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心里有事都不與人說的,說到底是沒把我當朋友。」鄒在麟有些不滿,畢竟他心底有什麼事幾乎都會告訴他。
「當然沒把你當朋友。」
鄒在麟不滿地推了他一把,話都還沒罵出口,就又听他道——
「你是皇子,甚至有一天會坐上那個位置,要是把我當朋友,會左右你的判斷,那就不妥了。」
「你沒听過君臣也可以是朋友?」
「當然有,但是你瞧皇上把護國公當朋友,結果如何?」範逸好心地提點他,至于護國公干過什麼事,不需要他多說,相信他知道的不會比他少。
「我不是父皇,不會像他是非不分。」護國公是父皇少年時的好友,更是常貴妃的兄長、大皇子的舅舅,因為這一層又一層的關系,讓護國公恃寵而驕,行事蠻橫跋扈,可父皇總是充耳不聞。
範逸抬眼看向外頭走近的人群,低聲道︰「二皇子慎言,我府里的牆很薄。」
鄒在麟咂著嘴,回頭就見範遇一行人又湊了過來,正打算擺駕回宮,範遇卻已經早一步道——
「二皇子,一會就要開席了。」雖說他是大皇子一派,但身為主人,他總是要招待一二的。
「不用,本皇子……」鄒在麟話說到一半,余光瞥見範逸竟朝範遇走了過去,他嚇了一跳,看範逸神色不對,怕他和範遇起沖突,正要將他拉開時,就見他伸手拿了範遇手上的幾張字畫。
瞬間,範逸瞠圓了眼,拿著字畫的手還微顫著。
鄒在麟湊近一瞧,贊嘆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詩有意思,這是哪位大師的手筆?這行書寫得張狂又內斂,倒是應了牡丹艷得張狂又內斂的韻味。」
「這是女眷那頭寫的,讓咱們挑個頭籌,既然二皇子在,不如就請二皇子評監。」範遇干脆把這麻煩事交給他。
鄒在麟听說是女眷寫的,嘖嘖稱奇,瞧範逸將字畫捏得死緊,沒好氣地道︰「範逸,你好歹也讓我瞧瞧,輕一點,省得捏壞了紙。」
「這誰寫的?」範逸啞聲問著。
範遇不想踩他,卻又不好在二皇子面前造次,便道︰「不知道,一個個都沒落款,八成是防有人刻意挑選,所以才這麼做。」
鄒在麟打量著範逸,記憶中似乎沒見他這般形于外的急躁,便道︰「頭籌就給這一幅,本皇子要瞧瞧到底是哪位姑娘寫的。」
他想知道是誰,範逸也想知道,那就一道去瞧瞧,哪個姑娘這般了得竟能駕馭得了瀟灑奔放的行書。
牡丹園里,小泵娘聚在一團閑聊,而佟熙嫻也被幾個姑娘拱著,毛知佳沒興趣和陌生人聊天,反倒逗小女乃貓逗得很樂,一下子要采薇找些女乃,一會又要她找些肉末,瞧小女乃貓吃得津津有味,也比和那些人聊天要有趣得多。
「夫人,您真要養這小女乃貓?」
「不能養嗎?」她抬眼問著。「大嫂說了,咱們府里沒人養貓,八成是母貓帶著小貓經過落下來的,我怕母貓要是不回頭,它會餓死。」
「夫人想養自然能養,只是要不要先問過二爺?」
毛知佳輕點著頭,心想也對,那院子又不是她的,想養自然得跟院子的主人問一聲,只是她總覺得他一定會答應。
「回頭再問二爺。」她說著,瞧小女乃貓一副飽足後洗臉的可愛模樣,覺得她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她很喜歡貓狗,可是因為大哥對動物的毛過敏,所以家里無法養寵物。她小時候曾經撿過一只虎斑女乃貓,本要偷偷藏在家里,可是卻引發大哥的過敏,她只好哭著抱著女乃貓在外頭,直到隔壁惡人回家瞧見她,便把她帶回他家,也順便收留了女乃貓,還取了名字叫小毛。
那時,只要一下課她就往隔壁惡人家去,可惜那女乃貓也不知道為什麼到最後只親近惡人不親近她。
如今瞧瞧,這小女乃貓的毛色和小毛很像,她彷佛回到了那一年,可是惡人並不在她身邊。
「夫人,」采薇瞧她本是喜悅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不由低問著。「怎麼了?擔心二爺不讓夫人養嗎?」
毛知佳笑眯眼,搖了搖頭道︰「他會讓我養的。」
「範大人待六妹真是好。」佟熙嫻走近,瞅著她正逗著貓兒。
「四姊不是與人閑聊嗎?」盡避去,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她,心很虛還很內疚。
「瞧你一個人在小亭子里,過來陪你。」
毛知佳笑意依舊,心知她有多渴望一個人的寧靜,看似簡單的心願,實則困難。就算要搭話,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不說又覺得尷尬,為什麼做人這麼難?各自一片天,不是很好嗎?
