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水泠情 第五章 重逢
作者︰霜降

慕容顯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不知在哪拐個彎,竟就從熱鬧街市到了山野溪邊。他不由嘖嘖稱奇,遠眺著溪邊一群正在洗衣的女子道︰「既來到蜀地,又听得這聲音,不免讓人想起杜工部所述白帝城上的搗衣聲,只是此情此景卻哪有半點寒淒之意?反倒是王維一句‘竹林歸浣女’更為恰當。」

慕容談沒好氣地答他︰「杜工部是誰?王維又是誰?你爹嗎?」見弟弟驀然睜大了眼看他,他不由怒了,「我在說笑,懂嗎?難不成你以為我連杜甫王維都不知?」

慕容顯忙咳一聲,換上粉飾太平的笑容,但是……其實……咳咳,他知他這位兄長肚里,確實是沒什麼墨水的……

只听慕容談又說︰「你有話便好好說,做什麼學夏晚清和那姓原的女人成日掉書袋,我見了都難受。」

他說的兩人都是在之前的江湖事件中有名的人物,原姓女畫師性子與慕容顯一樣爽朗平和,兩人甚為投緣,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對方已心有所屬,留慕容小弟失落了好一陣。當下他苦笑道︰「大哥,為這事你已在我耳邊念了近一年。還有,人家原姑娘是個畫師,你為何總要叫她‘那個女人’呢?」

「我就是看她不順眼,穿得不男不女便算了,又不懂看人臉色,盡日吟詩畫她那些鬼畫符。就如眼下,洗衣便就洗衣了,可洗衣的人換了是她——」慕容談隨手一指那群浣女,突地頓住了。腦子深處,像有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模模糊糊地涌動出來。

「換了原姑娘會怎樣?」慕容顯問。

「……換了是她,定也與你一樣只會吟詩感慨,半天都洗不好一件衣服……」慕容談喃喃道,目光仍凝在浣女身上,許多事情,突然便一下子記了起來。

距那個夏末秋初的日子已有幾年了?十年?八年?

只是時光飛逝,他也已失卻少年心性,年少時執著的許多東西,如今都在心里慢慢地淡了。

他微微一哂,轉身對弟弟道︰「走嗎吧。」

驀地身後一個女子銳聲喊道︰「阿沁,等等我——」

慕容談血便凝了。

他霍然轉身,一名浣女正立在溪中招手。

她方才喊什麼?阿慶?阿琴?還是——

岸上便有另一名女子回首,微笑著停了步,等那出聲的浣女提了籃子趕上她。

慕容談瞪著她。

記憶中的小女孩面容已模糊,只余一頭又黑又密的長發和半邊臉上的青斑仍有印象,可眼前這女子面容白淨,圖方便卷了兩條長辮,他實在瞧不出端倪。

如此只剩下一個方法——

那兩個女子越走越近,方才出聲叫喚的浣女注意到這個直勾勾瞪著她們的古怪男子,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附在同伴耳邊說了什麼。那名女子微微一頓,也轉過頭來,目光在慕容談身上淡淡掃過,神色不變地移開了。

兩人從他面前走過,她抬起一邊手腕攏住被風吹亂的發絲,慕容談瞬間便見到她袖下露出的一點青色——那青色,是他從死去的父親袖上撕下的布料顏色,化了灰他都認得——

「阿沁。」他啞聲道。

本已走過的女子足下一頓,回過頭來看他。

兩人距離極近,慕容談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眉眼,那般略略下垂著,總給人無精打采之感,口鼻也並無出眾之處,只那雙眼楮,這樣疑惑地掀起之時,一片黑白分明。

是了,那丫頭就長了這樣子,他竟會忘了!

女子疑惑的目光梭巡過他的口,他的鼻,每讓她看一分,慕容談心中的火氣便旺一分,他說︰「你不認得我了?」

極沖的口氣,也不想想若沒鐲子,他又何嘗認得她?

