸上漾出的笑,美得没有事物能比拟。她握住他手,妖斧在两人的手中现形,陨铁为柄、金刚做面,斧面上浅刻古老文字流过金光,举起时金光汇聚到锋利的斧口,亮得无法直视。

“开。”

她说。

妖斧直劈而下。

陡然,金光划过之处,现出极细的一线。

细线起初笔直,接着扭曲起来,时而鼓时而缩,还渐渐变粗,森冷寒气从中吹出,线中漆黑得没有一丝光,四周的空间被推挤,一只只扁平漆黑的手争先恐后探出,将线挤得扭曲,还蠕蠕而开,直到被撑到足够大时,一团漆黑之物从中落下。

照射阳光后,黑渐渐褪去,显出各种颜色来。

发的光泽、唇跟指甲的薄红、肌肤的肉色、寿衣的白、寿鞋的深青等等。待到颜色恢复时,体型也从扁而膨,恢复生前模样。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

“爹!”

喊出声的人,惊得猛揉眼,再三确认没有看花。站在香烛铺店主前,气得五官扭曲的,分明是三个月前,举家冶丧送走的亲爹。

从撑开的线中,落下的漆黑愈来愈多,逐一恢复形状颜色,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新近死去的砚城居民,除了没有影子外,模样都与生前相同,恼怒的围住哆嗦不已的店主。

妖斧在姑娘与大妖的合力下,劈开阴阳之隔,众人在朗朗白昼下,亲眼看见鬼。

“你害苦了我!”

“恨啊~”

“不可饶恕!”

“子孙烧的纸钱,我一张都没收到!”

“好恨啊~”

“还钱来!”

“对,还钱!”

众鬼一拥而上,围着哆嗦抖颤的店主讨帐,因是亲眼看见亲人烧了纸钱,所以短少多少冥饷都记得一清二楚。有的本就精刮,死时抱着算盘不放,现在终于派上用场,除了缺损的冥饷,还要加上利息计算,边嚷着恨啊好恨好恨,指下算盘珠嗒嗒嗒打得飞快。

作恶的香烛铺店主,躲过人的问责,却躲不过鬼的讨要。

众人讶异之余,望向姑娘的神态也截然不同,因她能说服大妖,做对砚城有益之事,不但体恤人,也体恤鬼,是之前责任者力所不及的。

原先的猜疑,全都一扫而空,人们打从心中对她满是敬服。

元凶已找到,众人舍不得她在一旁等着,连忙找来一顶装饰得精巧讲究、红缎作帏的小巧素轿,在靠椅上铺了厚软真丝,恭敬请她上轿,要送她回木府休憩。

她看着素轿,明媚可人的一笑,问道:“只有一顶吗?”

众人醒觉过来,想到大妖协助,功不可没,对恩人不敢怠慢,但大妖健壮过人,没有合适的轿子,人们商量着该去谁家牵匹适宜好马时,却听得沉而有力的嗓音说道:“我用走的。”

“那也要一起回木府喔。”

她叮嘱,依依难舍。

见到他点头,她才拂开轿前垂缨,坐进典雅素轿,由八个经验最丰富、脚步最稳健的轿夫,前四后四的抬起,确定步伐迈得小而稳,就怕颠着轿上的砚城之主、木府之主。

在大妖身后,砚城居民们亦步亦趋,跟随着素轿走过街道,礼敬又爱慕的舍不得离去,都想着能多看一会儿那娇小的身影就是无上荣幸。

木府的石牌坊后,几个穿着素雅,衣衫边缘晕染深浅墨迹的奴仆,垂首等候着,鼻眼有大有小,手脚有长有短,并不是很对称,有的肌肤上还留有皱折,都是先前所绘的纸人化成。

因人们对她的崇敬,她的能力增强许多。

先前连行走也颓软的纸人,此刻动作灵巧,精致到眼睫与指甲都清晰可辨认,轻巧搀扶姑娘走出素轿,另一个撑着纸伞上前,为她遮蔽烈日,伺候得很是周全。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清脆悦耳的声音说,轿夫们听入耳,都觉得神清气爽,感觉年轻好几岁,长年因抬轿劳累的腰酸腿疼,全都不药而愈,对她敬意更深。

奴仆们簇拥着少女,不忘礼敬大妖,穿过明显被打理过,处处花木扶疏、窗明几净的亭台楼阁,来到先前两人喝茶的厅堂。

绸衣的衣角飘飞,绣着桂花的鞋踏上海棠花铺就的软毯,走到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桌边坐下。

“我们再喝杯茶。”

他依言再来到木府,她乌黑的双眸,尽是藏不住的欢喜,恋恋追着他的一举一动。

“要喝女儿环?还是尝尝别的?”

