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狂 第四章
作者︰沈韋

十年後台北

飄著飯菜香的員工餐廳夾雜著鼎沸的人聲,顯得熱鬧不已。

木董啃著炸得香酥的排骨,含帶著滿懷興味的笑容,看著周圍正高談闊論的同事們,最後她的焦點停留在正前方優雅恰然的人兒身上。

舒服!扁是看著蔚少瞳就會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心曠神恰,一旦與蔚少瞳交談後,更是會拜倒在她優雅的魅力之下。

或許是徹底臣服在蔚少瞳個人的魅力之下,她才會在上了一個多月的班後仍未感到厭煩或是不適應。

木董心想,若是在她初上班的公司里也有像蔚少瞳這樣的人兒存在,她根本就不會上了三天班就辭職,然後接連換了十幾家公司都以不適應為由遞上辭呈,跟著便是迎接其他朋友親戚同情的目光與暗地里的訕笑。

唉!千錯萬錯,都怪她當初選錯了公司,早該來「龍騰」報到的。

「少瞳姐,我一直在想,你這樣沉靜的模樣好美哦!」木董陶陶然說著,蔚少瞳不是那種讓人一見便驚為天人的美女,但是只要與她相處之後,便會發覺到她的美,也會讓人愈來愈喜歡與她親近,當然,蔚少瞳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覷的,條理分明的處事態度,更是讓總裁欣賞不已。

蔚少瞳揚唇輕笑,略微羞怯地接受木董的稱贊。可愛直言的木董初到公司便讓人對她留下好印象,也教她沒法拒絕木董的親近。

「少瞳姐,你永遠都是這麼冷靜,真希望我的個性也能像你一樣,不要整天活跳跳的,像個野人似的。」木董幻想自己也有成為蔚少瞳第二的機會,可惜她人是跟在蔚少瞳身邊做事,卻沒學得對方半點氣質,仍舊是老樣子,不怎麼爭氣。

「你這樣就很好了,像我可沒半點好。」蔚少瞳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她從未覺得自己好,相反的,她的人生就是被自己給搞得亂七八糟,害了自己也就算了,連帶拖累身邊的人才是最糟的。

冷靜嗎?她真是冷靜的人嗎?如果她真是冷靜,當初就不會為了愛、怕失去而患上憂郁癥卻仍不自覺。

是的!當年她是得了憂郁癥,因為心理因素與社會因素種種壓力下,患了憂郁癥,當時因為資訊不夠發達,患病的人也不像現在那樣多,所以她一直不曉得病因,僅知自己病了。她沒辦法幫助自己,僅能看著自己一日日精神不濟,日漸消瘦,終至無法控制不斷產生的厭世念頭。

在她要走上絕路時,幸好何玉舫及時出現了,玉舫將她帶回家,正巧玉舫的父親是心理醫生,看了她的情況,就猜出一二,然後加以心理輔導,再南以藥物治療,半年後,她即痊愈,也增加許多自信,不再認為自己是無用的、是沒有存在價值的。

可她仍沒去找閻禎,因為她知道沒有了她,閻禎會有更好的發展,他更可以悠閑自在地將心力投注在攝影上。

所以她放過自己,也放過他,讓自己在有空的時候想想他,這樣她便滿足了。

于心底,她要自己莫擔心,只要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快樂去過她的生活,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

許是木董突來的問題使她有短暫的恍惚吧。

她輕聲笑了笑,要自己回過神來,切莫沈浸在不堪的回憶當中。

「少瞳姐,你真是個好人,好會安慰人。」神經粗大的木董沒發現到蔚少瞳的恍飽,只感受到蔚少瞳的善意。

蔚少瞳以她的招牌笑容——淺笑,作為回應。

「唉!少瞳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多話、很吵?」木董突然想到,又提出問題。

「不會啊!」像木董這樣有精神的女孩才好。「少瞳姐。你果然是好人。」木董搖搖頭,對她更是崇拜了,再啃了口排骨,感動地想,「龍騰」的員工餐廳伙食辦得挺不錯的,真高興她能到這兒上班。

