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伴君行 第一章 痴心受感动(2)
作者:季可蔷

那救了她的人正是顾晏然,她一策马疾奔,他便立刻跃上自己的马飞快地追上她,在她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前挽回了她的性命。

她在他怀里全身发抖,后怕不已,待抬起头来时更是瞬间惊骇难当。

她看见了他的表情,眼眶泛红,眉宇纠结,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还有他的眼神,那是惊愕、是愤怒、是恐惧,以及难以言喻的茫然失措。

从识得他以来,那是她初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鲜明的表情,从此以后再难忘怀。

程沐兰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仍是俊美无比,但已不复当时年少的锐气,于战场上遭烈日灼黑的皮肤,眼角让北境朔风刮出的细纹,以及眉间隐约的皱折,在在显示了他曾经历过多少沧桑,多少岁月的摧折与消磨。

他比她大三岁,在她十四岁那年他上了战场,之后就杳无音信,若不是方才琥珀送他发簪时说的那番话,她真以为那支兰花木簪是世子送她的礼物。

十六岁她嫁入睿王府,婚后甫三个月,北境便传来鞑子犯边的消息,世子自恃勇武,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自请上战场,被分发到镇北大将军武英麾下,与顾晏然成为战友。

接着就出了那桩事,世子率领一支小队,与顾晏然的小队分进合击,却误中敌军布下的陷阱,顾晏然的小队及时抽身,据说等他赶到想去援救世子时,世子已然被敌军万箭穿心,伤重不治。

睿王夫妇都怪顾晏然,觉得如果不是他晚了一步,或是当时他和世子交换追击的路线,死的人不该是世子。

他们甚至怀疑是顾晏然贪生怕死,刻意陷世子于危境,让世子顶替自己去送死,因此恨极了他,而她也在接到这消息后重病了一场。

在她病重期间,王府里开始传出零星的谣言,说她命中带刑克,克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如今又克了夫婿,未来可能还会克王府的子嗣。

没错,在与世子成婚后,她才得知原来自己的夫君早就有了庶长子,是从小和他一同长大的丫鬟生的,睿王府怕丑闻传出去,由王妃作主去母留子,将孩子暂且养在别院里,待时机成熟再回府认祖归宗。

原本应该继承爵位的世子过世后,孩子自然提前被带回来了,她也被迫在成了寡妇后又当上了嫡母。

孩子虽然回了王府,却没养在她身边,是由王妃亲自带着,她明白公婆是怕她这个嫡母心有忿忿,养废了这个孩子。

五年多了,她在王府里度日如年,年少时那点骄傲调皮、那点烂漫的少女情怀早就不剩什么了,留下的只有一寸相思一寸灰……

“岁岁,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吧。”顾晏然沙哑的嗓音在这酒楼包厢里幽幽缭绕着,如亘古的誓言。

程沐兰盯着顾晏然,看着他一寸寸地抚摸过那支兰花木簪,看他对着那发簪喃喃低语,看他将发簪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彷佛将她带在身边。

他是把那发簪当成了她吗?多傻!

程沐兰觉得自己是恨他的,谁让他当年不告而别,自顾自上了战场,之后还音信全无,更害死了她的夫君。

但现下看着他这副傻样,她不确定了,或许自己并不恨他,更多的是怨,怨他没将两人如同青梅竹马般的情谊放在心上,怨他竟可以不说一声转身就走,那般决绝无情。

“岁岁,北境如今已经安定了,我就不回去当什么都指挥使了,我退下来带你云游四方可好?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告诉过我,说你这一生的梦想就是能走遍天下,看尽世间好风光,不愿只屈居于后宅,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他向酒楼小二要了一壶浊酒,两个酒杯,各倒了七分满,彷佛与她共饮,嘴上一边叨念着。

“我带你去江南,看小桥流水,带你搭船,顺江而下去看海港的繁华,带你走丝路,品味何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豪情。我还听说越过大漠另一边有个如同雄鹰般伟岸的帝国,那里的玫瑰灿烂芬芳……总之,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喝着喝着,他突然流下泪来,在桌上摊开宣纸,拿笔蘸墨,一点一点地描绘。

