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爸爸,妈这几天寄了不少履历到出版社,今天人家约面谈,她才去的。而且早上我们还拦截到一家出版社的电话,他们要妈去面试。”穗青抢到他面前说话。
“你们怎么和出版社说的?”
“穗勍骗人家,说妈妈已经找到工作,还把出版社寄到妈妈电子信箱里的回函删除。”穗青瘪嘴。
虽然他们的行为是为了帮助爸爸,但害妈妈很伤心,害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行,看妈妈那么可怜,她觉得他们实在很差劲耶。
“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姜殷政叹气。
“为什么?”穗青问。
“如果妈妈喜欢工作,就让她试试吧。”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她快乐,只是从没有积极动作过。
“为什么,妈有钱后,就更不会回去了。”她不懂,他们是在帮爸耶。
穗勍说,等妈妈“山穷水尽疑无路”后,爸爸再以救世英雄身份出现,妈妈就会看见“柳暗花明又一村”,到时,就搞定啦。
他模模女儿的头发说:“想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并不是非要把她逼得一无所有。”他想,他欠羽蓁一句抱歉。
转过头,不经意地,他在儿子眼里看见崇拜。
李羽蓁没有得到那份工作,她在十一点的时候,回到家里。
她买了海鲜和蔬菜,想说中午做海鲜炖饭好了,穗勍和……和她的“前夫”特别喜欢这道菜。
想想,她的好手艺是让殷政催生出来的,除了对工作狂热之外,似乎没其他事会让他感觉愉快,要不是后来,她慢慢发现,好吃的食物会让他开怀,她还真不知道,除了陪他应酬、帮他生小孩之外,她还能有什么贡献。
找出钥匙打开门,她提醒自己,小孩子要开学了,下午得抽空陪他们去买一点文具用品,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和自己同住,还得回去替他们多带些衣服过来。
最重要的是……和殷政好好谈谈。
但她谈得赢他吗?谁和他谈判都要占下风的,他冷静、不情绪化,总能在你的一大篇语言里找到最重要的攻击,所以她没打算和他谈判,只想他签下离婚证书——他会签吧?当然会,就算他不想签,那位初恋情人加上现任情人也会鼓励他签——然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孩子,当然给他。
她非常爱孩子,孩子是她的生活重心,但她同时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养活两个小孩,她没带走殷政给的任何东西,包括存款或首饰,她想自立自强,不愿再当寄生虫。
因此她不和殷政争取监护权,她相信,他可以给孩子的,肯定比她所能给予的多更多。
只是,孩子自己来了,没有任何母亲会拒绝,问题是她拿什么养?她的“结婚戒指”无法供他们一路进大学。
“妈,你回来啦。”
发现她,穗青从电视机前跳起来,跑到她跟前,给她一个大拥抱,她接过妈妈手里的购物袋,送到厨房里。
“在家里有没有乖乖?”
她顺顺女儿的刘海,基因是种很可怕的东西,这孩子是她的翻版,而窝在电脑前那一只,则和他父亲的相似度是百分之百,不仅外表、性格脾气,连脑袋都和他爸爸一样。
穗勍的功课不需要人盯就习惯性霸占全班第一名,但她担心他的人际关系,担心他那个清冷的性情会不会在班上遭受排挤,当了妈妈,她终于能够体会当年婆婆的心情。
二十岁、是该交交女朋友,和同学打打闹闹的年龄,而不是接手公司,急欲有所表现的年纪。
李羽蓁回神。想这个做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
“有啊,我看书看累了,就看电视,我本来想打wii,可是这里没有。妈,我们搬回家啦。”她撒娇地扯扯妈妈的衣袖。
她尴尬一笑,拍拍女儿的脸。“等爸爸回国,妈妈送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妈不和我们回去吗?”她再试一次,老师说,失败后要再接再厉,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用力点头,她点得笃定。
十五年了,如果一个人花费十五年,做一件无法成功的事情,那么,够了,早该懂得认赔杀出。
“为什么?我们家很好啊。”
她也想解释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丈夫不要,却执意离婚。
十个女人会有九个半认为她头脑坏去,但她们终究不是她,不知道她的伤口在哪里。
“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我不能回去,如果你决定跟爸爸也可以。”她舍不得,但不勉强,孩子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我不要,我要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妈,爸爸要是娶坏后母,我和穗勍会很惨,穗勍的脾气很烂,我们会变成后母的眼中钉,妈……”说着,她的眼泪像水龙头,浙沥哗啦掉得很精彩。
穗勍正在打电脑,但嘴角微微地往上掀,耍无赖、扮可怜,这种事有谁比得上姜穗青。
“穗青不哭,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讨论,妈先去换件衣服,给你们做饭,你们都饿了吧?”
