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單人床 尾聲
作者︰樂心

幾個月後,又是周末時分。耿家照慣例,家族聚餐。

除了忙到天昏地暗的三媳婦──民代何岱嵐,耿家老大耿于介也照慣例遲到,正從醫院趕回來。不過,破天荒地,今天大家都希望他慢一點出現,因為家里氣氛正凝重,壞消息已經傳到。

「怎麼會這樣?」跟醫院體系無關的老三項名海有些困惑地看看父親,又看看二哥,想要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在場的一老一少兩位耿醫師臉色都很凝重,幾乎一模一樣的濃眉都蹙著,看起來更加嚴肅,令人連大氣都不敢亂出一口。

「到底發生什麼事?」剛剛才進門的涂茹很困惑,只能細聲輕問,心里忍不住有些愧疚,怎麼忙到家里出了大事,自己都不知道?

她最近是真的比較忙,不但要到正理高中上班,一個禮拜還要去上一堂二弟妹舒渝開的素描課;周末,則在三弟妹何岱嵐的熱情推薦下去服務處幫忙,處理一些簡單的雜事,比如登記來電,把選民來拜托服務的事項分門別類,順便查查相關資料。

然後,還要跟一樣很忙的耿于介見面……

他們還是分居兩地。不過,現在已經進步到「周末夫妻」了。只有在隔天不用早起去學校上班時,她會回到兩人的大房子住;而平常,都還是住在離學校比較近的租處。

雹于介倒是沒有什麼意見。反正單人床、雙人床,小房間、大房子,對他來說都沒差。在外科這麼多年,早已練就了再惡劣的環境都能睡的特異功能。留宿涂茹租處的次數,簡直跟回自己家的次數差不多。

外人當然看不懂這對夫妻在做什麼,但耿于介不在乎。目前,他生活中的優先次序已經非常清楚。

「大哥……呃,分院那邊,他們科里主任的缺,終于補了。」一樣身為醫師的耿于懷有些困難地解釋給涂茹听。「醫院里的人事命令今天早上公布,聘請原來晉仁醫院的蔣主任過去分院當神外主任。」

講完,眾人一陣沉默。涂茹的心卻沉了下去。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丈夫為了主任這個缺已經努力了多久;開刀、支援、開會、發表論文……甚至差點犧牲了婚姻,為的就是這個位置。

然而,結果卻是如此傷人。

「老爸,蔣醫師不是已經快七十歲了嗎?」耿家老二一向以敢言著名,面對嚴肅的父親從不畏懼,此刻很不滿地大鳴大放中。「七十歲的外科醫生還能開刀嗎?請來當主任,根本就只是酬庸嘛。」

「什麼七十!是六十三歲,那是老當益壯!」耿老醫師本身都要六十了,精神依然抖擻,腰桿挺直,十個小時的開心手術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比一天到晚熬夜燃燒生命的年輕住院醫師還要硬朗,听到兒子這樣的話,當然會不爽。

「就算是好了。可是大哥這一兩年拚成這樣,就是為了主任這位置;何況,分院那邊的神外是大哥一手帶起來的,從大伯還沒去衛生署當署長之前,大哥根本就已經是地下主任,什麼事都是他在處理,明明就該讓他當!」

