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單人床 第十章
作者︰樂心

涂茹一直不確定,她在那一夜的反應究竟是對是錯、適不適當。但是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回頭的,也不能重來,所以,無從比較,沒有判斷的標準。

那時,她嚇得落荒而逃。

直到之後,她有機會冷靜下來思考,才領悟到這一個吻將她推到了不得不面對真相的懸崖邊,被逼迫著看清自己的心。她于是清楚地分辨出,自己的身與心都只屬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耿于介。

愛情這一塊領域,有絕對的專屬性,無法讓其他人親近、染指,即使是最親密的好友。

朋友可以極親極接近,但是跨越到愛情的領域時,便只能遵循全有全無律──愛,或者不愛。其他的,都是曖昧灰色地帶。

而涂茹完全不想在曖昧地帶中狡猾地享受著被照顧與陪伴;也不願意讓誰在曖昧中偏了思緒,對她滋生其他情愫。

如果人生一定要妥協,她寧願在愛情里妥協,忍受破碎切割過的時間;而不願意只為了要有人陪伴身邊,妥協掉自己的愛情。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廉價。

她在震驚之中,看著曹文儀微微的笑著。那笑容似乎說了千言萬語,涂茹卻像瞎了、聾了,什麼都看不到、听不見。腦中,是一片空白。

她就這樣推開曹文儀,下床,隨便套了雙鞋,抓起外套,奪門而出。

曹文儀也沒有攔她,更沒有追上來。

狂奔了好一會兒,她幾乎喘不過氣時才慢慢停住。涂茹發現自己已經奔出了小巷,正站在人行道上,呆呆望著寂靜寬闊的大馬路。單薄的衣褲抵擋不住夜里的涼意,她把冰涼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也觸到了口袋里的手機。

輸入號碼後,她按下通話鈕。不像之前的千百次,在最後一刻退縮;今夜的她需要一點力量,面對瞬間崩毀變質的友誼,她從來沒有這麼彷徨又驚恐過。

「小茹,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他的聲音非常清醒,絲毫沒有睡意,還帶著警覺,仿佛知道這不是一通尋常的電話。

「不太好……」涂茹一開口就哽住。

一輛跑車呼嘯而過,可能是去夜店續攤的玩家,車窗內爆出震耳囂張的重低音樂曲,還有針對涂茹而來的長長口哨聲。

雹于介听見了,他敏銳地追問︰「小茹,你在哪里?」

「呃……外面。」她的嗓音帶著盈盈的水意。

雹于介不再多問,只是簡潔下令︰「我馬上過去。你不要站在大馬路邊,到便利商店去等。從巷口出來,到大馬路的時候右轉,一直走下去大約經過十家店面,就有便利商店。在那里等我,不要掛電話,繼續跟我講話,我們見面再說。」

他了若指掌的指示,清楚到令人不敢置信,好像對這附近熟到不能再熟;但耿于介平常活動的範圍根本不會到達這邊呀。

雹于介貼心地沒有追問她打電話的原因,因為知道涂茹的個性,絕不可能在慌張時侃侃而談。他必須先安撫住她的情緒,所以開始解釋自己熬夜的原因──晚上的病人,值班CR照會之後決定要開刀,都已檢查完,也報告給值班的

涂茹一面在寒風中走著,數著地上鋪的紅磚,一面被他的解釋吸引,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出什麼狀況呢?很嚴重嗎?」涂茹問,語氣明顯的冷靜了許多。

「馬醫師對microscopy比較不拿手,他有點猶豫。而外科醫師是不容許有任何猶豫的。」耿于介淡淡說著,腳步絲毫不停,已經到了停車場,發動了自己的車。

「所以你必須去幫忙開這個刀?」就算不甚了解醫院操作的程序,涂茹還是听出了不公平的地方。「馬醫師的層級、經驗不是都跟你差不多嗎?為什麼你必須幫他?」

「我沒有幫,只是在旁邊看一下而已。他的信心只能靠自己抓回來。」耿于介笑笑。「他大概覺得有我在場會比較安心吧。幸好,手術很成功。我連拉勾都沒拉到,只是幫忙數了紗布而已。」

就是這樣,耿于介能讓人安心。但他也曾經是初出茅廬的外科醫師,也曾經沒有把握,在彷徨無助的時候,誰讓他安心呢?

