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月魂 第四章 三載春秋
作者︰沉沙

夏水停下撫琴,望著前方背向她出神而坐的慕容曜,幽幽地問︰「將軍,你在听嗎?」

「我在听,」他淡淡地回答,「彈完了?你可以下去了。」

夏水極白的臉上掠過一絲怨恨,拂袖起身。

她的日子竟如此過去,雖然可伴在他的身邊,時時可見,但是他待她話極少,從不主動與她說什麼。他有時會凝視著她的側面失神,但當她轉過臉來嬌嗔,他卻將臉別開。

後來有時他便長久地安營在外,一任日月如梭,長則一整年不回。

他果真如他所言未娶妻室,只她一個妾,但她心里比誰都明白,他心里那個「妻」位,是為一個人留的!

夏水每思及此,直恨到掐斷了琴弦。

她又不敢去招惹他,所以一直一直地忍,她快慰于反正如月早已生死未卜,無論怎樣,再不能回來了。

所以,她又自得地笑,一身妖嬈地給慕容曜精心地調制八寶蓮子羹。

「將軍,嘗一嘗妾的手藝。」

慕容曜伸手接過,無心地晃動羹匙。

她期待的眼,含著甜蜜的卑微,「好吃嗎?」

「不錯——」他才淺嘗一下。

「甜不甜?」她湊上身去,「都吃了吧,妾的一片心呢。」

「將軍!將軍!」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打斷。

「不好了——靖侯府來了人說,靖侯妃……怕是撐不住了。」

「什麼?!」他倏地站起。

八寶蓮子羹「嘔啷」一聲打翻在地。

夏水咬了下唇,一片一片收拾起地上的碎片,黏黏糊糊的,一片混沌,猝不及防,手指上泛了一片殷紅。

她將手指咬在齒間,狠狠一吸,痛楚在她臉上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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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雲煙保持著一貫不變的呆滯神情,憔悴枯瘦,當年第一美人的風情完全消失無蹤,剩下的是離了伴的一只鴦。

慕容曜喚她,她黯枯無澤的眼楮望定了慕容曜,淒烈地一笑,「昱明,我還要多久,才能見到他呀?」

慕容曜的心揪得說不出話來,失去了慕容霸的尹雲煙,篤信著生死兩界,陰曹相見,一心求死。雖人在紅塵間,卻早月兌離了紅塵煙火。

「大哥他……」

「我知道……他等我呢。」尹雲煙兀自呢喃,「他斷不會過生死橋,上輪回道,喝孟婆湯,他就站在奈何橋頭等我,我都看到他了……」

「大嫂,你還會好的,好好的……」

「我怎麼會好好的?沒有了他……我哪里好得下去?」煙兒伸出枯瘦的一只手,緊握著他的手,苦笑,斷續地、悲涼地說。

慕容曜感到她的手無比地用力,她恨,她還有話——

「昱明!」尹雲煙艱難地,咬牙,「昱明!答應我……答應大嫂……你一定,一定要找出凶手!你大哥他不該死……不該的啊!」

慕容曜的手在她抓緊之下,竟一時變得虛軟無力——

他艱難答應著︰「好……」

尹雲煙的手松了,軟軟地垂下去,「是誰害我?是誰害我們?……」

「你應該讓她瞑目!」夏水尖利的聲音忽而在慕容曜身後揚起。

慕容曜彈起來,回頭瞪祝她,氣息粗促,「誰讓你跟來的?!」

「我們算是姑嫂……」

「你不配,滾出去!」

「不!我不!」夏水一瞬間被激忿了,她受夠了,她受夠了,她苦心孤詣,一切為了他,結果仍舊只是「不配」,她在他心底,根本連個影子都沒有!

她愛他,換得了什麼?他不愛她,那就恨她吧!

她咬牙,無畏地對上慕容曜爬著血絲的眼楮,「不!我必須告訴她,是如月!是秦如月!就是她!就是這奸細,害死了她的丈夫,你的大哥!她騙了全江南的人!包括你!」

「你住口!」慕容曜一激之下,五官全部扭曲著狂吼,盛怒之下重重地一巴掌落在夏水的臉上。

夏水恨恨地執拗地昂著臉,冷笑,「你現在還在為那個女騙子遮掩嗎?不感到可笑嗎?」

慕容曜渾身如同炙灼一般,卻只听尹雲煙喉里發出異樣的痛呼。回首急視,他看見尹雲煙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他——眸中的光芒散了,散了。最後只是空洞地悵望著他,那里面是失望,是無助,是懷疑,是質問……還有,絕望。

他跌坐在床前。

倏然回頭,慕容曜的眼里血紅血紅的,直勾勾地看著夏水,從牙齒縫里迸出一字一句︰「來人!把她給我綁起來!」

夏水……夏水……怎麼該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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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水被綁在柱子上,冷冷地,依舊是昂著頭。

盛怒的慕容曜看到她的態度,幾乎是不能遏制的恨!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只有表現憤怒,無理智的憤怒。

他憤怒,他憤怒得有理嗎?該憤怒的是她——是她才對!

