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日的祭典 第六章
作者︰綠荷子

炫目的燈光從頭頂照射下來。

四周的人群嗡嗡地小聲議論著。

軫雀臉上的表情就像被當頭打了一棒,一陣青一陣白。

她想得太美好了,什麼事情踫到了這個人,就只會變得更糟……

「不行。」她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景風御聳聳肩,「談判破裂。沒辦法,那我們只好一直跳下去嘍!」

軫雀腳下一歪,這次是真的踩錯了步子。

琉璃照明燈在頭頂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照得她無處可逃。

那個惡劣的家伙還在笑。

她窘迫極了,不敢去看周圍人的反應,但是兩個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笑得連胸腔都在震動。

對于這個毫無廉恥心的家伙來說,放所有人鴿子,讓在場所有淑女當一晚上的壁花,根本算不上什麼。

她心慌意亂,不停地踩錯步子,他卻一直在笑,賓客一定會覺得這景象怪異極了。

如果地上有個洞,她發誓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第一支舞曲的音樂停住了。景風御風度極好地把軫雀送回舞池邊。

一大群的大臣們立刻涌了過去,淑女們羞答答地跟在後面。

「陛下,請允許我介紹東省總督的妹妹……」

「陛下,請允許我介紹北省文書大臣的女兒……」

「陛下……」

「很抱歉,各位。」景風御攬著軫雀的腰不放,彬彬有禮地說︰「第二支曲,我還想同軫雀跳。」

周圍嗡的一聲,傳來了模糊不清的議論聲。

軫雀頭也不敢抬,甚至連身邊的對話都沒有听進去。她只感到無數死光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如果說眼神可以殺人,她現在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悠揚的樂曲又再度響起。

那個可惡的家伙貼著她的耳朵繼續問︰「答應不答應?」

軫雀無力地瞪著他,心情無比沮喪,她簡直快哭了。「卑鄙的家伙,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應……」

「為什麼不可能?」景風御輕松地帶著她旋轉,「不就是一個吻嘛。以前我們又不是沒有做過。」

「那是私底下!但是現在,這里的客人都是來自各地的大臣們,還有異國的賓客,你就沒有考慮過你自己的聲譽嗎?」

「聲譽?那是什麼東西?」他漫不經心地說︰「還是不答應?沒關系,我們繼續跳嘍!」

跳到第三支舞的時候,嗡嗡的議論聲更大了。禮儀大臣滿頭的冷汗,政務大臣也急得團團轉。

「陛下這發的是什麼瘋?還有軫雀大人,難道也陪著他一起瘋嗎?完了完了,我們這次的宮廷舞會很快就要變成各國的笑柄了!」

本咚一聲,丞相翻著白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侍從們急忙沖過來,拼命地搖晃丞相的身體,「大人,大人,您沒事吧!」

丞相舉起手指,顫巍巍地指向舞池中的人影,「陛下,求求您了,無論您想做什麼,好歹給景國王室留點面子吧……」

開始第五支舞曲了。

幾對景國的大臣夫婦被禮儀大臣暗地趕上場,陪同本場主角翩翩起舞,順便遮掩一下當前尷尬的局面,但效果似乎並不怎麼好。

所有來賓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舞池中那一對尊貴人物的身上。

軫雀再次暗中用勁,想要擰斷那個該死的手銬。緊張加上吃力,小巧挺直的鼻梁上滿是密密的汗珠。

「別費力了,你掙不斷的。」

景風御的聲音還是像平日里那樣悠閑,帶著笑意,仿佛引起騷動的人跟他無關一樣。

軫雀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異樣的眼光從四周射來,籠罩了他們兩人。

今晚的異常狀況,已經引起了在場賓客的種種猜測。更糟糕的是,她甚至看到了幾名貴夫人收起了摺扇,怒氣沖沖地和她們的女兒們說著什麼。

這是以景國王室名義召開的宮廷舞會,這麼隆重的聚會場合,如果賓客們提前退場的話……這簡直是王室的恥辱!

可是她的陛下居然還能那麼輕松地說︰「還是不答應?那我們繼續跳嘍……」

軫雀終于崩潰了。

「我答應,我答應,求求你別再跳了!」

胤國的李承安是這樣,景國的景風御也是這樣,所有的王都是做事毫不顧慮後果的瘋子!