一樣是一起走進婚姻,他的經驗並不比她多。她在婚姻里自我懷疑之際,耿于介又何曾有過信心?他也是第一次結婚,第一次面臨一切改變。

涂茹不說話了。她在便利商店外面停步,整理著混亂的思緒。有一個信念越來越清楚。

她想要變得堅強。至少,跟他一樣堅強,可以當他的依靠,讓他、也讓自己安心。這信念茁壯長大,慢慢的,遮去了所有不再重要的旁枝末節。

便利商店在深濃夜色中散發著干淨明亮光芒,有種莫名的溫馨感。大夜班的店員是個年輕的短發大男孩,臉上有點痘痘的痕跡,一雙眼楮很清澈,好奇地張望著突然出現的女客。

客人沒有進來,在門外徘徊。由打扮、外表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剛從夜店出來或在娛樂場所上班的,反而像是家暴受害者在深夜奪門而出。

「小姐,你需要幫忙嗎?」過了好一陣子,叮咚聲響,自動門打開,熱心店員終于等不下去,探頭出來,很和氣地詢問。

涂茹被嚇了一跳。「不、不用,謝謝,我沒事。只是……在等人而已。」

店員憐憫地看她一眼。「如果真的很嚴重,我可以幫你報警。你要不要進來等?里面比較暖和。」

「報、報警?」涂茹大吃一驚。「我為什麼要報警?」

店員被反問得很尷尬,吞吐半天才說︰「以前半夜也常常有個女生像這樣跑來,都是跟男朋友吵架,有幾次身上還帶著傷。我剛剛以為你是她。」

不知道為什麼,涂茹心念一動,想了想,試著問︰「以前那個女生……長什麼樣子,你記得嗎?是不是瘦瘦高高的?」

店員很快點頭。「對啊,瘦瘦高高的,後來頭發剪得超短,更像男生。不過最近不太看到她了,大概是搬走了。啊,你跟她其實近看一點都不像,你比較漂亮。」

涂茹被他最後補充的一句話說得笑出來,眼前二十出頭的大男生糗糗的,很不好意思。

是文儀嗎?那個在愛情里依然敢愛敢恨、導致遍體鱗傷的女子?是不是因為對愛情失望透頂,才試圖在友情里找尋更親密的陪伴?

吻她時,文儀在想什麼?自己是不是在無意中給過她什麼暗示或鼓勵,才讓她大膽的走這一步?

罷剛的驚慌失措已經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轉身回去,找她好好談個清楚的沖動。

還來不及動作,遠處已經傳來房車引擎高速運轉的咆哮聲。幾秒鐘之後,耿于介的車緊急煞住,停在路邊,他下車急步向她走來。

時至今日,涂茹還是無法克制看到他時,心頭微微的震動。就像在相親飯局上第一眼看到他、在婚禮時看向身旁微笑的他時,反應都一模一樣。

此刻,耿于介滿臉憂慮,跨開大步,很快來到她面前。第一個動作,便是月兌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她,頓時,她被他的體溫和氣息圍繞。

「怎麼站在外面吹風?不冷嗎?」他低聲責問著,一面輕擁著她的肩往便利商店里移動,迅速買了熱飲,要她喝下。

好心店員看著這俊美男人小心呵護的模樣,知道溫柔的小姐很安全,遂安心地目送他們離去。

臨走,涂茹還回頭對著可愛的大男生微笑,點頭道謝,感謝他對于一個素昧平生的弱女子付出的關心。

店員臉紅了,羞澀地對她搖搖手。

回到車上,安置好涂茹,耿于介回到駕駛座,他側眼望著低眉斂目捧著紅茶的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雹于介是外科醫生,對于身體上各種征兆異狀當然非常敏銳。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忍不住癌過去,手掌按在她座位上,靠近細看。

涂茹極少化妝,但此刻,她的唇卻紅得過火。雪白細致的手腕、手背上還浮現隱約的瘀痕。

「你的手,還有你的嘴唇……怎麼弄的?是誰?是不是曹文儀的前男友?」他靠得很近,嗓音壓很低,卻透露著危險的訊息。

「不是!你不要亂猜,沒有什麼事。」涂茹立刻否認,但她的心虛顯而易見,就算隔著一百公尺大概都看得出來吧。

「小茹,你不是說謊的料。耳根都紅了。」他在她耳邊低低問著︰「還是,剛剛便利商店的店員?你們看起來很熟嘛。」

「怎麼可能!我根本不認識他。」涂茹啼笑皆非。「你……口氣怎麼听起來像吃醋?那只是一個小朋友而已。」

雹于介心事被猜中,當下有點說不出話來。定了定神,才繼續追問︰「那不然到底是誰?你不講的話,我們就在這里不走。」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表情,涂茹猶豫著。最後,還是在耿于介沉默而固執的壓迫下屈服了。

