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下) 第12章(2)
作者︰蔡小雀

李衡面色沉沉地回到了李府,迎上來的老管家歡喜又恭敬對著他躬身行禮。

「阿郎一路辛苦,可算是回來了,老奴已命人備好飯菜……還是大人想先梳洗一番?」

「先備水吧。」他聲音低沉道。

「喏!」老管家拱手,笑咪咪的老眼自然而然往他身後一探。「咦?怎不見曹司直?」

雪飛和炎海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阿郎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身上冰冷氣息越發凍得人發顫。

「她在大理寺,不回來了。」李衡冷冷說完,手卻不自覺捂住了左胸口……有一絲絲抽疼得厲害。

「這……」老管家詫異。

雪飛見狀忙對老管家使了個眼色。「阿郎累了。」

「喔,對,對,老奴這就去讓人備湯泉。」

李府佔地遼闊,後院就引進了一處暖意融融的湯泉,只不過平時阿郎不好奢華享受,因此那湯泉也少用。

不過見阿郎今日神情疲憊冷漠,想來是累得狠了,泡泡湯泉定然會舒服些。

「不必。」李衡像是想到了什麼,搖搖頭道︰「不早了,我還有卷宗待批,隨意便好。」

「喏,喏。」

雪飛和炎海互覷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清涼倒是注意到阿郎在回到主屋的路上,略略望向了某個方向兩三回……

那里,直通曹司直……「以前」住著的小院。

——亥時末,燃著宮燈燭火的書齋內,李衡手持一只卷宗,落在上頭的目光動也不動,已然這樣入神好一會兒了。

清涼輕手輕腳地上前又撥亮了燈心,小聲地問︰「阿郎,亥時末了,您明日還要上早朝……」

「嗯,」他手微微一顫,忽蹙眉問道︰「官舍可提供有夜宵?」

「阿郎放心,大理寺十二時辰皆有輪班職守要員,夜里會再供一頓的。」

「我沒有不放心什麼。」他臉略沉,目光隱含危險警告之色。「——別胡亂揣度我的心思。」

「清涼不敢。」俊秀少年額心沁冷汗,忙道。

李衡有少許心煩地擺了擺手。「無事,你且下去休息吧。」

「喏。」

就在少年轉過身去時,李衡突然又喚住了他——

「等等!」

「阿郎還有何吩咐?」清涼回頭恭謹躬身。

「今天下衙時……」他遲疑,有些艱難地問︰「就是在馬車上,我……口氣壞嗎?」

清涼一愣,「這……」

他胸口煩躁更甚,聲音低沉的催促道︰「有什麼不可說的?你只管答便是了。」

「阿郎……」清涼像被圈套逮著的兔子般,這一剎真懊惱自己怎麼不學著兩個哥哥乖乖在外頭守著便好,不過對上阿郎深沉銳利的目光,他還是只得咬著牙吞吞吐吐。「……是有點兒。」

李衡臉色白了白,「當真?」

「有……那麼一點。」清涼趕緊澄清道︰「不過您說的也沒錯,您畢竟是主子,還是大理寺卿,申斥下屬一二也沒什麼……曹司直,曹司直向來心寬,想來,想來……」

李衡面容有些灰黯,喃喃自語,「我今日,怎麼就按捺不住脾性了?」

明知道她何止心寬,而是心大到遲鈍,骨子里就沒姑娘家的細膩婉轉敏感,偏偏還同她嘔氣。

君子當博學以文,約之以禮,當三戒九思……可他今日心底受傷一個不自在,竟月兌口而出不善之言。

她大病初愈,身子都還沒好全,他就該哄也要把她哄回家來,怎麼能腦門一熱便允了她在官舍住下?

明知她除了他之外,在大唐再無親朋故友可依靠……

心口隱隱抽痛感更加劇烈,他浮躁地放下了卷宗,倏然起身在書齋內大步來回踱了踱。

清涼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兒,生怕主子又追問一些他壓根兒回答不出的難題。

「倘若……」李衡腳步陡地定住,而後頹然。「不成,各坊市的門都關了。」

他身為大理寺卿,自有權柄可一路喊開坊門暢行無阻,可眾目睽睽人言可畏,縱然無人敢對上他,卻不免把箭頭轉向了曹照照……

他無聲嘆息,最終只得強捺下滿心焦灼難耐,對清涼擺擺手。「去吧。」

「喏,」清涼還是忍不住低聲勸道︰「阿郎早些歇息。」

「嗯,知道了。」他頷首。

早朝過後,聖人將李衡留了下來。

含元宮內的御書房中,高大碩健的中年帝王眉眼噙笑,親切地對李衡招手——

「朕的玉衡郎都瘦了,來來來,皇後方才送了櫻桃來,你也嘗嘗。」

「臣不敢。」李衡優雅謙敬地行了一禮。

「還跟朕客氣,你這一日日大了,倒越發端肅謹慎,都沒有小時候好玩兒了。」聖人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向來當親子佷看待,假意生氣地一拍大腿。「是誰當年邁著小短腿去同皇後告狀,說朕牙疼不乖,還偷吃酥酪,害朕被皇後狠狠罰了一通……那時候你怎麼就沒同朕客氣了?」