蔚少瞳揚唇牽動嘴角笑了笑,可清亮的眼瞳卻略微黯沉了。

木董依然沒留意到,徑自大口大口地啃食著盤中的排骨。***

休息過後,蔚少瞳一邊喝著薰衣草茶,一邊處理著總裁交代下來的事。

「蔚秘書,新竹的分公司出了點狀況,我必須趕過去了解情況。」岳龍騰匆忙由辦公室出來,邊走邊交代。

「是,總裁。」蔚少瞳忙拿起皮包,準備陪著他一同到新竹去。

「等等,你留在公司,我今天約了一名攝影師見面,他會在三點時到公司來,你一定要替我留下他,公司有一組形象照片一定要由他來掌鏡。」好不容易才和攝影師談好見面的時間,連拍攝內容都還沒談,對方也沒答應是否願意掌鏡,偏偏新竹那邊出了問題,使他不得不走一趟。

岳龍騰是急得焦頭爛額,怕對方會認為他誠意不夠,而不願掌鏡,畢竟對方的心高氣傲是遠近馳名,現在他只期望蔚少瞳能好好安撫對方。

「好的。」蔚少瞳記下他的交代。

此時岳龍騰已沖入電梯中,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間,忽然想到,忘了告訴蔚少瞳對方的名號。

「蔚秘書,對方是閻禎。」他話說完的同時,電梯門剛好合上,正巧讓他完成他的交代。

听聞到對方的名字,蔚少瞳愣了下,緊握著手中的文件,連邊褶被她捏爛了都未察覺到。

一顆顫抖的心仍沉浸在岳龍騰帶給她的震撼當中。

「哇!總裁來去都像一陣風。」木董吃驚地說道。

木董的話拉回蔚少瞳的思緒,她強自鎮定地笑了笑。「大概是新竹那邊的狀況很緊急。」

「所以總裁才會跑得像火燒。」木董吐了吐舌頭,悄聲說。

蔚少瞳笑了笑,輕輕放下手中的文件,命令自己繼續做手邊的工作,絕不許亂了方向。

可冷然岑寂許久的心竟活躍地加快了速度跳動著,一聲接一聲,像是在呼應岳龍騰最後丟下來的那帶有魔力的兩個字——一

閻禎!閻禎!閻禎!

一遍又一遍,一聲又一聲,在已清除干淨的心房上,又重新烙下痕跡。似火似冰、疼痛得幾乎令她無法承受——

「咦?少瞳姐,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終于,木董發現到她臉色不對勁,趕忙跑到她身邊,關心地問。

「沒事,我沒事。」她笑著回答,試著平順呼吸。

不經意地瞧見了腕間的表,上頭的時針正好走到兩點的地方,也就是說還有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之後,她將要面對今生最大的考驗。

「你真的沒事嗎?」木董有些擔心。

「真的沒事。好了,還有一大堆工作在等著我們呢!」她連忙下了幾道指令要木董去做,免得再被木董發覺她的異樣。

真的那麼明顯嗎?得知閻禎就要出現在此,是否讓她的冷靜全部潰決?!

不!不會的!她已非十年前的蔚少瞳了,現在的蔚少瞳,除了自信以外,更多了社會歷練,不會有事的。她一再告訴自己。

她堅強!她獨立!她勇敢!

她可以辦得到的!一定可以!

深吸了口氣,她要自己坐好,把注意力放在公事上,不要去想些有的沒的。

木董見她像是沒事,看來是自己多心,于是聳聳肩便開始做著她交代的事。

時間一分一秒走動著,若是在以往,工作忙碌的蔚少瞳定不會覺得時間流轉太慢,她常覺得時間不夠用,晃眼間又到了下班時間,而工作總是堆積如山地等待她去完成。但今日則不然,她如坐針氈,每一秒對她而言都是難熬的,她根本無法再自我欺騙說沒事。

不安地看向牆上跳躍走動的秒針,已經兩點半了,再過半個小時,閻禎就會出現,而她該以怎樣的態度去面對他?