「是文儀。她最近好像情緒不太穩定……」

才說到這兒,耿于介的眼眸先是閃爍著震驚,然後,陡然一黯。他離開了涂茹身邊,毫不猶豫地轉身下車。

涂茹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堅定地跨大步走遠了,連忙下車追過去。「喂,喂!你……做什麼?你要去哪里?」

「找曹文儀算帳。」耿于介腳步沒停,直視著前方,心意非常堅決。

「不要去啦!」她死命拉住已經在冒火的丈夫,偏偏拉不住,急得只好從後牢牢緊抱住他腰。「真的,我只是一時嚇到……她應該沒有惡意……」

「我管她有沒有惡意!」耿于介的怒火已經燒毀了理智。

「不要這樣!這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我自己會解決!」

情急之下喊出的字句像雷一般劈醒了耿于介。他站定,全身肌肉都僵硬著,涂茹感受得清清楚楚。

「與我無關?」他輕聲地、一個字一個字反問,滿臉不敢置信。

「我的意思是……我是說……」她急得腦筋一片空白,笨拙解釋著︰「你跟文儀不熟,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的狀況,不要這麼沖動。我、我要冷靜一點之後再跟她談,你如果現在就去找她,會、會變得很復雜。」

雹于介深呼吸著,粗重鼻息清楚可聞。

「我說過了,處理復雜狀況,是我的專長。」他還是很冷很冷的說著,一點溫度都沒有,非常可怕。「而且你有一點沒有搞清楚,夫妻之間非常簡單,就只能有你我兩個人而已,沒什麼復雜的。但如果你到今天還搞不清這件事,還要扯別人進來的話,我看,我需要好好跟你一次說清楚了。」

涂茹嚇得放開手,倒退一步。這個人真的抓狂了。

夜色里,他的眼眸閃爍著危險光芒,像是盯住了獵物,往前跨了一步,又一步。

「小姐,你沒事吧?」便利商店店員一直密切注意著這邊,此刻探出頭來關心地喊過來︰「要不要幫忙?」

「不用!夫妻家務事,請不用多管!」耿于介完全沒有移動視線,依然鎖定著涂茹,頭也不回地吼回去。

認識、結婚至今,她從沒听過耿于介用這種聲調跟誰說過話,最近這一陣子以來,她真是見識到了他隱藏得很好的另一面。

下一瞬間,她也見識到了耿于介的蠻橫,鋼鐵般的手臂圈套住她的細腰,往車上拖。

她被塞回車上,硬是掃好安全帶,然後他上車鎖門,隨即催動油門,飛快地載她離開。

在空蕩蕩的台北街頭奔馳,過了好幾個路口,涂茹才按著左胸,試圖平緩急促的心跳,一面小小聲問︰「我們……要去哪里?」

「回家。」換來斬釘截鐵、簡單到不行的兩個字。

當然不是只有回家那麼簡單。所謂小別勝新婚,他們……已經不是「小別」而已了。

那一夜,夫與妻、男與女,在睽違了好幾個月之後,重新分享了很簡單的甜蜜纏綿。

也重新宣示了主權、厘清了該厘清的、訴說了該訴說的,整整花了一夜。

之後。他們的關系,又轉變了。

晨光中,涂茹在自己的單人床上醒來。

一翻身,手就掛到了床沿之外。這張床真的不大,翻身動作夸張一點,整個人都會滾到床下。

一個人睡都快不夠大了,更何況是兩個人。當她有一次這樣對耿于介說時,她那溫和斯文、談吐舉止都優雅如貴族的丈夫,只是微微一笑,靠過來,提供了一個老套到極點、卻又非常曖昧的解決方案──

「沒關系,你可以睡在我身上。」他這樣說。

分別的這段時間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耿于介變了;而她清楚貼身感受到他的轉變,從那詭異的一夜起;彼時,他堅決地把她硬是載回家,硬是要她留不過夜,硬是要……

想到之後的火辣情景,涂茹翻了個身,把開始發燙的臉蛋埋進枕頭里。

小別勝新婚的隔日清晨,她堅持要和他一起出門。因為他要上班,她也要呀。

雹于介對著累得直打呵欠、才睡了少少幾個小時的她蹙眉,顯然是很不同意。但他忍住了,沒有多說什麼。

他真的變了。不再試圖主導她的決定,也不再把她當小妹妹。

只是到了傍晚,涂茹好不容易撐完一天下班,準備回家好好補眠休息時,耿于介悶悶的電話來了。

「我今天又耍弄到很晚,之後還要整理一些報告,明天一大早就要用的。」本來早就該完成的,只不過昨天「家事」緊急……「你大概得先睡了,不用等我。」

「呃……」已經坐上公車的涂茹有點尷尬地支吾了一下。「我、我沒有要回去,我現在要回……租處那邊。」

手機那邊沉默了。涂茹只听見公車引擎的隆隆聲,以及身邊學生聊天的高談闊論。她握緊手機,感覺手心微微出汗。

他要生氣了嗎?

