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美国——
“研发部进度如预期,但不够快,年底前,我要看到更高效能的晶圆研发成果报告书出现在我桌上。”
东方赋见人称哈佛科技鬼才的研发部领导人正要发言,缓缓抬起一手,慢条斯理地阻止对方发言——
“我知道市面上目前只有12吋晶圆。”东方赋狭长的锐利黑眸静静扫向众人,“如果赶在年底做出来,年终九个月。”
东方跨国集团龙头老大——东方赋,自从六年前从拉斯维加斯赶来救援当年公司内部的大危机后,领导能力瞬间备受肯定,其父打铁趁热,立刻将美国公司交棒给儿子。
短短六年,东方跨国集团全面迅速攻占欧洲市场,产业更触及许多相关及非相关产业。
东方父在儿子接手一年后,已将绝大部分的产业都交由儿子管理,自己只负责极少部分当做无聊打发时间用,只是话虽这么说,东方父在面对公事时,依旧一丝不苟。
当时报章杂志曾预言,东方赋骠悍的异军突起极可能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
然而事实证明,过了六个年头,该集团业绩成长率年年高升,在东方赋掌权第四年,已经从全球百大企业,挤身成为前十大企业集团。
经过时间与工作的历练,东方赋早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面对众人对于他的质疑与问号,丝毫不受影响。
绝佳的判断力,是他往往率先拿下成功的主要战力。
他敢赌,也有本钱赌。
东方赋自负的微笑出现在唇边,但笑意没有传达到眼睛里,他从容的站起身,满室高级主管立刻起身恭送。
身后跟着几名西装笔挺的特助,总裁办公室门板暂时与外界隔绝,东方赋坐上大位,快速交代完几件事后,挥退所有人。
他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然后又是一连串忙碌的会议、商谈、签约。
东方赋从口袋里,拿出那条每看一次,心就不免频频抽痛的项链。
六年前,它被送回来时,当下那种狂愕的猛烈冲击,到现在他仍能感觉到痛!
他说过,这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不接受退货。
结果,她却选择在拉斯维加斯的机场里,请人送回来,对他而言,这比当面跟他说分手还残忍千倍、万倍。
他会临时飞往纽约,是为了解决父亲公司突然冒出来的危机,持续半个月,每天过着累得跟狗没两样的惨烈生活。
但每每只要夜深人静,心里的痛便无止境的蔓延。
那时候他最常做的事,是一手紧紧握着项链,让冰冷的矿石刺进他掌心里,用有形的痛感来驱走无形的心痛,其实早在看见项链被送回来时,他的世界已瞬间倾塌,只能用冷酷的面具来武装自己。
就算到了现在,他只要闭上眼睛,握着项链,还能感觉到当时胸口几欲当场爆炸的狂嚷。
到纽约后,他越想越不甘,于是打电话给她,没想到却换来残忍的“手机停用”的消息,那一秒,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心慌,便决定不管如何,他还是要跟她当面说清楚,他依然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决定,而且也要问过他答不答应。
于是匆匆订机票回台,发了狂地寻她,却苦无下落。
问过她所有的同学,竟无人知道她的去向,两个月后,他收拾行囊回美国,每天除了工作之外,就是想她。
他曾自问,如果再也遇不到她,怎么办?
没想到答案出乎意料之外的简单,从此,他的生命只剩下干枯的工作、乏味的人际关系。
幸福、真心的微笑、爱情、眷恋……通通与他无关!