「佟四姑娘所作的畫太精巧了,花兒含露,蝶兒爭逐,栩栩如生,一手簪花小楷更是無人能敵,肯定拔得頭籌。」
聞言,毛知佳微愕地抬眼,果真是孟氏。
今日這種場合,她怎麼能來?而且還穿著一身正紅,滿頭釵飾,後頭還跟著幾個丫鬟婆子,要是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她是誰家的當家主母。
佟熙嫻笑了笑,並不作聲,而毛知佳正打算抱著小女乃靈離是非之地,豈料還是遲了一步。
「畢竟嫡庶有別,嫡出的就是這般出色奪目,哪像庶出的寫得那般難以入目。」孟氏說著,目光掃過毛知佳。
毛知佳不禁想,她都趴著了還能中槍?
「孟姨娘此話不等于自打嘴巴?孟姨娘不也是個庶女,如今還成了個姨娘?我六妹妹雖然是個庶女,從小也不怎麼受重視,可是至少我六妹妹是正室,嫁的還是錦衣衛指揮同知,這一點是孟姨娘遠比不上的。」佟熙嫻噙著笑,笑意卻不達眸底。
毛知佳眨了眨眼,想起她大綱里也是有這麼一段,不過那是佟熙嫻嫁進府後,修理了孟氏。是說,這音量是不是大了一點,大夥都瞧過來了,就連姜氏也走來了。
孟氏眯起眼,眸底閃過一絲陰狠。「佟四姑娘好利的嘴,妾身不過是隨口說說,佟四姑娘竟這般嘲諷嫡庶,這就是你平安侯府的家教?」
「你話里挑撥,心思不正,無關嫡庶,我六妹妹是庶女,可她的心思純良,人雖傻氣卻真誠,哪像你嘴里貶低人,殊不知也眨低自己,你自己不知分寸,就別怪人反踩你一腳。」
「你!」
孟氏揚起手,佟熙嫻卻快一步抓住她的手,兩人拉扯之中,佟熙嫻被推倒在地,痛呼了聲。
佟熙嫻兩個站在亭外的丫鬟趕忙走跑亭里,護著佟熙嫻,張口罵道︰「你怎麼能推人呢?」
「我沒有,少栽贓我,分明是她自個兒跌的!」孟氏怒目瞪著跌坐在地的佟熙嫻,暗惱自己小覷她了,竟著了她的道。
「孟氏,你做什麼!」姜氏快步進了亭內,瞧佟熙嫻的小手按著腳踝處,回頭瞪著孟氏。「誰允你到這兒來的?」
「是侯爺說我可以來的。」孟氏理直氣壯地道。
一听是範遇讓她來的,姜氏臉上忽青忽白,覺得她這張臉被踐踏得無臉見人。
「況且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個兒跌的。」孟氏說著走向毛知佳,捏著手絹的手掐住了毛知佳的手腕,道︰「你也瞧見了,對不?」
毛知佳覺得莫名其妙極了,從她這個角度哪能看到什麼?