女子不答,視線在那雙似乎只有黑色的妖美眸子上停下,便有什麼在她眼中一閃而過。也只是瞬間,她又恢復平靜,唇邊挽起一個淺淺笑窩,「是你。」

「沒錯,是我。」慕容談大喜,也不深究自己在喜什麼,隨口便問︰「你臉上青斑到哪去了,令我一時不敢認人。」

「那個啊,不過是摔撞到的,早便消了。」阿沁安靜答道,臉上不見乍見故人的詫異或欣喜。

與她同行的浣女好奇問她︰「阿沁,這是誰呀?」

「一個認識的人,你別等我了,先回去吧。」

「哦。」浣女朝她伸出手,「我替你將籃子帶回去。」

「不必。」仍是那樣安靜的笑顏。

「客氣什麼!」浣女勾手搶過她的洗衣籃,再好奇地掃一眼慕容談,低頭匆匆走了。

他又問阿沁︰「你現在住這城里?」

阿沁不答,朝他伸出一手。

「這是做什麼?」

「解鐲子呀,你找我,不就是為取回這鐲子嗎?」她反而詫異看他,「你那牙匙呢?」

「哦,那個呀,」慕容談頓一下,說︰「不在。」

「……」阿沁的眼便抬了起來。

「不在我身上,我將它與行李擱在一起,不知混到哪去了,一時之間也找不出。」

阿沁仍是不說話,目光卻在他衣領遮了的頸間徘徊,。

他被她看得怒了,「做什麼這樣看我,不信嗎?用不用扯開衣服給你瞧?」

阿沁垂下眼楮,說︰「可是,這樣便取不了鐲子了……」

「那便不取好了,」慕容談隨口道,見她吃了一驚似的看來,莫名便有些惱怒,「反正小爺也不在乎一只鐲子!」

「你那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時是那時,如今我已找著弟弟,別的事都不在乎了。」一句話說得有些驕傲。真是如此,銀錢,權勢,地位,還有那江湖上的狗屁名聲,他皆不放眼里,更不屑追逐。除卻一點血脈牽絆,世間還有何物能將他束縛?

他是自由的,以至自由得……有些寂寞了。

望著那低垂了頭的女子,似乎有許多話要問,一時間卻想不起該問什麼。

心緒翻騰間,她卻抬起頭,「那,若你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慕容談睜眼瞪她,半晌才不確定地啞聲道︰「你要走了?」

「是,小梅雖然替我將衣服帶回去了,可我總要向管家說一聲的。」阿沁看他一眼,唇邊隱約又彎個弧,卻是有些疏散冷淡的。

她輕輕點個頭,轉身走開。

「……」慕容談仍是立在原地,半點聲都發不出。

就……就這樣?這女子……真是那個扯他衣服叫他哥哥的傻妞兒嗎?真是那個搞不清狀況便要替他擔下罪責的笨丫頭?

她甚至不問問他是如何下山的,又怎會遇到她!

但他卻有許多話要問她,比如……她怎麼到了這里,怎麼一副浣女模樣……最該問的倒是她為何這般冷淡!

他驀地縱身躍上近旁人家的屋脊,眯眼望去,便于蛛網般的巷陌間掃見那個素色人影。幾個騰躍,人已到了阿沁上頭,心念卻微動,並不叫住她,反而躍下地,隔了一段距離跟著。

前方的女子著一身平常的藕色布裙,兩條辮梢隨著不緊不慢的步履在裙擺處輕晃,從後方看來只見著一截微微彎著的白皙細頸。她似乎在想著什麼,絲毫不察身後有人跟著。

慕容談正被她的龜速弄得不耐,突見阿沁身一轉,進了一扇朱漆大門。他看到那戶門前蹲兩石獅,是頗為氣派的人家,心想︰這倒不像她住的地方。

料想她是去找什麼管家,心下便寬了些,至少這丫頭不是借故月兌身。

他跳上隔壁人家的屋頂,托腮無聊地等待起來。期間鄰近頑童湊在牆下指指點點,被他用幾塊碎瓦打發了。

不多時,便見阿沁從門中走出,手上多了個食盒。慕容談仍舊按住性子遠遠隨她在錯綜的巷弄間轉來轉去,眼見阿沁越走越偏僻,兩旁的民居也越發簡陋。她終于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停步,伸手去推有些老朽的門板。

慕容談一閃身到了她後頭,若無其事地道︰「原來你住這越?」瞧見阿沁睜大眼扭過身來,一副見了鬼的吃驚模樣,他心下有絲痛快︰叫你躲著小爺,現下連窩都給我找著了吧?

