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柔君离开已经十年了。”
尤天爱将一大束百合花放置在李柔君的灵前,并且和康世炜一起恭敬向她行了礼,有感而发道。
“嗯。”康世炜沉默点点头。
他凝望李柔君遗照的表情很释然,但眼神中仍带着无限的遗憾与追忆……
“世炜,你十年来如一日,每年特定日子都不忘上山来祭奠她。我想柔君她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感动--”尤天爱说得慨然,心头酸楚蔓延。
就算她知道康世炜对柔君的感情难以改变,她仍然无法不爱这个痴情的男人。她真是恨啊,恨这男人眼里从不曾有过她的影子,更恨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他的专情痴心,怎么样也逃月兑不得!
“柔君的家人都不在台湾了,如果我们不来看她,还有谁会来呢?”康世炜有感而发。“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年轻生命,突然在意外中香消玉殒,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不过隔了几天竟化成一坛骨灰……怎不叫人难舍心疼?”
思绪陷落回忆之中,他还记得李柔君是在七夕情人节当天过世的,原来约好一起过节的她莫名失约,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李柔君车祸过世之后,她的家人把她安置在台湾东北部的宁静佛寺。
棒两年李家举家迁离台湾这个伤心地,此后她便孤独长眠于北部海滨的山巅,一年几次的探望又岂足够抚慰一缕溘然早逝的芳魂?
“走吧!好像快下雨了--”
“嗯,七夕雨,织女的眼泪。感觉还满凄美的,柔君选在这个日子离开人间,真符合她浪漫多情的个性。”尤天爱跟随他的脚步,有感而发。
“她也不想的吧!还那么年轻……”康世炜临走再次凝望李柔君的遗照,竟不忍再多看下去。
她嫣然娇笑的面容,依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青春芳华,那无邪纯真的幸福神情如今只能永留梦中……
“一切都是命。谁想得到她常走的那条小路,竟会莫名闯进酒醉驾驶的货车?唉,常听长辈说红颜薄命。难道是柔君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得连老天爷都嫉妒?”
“……都过去了,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康世炜沉肃着脸往停车场走去,对尤天爱的碎碎念听而不闻。
他喜欢安静悼念逝去的爱人,静思沉默反更能表现出深切的追念。
上了车,尤天爱皱起眉道:“都过中午了,肚子好饿喔。你都不饿吗?”
“还好。”他沉稳发动车子,踩下油门,不疾不徐问:“我得先回公司去,妳呢?要不要送妳回银行?”
“我……我是要回银行上班啊。可是,我肚子饿耶!”尤天爱模着小肮,鼓起勇气,小小声地撒娇道:“饭总是要吃的嘛,我们等一下下了山后,就随便找点东西吃好不好?路边小吃随便吃一下也好。”
“好吧!我绕到市区看看,看有没有妳想吃的。”
康世炜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任何一个交情普通的朋友,他都没有让人家饿肚子的道理,何况对方是女孩子,如果硬是拒绝似乎有失做男人的风度。
不过是一餐午饭,实在不必想得太严重了--康世炜在心中说服自己。
后来,康世炜顺着路来到观光夜市。虽然还不到晚上,已经有很多知名店家开始营业了,也可能是遇上情人节的关系,夜市里人潮已经涌现,举目尽是双双对对、甜蜜说笑的情侣。
“世炜,我们去吃冰好不好?天气好热喔。”尤天爱指着客人络绎不绝的剿冰摊子道:“这家店好像很多人耶,不如先来试试这家。”
康世炜随着她的指示方向望过去,神情一凝,呆住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剉冰摊子前忙来忙去的、绑着简单马尾的清秀女孩子,竟是原本在证券公司上班的徐悠晴!
“怎么啦?你在想什么?”尤天爱不解他的失神,拉了拉他的手臂道:“走啦走啦,我知道你会觉得在路边吃冰不卫生,偶尔一两次没关系的……”
康世炜视线一直停留在徐悠晴专注认真投入的表情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波比一波还强烈地袭向他。
“世炜,你想吃什么?可以选五样哦--”尤天爱像个兴奋的小孩子拉着他到摆着琳琅满目各种剉冰配料台子前面,吱吱喳喳说道:“我知道你最讨厌吃芋头,还有……你也不爱吃仙草、地瓜、粉圆--哇,你不吃的东西还真不少!”
康世炜依然没有搭腔,他缓缓移动脚步,走到最靠近徐悠晴的地方,就在她忙碌地走来走去、一会儿招呼客人一会儿端盘子、收盘子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人眼的讶异惊奇都通盘了解、消化过了。
这实在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这也不是她该做的工作。
康世炜一眼就看到她写在脸上的不快乐。然而,徐悠晴虽然不快乐却还是认分做了,百分之百跟她欠下的三百万月兑离不了关系……
他看着她勉强自己做着突兀不搭调的工作,心里头不知怎地闷住了,一种很怪异的感受,或许是一种难辞其咎的罪恶感,也可能是对她的心疼不舍。
总之,康世炜无法遏止这怪异的感受在体内不断扩散蔓延,他很想上前告诉不喜欢就不要做吧!