「太好了。」

景風御滿意極了。他對宮廷樂隊擺了擺手,音樂聲漸漸低了下去。

舞池光線暗淡了下來。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視線中,景風御大大方方地牽起軫雀的手,向陽台的方向走去。

一層薄紗的帷幕隔開陽台內外,夜風吹過,輕薄的帷幕飄拂起來,露出半掩半露的身影。

王和他的臣下似乎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他一把攬過她縴瘦的腰,不由分說吻了上去。

轟的一聲,驚訝的叫嚷議論聲幾乎掀翻了房頂。

「看來很熱鬧啊!」

幽靜的長廊盡頭,矗立著兩個模糊的人影。

召開宮廷舞會的宴會廳就在筆直的遠處,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幾十名護衛盡職地守在門外。

此刻,所有的護衛卻都仰著頭,巡邏的士兵也停了腳步,全都不約而同地倒抽冷氣——

他們的王和軫雀將軍現在正站在二樓大廳外的陽台上,熱烈激吻。

「他倒是快活得很……」一道女性柔美的聲音喃喃地說。」不過,也只有今晚了。」

聲音頓了一下,突然變得冷酷起來,「都準備好了嗎?」

燈光映出方才發出命令的女子側臉,溫婉的面部輪廓,白皙的皮膚,配上女僕的服裝,任何人看到她只會以為是異國賓客的侍女,誰又能想到,她竟然是早已潰滅的風之團一員,雲笙。

依偎在雲笙身邊的少女卻是貴族小姐的打扮,柔順的長發垂落到腰際。但她並沒有回答雲笙的問話,眼楮只是直勾勾地對著前方,木然地站在身邊。

「看來都準備好了呢。」

雲笙自言自語著,手輕輕撫過少女的臉龐。

「真是張漂亮的臉,變成傀儡太可惜了。」她的聲音里帶著遺憾,「不過沒辦法,我需要你這張臉做通行證,也只能對不起你了。

快點去吧!」

她揮了揮手,木然站在身邊的少女猛地一顫,隨即抬起腳,沿著長廊奔去。

異常敏捷的速度,完全不符合淑女的身份。然而少女卻絲毫沒有顧慮,只是忠實地執行著操縱者的命令。

沿路明亮的燭光,赫然映照出瑤茵嬌艷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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軫雀氣息不穩地靠在景風御的懷里,四周好奇刺探的視線被他用身體阻隔在背後。這樣很好,她實在沒有勇氣面對那些人。

繃得緊緊的身體,泄漏出無比緊張的情緒,看來這次她好像真的被他整慘了!

景風御有點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沒事了。」

軫雀嗚咽一聲,把頭更深地埋進他的胸膛里,死命抓著他不放。

他發誓他並不是故意想笑的,可是她這個樣子,他真的忍不住……

她猛地抬頭,揪著他的衣襟,難以置信地瞪他。「我都這麼慘了,你……你竟然笑我?」

景風御想繃緊臉部肌肉,可是看來失敗了,表現出一種相當怪異的神情。「你這個樣子很可愛,我很喜歡……」」你這個混蛋!我的臉都讓你丟光了!」軫雀氣得臉色發白,眼楮發紅,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滾。「你叫我以後怎麼做人啊?!你……你……嗚哇……」

景風御模模鼻子。這個樣子還比較像從前的她,尤其是現在,哭得眼楮紅紅、鼻子紅紅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別哭了,乖啊。」

他把她抱在懷里,用手帕體貼地替她擦著眼角,一邊好聲好氣地哄動。

軫雀抬手擦擦眼淚,手銬的細鏈子嘩啦一陣亂響,她頓時又想起這個罪魁禍首了。

「快點把這該死的東西打開,我受不了再和你掛在一起了!」

景風御一口應承,「你先說,說完我自然會把我們倆分開。」

她霎時一呆,「你又要我說什麼?」

「你早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他一副好脾氣地提醒她,「現在告訴我吧,為什麼想要離開我?」

「……你剛才的條件里明明沒有這個。」

「現在我加上了。」

「你這個卑鄙的家伙!」

「沒辦法,卑鄙就卑鄙吧,總比听不到事實要好。」他聳聳肩,不甚在意地說著,一邊還晃了晃手腕上的細鏈子。

軫雀被他拉得身子一晃,恨恨地說︰「你得以祖先的名義起誓,我說了之後,你就要打開手銬,再也沒有其他的附加條件。」

「我以景氏祖先的名義起誓。」景風御立刻舉起手,飛快地道。

那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相信。

軫雀滿是懷疑地盯著他,他輕輕撥了撥縴細的手銬,「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我沒關系。不過你看,丞相臉色發青地盯著我們呢。」