阿沁瞪眼呆了半晌,慢慢後退,退退退,退進半開的木門中,一扭身——啪!摔上了木門。

慕容談目瞪口呆。

他長這麼大,倒還沒想過有人敢給他吃閉門羹!

瞪著眼前兩扇不堪一擊的脆薄門板,怒氣漸漸升騰起來,抬腳想踹門,覺得太過幼稚;想罵娘,又做不出如此有失風度的事。他氣得在門外連轉幾個圈,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最後恨恨一拂袖,臭丫頭,當小爺真稀罕與你敘舊嗎?

于是頭也不回地奔離而去。

他記性極佳,這里地形雖復雜,比起絕情莊所在的山林來仍是差了些,遇到不耐煩繞過的巷弄,便自人家的屋頂上翻過,很快就回到投宿的客棧。

客棧的櫃台前圍了幾個伙計,見他進門皆喜道︰「回來了,回來了!」

慕容談心情本就不好,見了這樣一大群人就更加心煩,冷冷道︰「什麼事?」

「這位爺,您兄弟正急著找您呢,方才他出去尋,自己差點也走丟了。若不是我們拉著他,他便要去報官了!」說著抬頭朝樓上吆喝,「客官,您兄弟回來了!」

樓上「呀」的一聲,慕容顯急急出房奔下捉了兄長的手眼淚汪汪,「大哥,你上哪去了?我不過才一轉身,便不見了人!我還當你走失了呢!」

「什麼走失?」慕容談罵他,「你當我們還是七歲孩童嗎?竟會想到報官這般可笑的事,氣死我了!」

「就是,就是。」一旁看熱鬧的伙計也跟著哄笑,「這位爺也太沉不住氣了。」

慕容談轉身瞪他們,「我的兄弟,也是你們能笑的嗎?」

「……」一干店堂討了個沒趣,皆想︰好個不講理的人!模模鼻子散伙干活去了。

慕容顯見狀拉了氣沖沖的兄長上樓,「大哥,你怎了,為何火氣這般大?」

「沒事!」慕容談甩袖坐下,抓過桌上水壺仰頭直灌,便像要消了心頭的無名火般。

當夜慕容顯听得兄長在房間另一頭輾轉反側,心下暗暗納罕,倒沒見大哥如此心思不寧過,卻不知是為了何事?

他知這個兄長性情易怒,他不說的事便不喜別人追問,于是便閉了眼假寐。

那一頭慕容談想的盡是白日里阿沁令人惱火的舉動,他少有看進眼的人物,今日為一個僅在少年時相處片刻的女子繞了半個城,竟還遭了閉門羹!心下不是普通的氣惱,突又覺得不對︰怪哉,這丫頭幼時一副蔫頭蔫腦模樣,被我要挾也不會反抗,今日見她也沒變多少呀,按說給十個膽子她也不敢當小爺面摔門的,可偏偏……其中必有古怪!

胸中油然生起探究念頭,但再去找阿沁也未免太無顏面了,倒顯得對她糾纏不休似的,呸!

他連呸幾下,手指不覺模上頸間掛的硬物,又想︰我卻為何要騙她說這東西找不著了呢,早知拿了鐲子斷個一干二淨,省得自討沒趣。

可在那當會卻是真心覺得鐲子就先留在阿沁處也不打緊的,一張口便說找不著了,順溜得自己都詫異。

模著模著,倒是有了計較。

正有些迷迷糊糊的慕容顯听到「騰」的一聲,兄長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攀住窗沿就要往外跳,他忙坐起問︰「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我有事要辦。」慕容談頭也不回。

「現在?這三更半夜的……」

慕容談一定眼,果然外頭黑得令常人也如瞎子,不由又怒,「這天,怎麼還不亮?」

「……」慕容顯一時無言,唉,大哥總罵他頭腦單純性子急,其實,大哥才是真的性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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