程沐兰在一旁看了半天,才看出他正在画她,只是不知为何其他五官都描摹得活灵活现,到了点睛的时候他的手却发颤,怎么也点不下去。

最后,画笔跌落,而他伏在案上哭了起来。

“岁岁,我忘了,我忘了你看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你是带着笑,还是心有怨愤?是不是从分别后你就一直恨着我?岁岁,我画不出来,画不出来你的眼睛,我害怕,怕你恨我,更怕你心里从来没有我……”他痛哭失声,像个孩子般涕泪肆流。

程沐兰在一旁看呆了,不知不觉间也是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不是他心里没有她,而是有太多的她,是不是因为对她的情意已然浓重到无法承受,当年他才会不辞而别?

“岁岁,我好后悔……”

你别哭啊,我就在你身边,就在你眼前,你看见没?我就在这儿啊!

程沐兰拚命在他耳畔喊着,在他眼前挥舞着双手,试图想碰触他,想与他共饮一杯浊酒,但她做不到,她就只是个流连于世间的魂魄而已,无法与他相依相偎,无法对他的深情厚爱有任何响应。

接下来足足有两年的时间,程沐兰一直跟在顾晏然身边。

他果然实践了对她的诺言,从军中退了下来,跟几个也因为受伤退伍的袍泽一同组成了一支商队,来往于西域丝路。

他带她渡过江,走过大漠,看过天山与云海,有时露宿野外,在寂静的夜里他会吹羌笛给她听。

他在好几个城镇买下了商铺与宅子,其中有一座邻近京城的三进宅院,占地颇为宽阔,他便在里头仿造江南园林,修了小桥流水,月洞回廊,正屋的厢房藏着一个雕花细致的匣子,里头满满是和她有关的纪念品。

一个她用过的香囊,一条她亲自编好送他的剑穗,一根她某次骑马时遗落的发带,一张拿来夹在书本里的押花书签,一方她用来为他包扎伤口的手绢。

还有他亲手为她做的马鞭与马鞍,她出嫁时却因为赌气故意落在娘家不带走,也不晓得他是怎么透过关系从国公府里拿出来的。

还有他在军营里给她写的信,一月一封,却从来没有寄出过。

她想看那些信,却没法碰触,又气又怨,恨不得连赏这男人几十个栗爆,这该有多傻啊,明明思念着她,还不敢让她知道!

有一回突降豪雨,夜里陡然变得寒冷,他在梦中申吟着醒过来,一遍遍地揉着双腿膝盖,她才知道他有了老寒腿,是在战场上受伤留下来的后遗症,每逢天凉下雨便会发作。

而这毛病还与睿王世子有关。

这日,他的战友带着烧鸡好酒来拜访,见他腿疼得走路微瘸,忍不住感叹。

“你说你啊,那时要不是为了回头救那劳什子睿王世子,也不必在冰河里受冻,那可是寒冬腊月啊!你为了救人不惜豁出自己的一条老命,结果他们睿王府倒好,把世子的死都怪在你身上,明明是他自己想抢功劳,差点连累我们这支小队也跟着送了命,你怎么就不肯把真相说出来?你可晓得,你这锯嘴葫芦一当,我们这些弟兄有多心疼!”

面对袍泽发自内心的埋怨,顾晏然只是一派处之泰然。“人死为大,我说这些也没意思,更何况……”

“何况怎么?”

顾晏然没解释,旁边听着的程沐兰却蓦然醒悟,是为了她吧。

他不愿破坏夫君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宁可自己背了这冤屈,也不让她心目中那个踏着云彩而来的世子成了贪功冒进之徒。

每跟随在顾晏然身边一日,程沐兰便多了解他一分,他的矛盾,他的痛苦,还有他藏在内心最深处对谁都不可诉说的隐微情思。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转眼又到了她的忌日,他怀里揣着兰花木簪来到江边,献祭酒水凭吊她。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他低声念着这首诗,每念一句,就往江边靠近一步。

眼看着他离江水越来越近,程沐兰的心也随之悬起,他意欲何为?不会是想投江吧?