「好!我跟你說。」她咬了咬牙,「還記得你第一次遇到我時的樣子嗎?」

「記得記得。」他的興致立刻來了,又再度舉起手趣味盎然地比劃著,「那時候你矮矮的、瘦瘦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看到我就哭著叫救命啊救命啊……」

她氣得踢了他一腳,「那時候我正要被村民燒死,因為我的眼楮是紅色的!」

景風御很奇怪地看著她,「你的眼楮本來就是那個顏色,有什麼好說的?」

「那時候我正在用魔力攻擊那些成年人!」

「因為他們打你啊!」

他的聲音太過于理所當然,軫雀居然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

「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普通人絕不會有魔力,也絕不會有我這種奇特顏色的眼楮。我查過國家藏書館的資料,擁有這些奇異特征的……」她的聲音頓了頓,澀然地說︰「只有人類與妖族混血生下的孩子。」

景風御听得更糊涂了,「那又怎麼樣?」

「我是人和妖族的混血,也就是俗稱的「雜種」。」軫雀閉了閉眼楮,「像我們這樣的「雜種」身上有潛在的危險,尤其是成年之後,我們身為人類的部份已經發育完全,而屬于妖族的部份則還在逐漸「覺醒」。如果來自妖族一方的遺傳影響太大,我們極有可能「完全覺醒」,也就是變成完全的妖族……」

她敘述著,聲音不知不覺變得很輕、很乾澀。

「先王曾經提醒過你,時刻帶我避開術士。那是因為我屬于妖族的力量從小就很強大,如果被術士發現,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

「我應該感謝你的,陛下。如果不是當年你正好路過村莊,我肯定早在那時就被燒死了。即使僥幸不死,全國散布的術士們也不會放過我們這些「雜種」。幸虧陛下你的血可以淨化妖力,這麼多年來,一直壓制著我身上蠢蠢欲動的力量。但現在,我身體的「覺醒」還是開始了。」

軫雀的眼楮中含著淚光,「先王臨死之前,只囑咐我一件事。

如果我沒有「覺醒」,或者陛下你娶了王後,那我就可以留在這里永遠守護著你。但如果我的存在阻礙了陛下迎娶王後,阻礙了王室血統的延續……那我就……就必須永遠離開王都!」

她用力地擦拭著眼眶,淚水卻難以遏制地滑下面頰。

眼前的一切燈光、筵席、星空、人群……全都模糊了,只有面前修長挺拔的身影異常清晰。

這麼多年了,兩人相伴的時光,歷經無數個早晨夜晚,然而命運卻如此殘酷,硬生生地劈開一道鴻溝。他現在離她這麼近,但她知道,有些事……她永遠不能奢望。

「我有點明白了。」景風御隨手撥弄著精巧的手銬,歪著頭說︰「你哭得這麼傷心,是不是代表你舍不得離開我?」

軫雀哭得正傷心,根本沒反應過來,恍恍惚惚地點頭。

景風御的眼楮閃閃發亮,又追問道︰「如果想個辦法讓你名正言順地留在我的身邊,你會不會很高興?」

她點點頭,又去擦眼淚,「不要說了,反正不可能……」

「那就是說,你會很高興嘍?太好了!」他抬起她眼淚汪汪的臉蛋,笑得開心極了。「既然你願意我也願意,那還有什麼問題?我們結婚吧!」

軫雀的動作在那個瞬間完全定格,「等……等等……」

景風御摟過她的腰肢,「還等什麼?」他親昵地吻吻她的臉頰,一把抱起她縴瘦的身軀,就往宴會廳里走。

「開什……什麼玩笑!」軫雀被刺激得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呆了半天才想起來掙扎。「我剛才跟你說了半天,你都沒听見嗎?我不答應!你放開我!你——」

宴會廳耀眼的燈光照上了她的臉,她的動作僵了一下,定住不動了。

「請不要亂說話。」她恢復了身為大臣的理智,低聲警告。「就說我不舒服,然後帶著我離開。否則我只好試圖掙月兌,場面會很難看的,陛下。」

景風御拍拍她的臉頰,「放心吧,我說一句場面話就走。」

清澈的眼楮悄然抬起,目光中充滿了懷疑,「真的?只說一句話就離開?」

「我以景氏祖先的名譽起誓,行了吧?我現在握著你的手,目的是為了遮住我們的手銬,你可千萬別亂動。」

原本鬧烘烘的大廳,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視線都盯著從陽台外走進來的兩個人。

軫雀將軍眼楮紅紅的,臉上還掛著半干的淚痕,依偎在陛下的懷里,縴細的手腕縮在衣袖下,顯得異常緊張。

陛下安慰地拍拍她的臉頰,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華麗的衣袖遮掩下,兩個人的手互相緊握在一起。