「耿于介才三十出頭,當主任太早,再磨練一下。」

「老爸,這樣講不公平。如果是照年齡排職位的話,那打掃我們開刀房約班長都已經七十二歲了,超有資格當主任的。」

「一派胡言!」斥責聲若洪鐘,如雷貫耳,只差拍個驚堂木大罵「大膽!傍本官住口!」了。小輩們都覺得耳朵被震得癢癢的。

一來一往吵得正熱鬧時,話題中心人物悄悄現身。耿于介一身輕便瀟灑,神色自若地踏進客廳。一進門,就很自然地來到涂茹身旁落坐,手臂很輕松地圈住老婆的肩。

正要問她今天周末又去忙了什麼時,耿于介這才發現,大家都盯著他看,表情全都很嚴肅。

「怎麼了?有什麼事?」他有點莫名其妙。

眼看他英挺的臉上毫無不悅神色,一派寫意,連涂茹都困惑了起來。

「你……你今天……心情不錯?」她試探性地問著。

看著溫婉動人的她,心情怎能不好?耿于介對臂彎里的人兒微微一笑,笑容那麼溫柔,讓人看了都有點不好意思,好像偷窺到了什麼親密舉動。

「還不錯。下午的手術很順利,提早開完,晚上、明天也不用on-call。」他輕描淡寫說著,果真一切正常,西線無戰事。

「老哥,你、你還沒听說嗎?」

連一向伶牙俐齒的二弟都結巴了,可見事情不小。耿于介看了弟弟一眼,神色開始有些警覺。他圈著涂茹的手臂緊了緊。「听說什麼?」

「就是……主任的事……」

「喔,你說那個。當然听說了,人事命令上禮拜就擬好,只是今早才公布而已。」耿于介的回應讓大家吃了一驚。

「你知道?」「你上禮拜就知道了?」異口同聲。

「是啊。分院那邊,科里的公文都是我在看,怎麼可能沒看到。」

好幾雙眼楮眨啊眨,都瞪著耿于介。偌大的客廳里,頓時陷入無聲。

「你……沒事嗎?」好半晌,還是他的親親老婆開口問。輕聲細語,听在耳里真是受用無窮,耿于介微微笑著,點頭。

「沒事?你這樣還沒事?你怎麼不生氣?」二弟氣得都要從沙發上跳起來了,大聲打抱不平︰「那個位置本來就該是你的!你作牛作馬,之前一個月硬是值到六班,所有重急外傷刀都到,不管microscopy還是endoscopy都沒人比你拿手,都要Call你主刀,結果變成這樣,你居然不火大!」

「這樣也好。反正分院那邊已經上正軌,又有了主任,群龍有首,我可以放手了。」耿于介輕描淡寫。還是那個非常放松的姿勢坐在沙發上,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似的。

就這樣?他們低氣壓了老半天,耿于懷更是從一早得知消息就忐忑到現仕,結果,居然就這樣雲淡風輕的過去?

他老哥是開刀開過頭,累到發傻了嗎?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放手?」耿于懷還是不敢相信,硬要追問。

「是啊,再來有別的事要忙。」

「什麼事?有什麼事比你的主任缺還重要?」

雹老醫師听不下去了,瞪了莽撞的二兒子一眼,用嚴厲的眼神禁止他再亂問;然後,決定轉移話題,開始盤問別的。「耿于介,你昨天會診的那個病人,足李部長的小兒子,有特別來拜托照料,最後結果怎麼樣?」

「現在在NSICU,我回來前有去看了一下,還算穩定。本來昨天ER轉過來的時候,生命跡像已經很弱,昏迷指數掉到五了,不過還好刀開得很順利。」

「是車禍?」

「嗯,頭外傷很嚴重,還造成顱內穿刺,所以他們才緊急call我過去開。有先拿掉一部分的顱骨,再移除穿刺物,才沒有引發大出血。我們有把兩側腦膜剪開檢查,大血管都沒有受損……」

本來一開始講,現場唯一的女眷涂茹就已經臉色發白,听到後面詳細描述、討論開刀過程時,涂茹終于忍不住,推開侃侃而談的耿于介,冷汗直冒地往洗手間狂奔而去。不一會兒,就听見她嘔吐的聲音。

眾人面面相覷。今天下廚大展身手的舒渝剛在廚房忙到一段落,走出來時剛好和涂茹擦肩而過,一臉詫異。「大嫂怎麼了?」

「我剛說的,再來有事要忙,就是這件事。」耿于介這才回答了二弟的問題,表情莫測高深,卻隱含著得意的微笑。他起身尾隨,去關心一下老婆。

「咦?咦!」舒渝睜大眼,回頭看看,又轉回來,輪流望著好像被雷打到的耿于懷、一臉深思的項名海、以及毫無驚訝神色的公公耿老醫師。「是我想的那件事嗎?真的嗎?」

「他們……不是……分居很久了?」耿于懷詫異得連嘴都合不起來。

「住口。」又被爸爸罵。「人家夫妻之間的事,不準多嘴。」

「可是……可是……」

「我叫你住口。」再講,小心被賞五十大板。

「爸,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的樣于?」舒渝瞪圓了眼,直率提問。

雹老醫師以發表醫學論點的權威口氣回答︰「我早就看出他們不會有問題。」

「怎麼看?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你連漱口水喝下去都不會感覺有什麼不對了,還能看出什麼端倪?」舒渝對自己老公的細膩感性程度非常了解,此刻橫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很遲鈍嗎?」

