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有醫手 第十三章 會痛的思念(2)
作者︰千尋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彎彎眼底出現迷惘,她搖搖頭,朝她最崇拜的二皇兄微笑,瞬間,像是有什麼靈光閃過,她微眯起眼,追著那道光跑……

回來了!記憶回來了,那封信……那封她倒背如流的信,怎麼還是搞不懂它在寫些什麼?她什麼時候開始有閱讀障礙這個毛病,要不要找個大夫好好診斷一下?

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彎彎輕聲問︰「二皇兄,戰事結束了,對不?」

「對。」

「咱們大獲全勝,對不對?」

「對。」

「北疆土地擴大一倍,二皇兄立下大功,父皇要封你為鎮北王,對不對?」

「對。」

哇塞,曦驊不是普通厲害,什麼事都算準準,下次見面一定要尊稱他一聲未卜先知劉伯溫。

「那曦驊呢?他也回京了嗎?」她終于問出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表情含羞帶怯,她牢牢記得,他曾說過等他一回京,就會馬上向父皇求娶她為妻。

她的匕首、她的定情物呢?對了,在枕頭底下,她連忙伸手去模,但是……不見了?!她一急,連忙起身,虛弱的她一陣暈眩,幸而齊柏容實時將她接住。

「別急,要找什麼告訴二哥,二哥幫你找!」

「我的匕首呢?我的匕首不見了!」她心慌意亂,彷佛不見的不是匕首,而是她的愛情、她的人生。

小雪听見公主的話,飛快跑到櫃子邊,打開抽屜,將匕首拿到公主面前。

看見它,彎彎緊張的神色終于緩和下來,她拿過匕首,緊緊抱在胸前,喃喃自語道︰「幸好沒搞丟,咱們家程大將軍再霸道不過,我要是弄丟了,不知道要吃多少排頭。」

彎彎的話讓齊柏容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她,頭埋在她肩窩,哽咽道︰「對不起,彎彎,對不起,曦驊死了,他為了救我而死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二哥對不起你……」

什麼,還以為只有閱讀障礙,現在連听力也出現障礙,她怎麼听不懂二皇兄在說什麼呢?

曦驊死了,他為了救我而死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她嘆息,輕輕推開二皇兄,用涼涼的掌心拭去他滿面淚痕。

「二皇兄,沒關系的,曦驊還不能回來嗎?也對,他還要處理戰場上的事吧,兩國簽定和平條約,肯定要花不少時間,我送去的醫女有沒有幫上忙?這回,曦驊恐怕要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吧,你的好妹妹可不是普通聰明,是異常聰慧對不……」

「彎彎!」齊柏容被她自說自話的模樣給嚇著,緊握住她的雙肩,用力搖晃。「你醒醒,醒醒!曦驊死了,他不會回來了,听清楚沒,他死了!」

彎彎靜靜的看著二皇兄的臉,嘴角笑得彎彎的,眉毛和眼楮也彎彎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彎彎、彎彎。

只是這次,一滴淚墜落……兩滴淚墜落……一行淚、一串淚……把她不願清醒的心給洗滌過,像是蒙塵的心被洗得干淨透明,所有的事都變得分外明白清晰……

掩在塵土下的事實被挖了出來,她的閱讀障礙、听覺障礙通通不見了。

她認真的瞅著二皇兄,好似想要找出一個句子推翻他的話,過了好半晌,她才艱澀的問道︰「找到他的尸體了嗎?」

「沒有!」

彎彎吁口長氣,篤定的道︰「那就證明他沒死,我們約好了,他要活得比我長。」

「彎彎……」

「沒關系的,我會等他,等他來向父皇提親。」她抱著匕首,又躺回床上去,緩緩閉上眼楮。

今天真冷,如果能窩在他的懷里,多好……

彎彎變了,她變得安靜、乖巧,像個真正的公主,成日在屋子里看書彈琴刺繡,即便繡出來的依舊是幾根爛菜梗子。

原本這是所有人都期待她做的,她做到了,卻讓所有人滿肚子心酸。

醫藥的事再也吸引不了她的興趣,有人求醫,她相應不理,仁慈的她,眼底再也看不見人世間的悲歡,她把自己關進一個再無他人干擾的世界里。

余爺爺輕輕模著她的頭發,不能說話的他,只能用悲憫的眼神望著她。

她很想告訴余爺爺別擔心,等程曦驊一回來,她就沒事了,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能回來……

日子漸漸過去,眾人還是找不到程曦驊的人或是尸首,原本已經就非常稀薄的希望,漸漸蒙上失望的灰,大齊舉國上下已經為程曦驊舉殤,程家也為他埋下衣冠冢,所有人都認定他不存在,只有彎彎還在硬撐著。

皇後來到女兒床邊,問道︰「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除了曦驊,你還有疼愛你的家人,你能不能為我們振作起來?」

彎彎目光望著遠方,面無表情地說︰「會的,給我一點時間,別為我擔心,天底下多少好男兒排隊等著我點頭呢,我不會蠢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這世間,放棄該放棄的是無奈,放棄不該放棄的是無能,不放棄該放棄的是無知,母後覺得我無知嗎?」

她嘴里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她配合大家的心思,試圖安撫所有人的不安,只是……她不安吶!

