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等等……」燕瑀走得飛快,追在後頭的小太監一邊跑一邊喊人。
終于,燕瑀在龍爪槐前停下腳步,他扶著樹干彎下腰,大口大口吸氣。
小太監追趕上來,他顧不得喘息,連忙安撫。「二爺,您別把話放在心里,皇後娘娘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故意?她分明故意在燕幀苞前讓我沒臉。搞不懂,我才是嫡子,為什麼她只看重燕楨、只待他好,卻拿我當個屁。」
「不會的,皇後娘娘對二爺是、是……」小太監想半天,才擠出一句,「愛之深責之切。」
「胡扯,這話拿去騙旁人,別想糊弄我。」
他恨恨地踹樹身一下,樹後的蘇木直覺攬住以芳,悄悄地往後退兩步。
被抱進懷里,聞著他身上的淡淡藥香,以芳笑得燦爛無邊,他的身子不像哥哥們那樣壯碩,可硬硬的胸口,讓人窩進去便再不想離開。
「三爺——」
小太監剛開口,燕瑀立刻打斷,問︰「你相信傳言嗎?」
「傳言?二爺指的是……」聲音微抖,他其實知道二爺指的是什麼,可他一個位卑命賤的小太監,能說?敢說?
「當年母後和嫻貴妃同時產子,母後親子一落地便死了,當時父皇急需一個嫡子穩固朝堂,便將嫻貴妃所出的兒子抱走,謊稱是母後所出。」
這話小太監哪敢回應,但蘇木和以芳心底同時回應了。
有可能!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皇後娘娘那樣的人品怎會生出這麼個不著調的兒子?若傳言為真,許多事就能說得通。
為何皇後對燕瑀總是淡淡的,不如對燕幀來得看重與親熱?為何皇上對皇後優待敬重,而皇後對皇上卻是不遠不近,冷淡得不像夫妻?
身為皇後,她只盡責將後宮管理好,卻對皇上的寵愛不上心,連旁人多提皇上兩聲她都不樂意。
知道皇後喜歡蘇木,皇上便經常召蘇木到跟前說話,起初的話題是皇後娘娘鳳體如何,之後探問皇後與蘇木的閑談內容,這部分屬于隱私,蘇木能說的不多,他只好將話題引到朝政上。
誰知一談二談,蘇木竟與皇帝相談甚歡,最近隱隱地皇上與他有成為忘年之交的FU,若非如此,燕瑀怎會瘋狂嫉妒到想出一個蠢計劃,試圖暗害蘇木不成卻反受其害。
見小太監不答,燕瑀自顧自接話。「我相信,從小嫻貴妃待我就不同,有好吃好玩好東西都會留給我,她噓寒問暖,待我比母後待我更親厚,對了,你覺不覺得爺和嫻貴妃的親弟弟長得很像?」
小太監苦笑,哪兒像啊,不就是兩人都矮了點、胖了點、蠢了點以及丑了點,但這話他半句都不敢說。
「二爺,咱不說這話好不?不管怎樣,二爺都是皇後娘娘所出嫡子,是皇上最看的兒子。」小太監把話咬死,半句不肯出差錯。
「父皇看重我?哼!他寧可同蘇木那個賤民說話,也不肯多看我兩眼。」
這話讓以芳不滿,她大翻白眼,翻到腦仁兒都痛了。
皇上喜歡和蘇木說話是因為他學富五車、滿月復才華,皇上多麼聰明睿智呀,和燕璃這等蠢材哪有話可說?
她超想跳出去抓起燕瑀的衣襟問︰你懂不懂得什麼叫做旗鼓相當?什麼叫棋逢對手?別說皇上,便是她這個程度的笨蛋,同他多講兩句也會被他的愚蠢給弄得發火。
餅去裝淑女,有怒只能往肚子里咽,如今她還怕誰?