“总裁,台湾金融大老已经在会议室等您。”特助从内线传来讯息。
东方赋将项链小心地放回胸前口袋,站起身,胸口还在微微刺痛,但大脑已经整装进入备战状态。
世界的另一端,台湾——
“可萦,老总找妳。”程杰轩走到她办公桌前,朝她眨眨眼,暗示老总来者不善,她最好小心一点。
可萦笑着站起身,一身贴身粉色套装勾勒出她小女人的身形,脸上闪耀自信微笑,伸出手,拍拍同事兼好友的肩膀。
“魔女也被叫进去。”程杰轩在她走近时,又小小声补了一句。
喔,看来宴无好宴,八成又要叫她们进去厮杀一番。
她们几乎同时间抵达老总办公室门口,可萦微笑了一下,魔女冷冷看她一眼,率先开门进去。
他们一站定在老总面前,他老人家便迫不及待的开口——
“法拉利最近要推出一款新车,找我们做广告,妳们有三个星期时间做简报,通过我这关又获得厂商青睐的人,就是我们公司的新副理,加薪一万块,拥有个人独享附窗办公室,了解吗?”
大概在广告业待久了,什么都要求效率的老总,总是快人快语。
“了解,老总。”魔女朝她露出誓在必得的微笑。
可萦也回应一个轻浅的微笑。
魔女又来了,就因为她用野心撑起的这个微笑,让公司内部的人给她取了这个外号。
六年前,面对像这样自信满满的强敌时,也许她会胆怯,但现在她只会觉得浑身是劲。
这六年,她经历过太多惨事,把她的灵魂淬炼得更加坚强、更敢冲、更敢要,也更懂得拒绝、抛开自己不要的。
先前那段恋情,是她人生里最大的伤痛,从他无预警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隐约感觉到两人差不多走到尽头。
在拉斯维加斯的机场,她几次想找他直接把话说清楚,没想到他却突然飞往纽约,而且还让慧瑜替他传话。
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一下飞机,她立刻接到母亲的来电,原来母亲一直没告诉她自己得了子宫癌,现在癌细胞快速转移,病情突然恶化,所以她回到台湾后根本没有时间休息、整理心情,又马上陪母亲住进南部医院,尔后又转到台北设备较好的医院。
母亲在南部的租屋处合约到期,她索性在台北租了间套房,把所有东西暂时堆放进去。
短短一星期,母亲离世,整个世界,顿时大得只剩下她一人,小得只留下孤独。
她没有跟任何人联络,替母亲办丧事,按照母亲遗嘱,将骨灰洒向大海,接下来她足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自己弄得很累,整理母亲遗物、剪掉长发、重办手机……把过去一切跟当下切割清楚。
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人安慰的那一星期,他始终没有消息。
如果他还珍惜这段感情,以他的个性,绝对会抢在第一时间找她弄明白,但他没有,答案不言而喻,就算当初不相信慧瑜说的他要和她分手,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当她意识到两人的感情真的走到尽头后,她整个人缩在床上,像颗虾球,狠狠痛哭一场。
她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就痛快地哭吧,哭完这次,她跟他就完全没关系了,以后就算在路上遇到,也只是两个曾经熟悉彼此过去的陌生人。
他们都还活着,但真的永别了。
“很好,妳们是公司的支柱,尽妳们所能做出好广告,公司绝对不会亏待妳们。”老总快速交代完工作后,开始例行的苦口婆心。
“我很清楚,老总,这次案子我不但要拿到手,还要借着它拿下广告大奖。”魔女自信满满地承诺。
“很好,就是要有这种气魄,很久以前我就说过,谁得大奖,我就等着退休,把大位让贤。”老总点点头。“好,去忙吧。”
可萦走出办公室,关上老总办公室大门,看着魔女踩着三吋高跟鞋离开,她告诉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她绝对会全力以赴。
“Amy,我是可萦,3D模拟图出来了吗?”