心像一葉扁舟,在起浮不定的海潮上漂流,始終無法靠岸,她站在搖擺不定的小舟上,舉目搜尋,搜索著天地接連處,有沒有她心心念念的影子。

皇後輕撫著她的臉,不舍的道︰「不要逞強,難過就哭出來。」

彎彎搖頭,堅持不落下一滴淚,因為一哭就是認定了曦驊再也不會回來,但他答應過她的,她相信他會回來的。

轉過頭,她望向窗外,她對天空低聲重復著已經重復過一千次的話,「程曦驊,我等你回來,等你來向父皇提親。」

案皇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說︰「女兒大了、心思多了,要是能像小時候那樣單純無憂多好。」

她也想呀,也想無憂、也想幸福,只是心被那道愛情線緊緊纏繞,綁得無法喘息,她很清楚,唯有那個人再度回到身邊,她才能夠再度自由、無憂。

「朕為你賜婚,好嗎?凌之蔚是個好男人。」什麼方法都試過,皆無法讓女兒恢復快樂之後,皇上竟提出一個爛建議。

她失笑了,搖頭拒絕,「父皇,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沒有糖,塞給我一塊餅,我也不會因此幸福開心。」

案皇揉著她的頭發,心疼的說︰「除卻皇上這個身分,我也只是個普通的父親,我什麼都不想,只希望你能夠開心,如果我把天底下的餅都搬到你跟前,能取代那顆糖嗎?」

她環住案皇的腰,窩進他懷里,像小時候那樣撒嬌,回答道︰「父皇,真糟糕,我的性子多麼像您,除了最甜最美好的那顆糖,其它的,都無法將就。」對于感情,她和父皇一樣執拗,她相信父皇一定能夠明白。

「是朕的錯,把你生得和朕一模一樣。」皇上苦笑。

彎彎輕輕搖頭。「我為這個一模一樣深感驕傲呢。」

所有人都在勸她,包括身邊的宮女太監,大家以為時間會慢慢治愈她心中傷口,可是她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無神,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許多時候,大家都不敢確定,她的靈魂還在不在軀體上。

齊槐容受不了了,他恨極了自己,當初不應該松口的,不應該鼓勵曦驊,給他機會,更不該寫信給彎彎解釋當年的前因後果,早知道會演變成這樣,當時就該阻止到底。

他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彎彎,許久,他幽幽嘆道︰「是不是大皇兄不值得彎彎信任?」

彎彎抬眸,搖搖頭,不曉得大皇兄突然在胡扯什麼。

「如果不是,為什麼你心里有話卻不肯對我說?」

齊槐容的感嘆像一把錐子,頓時,她覺得胸口像被人戳了個洞似的,她極力克制的酸楚拚命往外流瀉,綿密的心酸化成淚水,遮住她的視線。

她不想哭也不願意哭的,但一直以來的堅持,在此時此刻決堤,她死命咬住下唇,把眼楮瞠得大大的,不讓盈眶的淚水往下墜,只是,今天的淚水很不乖,想盡辦法要月兌控……

「哥……」她軟軟的輕喚一聲,像小時候那樣。

五歲之後,被教習嬤嬤教導過後,她再不喊他哥哥,如今又喊,讓他得以窺見她的脆弱。

「對,我是哥哥,有義務保護妹妹,你有什麼話都能夠對我說,天塌下來,哥哥絕對會替你頂著。」

她點頭、點頭、點頭,第三個點頭時,淚水堆積不住,瘋狂下墜。

「乖,有哥在呢,什麼委屈都跟哥說。」

彎彎在床上跪起身,爬到大哥身前,往前一撲,緊緊抱住他的脖頸,沒多久,溫熱的淚水已經濡濕了他的肩背。

「哥,曦驊是我害死的……」

「不是的,不準你這麼想!」

「是的是的,就是我害死的!是我不準他帶走二哥,是我逼他承諾用性命護住二哥,如果沒有我的逼迫,他一定不會死……如果我堅持一點,如果我咬緊牙根,如果我把母後的話牢牢記住,如果我哭著鬧著求著不讓二哥離開,所有的事通通不會發生……哥,我好想他,我無法停止想他,無法忘記他,無法不吊死在一棵樹上,無法放棄,無法、無法、無法……」她淚流滿面,啞著嗓音痛苦嘶吼。

悄悄站在門邊的齊柏容,看著妹妹痛哭失聲的模樣,心一陣一陣泛著劇疼。

不是彎彎害的,是他害的!