就是因為如月!還是因為如月……只有因為如月他才會痛苦成這樣!

夏水心里的嫉恨瘋狂地滋長,豁出去了,豁出去了!

「我就是要告訴她!我就是要讓你們一個一個全看清那女騙子的真面目!我不能容忍一個對江南有罪過的人還能那麼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人們的愛!」

「如月是是是非,用不著你來陷害她!」

「陷害?我陷害?慕容曜,你以為你能遮掩到幾時?你被騙了是愚蠢!你被騙了還不承認自己的愚蠢是更大的愚蠢!」

「好極了,你怎麼就這麼聰明啊?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麼聰明啊?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這個女人心里有這麼多恨啊!」他的雙目陰鷙起來,發冠斜亂,狀似癲狂,冷冷地笑著,笑聲如鬼魅猙獰。

夏水猶不能遏制,嫉恨一發不可收抬,「你看過我嗎?你又注意過我嗎?對,我恨如月!我恨死她!我恨死你!我恨死你們!」

多日的積怨一剎那噴薄而發,豈知積怨一旦沖破了愛戀的禁錮,愛多深,便恨多深。

「夠了!你有什麼資格恨?是你害得大嫂含恨的,是你害大嫂死不瞑目的!你該死!你——」

慕容曜血紅著雙眼,神態癲狂地在她面前走來走去。

「親手害你大哥和大嫂的是如月,你听清楚,是如月!」

「咻!」

慕容曜于「如月如月」這刺耳的詞語下面,掄過鞭子狠狠地向她拍過去。頓時夏水「啊」的一聲大叫,肩頸綻開長長的一道血肉裂痕。

兩個人都喪失了理智。

「你打,你打……」夏水被抽,一瞬間激動的瘋狂冷靜下來——她多愛他!他卻以馬鞭相向。她冷淒的聲音顫抖著︰「你打,你打我吧,對那個害了你兄長的騙子,你恨她嗎?你是恨她嗎?你遮遮掩掩,你不就是為了維持相信她對你的那騙局是純粹的愛情!你自欺欺人!」

「對!我就是自欺欺人!」慕容曜突然狂笑。

他長發散亂,衣袖一拂,將煩惱絲都甩向身後去,棄了長鞭,大步地走向檀木刀劍架,「錚——」一聲淒烈的金屬顫音,長劍出鞘,他持劍走向她。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連恨人的魄力都沒有!你連自己兄長的仇都不在乎!」

「誰說我不在乎!」他失聲吼道。

長劍頓時涼颼颼地架上她潔白細長的頸子。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只會打我,你不是只能打到我嗎?有本事打如月去啊?呵呵——你打不到……你打不到……她——走——了——走得遠遠的,她利用完你就把你扔了!炳哈!炳哈!」

「你住口!住口!」

夏水痛得豁出去了,她的話無異給自己火上澆油。他已經被激成了魔,心里的痛使他無法留意到自己手里的武器和她的距離。

「……我不住口!我就是要說……你怕我說嗎……哈哈……你為什麼怕我說?你為她付出了很多真心吧?你的美夢最後破滅了吧?你的真心……全被她當成垃圾丟棄了吧?」

長劍在她頸子上劃出血紅的細細的一線,血漸漸地滲出來,夏水呼吸越來越急促,聲音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斷續,但是她還是有著強大的恨。

慕容曜已經什麼都不跟她說了,只是狂笑,他有個念頭,他要這個女人閉嘴!永遠地閉上嘴!

他手里的劍刃,不自覺地加狠了一分力氣。

夏水瞠圓雙目,低頭看了看自己脖頸中流出的血,「真是……好啊……如月看見……會高興得很哪……」劇烈的憤恨使她痛不欲生地一挺向前,皮膚深處滑過堅鐵,她從心底感受了他的冰冷,感受自己的生命因他毀滅。

她已經無法支撐了……聲音逐漸消失在空氣里,她頑強地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看這個被她激成魔的男人,她終于可以主宰他的心情了——

她最後昏死了過去。

她已經成了一個血人,脖頸淋灕著鮮血,汩汩向外流著,如生命不斷地瀉出——

而慕容曜——同樣強大的恨意在他心里激蕩個不停……「如月如月」、「欺騙欺騙」,努力彌合的痛被突然暴力地撕裂……看著面前面容模糊的女人,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同樣的決絕和殘酷的神情,就是她就是她!她這個罪人!她欺騙了他!