可萦一手拿着手机讲电话,一手忙着刷卡付钱,签上名,然后伸手接过店员笑容可掬递上的巧克力礼盒。
每次只要她缺乏灵感时,就会跑来ILY买甜食,这里的东西不特别甜,却很香,充满浓浓的巧克力香。
很奇怪,不过ILY的甜食总是可以帮助她思考,尤其是创意思考,每次有大案子进来,她都会像朝圣一样过来买上一大包。
扣除掉以上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这一家的甜点是她送他的最后一个礼物,他从不吃甜食,她是在送他之后才知道的。
但那晚他却抱着那包巧克力,一边看着她,一边猛吃个不停。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尽管几个小时后,她从高高的幸福天堂摔入地狱,那种失速坠落的感觉非常可怕。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狡猾,只留下两人最美好的回忆当做纪念,逼自己遗忘后来发生的争吵与冷战,还有最痛苦的不联络,到最后的分手。
可萦向店员轻声道过谢,又和电话那头的人讲了几句话便结束通话,接着抱着怀里大到有点夸张的纸袋,快步走出很有时尚感的店面,来到自己的车旁,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正打算把东西先放进车里。
“宝贝,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甜食了?”
可萦瞄到一辆银白色跑车停在她车后,接着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不过她没有费事转头看说话的人一眼,毕竟办公室里还有一大堆工作正等她回去处理,她没闲工夫。
最头痛的是那个跑车案子,她到现在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别叫我宝贝。”低沉嗓音慵懒地抗议。
“喔,我想这里的巧克力一定很好吃,宝贝,你看,那位小姐买了好多。”
轻亮女音让可萦稍微红了脸。
完全不能否认,她是买得有点夸张……再看眼副驾驶座上鼓鼓的纸袋,好吧,好像真的太夸张了一点。
“走吧,有个会议我已经迟到了。”男音语调铿锵有力。
可萦听着那有点熟悉的男音,心里打个突,但她没想太多,只心忖:这声音好有威严喔,连对女朋友也这么“命令感”十足。
思及此,她轻轻笑开。
“迟到还要买巧克力,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嗜吃巧克力?”
女人充满疑问的问题,终于引发可萦的好奇,关上副驾驶座的车门,绕过车头时,她快速瞄了车主一眼,本想马上收回的视线,没想到就这样狠狠定住了——
像感受到熟悉注视,东方赋停住原本急欲前进的步伐,侧过身,平静无波的黑眸只顿了零点一秒,立刻注入庞大的情绪波动。
直到他转移原本前进方向,往她的方向试探性地迈进一小步,可萦这才恍如大梦初醒,马上两个大步跨到驾驶座,开门,关上,立即发动车子。
东方赋往前追了一步,原想拉住她,未料她动作这么快,立刻发动引擎,将车驶离。
不能就这样断了跟她之间的联系!
念头一闪过脑海,东方赋的双脚瞬间做出反应,冲回跑车,没有丝毫迟疑,“砰”的一声甩上车门,发动引擎展开追逐。
身着名牌套装的女人站在路边,双手环胸,看着两个车远离她视线,走进ILY,拿出手机,“老公,是我,跟你讲一个大八卦……不是……那太无聊了……是关于宝贝儿子的,他刚才居然飞车追一个女人!女人喔……对,我们大概差不多要抱孙子了……”
东方赋没她老妈那么乐观,一路上,他的心脏被勒毙了数十次不止,每次她的车差点撞上来车,他就觉得自己又死过一次。
他按喇叭要她靠边停,但她却像疯了似的左拐右弯,就连不小心钻进小巷子,车速也未曾停下来过。
她到底会不会开车?
东方赋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她差点撞上停在路边的机车。
冷汗淌过他从不示弱的坚强背脊,时间过去六年多,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的他,那股痛竟依旧如此鲜明清晰。
当年一别,他以为不过就是情侣吵嘴,等搞定美国公司的纰漏,她的情绪也比较冷静时,两人再做沟通。
结果,两人再度撞见,居然已是六年后的事。
最令他痛心的是,她居然一看见他立刻就跑,现在甚至为了甩开他,在大马路上玩起不要命的飞车追逐,明知这样很危险,但他不想放任她离开自己视线。
终于她把车子转出小巷,两台车子一回到大路上,东方赋油门猛然一摧,打算随时见机撇车挡住她的去路,结束她不要命的开车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