是笑著跟他打招呼,仿佛沒有事情發生過般?抑或是佯裝生命中根本不曾出現過閻禎這號人物,將他視為一般客戶,陌生而有禮地接待他?

包甚者,她怕自己會落荒而逃,連見他一面都不敢。只是不管怎麼做,她都覺得有愧于他,畢竟當年她算是潛逃離開,欺騙了他。

長嘆口氣,清亮的明眸襲上一抹慘淡的晦色。

如果可以,她真想逃得遠遠的,騙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怎麼會這樣呢?身為總裁的機要秘書,她居然不曉得岳龍騰極力想邀請閻禎來為公司拍攝形象照片,倘若她曉得的話,也許會在初得到消息後,就馬上辭職躲得無影無蹤

不!不可以!她怎麼可以淨想些軟弱的事?!

她可是努力了好久,夜以繼曰不停地工作,才獲得岳龍騰的賞識,一步步往上攀升為總裁的機要秘書,她的成就感來自于岳龍騰的肯定,豈能說辭職就辭職?

況且閻禎人都還沒出現,她就開始胡思亂想,亂了自個兒的陣腳,想了那麼多,她居然沒去想,或許閻禎早就忘了她,忘了過去曾發生過的事,再不然,以他的個性,也會將過去發生的事全不當一回事的拋諸腦後,瀟灑地過他的生活。

其實最在意的人仍舊是何其可悲的她啊!

揚起苦澀的笑,再看了眼牆上的鐘,已經兩點五十分了,再過十分鐘,他就會來到她面前。

奇怪的是,時間愈是接近,她反而愈冷靜,一顆心不再惶惶然,也不再想著要避開的事。

她想起了岳龍騰的交代,「龍騰」好不容易說動閻禎到公司來談合作的事,身為總裁的機要秘書,她有責任拋開私人感情,為總裁將人留下。

「少瞳姐,不曉得那個和總裁約好的攝影師長什麼樣,剛剛看總裁的表情好像很緊張,巴不得可以分身留下來等人。」木董工作了好一會兒,找了話題和她聊天,上班一個多月,她還是沒法安安靜靜坐上一個鐘頭,總會不斷地找出話題來聊。

「等他來,你就曉得他長怎樣了。」蔚少瞳低頭輕道。沒告訴本董,閻禎有著黝黑的皮膚,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而他專注于攝影的眼神則足以教所有女人瘋狂心醉。

他不是個多話的男人,可他那低喃的嗓音是她所听過最好听的聲音,所以她喜歡听他說話,盡避不多,她仍是喜歡得緊。

想著他的種種,她的眼瞳不禁盛滿柔情,不安一點一滴悄然消失。

「是啊!」木董覺得蔚少瞳有回答等于沒回答,她也知道等那位大攝影師出現她就曉得對方的模樣了,只是以為蔚少瞳至少會知道那人的長相,先透露些口風好讓她有所期待的。

唉!早知道不該對向來不甚注意男人的蔚少瞳有所期待的。

木董失望地轉了轉手中的筆桿,繼續辦公。

當牆上的鐘指到三點整時,秘書室的門被輕敲三下,隨後打了開來。

「蔚秘書,閻先生來了。」外頭的小姐雙頰微紅,帶著笑以甜美的聲音輕道。

「好的。」蔚少瞳忙站起身,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從不遲到,永遠是那樣守時。

「閻先生,請進。」小姐退了開,讓閻禎進人辦公室。

木董好奇地抬眼看向來人,這一看,也讓她的雙頰悄悄地浮上兩片紅霞。帥!他不是那種白皙俊美的帥,他全身曬成古銅色,黑色的襯衫與牛仔褲包裹著結實的身軀,一張臉長得十分有個性,就不知隱藏在黑色墨鏡底下的那雙眼是什麼模樣。