「呃……我可以說實話嗎?」老婆甜甜一笑,反問。

一直保持沉默、安靜得像不存在的老三項名海此刻也突然插嘴了。「原來如此……」恍然大悟的樣子。

「什麼原來如此?你們不要通通都裝神弄鬼的好不好!」他真的怒了。

「每次大嫂感冒,隔兩天大哥就會感冒。好幾次我都在想,如果感冒真的這麼流行,我們學校其他老師怎麼都沒事?」項名海嚴肅的眉眼間流露笑意。

大嫂再度懷孕,項名海夫妻算是最高興的了。畢竟,上一次……他們始終覺得虧欠為他們婚禮勞心勞力的涂茹。「我打電話跟岱嵐說。她一定很開心。」

「所以講到最後,真的只有我沒看出來!」耿于懷頹然倒在沙發上,感到無比的挫敗。好歹他也是堂堂名醫,此刻卻顏面掃地。

等耿于介陪著臉色慘白的涂茹出來時,耿老醫師的訓話便開始了。

「耿于介,你接下來已經不用過去分院支援,排刀時也多注意一下,挑一挑,不要什麼刀都去開,該放給其他VS甚至CR的,都要放下。時間要用在照顧小茹身上,知道沒有?小茹要好好照顧身體,工作、活動能暫停的就暫停。還有,從現在開始回家住,別再一個人住外面了。」

「知道了。我會處理的。」耿于介微笑回應。他本來就是這樣打算。

「爸,我沒事呀。」結果是涂茹一臉莫名其妙。「只是腸胃不太舒服而已,加上他剛剛說那些……我吃點胃藥就好了,沒那麼嚴重。」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涂茹輕靠在一直微笑著的丈夫身邊,秀眉微蹙,更困惑了。

只有耿于懷慢慢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就說嘛,我一定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不知道在洋洋得意些什麼。

雹于介摟緊略顯虛弱蒼白、依偎在他身邊的人兒。

再來,真的,一切都會順利的。

她雖然虛弱,但只是暫時的不適;涂茹現在已經很堅強,不再是那個退縮安靜的小女入口。而且這一次,即使有什麼不順,他也會盡己所能地保護她、照顧她、待在她身邊,不再讓她一個人面對。

不管單人床、雙人床,一定都不會孤單。

雖然在全家動員的嚴密保護之下,寶寶還是提早報到了。

懷孕才剛滿三十二周,就因為不適而入院。涂茹所有的恐懼都在那一刻卷上重來。

幾個月來戰戰兢兢,數不清多少次深夜被惡夢嚇醒,她已經盡全力在好好照顧自己跟寶寶,為什麼還是這樣?

她沒有太多時間傷心自憐,因為緊接著而來的出血、疼痛,緊急入院之後的一連串檢查……都讓她疲于應付。眼淚似乎下一秒鐘就要奪眶而出。

那時,小姐已經在幫她做術前處理,準備要剖月復生產了。寶寶迫不及待要出來,可是,根本還沒到預產期呀!加上眙位不正,沒辦法自然產……

超強的冷氣和厚重的恐懼讓她全身都在劇烈發抖。小姐一直要她放松,不然肌肉太硬,不好打針。她抖得連解釋都說不出口──她沒辦法控制自己。

直到她看見耿于介。

一身醫師白袍的他急步沖進來,俊臉毫無血色,跟醫師袍一樣白。他的眼中映出了和她相似的恐懼,總是帶著溫柔微笑的薄唇也在微微顫抖。

「小茹。」他開口喚她,嗓音沙啞,也在發著抖,讓旁邊的麻姐、婦產科8都詫異抬頭,看了這位一向穩若泰山的耿醫師一眼。

在那一刻,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從涂茹的身體深處涌出來。

她不能哭,她不能軟弱,她要堅強撐過去,寶寶一定會沒事。她不只是寶寶的力量與支柱,也必須是耿于介的。

她的幸福,要自己牢牢抓住。

涂茹主動向他伸出手,耿于介立刻握住。他們的手一樣冰冷。

「我……不會有事,寶寶也……不會有事,你不要……這麼緊張。」冷汗中,小骯陣陣的抽搐疼痛中,深呼吸問,她還努力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眼看她已經疼成這樣,還硬忍著要安撫他,耿于介整顆心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掌緊緊握住,快被捏碎了。