手腕被掐得疼,她想掙月兌卻被揪得更緊,身形顛了下,她懷里的小女乃貓就朝孟氏的手指咬了口,嚇得孟氏連退數步。
「你竟讓你的貓咬我?」
毛知佳真的覺得委屈了,這才發現世界果然寬廣,什麼樣的人都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高強。
「你們,把她給我押回去!」姜氏惱火地指著兩個婆子。
「誰敢!」孟氏卻像是發了瘋,與姜氏杠上了,而且還撲向毛知佳想抓她懷里的貓。
毛知佳傻眼極了,拚命閃躲護著女乃貓,可孟氏卻像是失心瘋,追著她打,還把手絹丟到她身上。
「二皇子駕到!」
一記喝聲,讓牡丹園這頭的鬧劇瞬間安靜,一票女眷齊齊回過頭,就見鄒在麟走在前頭,年輕的小泵娘一個個紅了臉福身問安,不只是為了他俊雅玉面,更因為他的身分。
「你們在做什麼?下去,你給我下去。」範遇沖向前,朝孟氏使著眼色。
孟氏抿了抿嘴,最終只能狼狽離去。
「一點小誤會,還請二皇子別在意。」範遇回頭陪著笑臉。
鄒在麟懶得睬他,徑自道︰「本皇子來是為了宣布頭籌。」說著,他朝範逸伸出手,卻見範逸沒打算把字畫交給他,不禁壓低聲音道︰「你想找寫這字畫的人,你得先把字畫給我。」掐那麼緊做什麼,難不成他還會搶嗎?
範逸吸了口氣,將字畫遞給他,鄒在麟隨即在眾人面前攤開字畫。「這是誰寫的?本皇子挑這幅字畫為頭籌,還打算買下這幅字畫。」
一攤開,現場爆出抽氣聲,只見毛知佳喜出望外,抱著女乃貓走向前,卻被采薇一把扯回來。
範逸的目光瞬間鎖定「佟熙妍」,心在狂跳著。
「就算夫人已經出閣了也不能太靠近其他男子。」采薇咬牙道︰「而且這得要等侯爺夫人公布,您就別再往前走了。」
毛知佳乖乖地點著頭,心想著不知道二皇子會出多少價買字畫。這角色也是她設定的,是範逸知心好友,而且出手闊綽極了,她慶幸當初加了那麼一點設定。
「稟二皇子,此乃妾身的弟妹寫的。」姜氏說著,將佟熙妍拉到身旁。
瞬地,範逸屏住氣息,黑眸眨也不眨。
「你的弟妹,不就是……」鄒在麟不由看了範逸一眼,心里疑惑極了。這不就是他的妻子?既是他的妻子寫的,難不成他都沒見過,干什麼那麼震驚?
「範逸,怎麼回事?」不會是夫妻聯手要訛他的吧。
範逸說不出話,還無法平息內心的激動。
那幅字畫里的詩,是劉禹錫的《賞牡丹》,這個世界並沒有劉禹錫這一號人物,她必定與他一樣來自同一個世界才會知道這首詩,而她的筆法俊邁有致,款體有型,分明就是毛毛!
可是,為什麼他對她暗示了那麼多回,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當他說,他為了朋友的宏願一起吃早齋的時候,她就應該懷疑,可是她沒有,像是完全不知道這事,可這字體……他不可能錯認!
「範逸?」喂,裝啞巴嗎?鄒在麟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可他都說了要買字畫,自然就得履約,再者這字畫絕對值他高價買下。「範二夫人是否願意割愛?」
「能入二皇子的眼是妾身的榮幸。」毛知佳笑眯眼道。
鄒在麟打量著她,覺得這字體怎會是出自一個小泵娘之手,這真是太奇怪了,但這麼多人作證,自然不會出差錯。
「這樣如何?」鄒在麟朝她比了個一。
「好。」一百兩嗎?那真是太好了!但是她必須要爭氣一點,不要像是沒見過一百兩似的,她要大氣一點,淡定一點。
鄒在麟很滿意地點頭,朝身旁的護衛說了聲。「一會回宮,差人送一千兩給範二夫人。」他夠哥兒們了吧,給他娘子做足面子。
毛知佳差點腿軟,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
一千兩……哇哇哇,天啊,能不能讓她尖叫兩聲?
不不不,她得忍到回院子才行,不能讓範逸丟臉。
「範逸,我給你娘子博了點名聲,改天請我喝酒。」
鄒在麟拍拍他的胸膛,帶著護衛先行離開,現場一票女眷看著毛知佳的眼神又羨又妒。
姜氏也沒料到二皇子竟然大手筆買了字畫,本來覺得牡丹宴被孟氏搞砸了,可二皇子這一出手,氛圍又有所不同,教她不禁感激佟熙研,多虧她寫了幅字畫入了二皇子的眼。
正打算把彩頭交給她,範逸卻一把拉住了毛知佳。「大嫂,我與她有話要談,先回院子。」
姜氏笑了笑,只道他們小夫妻正是濃情密意,一回頭見佟熙嫻直盯著兩人離去的身影,姜氏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