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湖睁大眼睛,“金妞,你,你说什么?”
张金妞抹抹眼泪,语气哽咽,“我也不想害你,可是我受不了……受不了我们差异这样大,我比你漂亮,比你擅长迎合男人,凭什么你的命这么好,贺大人对你一心一意,你现在还是四品郡君,可是我呢……只是四房的一个姨娘,主母一不如意,就对我又打又骂,我也不能还口……”
张金妞语气很轻,“你不要回来就好了,我还能自欺欺人,可是你风风光光的抵达京城……我每天作梦都是在乡下时,我们聊天的时候……距离现在也不过几年,可是你是天上,我是地下,什么都比不过……云湖,不把你弄死,我睡不着……”
邵云湖寒毛直竖,她想过赖氏,想过章氏,想过皮氏,甚至想过是全太君自导自演,就是没想过是自己的好朋友。
张金妞居然这么恨她。
她觉得喉咙很干,一方面不敢置信,一方面生气,“贺逐飞可是你自己选的,你跟他约见面时,就知道他有妻有妾。”
“是啊,可是我不知道贺大人最后会看上你,还给你正妻的名分,你跟我一样农村出身,怎么就能成为朝廷大臣的正妻?”张金妞不解的问:“我娘说得对,你果然很自私,有什么诀窍都不教人,好处只给自己。”
邵云湖生起气来,“张金妞,每个人的命运是自己造成的,你当姨娘被章氏欺压,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我害你的。”
“看你过得这样风光,我心里难过。”张金妞红着眼睛,彷佛无法理解,“我当时在梅花府跟平安好,也是听说平安前程似锦,这才下定决心跟他,可是到了京城的贺府,这才发现自己眼光太狭隘了,梅花府算什么,光是贺家就比胜安寺大上许多……四爷听到又要笑话我了,说我没见识,譬喻说来说去,就是胜安寺,可我去过的地方不多啊,怎么能怪我,我也想生来就是公主郡主,但偏偏是穷人家的女儿……”
张金妞说话很轻,好像是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我以为嫁给平安,那就是出息了,可是没想到京城的富贵人家是这样过生活的,我跟四爷见面,也是想着能过得更好,一个乡下人能当到官户的姨娘,算很出息了吧,可是云湖,你为什么偏偏要过得比我好?你就不能过得差一点吗?不能跟个小厮下人过日子,非得嫁给贺大人?贺大人还把所有的私房都给了你,你让我怎么想?”
邵云湖压抑住怒气,“所以你就想害我?只因为一样从稻丰村出来,我却过得顺风顺水?四年前传我顺风爱慕我的人,也是你吧?”
张金妞很干脆的承认,“是啊,当时枕流院有个小厮跟屠姨娘不清不楚,两人被活活打死,给了我灵感,于是买通几个人开始传言,却没想到贺大人没相信,而且接着你们就到易州去了,也没造成任何伤害,真可惜,我花了二十几两呢……我为了二十几两心疼,可你离去时给我的银子,二百两,像打在我脸上那样,又多又疼。”
邵云湖已经无法解释自己的心理了,非常生气,也非常遗憾,张金妞终于还是成了贺家人——只要过得比自己好,那都该死。
明明当时张金妞说没钱,跟她要银子,她给了,张金妞现在说那些银子像是打在她脸上另样。
自己也真是多事,早知道如此,两百两省下来不是好得多,不对,甚至连看都不用去看,她生产是她的事情。
可是人生没有早知道。
张金妞眼泪未干,却笑了起来,“有了上次的教训,我这次很仔细了,给了邹嬷嬷三百两——邹家唯一单传因为赌博,被钱庄的人押走了,对方要三百两才愿意放人,不然一天断一指,直到那单传死为止,邹嬷嬷急啊,就接受了,现在证据确凿,你也抵赖不得,哪怕贺大人想保你,都要想着自己介不介意——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妻子的手帕在下人处,下人的汗巾在妻子的抽斗里,噎都噎死他,云湖,你这回是无法翻身了,依照贺家的规矩,可能送上山出家……只有看你过得不好,我才能睡得着。”
邵云湖震惊,原来是邹嬷嬷。