可是他终究没有任何的言语动作,一径沉默着,直到徐悠晴回到前台来招呼。
“先生……啊!怎么是你啊!”
徐悠晴讶异地微张红唇,看着康世炜的酷脸愣了两秒,才慢慢接过他们已经等待覆盖碎冰的盘子,堆起职业化的笑容。
“真巧!我不知道你也爱吃剉冰耶。今天你难得来光临小店,我一定给你特别优惠,两位要不要先到里面坐啊?”
“噫?你认识她喔?”尤天爱听出她话中的熟稔,好奇睁大眼问道。
“妳先进去找位子坐!”
康世炜没有正面答复,只冷冷吩咐她先去找位子。
“你不一起进来吗?”尤天爱迟疑道:“外面很热耶--店里面有冷气,先进来享受一下冷气也好。”
“我还想再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妳先进去。”康世炜态度坚决,其实他是想单独跟徐悠晴谈谈。
“喔,那我先进去了。”尤天爱只得讪讪然先进店里面去。
“呵呵……你女朋友很黏人喔。”徐悠晴从大冰箱里取出冰块放进刘冰机,没头没脑地挖苦道:“也难怪啦,像你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做女朋友的当然要看紧一点咩。不过,我觉得你的眼光并没有很好耶……”
最后一句,她故意说得很小声,几乎是以站在柜台下的康世炜听不到的音量说的。那是她最直接的感受,尤天爱实在不算是个优质美女,加上她说话很呛,眼神也常飘忽不定--综观起来,实在不是可以匹配他的那种对象。
“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而已--”
康世炜在铺满各色剉冰甜点配料的台子前随意张望,其实他是意在操作剉冰机的女主角,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无论多小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呵,我随便猜猜而已。你那么认真澄清做啥?”徐悠晴促狭一笑。
“当然。我可不想让人家认为我的眼光真那么差。喂,妳没问题吧?”
康世炜发现她手中的冰块,不知怎地就是没办法好好装进机器里,忍不住必怀问:“要不要我帮忙?”
“你?哈哈哈……别开玩笑了。”徐悠晴呵呵笑着打趣:“我来做这活儿都觉得很勉强了,更何况是你?哎,当初就不该贪它是二手中古货便宜,便宜就是没好货。真是给它爆难用的!每天都要要几回脾气,害我少做好多生意--气死了!”
“妳……可以不必这么急着还钱。”他看着她纤女敕柔白的双手猛搥已“秀逗”的剉冰机,于心不忍劝道:“去找个办公室的工作吧,妳不适合这种粗活--”
“啊?你刚说什么?”
徐悠晴从冰块和机器中抬起头,狐疑的看着他。
她刚刚似乎听见他要自己不要卖冰了?!吓!不卖冰怎么赚钱来还他呢?开什么玩笑!
“我是说--妳、不要做这个了。去找份办公室的内勤工作,钱少一点关系。妳太女敕了,不适合摆夜市摊子。”
话说完,康世炜没来由觉得口干舌燥,天气虽热,但还不到把他热到神智不清的程度吧?
他居然会对一个不算很熟的女孩子,说出这么体贴的话语?而且是出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只因她蹙起眉、抡起小粉拳猛搥常闹罢工的铁铸机器,还有她忍着冻吃力拿起大冰块的模样叫人心生不忍……
“不做不行,半年房租都交了。”徐悠晴终于把冰块给搞定,轻轻地、以豁然的语气答道:“反正,我做得也满习惯了。最重要的是,卖冰比上班领死薪水好赚太多了!要是不趁能赚时多赚点钱,我要到民国哪一年才还得清你的钱啊?”
“……”康世炜呆立无言,在此当下他不知该怎么做、怎么说才适当?
他只有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默默看着她一盘接着一盘剉冰、添加糖水,收钱找钱、招呼进门的客人,再继续剉冰……
“世炜!你怎么不进来吃冰啊?”在里面等得不耐烦的尤天爱垮着一张脸走出来。“你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冰都快融化了。”
“呃,我突然想吃其他的口味--”康世炜拿起盘子随便挑了几样东西,递给徐悠晴。“麻烦妳,我要多一点冰喔!”
“哦。冰多一点。”徐悠晴微蹙起眉头,并不了解为什么康世炜要这么多此一举?反正来者是客,她就照着客人的意思做了就没错。
不理会尤天爱的叫唤,康世炜就站在旁边等着,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想多看她几眼,再多跟她聊几句闲话。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祭拜过李柔君,心中蛰伏许久的柔情被唤起,所以才对她产生了移情作用;也可能是因为她不辞艰辛、放段,到夜市摆摊子的决心毅力让他感动了……
总之,康世炜就是想看她认真做生意的样子,她非常不熟练地操作机器,认真凝神看着碎冰落下的模样也让人着迷--
就在他看的出神的时候,原本应卡在剉冰机之间的大冰块突然飞窜出来,砰地一声,不偏不倚恰好撞在康世炜胸膛!