“都好。”

“那,就喝碧螺春。”

她走到墙边橱柜,拿了另一个茶仓,再回到桌边,因为是不同茶叶,水温、时间、分量都另有讲究,比泡女儿环更复杂,用的茶具也更多。

虽有奴仆能代劳,她也不假旁人之手,亲自且仔细的泡茶。

待到卷曲成螺、银绿隐翠的茶叶,在热水中徐徐舒展,释放甘美滋味后,白嫩小手持着茶壶,为空杯倒入淡绿茶汤,看着他饮下。

“味道跟女儿环不同,别具一番风味,也是好。”

他说道。

“碧螺春是由少女所采,又称‘佛动心’。”

娇甜软语说着,红唇映着白瓷杯、绿茶汤,格外润软诱人。

“我这儿还有很多好茶,你要常来,我每种都泡给你喝,好吗?”

茶名有春,清丽小脸也有羞羞春色。

连七情断绝、六根清静的佛都动心,他是妖,纵然长年心如止水,却不是铁石心肠,热茶暖了他的胸腹,她毫不隐藏的情意与殷勤则暖了他的心,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好。”

他承诺。

“你真好。”

姑娘粲然一笑。

“你跟我,能融洽相处,或许过不了多久,人跟非人也能处得很好,彼此不厌弃猜疑。”

今日协助冤鬼,此例一开,往后会有更多事需要处理。

想着想着,她陡然坐直,轻呼出声:“啊。”

“怎么了?”

她咬着绸衣的袖,眉目弯弯,一会儿才说:“手来。”

他浓眉微挑,问也没问,伸出宽大厚实的手。

“这是我的名字。”

白嫩的指尖触及粗糙掌中,一笔一划都很慎重,犹如直接写在他心上。

“别人都不可以唤,但,你可以。”

历代木府的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名字。

名字是最强的咒,若是被知晓,就可能受制于作恶的一方。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责任重大,安危牵系整座砚城,所以若是男的,就称为公子,若是女的,就称为姑娘,名字都被深藏。

而她,毫不保留的告诉他。

信任与情意,深重得让他沦陷,哑声低唤她的名:

……

他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睁眼就瞧见清丽小脸在旁,如丝般的长发垂落,嫩软的指尖留恋描绘俊朗眉目,双眸柔情深深,注视他的脸庞。

“你知道了。”

她趴卧在再熟悉不过的宽厚胸口,深深叹息。

妖斧破开封印,费心隐藏的秘密都将浮现。

关于他与她的昔日种种,由她引导让他在梦中想起,点点滴滴细说从头,总好过让居心叵测的人或非人有机可趁。

宽厚的大掌抚摸柔顺长发,触及红润珊瑚簪,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想来可笑,但他的确嫉妒过,曾与她结发的大妖。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他。

“我就是想知道,今生,你还会不会爱我?”

娇言甜语,情意无限。即便已是神族、即便受到砚城的人与非人崇敬,她最在乎的,仍与一般女子相同。

他轻笑出声。

“满意了?”

她柔嘤一声,心满意足的贴得更紧。

“睡吧。”

他轻声说道,感受怀中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娇贵人儿,闻见桂花的芬芳,共枕依偎时,恍若一切如旧。

“嗯。”

万籁俱寂,木府的深深处,两人共眠无言。

他虽闭眼,却没有睡着。

以往,住在木府外时,她就总费心为他张罗,吃穿之类都爱插手。知道他不喜欢奢华,用的都是实惠材料,还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他纳鞋、缝被褥、做衣裳。

雪山一战,她身受重伤,他住进木府,照顾她养伤,有情人朝夕相处,自然情意更深浓,有灰衣人代劳,又有信妖效力,她对他照拂更周全……

如今,就连梦境,她也干预。

干预得这么深,连名字都坦承,反而显出另有隐藏。

他脑中想起,带回珊瑚簪子时,薄雪飘飘那日,笑容可掬的魔围绕飞转,说出的言语。

※  或许是她让你认为你是自愿的。  ※

雪山大战时,公子说出她曾与大妖成亲,从容淡定的她攻势凌厉,以绸袖包裹破岚,吃力得额上冒汗,危难时望来的眼神里,有担忧、有惊慌,还有千言万语。

静夜中,薄唇紧紧的抿着,双眸很黑很黑,黑到看不见半点光。

他知晓她的情意,知晓她的名字。

因为情深,更知晓她有所隐藏。

魔的声音,在脑中回荡。

※  你心爱的女人,究竟隐瞒了什么。  ※

※  隐瞒了什么。  ※

※  隐瞒了什么。  ※

※  隐瞒了什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  ※

今晚,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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