好半晌,回答才傳來︰「好吧,那你要早點休息。禮拜六回爸爸那邊吃飯。」

幣斷電話之後,涂茹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傻傻地望著手機,腦袋也迷迷糊糊。

就這樣?他沒有什麼異議?

還在胡思亂想時,手機突然又響起。

接了起來,還是耿于介,嗓音更悶了。「那你這樣,是打算繼續跟曹文儀住嗎?」

想到摯友反常的舉動,涂茹心頭一窒!甚至想要按照舊時習慣轉頭逃開,不想面對。

但,她已經思考了一整天。無論如何,逃避也不是辦法,她要成為堅強的人,就不能萬事都逃避。

何況,對于曹文儀的舉動,涂茹只覺得突兀怪異。畢竟情愫的醞釀並非一朝一夕,涂茹又不是神經大條的人;如果朝夕相處的密友對她有異樣的感情,她會感覺出來,不可能被嚇成這樣。

加上便利商店的店員所說的話……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解釋一下。「我跟文儀本來就沒有住在一起。不過,我覺得她怪怪的,情緒很不穩,所以想要跟她談一談。」

「需要我陪你嗎?」耿于介問。

「不用、不用。」涂茹立刻拒絕。耿于介光听就差點抓狂了,要是讓他們踫面,大概沒幾分鐘就會演出全武行。不妥,大大不妥。

雹于介在那邊低聲咕噥了幾句。因為公車上實在太吵,涂茹努力听還是听不見。「你說什麼?」

「我說,為什麼你就能跟別人談,卻不能跟我談?我也想跟你談一談啊。」

涂茹傻眼了!一直到掛了電話很久以後,搖晃的公車都載她回到住處附近了,她還在發呆,差點忘記下車。

她成熟優雅、溫文謙沖的老公,居然……在撒嬌!

他們真的都變了。她慢慢變成能堅持自己的意見、勇敢面對問題的人;而他,則變成一個比較正常,比較……可愛的男人。

涂茹的心頭暖暖的。暖意一直彌漫,直到充滿全身,臉頰都燙燙的,好像膽子也更大了些。她帶著這樣的勇氣下車,慢慢走回住處。

傍晚,暮色已經慢慢降臨。等她開門,望進沒有開燈的房間,一股難以解釋的第六感強烈地抓住她。

文儀已經離開了。

小床上,被子、枕頭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房里沒有她的背包或忘記帶走的外套。盆栽都澆過水,本來散落的書本也都被擺放回原位。小書桌的正中央,則放著一支鑰匙。

那是曹文儀的備份鑰匙。一直以來,即使是搬回家了,她還是能自由進出。但現在,她等于已經無聲地告訴涂茹;以後,不會再無預警的開門進來了。

不會在晚班結束後帶著消夜來養肥涂茹;不會在周末早上跑來硬是挖涂茹起床,拉她一起去買雜貨、逛超市;不會在路過時上來看看,因為「怕失婚婦女一時想不開」或「怕公主一睡不醒」。

不會再來了。

在書桌前坐下,涂茹盯著有些陳舊的白銀色鑰匙,耳邊仿佛響起那獨特的、有點低沉的笑聲,叫她公主時的語調,為她打抱不平時的憤怒,逗她開心時的夸張語氣。

涂茹安靜坐了很久很久。從高中至今,將近十年的歲月,她們共享過的青春,陪伴她療傷時的時光……從眼前、身邊慢慢流過。

慢慢的,卻一去不再回頭。

離開時,她在想什麼呢?