他的眼里看到的是如月——他恨她,無比地恨!

他看不到她決絕的眼神,甚至看不到她引頸就刃的憤恨沖動。

他痴了——絕愛成痴成恨。

夏水不動了,軟軟地倒下去……

慕容曜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心力交瘁、理智喪失使他放下劍來,無力可支地踉蹌退後,背靠住牆壁,他滿頭是痛出的汗,眼前一片模糊……他頹敗地跌坐在牆下,靜下來昏沉了去。

天地問很靜啊,靜如死亡。

所有的人沒有慕容曜的命令不敢貼近這里半步,他們隱隱听到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尖叫,卻沒有人敢窺探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

慕容曜後來醒了過來。

他抬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汗,發現抹到的是一手紅得觸目驚心的血。

他倏地坐了起來,環望四周——夏水軟倒在柱子和繩子之間,身上血跡已干,塊塊鮮紅……慘絕!他……他竟干了這樣的事情?!

慕容曜意識起自己先前做了什麼,一剎那間臉色青白。他搶到她身邊,哆嗦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沒有動靜。驚惶地把她解下來,搖著她,再試,發現還有一丁點兒微弱的氣息……

夏水……好……你別死……我……要你活著!

他鎮靜地站起來,急忙跑去找水。將一把冰涼的水激在她臉上,再運起功力貼在她後心上……她嘴角動了動,卻無濟于事,他搖著她,痛苦歉疚地喚︰「夏水……」

她似乎用了最後一點力氣,半開了眼簾,看著他,喉里喃喃地發出細微幾不可聞的字眼來,她最後凝固了的表情很難過,帶著不甘,帶著痛苦。

「我……曾經……那麼……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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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覺得,慕容曜更為孤桀陰沉了。

他掌了江南的大權以來就精兵肅厲,自此更是投身軍營不斷地去征服擴充,他的狠,他的快,讓江南兵力掃到的地方無人不主動求和臣服。

有人流傳說是和他曾經有過的那個侍妾的死跟他有關。不過流傳的範圍並不廣,一般的人都不會相信。倒是自他府上的那個女人死了之後,他就一直住在軍營里,再也沒有踫過別的女人,看來也不考慮再有家室。

江南盛大,竟強極一時。

夜晚,有時慕容曜會走到無人的地方,沉默地看著江對岸的燈火。他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或許……他是想將刀兵劍戈,橫掃到北岸去……

「如月,跟我走好不好?」

「到哪兒去?」

「你說呢?」如同流波一樣多情的眼神,「到我家去,做我的妻子,慕容曜的妻子。」

……

那是他無比意氣風發的日子,滿以為上蒼對他如此眷顧,讓他得到此生的摯愛。結果天機算盡,竟是投他入地獄的陷阱。

月滿則虧,水盈則溢。他如今才知命運對誰都一視同仁。

但他不是信命的人,他信的是自己。從那時他只信他自己終要有一日將這乾坤扭轉,將這天地倒翻。霸者天下,憑的是豪驍意氣,為的是天下蒼生。但心底允下小小的藏私,只為將她擒回手中,扣握她身體,羈留她心魂,把一切恩恩怨怨,如數珠般反復掂個清楚。

如今他可以對得起自己了。伍員戮楚勾踐滅吳皆是二十年。而他,才只用了三個年頭。

他安定了西南,接收了荊楚,剿去了流寇,跨過了長江,眈視著青州。

但是這一晃可以是三個春秋。

江月年年只相似。

江上很靜,有清冷的一彎月,若即若離,很美,卻遙在九霄雲端。

夢魂不到卿家難。

他將拳頭握了又握,臉上的表情糾痛。

月色清冷之下,他緩緩攤開手心,一枚小小的銀色美匙靜躺其中。

她是他的!一定會是,生是,死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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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聲突然間覺得心口隱隱地酸痛。

這些年她竟經常這樣,沒來由地,心口會一下地痛著,痛得很奇怪,如沉痾糾結,飄忽不可捉模。

手腕子上的物事,霸道而堅定地跟著她,觸一觸,酸痛堵在心口。她取不下那只鐲,十八般兵器用盡也無能為力。後來她不想取了,任由這東西時而會牽引著她痛著。她不想給人看見這霸道的禁錮,找了一塊巾帕把它包裹起來,讓它永不見天日。