李羽蓁连忙转移女儿的注意力,有时候她很羡慕穗青的任性。
任性,不是坏事,代表她自我感觉安全,她对家庭父母以及外面的世界有充足的信任,而她就不敢这般放任,那是因为太早寄人篱下,又太巴望着当个好太太,奢求以此换得某人的爱情……
摇头,不想了。
她走到儿子身边,弯下腰亲了亲穗勍的额头。
小时候,儿子很痛恨她这个动作,他不喜欢被亲、不喜欢被拥抱,但她坚持着,坚持这是身为母亲的福利。
慢慢地,他习惯了,不再做出嫌恶表情,有了丈夫的前车之鉴,她不希望养出一个冰棍人。
“穗勍,你在做什么?”
“看股票。”他的双眼紧盯萤幕。
十三岁的孩子对股票感兴趣,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可她无法阻挡他,一如无法阻挡他父亲的事业心。
“有没有每三十分钟,让眼睛休息一下?”
“有。”
李羽蓁信他,穗勍说有就一定有,他是个很自律的小孩,如果他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一旦承诺,便会坚持到底。
“妈,你找到工作了吗?”他问。
她抱歉地摇摇头。“妈妈年纪有点大,又没文凭和工作经验。”
“不要急、慢慢来,你要相信自己有能力。”
“我知道,谢谢你。”她拍拍儿子的头,他的关心让她倍感温馨。转身,她准备进房间。
“妈。”他唤住她。
“什么事?”她停下脚步。
“你教过我,有什么不满要开口说,这样子,别人才懂得我需要什么。”
“对,有不满不要闷在心里,不要纵容别人对你过份,否则受伤的是自己。穗勍,你有什么不满吗?”
“有。”
“想不想说给妈妈听?”
“我对于有姜穗青这个姐姐,很、不、满!”他撇撇嘴。
李羽蓁失笑,这个,他不必说她也知道。“可是,没有穗青,你一定会很寂寞。”
穗勍没有反驳,轻点头,回答,“妈,你太纵容爸了,你的不满从来不对他发作,所以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到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前面那些话,为的就是布上这几句,妈妈知道真理,却还是让自己伤心。
李羽蓁语顿。
“妈,我不介意有没有爸爸,但你失去他,一定会很寂寞。”穗勍又补上话。
她皱眉,想过好久,才说:“也许,在很久以前,我已经失去他了。”
李羽蓁摇头,回自己房间。
见母亲进房间,穗青走过来,忿忿地压掉穗勍的电脑,朝他扮鬼脸,她听不懂后半段那些高来高去的话,但她听得懂穗劾对于有她这个姐姐很不满。
他以为她对他很满意吗?
才怪,有这么坏的弟弟才讨厌咧,明明是他把出版社的回函删掉,还假装安慰妈妈,不要急、慢慢找,哼,根本是双面人嘛。
坏蛋、坏人、坏透了!
穗勍打开电脑,冷冷瞥她一眼。“你吃太饱吗?”没事干么欺负他的电脑。
“你,姜穗勍,奸诈、阴险、卑鄙、虚伪,我有你这种弟弟也很衰!”
他耸耸肩,对姜穗青的纸糊脑袋深感无奈,既生敕、何生青,上帝根本是派她来替自己的人生制造不幸。
李羽蓁走回卧室,想换下外出服,打开门,竟发现殷政睡在她的床上!
心跳失序,平顺的呼吸乱了拍,手心微微冒汗,她想过几百次两人再见面的光景,却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出现的地方是她的单人床。
他回国了?看一眼他身上的休闲服,他已经回过家里?那么,他肯定发现离婚协议书了,所以他来……是打算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交给她?
有可能,他是这种人,不爱争执吵闹,偏爱明快的解决问题,他从不让情绪凌驾理智。
不由自主地,她在他身边站定,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轻轻扯了她的心,英国行很累吧?他做什么都追求完美,不累才有鬼,只是他从不埋怨,所有人便顺理成章认定他是超人。
她知道他不是超人,所以她心疼他的累,因为心疼所以不舍,不舍得对他发作埋怨,即使这样的纵容终会伤到自己,她也心甘情愿……可是,她累了,当伤痕多到无法细数,当两人之间有了再也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当他心里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就这样吧,好聚好散,记着他的好,遗忘他无心烙下的伤痕。
但说了好聚好散,她还是无法将眼光自他脸上移开,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有一双浓眉、一对深邃的眼,他的五官有着完美比例,只是下巴线条有点刚硬,那是长期紧绷带出来的痕迹,他很高,一八五,身材适中,这样的男生怎会没有女人追?
当然有,只是他视而不见,他不需要爱情。
那时决定嫁给他,她信心满满,她相信只要对他很好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他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爱上自己、离不开自己。
是她太自负也太主观了,她没想过,或许二十岁的他不需要爱情,三十岁就需要了呢?她没想到,也许他只是没碰到合适的女人,而不是对爱情不感兴趣?
十八岁,太天真浪漫的年纪,才会想不明白事情,让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叹气,她拿出一套家居服,出门前,她又看了看他的眉眼,半晌,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