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经进入冬天,山上一片萧瑟,邵云湖怕冷,但又觉得能来佛寺走一走,沐浴佛光也好,不然她在家老是钻牛角尖。
她很喜欢寺庙的感觉,永远这样让人心里宁静,呼吸着冷冷的空气,觉得人也清醒了不少。
邵云湖很有感触,“我一直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想到什么坏事也没做,也招来祸害,幸好大人预防在先,才没让事情发生。”
贺逐光温言安慰,“都过去了,别再想。”
“大人辛苦了。”
“怎么了,这么突然?”
“我不过在宅子生活,都有这种事情发生,大人在朝,想必步步惊心,可大人有肩膀,都一一承受下来,让人佩服。”
贺逐光不是虚荣之人,可是被妻子夸奖,终究是让人高兴的事情,“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是逃不开的,不过我相信老天有眼,是非终究能分明。”
“爹,娘。”贺易书指着前面卖渍桃子的摊贩,“我想吃渍桃子。”
夫妻都不是迂腐之人,难得出来走走,吃点零食怎么了,于是掏了二十文,给贺易书买了个渍桃子。
贺宝儿已经知道漂亮,渍桃子会吃得全脸,她才不要。
至于贺易棋,照邵云湖的说法是“他自己就是水果,长在亲爹身上”,都已经快两岁了,还这么黏,抱着爹爹一刻不肯松手,可是贺逐光一边说伤脑筋,一边又很受用,温嬷嬷说,孩子黏人,没哪个爹娘不高兴。
“照我说啊,这婚礼可得铺张。”广场旁边,一个穿着蓝棉袄的大娘说:“屈家下聘不过一担,是当我小姑是什么人啦,我们郑家的姑娘难道只值一担嫁妆吗?”
“哎呦,一担?”一个胖娘子满脸不敢相信,“屈家未免看不起人。”
“是不是,我小姑可能干了,一天卖五六百个包子,这么能做事的人,屈家想用一担下聘,说什么会对我小姑好,当自己女儿疼,我呸,聘礼都想省,哪会对她好,这摆明着想娶能干的媳妇又不想花钱,难道我们郑家白白养大闺女是给他们屈家当媳妇的吗?”
胖娘子连连点头,“聘礼好歹要六担才不难看,我们隔壁卖咸鱼的娶媳妇,聘礼还给了八担呢。”
一个穿着青色棉袄的大娘不赞同,“屈大郎为人老实,邻里都知道,郑姑娘嫁给他不会吃亏的,夫妻看的是将来的日子,不是婚礼,大媒大聘婚后打妻子的人大有人在,像那个翁家小子,给了八担聘礼,等娘子生了两个儿子后,就把娘子典当给别人家传宗接代,那娘子过得生不如死。”
胖娘子一脸不屑,“那是翁家小子不做人,哪能这样对正妻啊。”
青棉袄的大娘又说:“所以真的不用奢华的婚礼,重点是人品,我跟屈家邻居多年,屈大郎忠厚老实,嫁给他不会吃亏的,郑大嫂也不要只想聘金多寡,替郑姑娘想一想,郎有情,妹有意,为了几担嫁妆拆散了多可惜。”
几个妇人的讨论就这样传入贺逐光跟邵云湖耳中。
说来说去屈家穷,人口不少,没办法出那样多的聘金,可是郑家想着养了闺女十几年,可不能吃亏了。
贺逐光一脸歉意,“婚礼因为皇太后病重,倒是委屈夫人了。”
邵云湖微笑,“不要紧。”
他们的婚礼真的很简单,邵云湖前晚入住客栈,隔日花轿在街头巷尾绕上一圈,这就打道回府,请客也没请群臣,就是自家亲戚吃吃饭,之后让下人来磕头,认识一下三夫人。
以他当时太学博士的身分娶正妻,是真的太简朴,原本想日后再补,可是新皇提倡简约,现在哪怕一品门第办婚事,都不敢大肆铺张。
邵云湖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么可能跟他吵这个,不管是皇太后病重,还是新皇节俭,这都不是贺逐光可以控制的。
何况她觉得简单也很好,古代的婚事真的太繁琐了,虽然已经省却大部分的步骤,她还是累得要死,她可不要再来一次。
她对明媒正娶的身分很满意,对夫妻生活很满意,这样就好了,婚礼对她而言不过形式,是给别人看的,没什么豪华的必要。
邵云湖听那几个娘子为了几担聘礼辩论得不可开交,各有各的立场,也不能说谁错了。
又见贺逐光眉眼之间略有歉疚,她笑着说:“我站青棉袄大娘那边,婚后大人把资产全数交给我打理,十五间铺子也都在我名下,这可比盛大的婚礼实惠多了,我听说四弟跟四弟妹成亲花了二百多两银子,可是他们之间吵吵闹闹,即使有了两个儿子,感情也不和睦,四弟仗着全太君给的零花,在外面养一个又一个外室,四弟妹只能一房一房去抄,乖顺的带回家,不乖顺的直接打死,这样的婚姻实在没什么意思,还是像我们这样好,一屋,二人,三孩,四季,这才叫过日子。”
贺易棋见爹娘说话,没安抚自己,不满意的嚷了起来,“爹爹,我要炒栗子,我要。”
贺逐光莞尔,想起了一首诗,“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邵云湖接了下来,“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虽然现在大白天,又是在外面,但最后两句简直是贺易棋在家的写照,当然不是少缕金华,而是少拍拍。
邵云湖点点儿子的鼻间,“爱撒娇。”
贺易棋见爹娘总算看了自己,满意了,“娘给我剥栗子。”
冬天的糖炒栗子又甜又香,邵云湖给贺宝儿跟贺易书剥了,又小心捏成很小的碎块,这才敢放到小儿子口中。
贺逐光看着眼前,心满意足。
中午回到城区,反正都出来了,自然是在外面吃饭,选了城中知名的“麻辣天香楼”。
大厨据说是异域人士,做出来的菜色又香又辣,辣出一身爽汗,但又不会辣得难以入口,尤其一道水煮鱼,十分知名。
贺逐光跟邵云湖带着三个孩子进入客栈,那小二眼尖,眼见一家子锦绣毛皮,想必是富贵人家,于是安排了二楼清静的雅间,又开口推销了大厨的水煮鱼,水煮牛肉,油焖大虾,麻辣毛血旺。
因为有孩子,所以只点了一个有名的水煮鱼,其他都点不辣的菜,另外要了店小二推荐的梅子酒,算一算也要一两多。
小二喜孜孜地说:“好咧。”一路吆喝,“水煮鱼,田园炒三鲜,片皮鸭,油菜鱼柳,芝麻豆腐羹,干贝鸡蛋粥,虾仁冬瓜,鸡蓉南瓜露,青菜两道,梅子酒一壶。”
时值用餐时分,很快的其他雅房也陆续进来客人,就见几个店小二不断上上下下,唱着各式菜名。
客栈一下热闹起来。
就听得隔壁帘子传来一个粗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周兄弟,我第一次来京城,不知道这里什么好玩的?”