一晃是三個春秋。

這些年其實發生了很多事。

形如傀儡的舊皇帝突然間在一個閃電雷鳴的夜里駕崩,哭泣著的新的傀儡在一片山呼聲中維持著龍脈的延續。

天下更是混戰一片,尤其北方的些微安定面臨著極大的風險。

南方慕容曜的崛起迅猛得幾不能正視,一大批陳舊的遺老舉旗歸附,他的營侵過了天塹長江,以閑逸姿勢駐扎著眈視天下。

江北威侯門下,一些才能優異的人突然早逝。

而名動天下的慕容曜將軍近日已經娶妻——

听到他娶妻的消息,心里沒來由地難受,說那是不該的,雖然他曾經——曾經是她的男人,但他們的命數真的是不在一起的,他娶妻,是他順理成章的前路罷了……

但是,但是她就是沒來由地一個勁地想著,一個勁地憂郁……一整天關在書房里,對著一些卷帙發呆。

女人的心,偏就是那樣計較……他的妻……本該是她吧?若是她……哪會怎麼樣?

夏水必是做了妾吧……其實做妾也沒什麼不好,慕容曜會寵人……她還沒有這個命,甭說專執相守,連做妾的福分都沒有。

她不知道夏水的生死——江南的事情,以慕容曜的地位尚能得知,夏水一名小小的可有可無的女子,實在是無人注意。

「先生——」君逸跨進門來。

「回來了?今日怎麼這樣晚?」

這些年她很少出得這紫竹林,蝸居在這寧靜的所在,其實本如軟禁一般,從三年前,威侯沒有讓她再為他辦過事情,她現在的職責,就是看著世子君逸的成長,教給他韜略武藝,軍事兵法。他很聰明,大有青勝于藍之勢。因此,威侯對他這個從不放肆任性、睿智老成的世子相當喜愛。

「先生,我想有件事,我們今天恐怕要好好地計議一下。」君逸輕松卻慎重地說。

「什麼事?」她走到藤花椅上坐下,輕啜一口茶。

「先生可知慕容曜已侵到了青州邊緣?」

慕容曜?她一愕,怎麼像是命運定下的鬼魅,時不時,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听到他——心口烈烈地一灼,陰魂不散。

「知道。」她淡淡地說。

「那麼先生可知如果不與他事先協議好,倘若這一戰真的發生,硬打下來,以我們目前的實力,只怕未必會是他的對手?」

「這個情勢,我也是清楚的。」她雖然被雪藏于紫竹林,但是她自有她的一套,並不至于與世隔絕到束手就擒。

「所以,我向父親建議速速于慕容曜通信修好,留時間緩以精神,迅速整起江北的士氣來。」

「如今日大勢,這的確是我們較可行而有利的辦法。慕容曜並不是冒進之輩,以江北雄厚的基業,拼戰是否可行,能不能拿下江北,他自己心里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倘若真拼戰起來,那也會是一場慘烈長久的災難,縱然我們可能會亡,但是,他的力量也會削減過度,從此一蹶不振。所以,為師覺得他可能會答應你的條件。」

「先生果然是先生,不出門而知天下大事。是的,慕容曜答應了我們,他同意修好。」

她冷笑,「應該是‘暫時修好’才對,亂世里的當家們,翻臉一向比翻書快。這可是雙方共有的機會,就看誰眼明手快,把握對方的破綻。」

「是的。因為慕容曜如今佔了上風,他提出修好的條件相當苛刻。」

「無論多苛刻,結果都得答應他。當然,我們不能表現得太急于求和,否則會暴露一些底細。」

「其中一條,是要求我方世子去江南客居共盟,其實……就是做人質。」

「人質?」她眉毛一挑。慕容曜果然精于心計。

「嗯,父親對于這個是很煩惱的。」君逸低下頭看自己的手,然後揚起一抹很從容的笑,「于是我主動向父親提出到江南去。」

「君逸……」她倏然正視他的眼,「你想清楚,那是很危險的,自古以來的人質多是客死異鄉。」

「先生。我可以的。」他別有含義地一笑。

「你太膽大了……」她嘆息,「不過,這的確是真正英雄的作為。如果你要去,就記住,你首先是人質,不是勾連人員。你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想辦法模清慕容曜的兵制優弱。」

「先生,我可是很有依賴性的哦!」君逸邪氣地開著玩笑,「我若是自己孤身犯險,先生會不會不放心呢?先生放心,侯爺也會很不放心的哩。」

「你……」秦無聲失笑,「你是小孩子嗎?我可不是你媽媽!」

「但是我真的感覺有先生在身邊,心就穩定得多。」君逸突然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他的手臂在顫抖,似乎有動作,但終于靜下來,卻抓住她的手。」

秦無聲一怔。

君逸突然握緊了她的手,「先生,陪我到江南去吧,有你在身邊,君逸才不會犯錯誤。」

「這……」她突然心慌起來,「不!君逸!這……萬萬不可。」

江南!去江南!她想她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去江南了!