他们离京四年,都是邹嬷嬷负责院落的大小事务,她照顾贺逐光多年,当然知道抽斗里有夹层。
邹嬷嬷可以自由进出主人的房间,下人的后罩房也无人看守,她要藏东西简直轻而易举,说什么恩情都是假的,三百两就让邹嬷嬷变节,明明知道这么做就是害死自己夫人,但还是做了。
想来邹嬷嬷也挺会演戏,下午演着急倒演得很不错。
但最会演戏的应该还是张金妞吧,她端着豆腐脑跟煎饼进来时,邵云湖还以为她真的关心自己。
如果两人之间有什么国仇家恨,她还比较能接受,但这算什么理由,仅仅因为两人命运差别?张金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扭曲的?原来她对平安也不是真心,只不过认为他可能有出息而已。
邵云湖不是不生气,但比起生气,她更多的是感触,一方面觉得不可置信,一方面又觉得不管在哪,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本心,善良而不软弱,这样才能走得更长远,“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张金妞一边哭一边笑,“没了,我总算可以平静的生活,将来你出了家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福薄,没有富贵命。”
邵云湖颓然,打击真大。
就在这时夕阳西下的微光中,从柴火堆后面走出两个人——贺逐光,全太君的亲信孔嬷嬷。
贺逐光拿着钥匙,解开了邵云湖身上的锁,温言说:“让你吃苦了,别难过。”
邵云湖默然点头,“我只是……”
“没想过是她?”
邵云湖苦笑,“我一直以为是皮氏,她对我敌意最大。”
“皮氏这种人恰好简单,真正敌意大的都是看不出来的。”贺逐光扶着她起来,“还有办法站立吗?”
“可以。”
孔嬷嬷过来,狠狠的打了张金妞几个巴掌,怒道:“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姨娘,也敢使计陷害当家夫人,我在柴火后听了一整个下午,必定一字一句跟全太君还有四爷禀告,张姨娘等着吧。”
张金妞泪痕未干,看到此刻变化,一脸茫然——她之所以全盘托出,是笃定邵云湖没有翻盘的机会,即使她跟贺逐光讲,贺逐光也不会接受,没人相信一个小小姨娘能布这么大的局,何况邹嬷嬷在佛祖前发过誓,如果泄漏此事,邹家断子绝孙,老人家迷信,发完誓还瑟瑟发抖——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证明邵云湖的清白。
张金妞的心一点一点变凉,可是没想到贺逐光居然跟孔嬷嬷在柴火堆后面,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们又听了多少?
甚至邵云湖是知情的……那么邵云湖被关进柴房后,说的那些担忧猜测,还有难过的话语,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为了哄骗自己,让自己彻底放心,以为她无计可施,露出马脚?
邵云湖在贺逐光攥扶下站了起来,“我们走吧,我不想看到她了。”
贺逐光对外喊着,“方娘子,进来。”
就见方氏匆匆进入,也不用贺逐光吩咐,快手快脚把张金妞锁在柴房的柱子上。
孔嬷嬷躬身,“老奴会跟老夫人交代一切,也会向四爷四夫人交代,一定会给三爷和三夫人一个满意的说法。”
贺逐光点头,“辛苦孔嬷嬷了。”
“是老奴应该做的。”孔嬷嬷转头又跟邵云湖说:“三夫人今日受惊了,全太君已经命厨房顿好安神汤,回去喝了就睡下吧,这等糟心事情由老奴们来处理就是了。”
张金妞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情形,怎么会这样,自己要被处理了?那恬姐儿,勇哥儿,豪哥儿怎么办?自己好不容易当到姨娘,正要享受富贵,怎么能被处理呢?