難怪送他進來的小姐會一臉興奮的模樣,換作是她,說不定早就口水流滿地了。蔚少瞳與他四目相觸,整個人就此定格住,和以往的差別是,現在的他和她多了距離感,橫隔在兩人之間的城牆恐怕是厚得連子彈都打不穿了。

閻禎透過墨鏡看著穿著端莊套裝的蔚少瞳,由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自信讓他滿意地微微頷首。

初見到她時,他的眼眸由最初的淡然轉為激動地閃爍了下,雖然被墨鏡擋住,但他仍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內心的激昂與歡喜。

靶謝上蒼!終于讓他找到她了!

「閻先生,請隨我到會客室來。」時間過了好半晌,兩人就這麼直直注視著對方,不言不語,仿佛時間就此停滯不前,好不容易,蔚少瞳終于找回理智,有禮地帶路。

閻禎無異議地隨她到會客室,步履輕松且自在,仿佛這里是他的地盤,是他所習慣的鄉間或荒野叢林。

兩人一離開秘書辦公室,木董便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吃吃發笑。呵!呵!被她逮著了吧!原來少瞳姐也會有不冷靜的時候,也會有看男人看到傻的時候。

呵!就說嘛!這個男人是那樣優,而欣賞帥哥是天經地義之事,連少瞳姐也逃不過酷哥的魅力。

在領著閻禎走向會客室時,蔚少瞳又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公司里有許多小姐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更有人大送秋波。

呵!意料中的事,她早就知道他的外貌與個人魅力,會惹來無數芳心前僕後繼爭相投人,但就不知道他的性情是否仍與以往一般會視若無睹。

一進到會客室合上門阻絕外頭眾多愛慕的眼光後,蔚少瞳試著對他施展有禮的笑容。

「閻先生。請問您要咖啡還是茶?」她悄悄地在心底為他加了個選項——白開水,不過沒問出口。

很好!蔚少瞳,你的表現十分不錯,沒有慌亂,沒有不安,甚至可以用最有禮的態度來接待他,關于接待他一事,並不如她想像中來得困難,不是嗎?

她不斷地為自己加油打氣,相信定能漸入佳境,進入狀況。閻禎听聞到她喚他為閻先生時,眉頭深深一皺。

「白開水。」他說出多年來的習慣,他就是不喝茶不喝咖啡,獨鐘清淡卻有其獨特滋味的白開水。

「好的。」他的習慣依然沒變,不知為何,對此,蔚少瞳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沒想像中來得遙遠。她按下內線,請小妹送兩杯白開水進來。

「你我之間沒必要這麼生疏吧!」閻禎不耐地摘下墨鏡,盯著她看。

「呃,閻……您是公司的重要客人,對您有禮是應該的。」她故意將生疏扭轉成有禮,再次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很顯然的,她的回答不是他所想要的,有個性的眉峰又是深深一擰。

適時小妹端了兩杯自開水進來,中斷兩人談話,復又退下。

「岳龍騰人呢?他不是要跟我談合作事宜,怎麼我人來了,他卻遲到了。」沒將滿腔不滿發泄在她身上,他率先拿遲到的人開刀,岳龍騰在找他合作之前該是先打听好,他閻禎生平最憎惡遲到,岳龍騰卻是犯了他的大忌,看來雙方是沒啥話好說的了。

「因為新竹的分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總裁趕過去處理,他不是有意讓你空等的。」

她急著為岳龍騰解釋,很明白他的不悅。

「是嗎?」他悻悻然地把雙腿交叉擱放在長幾上,雙掌則是置于結實的月復部。

這個動作一出現,蔚少瞳便心知肚明,他對岳龍騰是更加不滿了,看來要談合作,恐怕是不可能了。

「總裁對于失約一事感到萬分抱歉,不過他仍是迫切希望能與您有合作的機會。」她試著安撫他的怒火。

閻禎的回應是冷哼一聲,大口喝著白開水。

「我相信總裁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見他不高興,她說得戰戰兢兢,一邊觀察他的反應。