「小茹。」他還是只能叫著她的名字,語言能力幾乎完全喪失。

「耿醫師,請讓一下。」小房間里人來人往,是尋常手術前的快節奏,耿于介卻頭昏了。生平第一次,他在手術房前手足無措。

要負責開刀接生的,是國內名醫、也是本院這邊的婦產科主任。兩鬢斑白的杜醫師是耿老醫師的同班同學,從小看著耿家兄弟長大,甚至教過耿于介、耿于懷,還帶過他們的實習。此刻正和一臉凝重的耿老醫師並肩從長廊盡頭走過來,一面低聲交談著。

「這孩子怎麼嚇成這樣?」杜主任看見耿于介,非常詫異。

雹老醫師搖搖頭,沒答腔。

「不用這麼緊張,比這更早產的我們都順利接生過,沒事的。」杜主任拍拍耿于介的肩,很和氣地說︰「你要不要進來?要的話,去換衣服、刷手。」

「啊,我……」

護士小姐拿了表格過來,是手術同意書,交到耿于介手上,他望著那些平常滾瓜爛熟的字句,風險、並發癥、機率……很快的,字都在開始發抖,看不清楚。

不是字在發抖,是拿著同意書的雙手在發抖,他幾乎連筆都拿不穩。

看慣多少大場面、開過多少驚險的刀、救回過多少情況緊急萬分的病人,此刻通通都沒用。英明神武、穩若磐石?遇上了至愛出事,耿于介被打回原形,變成一個最平凡普通、為了老婆心急如焚的男人。

「耿于介!」耿老醫師大喝一聲。「你給我穩住!有出息一點!」

案親這麼一吼,果然有效,耿于介的三魂七魄都回來了,當下深呼吸一口,迅速簽了同意書。

「可以進去嗎?」杜主任等他簽了名後,方問。

雹于介點頭。雖然臉色還是慘白,但眼神已經穩定多了。他隨即安靜離開,去準備進手術房。

「真是沒用。」耿老醫師在走廊上搖頭。「訓練這麼多年,遇上一點事情就慌成這樣,當什麼外科醫師,還想當主任。」

杜主任笑咪咪看著老同學,好半晌,才涼涼接口︰「當年,夫人生產的時候,是哪位心髒外科醫師進去陪產,在手術房差點暈倒,還要麻煩小姐拿板凳過來讓他在旁邊暫時休息的?」

雹老醫師突然住口,濃眉、鷹勾鼻的嚴肅臉上泛起詭異的尷尬神色。

「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也別再罵耿于介啦。」杜主任這才微笑著離去。

「杜兄……」耿老醫師出聲叫住老同學。

「放心吧。你耿文仁的孫子一定很強悍,不會有問題的。」杜主任回頭一看,多年老友之間的默契讓他清楚接收到耿老醫師的心焦如焚。他微微點頭,小小眼楮洋溢著溫暖的笑意。

雹老醫師沒有說話,只是彎下他挺直的腰桿,深深一鞠躬,重重請托。

而杜主任不愧是經驗老到的名醫,承他金口,耿家的第三代終于在歷經四個小時、母親輸血一千西西的手術之後,誕生了。

雖然是早產,但果然是個小小斗士。在保溫箱住了一個月,體重身高都奮力趕上了正常的初生兒。出院之際,被母親抱在懷里,一進家門,就給了等候在客廳里的叔叔嬸嬸們來了個先聲奪人。

「好、好健康的哭聲。」良久,二嬸舒渝才余悸猶存地說。

雹家老三則是與老婆安靜對望了一眼,兩人都終于完全放下了忐忑多時的心。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多可愛、多漂亮啊!好像爸爸!」涂茹的母親還是走夸張路線,一見到外孫就湊上來要抱,大嗓門地夸獎起來。

不過寶寶對外婆震耳的夸贊不太買帳,扯直了小喉嚨,更是大哭起來,臉蛋都掙紅了。

一陣忙亂中,眾人沒看見這段時間來幾乎寸步不離涂茹身邊的耿于介,不解地問︰「大哥呢?」

「哦,他幫我去拿點東西。」涂茹輕描淡寫地回答。

經過一整個月的調養,她的臉色已經好多了。溫婉素淨的眉眼間,如今盡是為人妻、為人母的幸福光輝。

事實是,因為涂茹曾經流產過,這次特別小心翼翼,懷孕期間什麼禁忌規矩通通嚴格遵守,家里一票西醫完全放下成見,毫無異議。所以之前雖然回家住了,但她租處那邊東西始終沒有搬回來,就是因為怕動到胎氣。

而今連月子都坐滿了,一切順利解禁;耿于介便過去幫忙打包,把嬌妻心愛的書給搬回來。

從今天之後,他再也不用在床邊朗讀愛情小說給老婆听了。天知道某些字句動作以文字表現時很美很纏綿,真的要大聲念出來時,有多尷尬!