“云湖。”张金妞抱持着一线希望,“救我。”
邵云湖是念旧情,但她不是傻子,被害得差点要死,还去帮忙凶手,那不是好心,那是愚蠢。
只能说贺逐光真的太有先见之明了——汪娇娇的事情充分引起他的警觉,配合下易州前就有的“顺风爱慕三夫人”的传言,确定这宅子里有人想要把邵云湖赶出去。
汪娇娇只不过被当枪使,她是藏镜人的第一着,第一着不中,藏镜人会再出招的。
于是贺逐光带着邵云湖去跟全太君密谈,他公务繁忙,不常常在家,宅子里最高权位者就是全太君,贺逐光有把握,幕后之人一定会跟全太君泄漏消息。
泄漏消息后要如何做,自然也是商量好的——顺风只是假死,为了要塑造一种全太君真的很生气的气氛,洪氏却不知道,所以哭得很真。
贺逐光深知人性,幕后之人明显是要让邵云湖不得翻身,为了掌握邵云湖的状况,一定会亲自或者派人来查看,埋伏在柴房必然会有收获。
为了避免口说无凭,贺逐光带了孔嬷嬷——孔嬷嬷是全太君的陪嫁丫头,主仆多年,全太君对孔嬷嬷的信任还超过亲生儿子贺逐飞。
另外,邵云湖从听说全太君搜院子,就知道好戏开锣了,被关进柴房后说的那些也是真假参半,只是她并不知道张金妞是黑手,她只是想要表现自己的绝望颓丧,让幕后之人放下戒心。
在张金妞自己招认之前,没人想过是她,一个四房的小小姨娘,上头还有许姨娘管着,怎么可能。
事实证明,只要有足够的恨意,什么都可能发生。
“云湖,饶我这一次。”张金妞哭喊,“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有三个孩子,他们不能没有姨娘。”
邵云湖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简直怒火从心起,“你有孩子,我难道没有孩子吗?如果不是大人有先见之明,如果不是大人相信我,今日就是我被赶出去了,母亲不守贞洁,你让我的三个孩子怎么抬头做人,你让我的夫君怎么在朝廷做人?这天下是只有你张金妞娇贵,别人都该死吗?”
张金妞匍匐着过去,“云湖,你要站在我的立场想,如果我今日为后为妃,比你风光,你也会不甘心的。”
“我不会,我会替你高兴,张金妞,不是人人都像你。”邵云湖冷冷的说:“你如果一刀杀了我,我也许不会恨你,可是你想毁我名誉,连累我的夫君跟孩子,让他们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这我不能轻饶。”
张金妞还不放弃,“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给我一次机会,云湖,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不要忘记这点。”
“我没忘记,所以不会牵连你三个孩子,你该庆幸我像一个人,不然你就只能抱着三个孩子去死了。”邵云湖说完,对着贺逐光说:“大人,我们走吧。”
张金妞还在后面喊着,“云湖,云湖,是我一时糊涂,我不是想要你死,我只是要你别那么得意而已……”
每个宅子都有糟心事,哪怕是皇宫都避免不了,处理好就是。
邹嬷嬷全家被卖给人牙子,张金妞被送往寺庙出家,三个孩子则记到许姨娘名下,许姨娘很欢喜——她只生了两个女儿就失宠了,现在平白多了三个孩子,勇哥儿豪哥儿年纪都很幼小,过几天就不记得亲娘了,只要自己好好扶养,老了就不怕膝下无人。
假死的顺风对着妻子洪氏一顿好哄,邵云湖又送了不少适宜孕期服用的补品,这才让洪氏放下怒气和担忧。
当然,最受打击的还是邵云湖。直到一个多月后,她都无法完全恢复,做什么都意兴阑珊。
贺逐光眼见这样不行,趁着休沐,推辞了所有同僚的邀约,一家五口浩浩荡荡了上了玉佛山。
前几年玉佛寺倒塌,但由于信众多,很快募得重建基金,建了三年余总算落成,更恢弘,更庄严,每逢好日子更是游人如织,香客不断。
邵云湖穿书而来,十分相信神佛,虔诚祭拜,口中不断念念有词,保佑信女一家和平安康,信女多谢菩萨大恩大德。
祈求了一会,她才在贺逐光的搀扶下起来。
贺逐光见她神色比在家中时好上许多,内心也隐隐安慰——他能理解,如果是赖氏,章氏,皮氏,任何一人,邵云湖都不会意外,但偏偏是张金妞,自己从小一起长人的好朋友,那打击可大了。
看着妻子的脸,贺逐光温声说:“要不要去抽签?”
贺宝儿蹦了起来,“我要抽签。”
“我们不抽签。”邵云湖说:“万一是下下签,那心情多不好啊,所以不要抽签,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贺逐光莞尔,这算豁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