他憑什麼啊,憑什麼以為自己有本領,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憑什麼冒領曦驊的功勞,憑什麼為了自己的性命,害得彎彎這般傷心?

他痛恨自己!

齊槐容把她抱到膝間,護在胸前,輕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順著她的傷心。「彎彎乖,不哭,不是你的錯,你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是我的錯!如果我听話,如果我夠堅定,如果我不要被說服,如果……」

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要喜歡上、不要愛上、不要羈絆上,如果不要他的承諾、不要他的保證,不要他把自己的命擺在二哥後面……

她隱約感覺到不安的,不是嗎?如果在那時急踩煞車,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

是她太過粗心大意,是她不夠謹慎,全是她的錯……倘若她不要穿越,說不定事情的發展方向就會截然不同。

「不,別以為百姓夸個幾句,你就以為自己真的是仙女了,你沒那麼厲害,無法預知未來會發生的事,無法讓所有的事都照著你的安排走,你只是個小丫頭,一個倔強驕傲、嘴硬卻又深愛曦驊的小丫頭。愛情不是錯,你更沒有錯!」

彎彎抬起頭,瘦削的臉頰掛著濃濃的哀傷。

稚女敕的小丫頭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了,卻是用這樣殘忍的方法,如果長大需要經歷這種殘酷過程,他寧願護她一輩子單純。

「哥,我這輩子都不會快活了,遺憾壓得我喘不過氣,罪惡感逼得我活不下去,我覺得身子好痛,心更痛,我痛得快要死掉了,我知道我活不下去了……」

「傻瓜,怎麼會活不下去?不過是一個男人,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覺得痛也沒關系,哥替你找太醫,讓他們給你開藥解痛……」

她拚命搖頭,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叫做程曦驊,是我從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的男人,天底下的好男人全部加起來,也敵不過一個他!

「哥,過去兩年,我刻意假裝不在乎他,假裝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可是那種假裝好累,臉上晴天,心卻在下雨,活潑開朗只是在掩飾胸口的落寞,偽裝的驕傲只是在夸張自己對他的輕忽。

「如果他不愛我就算了,驕傲如我,絕不允許自己成為別人的糾纏,可是他喜歡我啊,他要向父皇提親的啊,他說好要陪我走一輩子,不讓我孤獨,他願意讓我比他先死。」

是不是他們真的有緣無分?是不是他們的交集注定只能這麼短暫?是不是老天安排了他們的陰錯陽差?是不是她的穿越,其實只是一場誤解的笑話?

太殘酷了,她終于理解何謂「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原來賊老天是有道理的,祂喜歡忤逆人類對幸福的想望。

「曦驊其實沒有那麼好。」齊槐容說得違心。

「對,他不會說溫柔的話,他老是弄擰我的心意,他只會跟在凌之蔚後面,盜用別人的浪漫點子,他很笨,連喜歡和危險都搞不清楚,他長那麼高,長期那樣看他,我的脖子會受壓長骨刺,他喜歡當英雄、喜歡替別人著想、喜歡為國為民……他喜歡當喬峰、我不喜歡當阿朱……可是我就是阻止不了自己愛他。」

她仰起滿面淚痕的小臉,迎向從小護她寵她,把她當珍寶、不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大哥。

「好,那你告訴哥,要怎樣做,你才能夠快活起來?大哥再幫你開一間春水堂,好不好?你再研發幾味新藥吧,咱們的藥賣得好極了,你一定可以累積到無數的嫁妝,對了,你上次提的那個全民健保的計劃,要不要開始籌劃?大夫考選制度可以著手了,免得密醫橫行,害人性命,我們找點事來做吧,只要夠忙,很多事情就能夠淡忘了。」

是個好方法,卻不是她要的。

她用力搖頭,堅定的道︰「大哥,我想去北疆,我要把曦驊找回來。」

齊槐容一愣,遲遲無法答應或否決,說到底,她依舊不相信曦驊已經死了,非得親自去一趟才能死心嗎?

聞言,齊柏容走了進來,口氣堅毅的道︰「皇兄,讓彎彎去吧,反正我也要回封地,有我照顧彎彎,皇兄不必擔心。」

好,彎彎不相信曦驊死了,那他也不相信,從現在開始,他要認定曦驊還活著!

這時候柏容跟著鬧什麼?一個彎彎都勸不開了,他還來湊什麼熱鬧?只是他望著一雙弟妹,他們臉上有著同樣的堅定、同樣的固執,這對兄妹有時候像得讓人無語。

真的要這樣才能有解嗎?看著憔悴而狼狽的妹妹,齊槐容閉眼張眼,最終緩緩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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