去江南……會再遇見他……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了?是不是老了些?還是同以前一樣,是個俊朗風流、笑容燦爛的年輕將軍?其實她多想再看他一眼……在夢里,無數次夢見,卻面目模糊。但她怎麼可以再踏足江南?怎麼可以再在他面前出現?他恨死她了……那是一定的,他對她沒有了那一時的迷戀,但仇恨是不可磨滅的!他會要她死……她死則罷了,可嘆她有何面目再見他!她怕自己會不堪這長久拼命壓制的委屈,軟弱在他懷里,寧願在他懷里死……

去江南,去江南……她不能去……

去了,情何以堪?

「先生!先生……先生不願幫我了?真的不去?」

「君逸……不是為師不幫你……而是,為師確實有隱情,不能去江南。」

君逸沉默了一會兒,表情冷下來。

「好,既然這樣……那我還是回稟父親吧,我自己去。」

「等等……你說……是侯爺讓我陪你去的?」秦無聲微感詫異,他明知道她的事情,為什麼還要派給她這樣的使命?

「父親說……先生是很有經驗的,對江南又熟悉,先生認識的那些人對我們在江南的事情也許有幫助。」

有幫助?!侯爺是發了昏嗎?他莫不是把慕容曜也算做「認識的人」,認為她還有可能再蒙騙利用慕容曜一次?

「君逸,等我回來。」她拂袖向外走出紫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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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還要派我去江南?我不能在江南露面的。」

「你做事,我放心。你去江南,對我們的大事一定會有利,同時也當然會有不利的地方,但我相信憑你的才能,一定能克服不利。呵呵,無聲,三年來不曾給過你重任,這次去江南,對你來說,是個非常有挑戰性的任務哪。」

她別過頭去,「可是……三年前的舊仇……」

「你一定能化解的。」他拍拍她的肩,負手走回寢宮去了。

她站在月色下,一臉冰冷。

這就是她忠奉十幾年的主公,他眼中只見她還有力量為他所用。到頭來她還只是棋子,只是別人的一支忽略自身生命的箭。她從一開始,就是他打造的工具,他的工具很多,他不會獨獨憐惜到誰的生命。或許,她其實早該死了,她知道得太多,又有了些微不該有的奢望,只是因為她無意為他找到了兒子才托福得以留存至今。這三年他雪藏她,她很清楚,不是為她好,而是疏遠她,是削權和排斥在幕帳機密之外。如今卻又能用到她了,她若在此次使命中為他盡忠身死,才是她作為他「出色的箭」的最「光榮」的下場。

她慢慢地走回紫竹林去,她幾乎傾己所有把一切教給君逸,但是,她沒教他這個,沒教他為梟雄之道,他能理解嗎?他只願她跟他去江南,他知道她是什麼處境嗎?

她走回小築時,君逸正在收拾東西。

「這麼急?什麼時候走?」

君逸停下手,「其實這件事已經不能再拖了,慕容曜已經派人來催。今晚就要過江了。」

「……」她一時無言,心里泛著難受的酸澀,「那好吧,千萬記得保重。」

她決絕地一甩袖,轉身緩緩地走開。

「先生!」君逸看著她淡紫色的背影,突然呼喚,「先生……」

她站住,忍住微變的話音︰「去吧,記住我教你的東西,劍要勤練,書要時時看,必要時……學些公子哥兒的習氣來偽裝自己。你很聰明的,一定可以保護自己。」

「先生……真的不與我一起去嗎?」君逸的聲音也有點怪異。

「你總要離開我自己做事的。」她沒有回頭,淡淡地回他一句。

「先生!」是雙膝落地的聲音,君逸在她身後跪下叩別,「君逸拜別先生……」

這一別,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

她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離別了,從成長時諸多同袍的一去不復返,到與慕容曜的斷情之別,如今又是一別。別得都淡然了。

君逸清楚,他很有可能會客死異鄉;但是君逸不清楚,她違背了威候的安排,她可能沒命等他回來。

「走吧,我會去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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