忘了開燈的室內浸入了黑暗中,時鐘滴答滴答走著、走著,她像是忘了時間的存在似的,端坐桌前,如同石像。

直到手機的輕盈鈴聲驚醒了她。

「你們談得怎麼樣?」是上一個和她交談的人,也就是耿于介。

涂茹這才抬頭望了望時鐘,居然已經接近午夜!她坐了這麼久……

「文儀走了。」她簡單地說。揉揉酸澀而發燙的眼,涂茹吐出一口長氣。

她很確定自己聲音很平淡,頂多稍稍疲憊而已,但耿于介似乎發現了什麼,隨即溫和輕問︰「我去陪你,好不好?」

「不用了,時間已經很晚,你開車過來都幾點了……」

「呃,我就在樓下。」

當涂茹詫異地打開門,果然看見耿于介從走廊那一端走來,手上還提著熱氣騰騰的鹵味。一見她,就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

一個從第一次看見就讓她心弦震動、情之所鐘的微笑。

她再也忍不住了。下一刻,她已經投入他的懷中。

「怎麼了?談得不愉快嗎?曹文儀罵你?」耿于介輕擁著她,一面問。口氣那麼溫和,讓涂茹听了,幾乎要忍不住欲淚的沖動。

然而她沒有哭,只是一個勁的猛搖頭,雙臂緊緊摟著他瘦削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

見她這樣,耿于介也不多問了。兩人靜靜相擁,沐浴在溫柔寂靜的黑暗中,世界仿佛只剩他們兩人相依相偎,其他的一切,都被隔在擁抱之外。

那一夜,耿于介沒有離去。

「可是,這里只有單人床。」涂茹的臉燙燙的,只能祈禱一片漆黑中,耿于介看不到她的臉紅。

「沒關系,我睡地上好了。」他體貼地說。

「那樣很不舒服,而且會感冒……」

「不會比醫院休息室的床差到哪去。何況……」他看她一眼,外面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線下,涂茹看見他的眼神閃爍笑意。「何況,我已經被你傳染感冒了。」

「好、好吧。」想起這感冒是怎麼「傳染」的,涂茹不敢再多說,怕自己的羞窘被發現,只好趕快去張羅枕頭、被子,在床前鋪好毛毯,讓耿于介打地鋪。

兩人睡下沒多久,耿于介的噴嚏聲就讓涂茹的罪惡感戰勝了羞怯。她猶豫片刻後,安靜起身,把耿于介拉到床上。

床很小,兩人睡起來很擠,不過耿于介一點也不在乎。他滿心感謝地擁著失而復得的老婆──當然,現在說失而復得好像還言之過早,不過,至少她回到他懷里了,也不再排斥閃躲他的擁抱和輕吻。

涂茹幾乎是趴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動著,試圖找到比較舒服、不會壓著他的位置。

「小茹,你不想睡覺的話,就繼續這樣動沒關系,我不介意。」終于,他帶點危險性的嗓音低低警告著。

涂茹馬上听懂了,僵住不再亂動。

「我不會很重嗎?」半晌,她細聲問。

「噓,睡覺。我很累了。」

話是這樣說,但直到涂茹的身子漸漸放軟,呼吸均勻,乖乖沉入夢鄉之際,耿于介還是沒有睡著。好像有什麼梗在心口,哪里不對勁似的,卻又說不上來、抓不住那個縹緲的古怪念頭。

到底是什麼呢?

不管了,明天再想吧。半夢半醒的寤寐間,他呼吸著懷中人兒清淡的香氣,大掌慵懶地撫著她縴秀的背、腰,心中充滿了甜蜜滿足,也充滿了感謝。

靶謝上蒼把她還給他。感謝曹文儀的驚人舉動,讓她投向他……

等一下!靶謝曹文儀?

雹于介的眼眸突然睜開,眨了眨。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一片模糊。

會是那樣嗎?曹文儀……是故意的?

不,耿于介隨即否定自己荒謬的想法。曹文儀那麼討厭他,一直覺得他對涂茹不夠好,對他幾乎恨之入骨,不可能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來幫他們復合。

不可能的。曹文儀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他擁緊了懷中柔軟的身子,暗暗在心里發誓,自此之後,一定不會再讓她離開。他受夠了沒有她的日子,受夠了渴望得不到滿足、愛戀得不到回應的地獄。

自從遇見她,一切都慢慢轉變了。不只是表面上身份的改變,而是從想法、心靈、生活……通通都跟著轉變。可惜他們進展太快太順利,以致于心態上來不及調整,沒跟上轉變的腳步。

現在,他已經準備好。以後的生活不管還要再怎麼天翻地覆,只要涂茹在他身邊,只要手牽在一起,一定都不會有問題。

他輕輕模索著,找到了她軟軟的小手,緊緊握住,十指交纏,然後心滿意足閉上眼,任睡意蔓延。

即使是在夢中,手都一直沒有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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