「你是要我像個傻瓜般在這里等他?!」攢起的眉頭有著深深的厭惡。

「您當然不是傻瓜。」她立刻反駁。天!她是不是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夠了!講話別再用您啊您的,你該知道我不喜歡這一套,瞳。」不耐地用整杯白開水澆熄體內的怒火,他又探過手取走她面前的白開水大口飲下。

「我……」熟悉的叫喚方式讓她再無法劃清主客界線。

「想讓我留下來等他,就別再說那些無意義的話。」在她面前,他是最狂放不羈的。

「嗯!」她訥訥地應了聲。

「瞳,難道你沒問題想問我?」他揚揚眉盯著她看,比起以往的柔弱,她是有自信多了,渾身也散發出美麗的光彩,她不再是那個成天躲在他背後尋求保護的小女孩,她已經長大了,在他不在她身邊時,悄悄地以她的力量獨自長大,學會生活、學會獨立。

漫長的歲月不只讓生活環境有了極大的轉變,連她,他記憶中最深刻的她也變了,她變得陌生,不願再與他親近,她到底是怎麼了?他有些挫敗,復又想起當年她的不告而別。

「沒……我沒有任何問題。」她搖搖頭,關于他的事,她都已由報章雜志中得知,知道他在國外得到許多大獎,她在國內為他開心;當他失意時,她則比任何人都要難過。

只是她不敢讓他知道,也不敢和他保持聯絡,希望兩人就這麼斷了連系,希望他的生命中不再有她的存在。

因為事實證明,她的存在不過是妨礙了他的發展,使他的才華光芒不被世人所發現;沒有了她,他的發展更好,更不受羈絆地行走世界各地拍他所要拍的照片。

「很好!我倒有許多問題要問你。」他滿意地點頭,她沒問題,可不代表他也沒問題。

她微微頷首,靜靜聆听他所謂的疑問。

「那一天,你為何要趁我上班時悄然離去?」第一個問題就是責怪她走得無聲又無息,讓他回家後找不到她的蹤影,甚至無法由鄰居口中問得她的消息。

整整十年,她就這麼消失了,未曾留下只字片語,讓他如發了狂般在大街小巷中尋找她的倩影,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他整個人找得都快抓狂了,仍是尋不回她。為了找她,他拋下工作,拋下一切,一心一意只想找回她,不顧她一人孤單流落在外,家人見他如此,也幫他尋找,他們甚至在報上刊登尋人廣告,但偏就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在夜里的街頭狂吼她的名,被當成瘋子送進警局都無所謂。

可惜一聲聲呼喚沒有喚回她,只換得滿身心傷,此時,他方了解她之于他已似魚兒最需要的水源,他沒辦法沒有她,只是他的領悟來得太晚、太晚。

所有的可能性他都想過,卻沒想到她會離開家鄉到陌生的城市來發展,他真的沒想過,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她永遠是那個害羞怕生、楚楚可憐的蔚少瞳。原來在他不在她身邊時,她已然成長,他非常悔恨在她成長時,陪伴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不過能再次見到她,令他十分開心,經過這麼多年,他總算找到她了。

清亮的眼瞳對上深邃的眼眸,許多回憶浮上心頭,快樂的、幸福的、難堪的、不安的,她的心因回憶而達到沸騰,復又冷卻歸于平靜。

許多沒有說出口的話,仍然是深埋于心間。

「我畢竟是要離開,早走和晚走沒啥差別不是嗎?」她笑著聳聳肩,平撫下有些不穩的呼吸。

「有差別的,你傷到我了。」他搖首,不許她說得如此輕松自在,她可知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她、念她?

「我?怎麼可能?」她……傷到他?可能嗎?