一阵狂风袭来,卷起了他的衣袂,飘飘似仙,而他摇摇欲坠……

“不可!”

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惊喊,程沐兰只觉得彷佛被拉近了一个漩涡,几乎要将她整个扯碎,而她转瞬便失去神智,再清醒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幻境,脚下踏着的是一朵朵云海,前方一望无际。

这是哪里?程沐兰震惊地环顾周遭,心绪凌乱。

“顾晏然,你在哪儿?顾晏然!”

那傻男人该不会真的投江了吧?

“放心吧,他无事。”一道悠远的嗓音蓦地响起,彷佛听到了她的心声。

程沐兰顿时愣住,回头一看,只见远处的天边,不知何时射下一道亮白的光,光里隐约有看不清的人影闪烁。

“要回去吗?”这道清冷的嗓音来自四面八方,似近似远,无法捉摸。

“回去哪里?”她惶然不解。

“回去从前,回到你十三岁的那年,重新开始。”

程沐兰大为惊讶,“回到我十三岁?这如何可能?”

“在我这里,万事皆有可能。”

“所以我可以不跟顾晏然分开了吗?我可以不嫁给世子,不进睿王府?”

“既有重生的机缘,嫁与不嫁,分与不分,都由你重新选择。”

程沐兰很激动,她真的能回到顾晏然身边,以一个人的形体,以国公府嫡长女的身分,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是一缕无能为力的幽魂,可是……

“我回去了,那他呢?顾晏然……他也能回去吗?”

“他必须留在这里。”

“什么意思?我回去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了啊,我不能让他再像如今这般孤单了,我要陪在他身边!”

“你回去后,那里的顾晏然自然有了不同的命运线,可这里的顾晏然也有他的命运线。”

“什么这里那里的?我不懂……”

“简单来说就是平行时空,你若回去十三岁那年,顾晏然的命运便在那年有了分岔,一个时空是眼下这个,一个时空是你重生后重新创造的那个。”

平行时空,分岔的命运线。

程沐兰似乎懂了,也就是说,她重生回去后只是创造了一个新的时空,但现在这个时空仍然存在,这里的顾晏然仍必须承受失去她的痛,仍会这般孤寂落寞。

她回去,即使能和另一个顾晏然圆满,此处这个怀里日日夜夜揣着一支兰花木簪,把死物当成她呵护的傻男人依然孤孤单单,一样会在天凉有雨时受老寒腿的折磨。

“这里的顾晏然会一直这样下去吗?会不会有哪一天,他也遇到一个爱他敬他的女子与之相伴,让他不再寂寞?”

“这于目前而言都是未知的,也许有,也许不会有。”也许他这一生,就是注定孤独到老。

程沐兰觉得自己听懂了这道神秘的声音话里的含意,但她不愿接受,不愿顾晏然的后半生只是去赌一个未知,那令她心碎。

“我不能成为那个未知吗?不能是我来爱他敬他,和他相伴到老吗?我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时空……”两行珠泪滑下,她语带哽咽,心痛难抑。

她不想丢下他一个人,尤其这两年做为灵魂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后,她对他更加不舍了,恨不能回报他满腔真挚的情意。

“就不能是我吗?我不回去了,让我留在他身边,求求您。”她不知自己求的是什么,只想求得一个能抚平他伤痛的机会。

那道声音在沉寂半晌后有了响应。“我可以让你留在这个时空,只是你不会再是定国公府嫡长女,程沐兰的肉身已然入土,你必须趁另一个女子弥留之际进入她的。”

就是要让她变成另一个姑娘吧?是谁都好,只要此生能与顾晏然白首不相离。

“我接受。”

“去吧!”

随着声音落下,她再度被卷入深深的漩涡里,投身于另一个,奔赴属于顾晏然的未知——

顾晏然,等我,你的岁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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