“段兄可以去玉佛山,前几年玉佛寺倒过,秋天才刚刚重新落成,可大了,而且那菩萨镀金,一身灿烂,太阳好的时候去上香,可以看到菩萨发光。”
姓段的粗嗓子说:“好好的怎么会倒?”
“这不年久失修吗,都百年的东西了,又连下了几天雨,不倒才怪,不过说也奇怪,大殿全塌,但据说当时的太子早先得到天意,早先派致果校尉去救灾,不然灾情还更惨重。”
“天意?既然是天意,太子怎么可能先知道,我不信。”
“段兄不要不信,当今圣上真的是有神佛护体的,之前江南不是虫害吗?我们东瑞国冬天冷,只有江南能产些米粮,一旦无法种植作物,那是得全国挨饿,没想到太子早先知道了,预购了五十万两的大米囤起来,才让我们东瑞国安然度过那个冬天,谁能知道虫害?只有老天爷,老天爷托梦给太子,太子造福百姓。”
那姓周的顿了顿,又说:“今年春天,易州不是下了二十几天暴雨吗?那雨水江水流到下游的南兆国,南兆国淹死了好几万人,可是易州却毫发无伤,段兄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当今皇上在太子的时候得到神谕,菩萨托梦给他,说易州会有大雨,让我们东瑞国先预防,这才派人南下修河堤,又让居民避难,太子后来继承大位,乃是顺应民意,我们东瑞国有这样一个可以直通天庭的皇帝,将来不用怕天灾人祸。”
邵云湖戳戳贺逐光,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音量说:“大人辛苦一场,可是功劳却被皇上抢去了。”
“我又不在乎那个。”
“大人这点真好,真心对待天下,而不是贪慕名誉。”
夫妻俩说到这里,都没再继续说下去——当今圣上曾经不只一次发动人去找胜安寺住持,不相信他死了,但不管怎么打听,都是死了,问当地人是否还有什么预言留下,当地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去腾安寺只是为了吃免费的饭,住持说了什么,很少人放在心上。
汪皇后也曾经几度招邵云湖入宫,为的都是替皇上询问,是否还有什么预言,但真的没了,邵云湖看到的《伐越传》结局就是停在天晁二十六年,再也没有往后,她没办法提供更多的预言。
但她总有一种感觉,这战乱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天下要休养生息,最明显的就是四周国家陆续签订了五十年不战争合约——子孙怎么样已经不想管,自己在位的时代平安就好,四海已经没有君主为了那几寸土地大动干戈。
百姓安居乐业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邵云湖就见神仙给贺易棋喂干贝粥,不挑食绝对是贺易棋的大优点了,只要是爹娘喂的,白开水都喝得津津有味。
现在贺宝儿已经可以很好的使用筷子,她快十岁了,在古代已经可以算是个姑娘家,等过两年就要给她谈婚事,想想还真是快。
贺易书现在会自己用汤匙吃饭,邵云湖自然让他学着自己吃饭,吃满脸,掉满地都没关系,反正渐渐熟练就会好起来,像贺宝儿刚开始也没办法吃得很干净,现在已经可以灵活使用筷子。
当然,最吸引她的还是神仙啦。
邵云湖,你做得太好了,还真的嫁给了大人。
她在心里默默握了拳。
他们一路走来,并非顺风顺水,最大的危机是贺逐光被太子禁足的时期,当时没人知道明天会怎么样,锦乡院甚至有一些下人求去,可是他们当时仍坚定的站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想陪着他,就算被太子驱逐出京,也可以做点生意啊,她会把所有现代的知识都教给他。
太子最后召回了贺逐光,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他读圣贤书,为的是天下民生,不是为了自己发财。
但经过那一次,两人间的羁绊更深了。
春风秋雨,四季共度。
曾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穿到这本穷困的《伐越传》,现在她明白了,是为了遇上自己真正的幸福。
她想跟贺逐光手牵手,在书中度过悠长岁月,然后等孩子长大,老去,她不觉得大宅闷,想到心爱的人晚上会回家,她觉得可有意思了。
就见贺逐光舀起一大汤匙的水煮鱼浇在她的饭上,含笑说:“夫人,吃饭。”
堂堂一个中书侍郎,还给她布菜呢。
邵云湖端起饭碗,笑着说:“多谢夫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