李衡英俊凝肅的臉龐有一剎那的抽搐,面頰微微發紅。「聖人……那都是臣五歲時候的事兒了,當時不懂事……」

「現在也沒懂事到哪里去,執掌了大理寺後,天天跟個老學究似的,跟朕都不親了。」聖人吹著胡子氣咻咻。

李衡只得恭恭敬敬端起其中一只玉碟奉與聖人,溫聲道︰「聖人請用,皇後娘娘親手做的櫻桃最是美味,您先嘗一個?」

聖人被逗笑了,接過來咬了口,為其中流淌的櫻桃酸甜滋味而一臉滿足。

李衡也慢條斯理地吃將起來,一旁的王公公殷切地幫忙斟茶,還不忘道︰「李寺卿大人出了趟遠門,聖人天天都念叨著呢!」

「有你這老貨什麼事?」聖人笑罵。「一邊去。」

王公公忙笑著哈腰退下,知道自家聖人這是不好意思了。

說來人和人之間的緣分何其玄妙,李寺卿大人自小進宮做太子伴讀,後來反倒十天有八天都被聖人提溜在身邊,差不多可以說是聖人親自養大的……

也是李寺卿大人自個兒爭氣,自幼三歲啟蒙,五歲能詩,七歲和欽天監藺大人對弈就能殺個平手,十歲便偶然破了宮中一樁疑案。

那是一名才人懸梁自盡,被發現的時候門窗緊閉,負責調查的大理寺陸大人和北衙禁軍統領鄒將軍一一查看過,屋內沒有半點打斗或掙扎痕跡,門又是由內拴實的,因此判定該名才人當是自行投繯無誤。

恰巧那時面色不豫的聖人帶著清俊稚女敕的小李衡,也來到了才人所居處所,小李衡看著里頭敞開的房間,梁上那只垂落的繩結,下首的凳子,被抬下來的才人尸首,忽然說了一句——

「她是死于他殺的。」

眾人大驚。

聖人目光銳利起來,低頭道︰「玉衡,你怎知她是被人殺害,而不是自盡而亡?」

「回聖人的話,」小李衡板著臉的模樣有說不出的可愛,卻神情嚴肅道︰「您看,才人身量約五尺八寸,那梁和繩結及凳子的高度,才人要自己吊上去,和墊腳的凳子之間卻還差上十多寸……難道才人是憑空一躍,把脖子準確套進繩結里去的嗎?」

他這話一出,眾人瞬間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是呀!若按才人身量和繩結跟凳子之間,確實差了好一段距離,踮高腳尖也構不上繩結,又如何能穩穩地把自己給套上去吊死呢?

聖人兩眼灼灼,絲毫不掩其中驚喜贊賞之色,撫短須大笑。「好,果然是朕的玉衡郎,眼明心亮思緒敏捷……陸卿和鄒卿,你二人可要再重新勘查一次現場?再好好思量思量?」

陸大人和鄒將軍額上冷汗迸出,忙下跪拱手,「是臣等疏漏了,臣等有罪!」

「哼,」聖人似笑非笑。「兩位卿家若是能擒住凶手,自然有將功贖罪之說,倘若查不出……」

「請聖人見恕,臣等定然速速捉拿凶手歸案!」

聖人眉頭不滿地微挑,卻在低頭看著小李衡的時候,露出笑容。「玉衡,那依你所見,這凶手有可能是什麼樣的人?」

小李衡看了有些難堪,卻也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陸大人和鄒將軍,遲疑了一下。

「別怕,縱然是說錯了也不要緊,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小李衡仰望著他。「那聖人可否容玉衡一觀現場和死者?」

聖人沒想到這小家伙當真如此膽大,死人也不怕,而且氣定神閑沉穩得渾不似個年僅十歲的小少年,不禁心下大為稱許,點點頭道︰「朕準了。」

「謝陛下。」

小李衡小心翼翼謹慎地先檢查了死者,從頭到腳,尤其是頸項勒痕之處,然後又進屋內轉了一圈,最後出來時,神色肅然地拱手道——

「稟聖人,玉衡猜測這凶手許是個身材高大之人,這才能有足夠的身量和力氣把才人套上繩結,做出這投繯自盡的假象。」

眾人大驚。

聖人疾問道︰「你還看出了什麼蹊蹺?」

「回聖人的話,」小玉衡繃著清俊稚氣的臉蛋。「屋內有一扇窗戶看似關得嚴實,可玉衡試過了,那窗欞做了一處巧妙的設計,是從外頭就能落栓的……窗框里外下方有一點不起眼的紅色泥漬,想必是凶手翻窗出入時留下的。」