「為什麼不可能?你憑什麼說得如此篤定?」他反問。

「我當然可以,你對我不過是兄妹之情,我怎麼可能會傷到你,我的離去頂多會使你自覺有愧于我爺爺罷了。」她煩躁地說出她的想法,她不會再天真地以為她可以使他愛上她。

「誰告訴你,我對你是兄妹之情?」他定定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再認真不過。

「怎……怎麼可能不是?」她的心因他專注的神情漏跳一拍,有沒有可能……有沒有可能他回應了她的感情?

不!不會的,一定是她在痴人說夢,沒那回事兒,是她想太多了。

她拼命在心中說服自己要認清事實。

「當然不是!我對你自是有其他情感,否則我何必賭上一生幸福和你訂婚?」這是他在她離去後,所得到的結論。

他也是愛她的,雖然他一直遲鈍地沒能察覺,可對她的心絕對不假,如果對她沒有心,為何他要放棄最喜歡的攝影,整日索然無味地拍攝女明星寫真?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委屈自己不是嗎?

全是因為她!為了使她生活不虞匱乏,他可以勉強自己做千百種不願的工作,眉頭也不皺一下。

這全是因為他在乎她、想保護她,而這種在乎和保護與兄妹之情全然無關,他一直都是以男人的身分在照顧著她。

「不可能……」她脆弱低喟,無法置信。

瞧她听見了什麼,他話中的涵義可是指他也是愛著她?這是真的嗎?這是否只是一場夢?

對!一定是夢,其實她現在還在睡夢中,他們根本沒有重逢,他繼續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拍他的照片,她則是安穩地躺在公寓的床上睡覺。

她頭昏又覺口干舌燥,想好好喝杯開水,閻禎看出她的需要,遞出他已喝過的開水,她想也沒多想便接過喝下。

呼!丙真是好多了。

「世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況且我愛上你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不是嗎?」難道他的愛有那麼令人難以接受嗎?還是她已經有了心上人?

為此可能性,他不悅地擰眉。

「可是……可是……」她開始語無倫次,糟!明明是在睡夢中,她何必說話說得顛三倒四?她可以說得更為清楚明白,但她就是沒辦法,整個腦子亂糟糟的,一時間無法將他的話給消化完畢。

「沒有可是,答案很清楚明了,我愛上你,而你也愛上我,皆大歡喜。」他可不許她將事情給復雜化。

犀利的眼眸使她明白她現在不是在作夢,所有的事正真真實實地上演著。「但……」為什麼他可以把事情說得如此簡單?

「好了,或許你現在不能接受我愛你的這個事實,不過你得告訴我,這些年你都上哪兒去?我想你一定有看到我在報上刊登的尋人啟事,為何不回來?甚至連通電話都不給,你可知道為了找你,家里的電話一直都沒變更過。」這是在抱怨,他自覺像個棄夫被她無情地拋棄了。

無論時間過了多久,不論他身處在哪個國度,每次想起她的不告而別,他便陰郁不已,也或許是如此,使他顯得更難以親近。

「我……我在朋友那里,一直都在她那里,我……是有看到你所刊登的尋人啟事,很抱歉,我沒有給你任何回應。」讓他這麼不停地尋找她,她也覺得很對不起他,可為了他的前途,她全都忍下,不敢與他有所連系,而在她身邊的人,見他如此有耐性有誠意地要找回她,不只一次說服她或是要親自告訴他,她在哪里,但全都被她給擋下來了。

她不想和他再有所牽絆,真的不想,她知道,後頭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在等著他,時間一久,他會慢慢放棄,再回到屬于他的正常軌道去的,于是她狠下心不去理會,一心祈求上天讓他盡早放棄尋找她的念頭,好不容易,他接受她離去不會再回來的事實,終于去做他該做的事,而他也成功了!