偌大的宴會廳里,靜得連掉一根針都能听見。所有的人屏息靜氣,注視著景國年輕俊朗的君王站在大廳的正中央,親昵地揉揉懷里那人柔順的長發,然後環視四周,對所有來賓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由于某種原因,我只能說一句話,景國有王後了!」

轟的一聲,驚人的消息所造成的沖擊,再次掀翻了房頂,巨大的叫嚷聲浪席卷了整個宴會廳。

「恭喜陛下!抱喜王後!」來自景國各地的大臣們和各國的使者們涌到景風御身邊,連聲地叫著。

「天啦,這是怎麼回事?」貴夫人們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陛下竟然要立軫雀將軍做王後?那我們的女兒怎麼辦?」

「不,這不是真的……」芳心破碎的淑女們捂著臉,紛紛沖出了這個傷心地。

「陛下,你怎麼可以不要我,嗚嗚……」

「為我們的陛下和王後干杯!」

無數的水晶杯在空中踫撞,美酒的芬芳溢滿了整個大廳。

「王八蛋!混帳!我還沒答應呢,你又騙我!」隱約有一道憤怒的叫聲,很快被淹沒在喧囂的叫嚷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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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若大人。」

大廳西南角的帷幕被拉起了半面,昏暗的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

身穿銀黑色筆挺軍裝的青年男子悄然走近,低聲呼喚道。

身材嬌小的少女應聲回過身來。

幾乎所有賓客都涌到大廳正中央,恭賀景國剛剛新立的新任王後。只有她依然停佇在不起眼的帷幕背後。

一襲黑色的面紗遮住了她的面容,少女的眼楮如同冬日最幽深的夜色。

「有什麼收獲嗎,翰明將軍?」

他恭敬地行禮,「早上打听到消息,說風之團前幾日在明山意圖襲擊景風御,卻被軫雀擊潰,幾乎所有的人都當場喪命。」

「幾乎?」少女的眼楮閃了閃,在昏暗的燈下如清冷月光。「也就是說,還是有人逃月兌了?」

「是。現場沒有發現風之團首領的妹妹,雲笙的尸體。據我們推測,很有可能雲笙沒有參加襲擊,又是女性,所以軫雀放過了她。」

名叫夕若的少女點了點頭。

「集中所有的力量,追查雲笙的下落。傀儡藥劑從幽國宮廷泄漏到境外,風之團的嫌疑很大,這條線索絕不能放過。」

「是。」翰明回答。遲疑了一下,他又說︰「除此之外,王派人快馬送來了急令,措辭嚴厲,催促大人三日之內得解決這件事,回返王都,否則嚴懲不怠。」

「三日?」夕若的聲音滯了滯,輕微地嘆了聲,「王等得不耐煩了,看來我們得加快動作才行。」

「可是……我們的人手不夠,又不能引起景國的注意,只能暗中行事。這樣一來,速度就更慢了!」翰明遲疑著,「夕若大人,您可以面謁王上,可否請王上寬限幾日……」

「你最好不要心存僥幸。」少女沉下了音調,听起來冷冰冰的。

「王的命令,從來沒有人可以更改,我也不行。」

「臣知道了。」他不再猶豫,迅速地躬身退下。

這個時刻的大廳更熱鬧了,不知道是誰開的頭,所有的客人開始輪番向景風御和軫雀敬酒。

窗玻璃反映出金碧輝煌的大廳,幾個大臣歪歪斜斜地舉著杯敬酒,一杯酒還沒有喝完,自己就砰地醉倒在地上。

景風御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輪敬酒,還覺得喝得不過癮,自己盛了好大一杯烈酒去灌軫雀。

扶著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的軫雀,他笑得好不得意。背後悄悄做了個手勢,身材龐大的禮儀大臣和政務大臣便站過來,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他抱起軫雀悄然退場,醉倒的她攬住他的脖子,酡紅著雙頰,笑得極為動人。

一直在暗處觀察著兩人的夕若,嘴角微微向上一勾,移開了視線,依舊對著窗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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