「有的有的,昨天皇上不是請二爺過去說了好半天的話。」
說話?是訓斥才對吧!燕瑀咬牙切齒,那是太傅告狀,說他不解經義、上課打混,課業遠遠不及燕幀,想讓兩人分開上課。
他不懂,背那些死物有啥用?將來他可是要繼承大統的,如若父皇真心待他好,就該讓他進內閣听政。
結果那天父親訓斥幾句後讓他在旁面壁自省,為顧及面子,父皇命人將御書房的門給關上,大家都以為父皇是要親自教導,哪曉得……他越想滿肚子火氣越旺。
「算了,不說了!」燕瑀煩躁地把頭搖成波浪鼓。
「對,咱不說這種空穴來風的謠言,二爺別往心里去,也別到處講。」
燕瑀瞪小太監一眼,他又不是傻子,現在自己可是好處佔盡,藏著都來不及,還能到處講,倘若外頭知道他和燕幀都是庶子,兩人再無嫡庶之分,說不定擁戴燕幀的人會遠勝自己。
「走了。」
「二爺要去哪兒?」
「去留君樓。」他最近不知怎地,越發覺得力不從心,連想起以芳那張嬌俏可人的小臉蛋也興奮不起來,會不會是身邊的女子伺候不好?算了,到外頭尋刺激去。
小太監眉頭打了結,留君樓可不是好地方,只是再不好總好過主子爺滿口胡言。
嘆口氣,他連忙追上燕瑀的腳步。
人走遠了,蘇木拉著以芳走出來,雙眉輕蹙,目光遠眺。
「你也在猜想謠言是真是假?」以芳問。
一笑,蘇木回答,「不管真假都與我們無關,別多想。」
「爹爹也是這麼說的,無法改變的事就別多想,想多了只會腦仁兒疼,于事無補。」
蘇木失笑,便是鄭國公那樣的性子才能養出心大的女兒。也是,不然敏銳又敏感的她,很容易鑽牛角尖的,就像……「她」。
他模模她的頭發,想夸她兩句,不料她蹦出一句話。
「就是覺得皇後娘娘太冤,死了兒子還得幫人家養兒子,若養到好的還沒話說,偏偏養到這麼個……」
以芳想說「廢物」,但她再沒腦,多年來母親的「辛勤教養」以及「熱情雕琢」,她也懂得嘴巴該適時帶上門把。
「覺得皇後娘娘冤枉,有空就多進宮陪她說話。」
蘇木看得出來,皇後喜歡以芳,過去她雖被逼出一副知禮守禮的好模樣,可天真爛漫是事實、心地純善是事實,她再會演也演不來心機深沉。
後宮浸婬多年的女子,早已失去這種特質,卻又往往被這特質吸引,也許天真的以芳會讓她們懷念當年青春年少的自己,感慨被歲月輾壓的如今。
「行,往後你要進宮,通知一聲,你來我便來。」
蘇木應下。
說完,兩人繼續走著,半路上遇見愁眉深鎖的燕幀,看見他們,燕幀勉強擠出笑臉。
「見過大皇子。」蘇木低頭,以芳屈膝為禮。
「你們要去見母後嗎?」他試著平復情緒,但緊握的拳頭還是泄露了他的激動。
「是,該給娘娘請平安脈了。」
燕幀猶豫片刻後咬牙說︰「方才二皇弟……母後心氣不順,你們好生勸幾句吧。」
以芳與蘇木對望一眼,猜測剛剛燕瑀在皇後那里鬧得很凶?
撇撇嘴,她覺得皇後不僅僅冤枉,還倒楣徹底,撿了個這等貨色回來養,簡直是不能再倒楣了。
「是。」蘇木回應。
燕幀點點頭後走開,只是才走上幾步又轉回身,一把拉住蘇木手臂,欲言又止。
「大皇子還有事?」
「我知道你能與母後說得上話,母後心思重,你多開解她吧。」
燕幀很想直話直說,說母後盡責盡分,想將皇弟教好,可他總令母後失望,他想說自己沒有與皇弟爭位的心思,之所以勤奮上進只是為了讓母後開心,他想說他會蓄存實力,日後輔佐皇弟,解母後心頭煩憂,可是皇弟總是妒嫉、總是憤怒、總是處處提防自己。
他想過的,想與母後疏離,不願成為母後與皇弟的爭端。
可是他……做不到,母後是他的明燈,他必須在她的照耀下才能穩穩地走好每一步。
從小到大,這個對他不友善的皇宮,只有母後願意寬待他,他已經離不了母後,孝順母後是他最想做的事,現在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即使燕幀沒有明說,但光是這幾句也已經交淺言深。
蘇木不過一介小小郎中,哪有資格開解皇後?但蘇木不貴怪,因為深知燕幀對皇後純孝,一心盼她順心遂意,若非別無他法,他不會如此失儀。
以芳看著滿肚子話卻不能敞開說的兩人,一笑,接口道︰「大皇子放心,有我在呢,旁的不會,逗人樂的本事我可能耐的很。晚點你再進慈慎宮,必會看見一位心花怒放的皇後娘娘。」
以芳的話讓燕幀松開眉心,笑道︰「多謝以芳。」
周望失蹤了!