直到現在,她仍不覺當初的決定有錯。

「為什麼不回應?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都祈盼能得到你的只字片語,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在外頭過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她知道他在找她,一直都知道,卻不肯給他回應,他無法接受。

他煩悶得想罵人,但對象是她,他便強忍了下來。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知道她對不起他,一直都知道。

「那為什麼不回來?!你告訴我啊!」他火了,仍是無法接受她不給他合理的解釋。「我……那時病了。」她輕輕一笑,決意說出實情。

「病了?你生了什麼病?嚴不嚴重?!」該死!他居然不知道她當時生病,還一味地指責她。

可惡!閻禎氣忿地重重捶下了自己的大腿。

「憂郁癥。

「什麼?!」他以為自己听錯,于是重復問一次。

「我說當年我是患了憂郁癥,剛好我那個朋友的父親是心理醫生,多虧有了他的醫治,不然今日我也不會站在這里。」她淡淡地說出當年的情形。

「你是因為生病才不跟我聯絡嗎?

「……不,不是的。我不跟你聯絡有很多原因,那是其中之一。」最大的原因是怕會拖累他。

「憂郁癥是現代文明病,就像感冒一樣,你是怕我會嫌棄你?」他不得不這麼想,否則他再也找不出她不與他聯絡的理由。

「不!你當然不會嫌棄我,你是那麼有責任感,你的個性、你的良知不會容許你這麼做的。」她馬上否決。

「你漏說了一項,還有我對你的愛也不容許我那麼做。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麼

嗎?」

「說啊!我想你應該是有很好的理由不是嗎?」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不容許她逃避話題。

「我的存在會防礙你的發展……」在沒辦法之余,她唯有說出實情。

「誰說的?是我說的還是你說的?」他氣忿她的死腦筋,她的存在只會使他的生命更為美好,怎麼可能構成妨礙,他真想看看她的腦袋瓜子里究竟裝了什麼。

「我就是知道。」她悶悶地說。

「我可不這麼認為。」他沉聲反駁。

「禎,相信你也看清事實了,你瞧,我不在你身邊,你有了更好的發展,你不用再去虛應那些高傲的廠商,你可以快樂地做自己的事、拍所有想要拍的照片,事實已經說明了一切,不管我們願不願意去認同。」事實已清楚擺在眼前,要人不信也難。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一走就是十年?一斷音訊就是十年?」說到底,所有原因都是出自于她愛他。

那她呢?她可曾顧及自己的感受?不用問他也知道答案,沒有!她向來以他為重,怎麼可以顧及到自己。

強壓下心中的不悅,該是他教她好好愛自己的時候,該是他教導她不要一切以他為重的時候了。

「是的。」她走得無怨無悔。

他長嘆了口氣,要改造她的想法是件浩大的工程,不過幸好他有信心,他會讓她了解他們之間的愛是互相的,絕非她一人孤獨付出。

「禎,你是個好人,一直都是。」在她心中,他是世間最好的男人,有責任感,不吝于付出,能夠認識他,甚至當過他的未婚妻,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

「你是頭一個說我好的人,外頭的人都說我脾氣壞、耍個性。」閻禎搖頭失笑,不認為自己的個性能讓人稱得上一個好字,可在她眼中,他曉得,他是最好的,他始終都知道。她愛他,非常、非常的愛他。

「那是他們自以為了解你。」

「哈!」他仰頭一笑,將她喝剩的白開水給喝個精光。

見他喝得那樣自然,蔚少瞳這才想起,方才她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也喝了同一杯自開水,天!他們倆這樣算不算是濡沫相接?

倏地,一抹漂亮的紅暈染上雙頰,她不好意思地佯裝沒事,不敢再去看那空了的水杯。

「對了,你現在住在哪兒?」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卻沒忽略她漂亮的紅臉,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心底暗笑。

「我在這附近租了一間公寓。」怕他會以為她過得不好,她忙道。

「一個人住?」他挑挑眉。

沒有絲毫隱瞞,也不想隱瞞,她頷首。

「還有空房間嗎?」

「有。」「很好,我搬去跟你住。」他滿意地點頭,暗自下了決定,要改變她的觀念就要在她身邊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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