“噢……”康世炜在毫无警觉下被撞到,突来的疼痛让他紧护胸襟,脸色发白地蹲下。
“天啊!世炜,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尤天爱一路惊声尖叫从店里面狂奔出来,万般心疼地扶着康世炜弯下的身体,一再追问。
“真是奇怪了,冰块好好地怎会砸到你身上?简直太离谱了!你要不要紧啊?世炜?走走走!我们现在马上去医院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般不清怎会发生这种“灵异事件”的徐悠晴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回魂,焦急地跑到他身边拼命赔不是。
“康先生?你、你没事吧?噢……我真的也搞不清楚怎么会这样?只是刚刚在剉冰的时候,我受伤的手腕突然使不上力,然后机器也不听使唤,所以就……”
“喂!妳有没有搞错啊?连机器都不会用,还跟人家卖什么冰啊?”
盛怒的尤天爱一见“元凶”徐悠晴抽噎紧张地道歉,毫不客气拔高她尖锐的大嗓门叫骂。
“我看妳收一收回去吃自己啦!不要在这里殃及无辜了!哼,人家说农历七月鬼门开,没想到真让我们遇上一个倒楣鬼、害人精!真够秽气了!”
“天爱,不要说了。这位小姐不是故意的--”康世炜从一阵剧痛中慢慢恢复过来,沉着嗓音道:“我应该没事……算了。”
“什么没事?那么硬的东西打到胸口耶!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内伤瘀血啊?万一伤到内脏那还得了?哼!反正是她把你弄伤的,大家都有看到,这笔帐一定要算在她头上。告诉妳喔,这医疗费妳是赖不掉的!”尤天爱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
“妳可不可以小声点?我都说了没事了。走吧,不要担误人家做生意--”
康世炜发现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小小店面已经混乱不堪,甚至有人趁乱没有付钱就离开了。
他不忍心让徐悠晴处境难堪,何况自己并没有受到重伤,何必逼人至此?
他看着她贴上药膏的手腕,内心感叹:才做几天生意就弄伤了手,再下去还得了?
但尤天爱却不这么想,康世炜愈是不追究,她就愈要跟她没完没了……
“不行啦!怎么可以随便放过她?”尤天爱振振有辞。“哪有人开冰店还这么不小心?如果你今天随便原谅了她,下次她说不定又用冰块打伤人--我们是给她警惕啊!”
徐悠晴在一旁无助地红着眼眶,能说的抱歉已经说了,但是眼前这泼辣的女人却一再用尖酸刻薄的言语来伤害她,备受屈辱的她很想什么都不管,马上逃离这个“灾难”现场。
她的眼光余波瞄到康世炜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峰,心海里澎湃着复杂的思绪--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犯在他手上呢?
老天爷究竟安排着什么样的戏码?
她怎会一次又一次跟他扯上关系,而且愈来愈难以分割清楚,现在他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而受伤,加上先前的债务,旧债未清新债又来,到底要纠葛到何时才能了啊……
看他受伤疼痛,她的心中也是非常难过愧疚,到底谁才是谁的灾星?
“康先生,对不起!我、我确实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会负责任--您去医院检查的费用,还有以后的医疗费我都会负担。”
莫名其妙又欠他一条了!徐悠晴心里实在很呕,但是也没办法。
她口头上一再道歉,心里其实也怕他真的受到内伤之类的,毕竟那块冰块实在不算小,如果造成人家什么永久伤害,那真是罪孽深重了。
“当然是妳要负全责啊!”尤天爱扶起已经恢复许多的康世炜,警告道:“我们现在马上去医院,等拿到单据一定来找妳买单的。妳最好乖乖在这里呆着,别想落跑喔!”
“妳--”徐悠晴忍无可忍瞪着尤天爱,一字一字清楚道:“妳不要再出口伤人,我一向敢做敢当绝不会偷跑的。”
“不会偷跑最好啊!谅妳也不敢跑,我们的律师绝对可以告到妳鸡飞狗跳!”尤天爱骄傲的呛声。
“ㄟㄟㄟ!小姐!妳讲话不要太过分喔!”在旁边做生意的林云枝急忙过来解围。“人家这位先生都说没关系了,啊妳是在跟人家飙什么飙啊?我们又不是故意拿着冰块去砸人家寻开心,她是因为手部受伤没控制好力道,明明就是无心之过,被妳讲得好像是恶意伤害似的--哼!做人不要这么刻薄,给人留点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啊。哼!踱什么踱啊!又不是没见过有钱人!”
“哇!妳那是什么态度?”尤天爱禁不得别人对她大声,此时她非要给自己扳回面子。“我就是讨厌她做错事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哼!真恶心!”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康世炜不耐烦喝道:“天爱,妳有完没完啊?我都说我没事了,妳在瞎搅和什么?”
“我、我是据理力争嘛。”尤天爱委屈瘪嘴。“人家还不都是为了你--”
“走吧!人家还要做生意!”康世炜径自挺起身子往店门外走,临走不忘安慰徐悠晴。“别担心,只是撞了一下而已,不会有事的。妳好好做生意吧,我先走……”
徐悠晴什么话也答不出来,看着他慢慢地跨着大步离开,只觉得整颗心闷得超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