沒死,是失蹤,他的親屬還在,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兒女在父母膝下,女兒出嫁時他也沒回去籌辦婚事。
听說周望失蹤那天起了個大早,說要與幾個舊友敘敘,想尋點門路,看能不能在新朝謀個一官半職。
他的爹娘勸他道︰「別去,平安就是福,想想你們那群受前朝重用的人,哪個得了好下場?你運氣好,月兌身得早,方才留下一條性命,好不容易漸漸被遺忘,這會兒若是再冒出頭,萬一被皇上記恨,豈非自找死路。」
案母一通勸沒勸動周望,他對仕途有強烈野心,時局雖然給了他重重一擊,他依舊不肯放棄,最終他還是進城了。
可自那之後,周望再沒有出現過,一年年過去,他的親人都已放棄尋找,只當他死在外頭了。
鄭啟山听完派出去的人回稟周望的事,他明白查不了了,「下去歇著吧。」
「是。」侍衛拱手為禮,退下。
听完這事,以芳坐不住了,人在心已不在,她吐吐舌頭說︰「爹娘肯定有事要忙,我先出去。」話才剛說,前腳已經跨到門檻邊。
「等等!」鄭國公一喊,把她將伸未伸的右腳給拉回來。
「爹有事?」
「要去哪?」鄭啟山臭著一張臉。還當他什麼都不知道,要不是妻子默許,他早拿刀去恐嚇人了。
「沒啊,就、就出去逛逛。」她聳聳肩,想到蘇木,笑得滿面嬌艷。
「當你爹眼瞎啊。」
「怎麼可能眼瞎?爹的眼楮炯亮有神,目光一掃,掃盡千軍萬馬,誰敢不服?誰不低頭?」拍馬屁的話說上一通,往常爹爹這會兒就該樂得眼楮眯成一條線了,可今天氣氛不對……
「別轉移話題,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蘇氏醫館混。」老情敵見面分外眼紅,老婆偶爾去一趟,他那顆心就火燒火燎的了,沒想女兒全然不顧老子心情,天天都往那兒跑,那兒是有黃金還是珠寶啊,值得娘倆兒喜歡成這副模樣?
「什麼混?爹這話說得忒難听了,女兒不過是年紀漸長,突然發現自己一事無成、虛度時光,深怕日後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又恰恰發覺自己對醫藥好像有那麼點兒天分,這才上蘇氏醫館學藝。爹娘放心,我在外頭都著男裝,沒人知道我是國公府小姐。」
演戲的事兒,雖然不耐煩也不必要了,但看娘親在意,她便也沒放松。
「真想學醫術?」鄭啟山問。
「是啊,我想學武,爹娘不允,我不愛習文,爹娘偏壓著我練字,活到十五歲,好不容易發現自己有發術天分,爹娘就允了我吧。」
「那行,我與沈太醫有舊,過幾日我讓他收個新徒弟,往後你就到太醫院學習。」鄭國公一雙銅玲大眼瞪向女兒,裝!看你怎麼裝?
啥,沈太醫?呵呵,以芳干笑兩聲,憋半天才憋出一句,「要學醫,當然要找最厲害的,蘇神醫名滿天下,他願意教,我干麼屈就旁人?何況蘇神醫還是我表舅呢,自己人教才會盡心盡力。」
「你讓關太傅教你三字經試試,他不氣得吹胡子瞪眼楮?殺雞焉用牛刀,爹允諾,等你有了沈太醫本事,屆時,我必三顧茅廬請蘇葉上門教你醫術。」
呵呵、呵呵……等她有沈太醫的本事,恐怕蘇神醫墳前的草都齊腰了。
「爹常說身為女子注定辛苦,能快活也就成親前這段日子,你忍心剝奪女兒為數稀少的快樂?」
見爹不看自己,以芳轉頭跟母親討拍。「娘,我是真的乖啊,你讓我怎麼做我都乖乖照做,不信你去外頭問問,大家是不是都夸國公府大小姐溫柔端莊、家教良好?努力的人總要有點回報,對吧?」
母親失笑,女子本該有的行為舉止,在她眼里竟然成了可以討價還價的籌碼,可怎麼辦呢?這是親生的,就算是生壞了,錯也在自己身上,「讓她去吧,別太晚回來便是。」
見娘出聲,以芳像蚱蜢似的一蹦,跳起來。「是,我一定晚出早歸。」
丟下話,她不理會爹爹冒煙的頭頂,飛快往外竄。
鄭啟山不滿了,「你這是做什麼?是你自己說的,女子得端莊矜持,得才名遠播,得時時注意言行舉止,博得好名聲,才能爭取包多選擇。」
他可是把妻子說過的每句話都牢牢記在腦袋里。
「這話沒錯。」
「既然如此,醫館里全是男子,你讓以芳過去,豈不危險?偏偏她那身力氣不能輕易現于人前,要是吃了虧,可怎麼辦才好。」
見丈夫滿臉糾結,呂氏能不知道他亂想什麼?真幼稚,都斗多少年了還不累。
「我看上蘇木了。」她實話實說。
「啥?」
「那孩子穩重、有本事……」她才說一半,就讓丈夫給頂了。
「不行,他姓蘇,咱家不能與姓蘇的結親。」
「就為這個?」
「不然呢?」一個虎視眈眈的蘇葉就夠惹人嫌了,再來一個虎視眈眈的蘇木,還讓不讓人活啊!