說穿了也只是疼老婆;坐月子期間不讓她看書怕傷眼力,可憐他堂堂一個外科名醫,還要到處去找催乳的偏方,藥補食補都來。

秋日的薄薄暮色中,耿于介駕車來到涂茹以前的租處附近。

好久沒來了,這里的一切,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很熟悉,卻又有著奇怪的陌生感。

停妥車,他下車走向小巷。巷口,鹵味攤已經擺出來,老板看見他,先是眯著眼打量了一下,然後熱情的大聲招呼起來︰「先生!好久沒看到你了!怎麼都沒過來啦?小姐追到了沒?我們也很久沒看到她嘍,是不是搬走了?」

「謝謝關心,她是我太太,上個月剛生產,所以比較忙。」耿于介說著。這麼簡單的話,這麼平淡的敘述,卻讓他整個心都暖起來。

她是他的妻。他們終于有了寶寶。他要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啊?動作這麼快?」老板大吃一驚,趕快回頭叫老婆︰「喂!你听到沒有?人家小孩都生了啦!」

老婆橫了老板一眼,遞給他一串烤肉,低聲嘀咕了幾句。

「我老婆說要請你吃啦!」老板笑得嘴都咧到耳際了。「恭喜你啊,一切都搞定了,真有一套!」

「是啊,一切都沒問題了。」耿于介微笑接過,食物的香氣縈繞在他鼻端。

老板娘又推推老板,指指攤子底下,提醒他。

「對喔,差點忘記了。」老板跑過去打開,里面有放錢的小保險箱,旋開之後,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你老婆的朋友寄放的。她說如果你或你老婆有來,要轉交給你們,拿去。」

「我太太的朋友?」耿于介微微皺眉。

「對啊,就是那個瘦瘦高高,頭發短短,老是戴頂帽子的小姐。以前她也住這附近,還常常跟你老婆一起過來的。」

是曹文儀。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像是突然從地球表面消失的人。

涂茹雖然從不主動提起,但耿于介知道,涂茹試著找過曹文儀。打過電話去曹家,也打去她上班的地方問過,得到的答案都一樣──在南部找到工作,已經定了。偶爾會回家,但沒人能確定何時。

雹于介接過只有手掌大的紙盒,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個小小的、以銀色金屬線繞成的、手工打造的精致裝飾。

拿起來細看,耿于介才發現那是一頂皇冠。

紙盒底部有張小紙片,寫了「恭喜」兩個字。沒有其他。

「她什麼時候拿來的?」耿于介听見自己在問。

「就前一陣子吧。」老板望望老婆,見老婆點頭,才說下去︰「大概……有一兩個禮拜了。」

所以,她知道涂茹生了?知道他們一切都好?

開車回家的路上,耿于介把小盒子放在旁邊副駕駛座,一有空檔,眼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那頂小小的銀色皇冠給吸引。

老實說,他在猶豫要不要把它交給涂茹。他不確定涂茹看了會有怎樣的反應,心情會不會受到影響。

皇冠是給公主戴的。

但涂茹不是誰的公主。她是他的妻子,他一生的伴侶。這是他們的共識與信念,不會改變。

所以他還是把東西帶回家了,交給了她。

涂茹望著小盒,安靜了很久,沒有抬頭,也不說話,直到兒子肚子餓了開始大哭,她才收拾一下,過去安撫那總是餓得要命的小小毛頭。

雹于介沒有再見過那頂迷你皇冠。

而他們的家,到後來,被陸續報到的三個小男生的玩具、老婆的書、爺爺、外婆、叔叔嬸嬸們卯起來狂買的禮物衣服、各式玩偶、甚至是夸張的遙控車、迷你玩具屋等等給填得滿滿。像這樣一個小東西被塞到哪里去,自然不會記得。

臥室的床換過兩次,越換越大。但耿于介每天晚上睡覺時,從不覺得寂寞。因為床上總是熱鬧,有小表爬上爬下,蹦蹦跳跳,有時連他溫柔可愛的老婆都被鬧得受不了,想逃到書房去睡她自己買的單人床。

涂茹變成一個非常強的媽媽,有著無比的耐心和溫婉的笑容,每天和他一起入睡,也一起迎接晨光。

他們不是王子與公主,但從此,一直過著與幸福快樂相去不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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