聖人神色越發凜然嚴肅起來,對于他的分析研判更加重視了七分。「還有呢?」

「才人脖頸上只有繩索勒痕,自下巴沿著耳後往上,符合上吊致死的跡象,但後頸也有一處輕微的紅暈瘀青,像是被人自後頸劈暈了才套進繩結的。」

「你的意思是……」鄒將軍挺直了身子,虎眸瞪大。「凶手是身材高大習武之人——難道意指是禁軍或羽林衛中的哪個混帳干的?」

小李衡對著鄒將軍,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這點玉衡不敢妄言,不過鄒將軍可以查一查巡防此處的衛士,看看有沒有人靴子底下沾了花泥……」

「什麼花泥?」

「我方才推開窗看,外頭植了一株桃花樹,正是盛放時分,而昨夜恰恰好落了雨,桃花樹下花瓣泥濘,此人自窗台進出,靴底自然無可避免會沾上些。」

「本將軍馬上就去徹查!」

聖人看著小李衡,神情忽然有一絲古怪,後來領著他回御書房的時候,忍不住問道——

「你這是,影射朕後宮的才人和衛士私通?」

原是侃侃而談、成竹在胸的小李衡一時被難住了,仰望著聖人,干淨的大眼楮里透著茫然。「私通?」

「……」聖人瞬間有種教壞小孩兒的心虛感。

「敢問聖人,私通為何意也?」飽讀經綸的小李衡自幼以來看的都是聖賢書、听的皆是金石語,何曾听過這一陌生的詞,一臉虛心求教。

王公公偷偷瞄了一眼耳朵浮現可疑紅色的聖人,忍不住低下頭,肩頭微微抖了抖,給憋笑的。

咳,不應該不應該,真真是大逆不道啊!

「……皇後剛剛命人來說備好了茶宴,宴上有上好的綠牡丹,這好花當有好詩詞來配,小玉衡跟朕去赴宴,今日可得多做上幾首好詩才行,走走走。」聖人腳下如飛,還不忘對王公公甩了個眼神。「——朕的玉衡郎人小腿短,王福你抱他!走得快些!」

「喏,老奴遵命。」王公公笑嘻嘻地一把將小李衡抱了起來,也不顧小人兒那僵住的表情……

——後來捉到了行凶之人,果然是巡防的衛士,他和那名才人私通,誰知才人有了身孕,他怕事跡敗露會連累自己,便索性殺了才人以絕後患。

聖人知道此事之後勃然大怒,狠狠削了鄒將軍一頓,轉頭就厚厚賞賜了小李衡一番。

王公公想著當年那小小一點兒只到自己腰間的孩子,今日卻已然長成高大修長正直穩重的寺卿大人,不禁感慨又欣慰。

聖人吃完了櫻桃,淨了淨手,正色地看著李衡。「玉衡,你那日飛隼傳書上的密折,朕都看了……依你研判,蜀王可有涉入其中?」

李衡頓了一頓,烏黑深邃的目光坦誠地望向聖人。「臣目前無法給聖人證據確鑿的答案,只是在真相水落石出前,當以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

……意為獎賞如有可疑,仍然給予,所以廣開恩德,刑罰如有可疑,寧可免刑,所以慎重刑罰。

聖人吁了口氣,威嚴的臉龐掠過一絲復雜之色。「你向來嚴謹審慎,朕深信之,如若,最後種種證據顯示出蜀王有所歧念異動,朕也不會縱了他。」

「聖人英明。」李衡拱手,目光真摯。「不過聖人放心,臣按目前蛛絲馬跡查察至今,蜀王雖有些行止可疑有失妥當,但若由此研判蜀王有異心,當也不至于此。」

聖人頓時心下一松,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好孩子,朕就知道愛卿處事公正無私,必不會因著和太子私交甚篤,就失了本心。」

李衡恭敬垂首行禮。「聖人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且恩澤天下,太子則仁厚誠孝,忠心侍君父,友愛手足……然臣是聖人的臣子,是我大唐的司法刑獄官員,事事本當按法度公義而行,自不敢有半點私心。」

「好!」聖人龍心大悅,這下越發滿意地親自牽起他,堅定有力道︰「你且安心去查,萬事有朕在呢,朕就是你的靠山!」

「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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