「你有沒有想過,蘇木無父無母,表哥又喜歡四處行醫、居無定所,倘若兩人成親,我們就能讓他們住進國公府,屆時你可以天天看見女兒,不必擔心她被欺負。」
啥?這、這、這……挺讓人動心的,只是終歸和蘇木牽扯上關系,會不會一句尊師如父,女兒得喊蘇葉一聲爹?鄭啟山看著妻子,心底百轉千回。
「就算日後兒孫多,府里住不下,咱們可以把隔壁宅子買下來,兩邊打個門,往後你想看女兒、外孫,開了門就能見著,這樣不好?」
「好是好,可是那個蘇木長得太好,好看的男子通常都不專情……」
「誰說的,我家相公長得那麼好,不也是只對我專情。」
這話說得多動听吶,他家老婆就是知道順著他的毛模。「可是蘇木那身板不行,看起來有點弱,不知道能不能禁得起咱們女兒一棒錘。」
「所以你想替女兒找個孔武有力,心情不好、喝了酒就拿女兒當沙包打的女婿?」
「不是這麼說,可男人就得有男人樣兒,蘇木長得太娘,何況國公府嫡女嫁個沒有品級的大夫,著實委屈了。」
「當初我爹娘也認為我嫁個不會寫詩填詞的武夫是委屈了,可瞧瞧我現在過得多好啊,當年那些姊妹們沒有人能比得上我。」
呂氏猛往丈夫臉上貼金,沒想鄭啟山還是不樂意。「可我不想委屈女兒,她還小,有的是時間,咱們再慢慢找,總會找到好的……」
呂氏煩了,該模的毛模過、該順的順過,他還是這副德性?
說穿啦,他最不滿的就是蘇木的師父叫做蘇葉,如果改成沈葉、王葉、李葉的,這會兒肯定點頭如搗蒜。
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擺,她說︰「女兒的親事我不管了,你想怎麼做全隨你。」
見妻子不堅持,他立馬彎下兩道濃密粗厚的大眉毛。「娘子放心,為夫一定會精挑細選,給女兒尋個方方面面都好的夫婿。」
「你最好動作快一點,否則到時哭都來不及。」
「什麼意思?」國公府的女兒不愁嫁,且女兒才名遠播、搶手得很,怎麼會哭?
「你立下大功勞,皇上有意與咱們家攀親,只不過皇上屬意二皇子,皇後卻想撮合以芳和大皇子,屆時聖旨下達,不管你樂不樂意,都得把女兒送進那堵高牆里。」丟下話,呂氏轉身往內室走去。
這話讓鄭啟山不淡定了,後宮是吃人的地方,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後,位置身分擺在那兒,親生兒子不也說沒就沒了,至今尚未查出是誰下的毒手。
再想想他家女兒,那麼多的規矩……三不五時演演戲還行,經年累月被規矩綁手捆腳,就算不被害死也會被困死。
他心急了,追著媳婦跑進屋里,他想告訴妻子︰再跟我談談蘇木的性情、再說說蘇木的好處……
他沒想到媳婦正在更衣,外衣方除,上身只剩下一件蔥綠色的肚兜。
打了年余的仗,回來又身受重傷,好不容易傷養好,妻子又以養生為重不讓他近身,這會兒妻子窈窕的身子在跟前,吼……他成了撲羊惡虎。
他一把抱住妻子,竄身橫飛,雙雙倒在厚厚的棉被上。
被他這一弄,呂氏紅了臉,捶他幾下。「你做啥,我還得去給母親請安。」
「請安的事先緩緩,咱們得先談談……」他一面說,大手已經順著肚兜下緣溜進里頭。
「談什麼?」這種情況之下能好好說話都難,還談呢。
「談談小以平的事兒。」國富民安、四方升平,只差最後一個。
話說完,他一個翻身,壓在妻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