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二)亂雲將雨 第七章 失心
作者︰小林子

再度睜開眼楮,已然是在崇光殿里。

微弱的燭光閃著暗紅的光芒,冷冷清清的,似乎還在夢中……

師父呢?

蕭子靈一驚而起。

左右張望,只有三個太監在房里,而且,都在椅上打著盹。

嘴好乾,呼吸也有點喘,然而,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掀開錦被,蕭子靈蹣跚下了床,走了幾步路,只覺得手腳都有些僵硬。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這里是崇光殿沒錯,那麼他是被救回來了。可是,師父呢?師父呢!?

太監還在打著呼,蕭子靈扯了一下太監的衣領,從睡夢中驚醒的太監,本來還有些迷迷糊糊的,然而看見是清醒的蕭子靈以後,就是驚叫了一聲。

「蕭少爺,您可嚇死奴才了!」

「我師父呢?」

「啊?」

「我說,趙翰林呢?」

太監還有些茫然。「趙翰林?」

「嘖。」蕭子靈沒有耐心了。

「玄武呢?他在哪里?」

「皇……皇上在蔡貴妃那兒過夜……對了!奴才得趕快通知皇上,蕭少爺,您知道嗎,皇上他可擔心的了……」

太監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大串,蕭子靈抿了一下嘴,逕自離開了崇光殿。

「等一下,蕭少爺!您……」

「帶我去找玄武。」蕭子靈不耐煩地說著。

此時,門外的一隊御林軍,一見到是蕭子靈,登時騷亂了起來。

「蕭少爺?」

「帶我去找玄武!你們要我說多少次!」蕭子發氣急敗壞,不顧還有些嘶啞的嗓音,大吼大叫著。

「這個……」眾人面面相覷,很少看見蕭子靈這麼慌張的樣子,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這個什麼?」蕭子靈急得快哭了。「不然,你們告訴我,趙翰林呢?趙翰林在哪?他怎麼樣了!」

「蕭少爺,您冷靜一點,現在夜太深了,聖上還在熟睡呢。等明兒一早,聖上下朝了,奴才再……」太監在蕭子靈背後,怯怯懦懦地說著。

「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好!你們不帶我去對不對?我自己找!」蕭子靈幾乎可以說是哭叫著,嚇壞了當埸的二十幾個人。

「蕭……」回過神來的其中一人,才說了一個字,蕭子靈就竄了出去,登時二十幾聲的驚呼就在這寂靜的重重宮廊里響起。

「蕭少爺!您冷靜一點!」眾人只得在後頭喊著,拔腿就追。奈何蕭子靈縱使才剛病餅,邁了幾步、一個飛身,就上了高高的屋簷。

「有刺客!有刺客!」另一面的御林軍,還不知道事情原由,只兄一個人影在屋簷上飛也似地奔著。

「快快快!保護聖上!」

「蕭少爺!蕭少爺!」

登時間,宮中一片的混亂,蕭子靈漫無目的地,一間殿越過一間殿,只要有點燈的,都一腳踹了進,然後又甩了門就走,留下一聲聲的驚呼以及女子的尖叫。

「刺客啊!」

頭腦還是一片的混沌,蕭子靈在一片火光之中,徒然地尋找著玄武。然而,找著找著,隨著身子溫度的增高,眼前要找的人,就成了趙飛英。

奔到眼前出現了個荷花池,蕭子靈茫茫然地停下了腳步。

「師父,師父,您到底在哪里……徒兒一直找不到您…」蕭子靈搖晃著身子,站在巍巍的樓上,只是不斷喃喃念著。

等到來捉「刺客」的眾人會合以後,才曉得目前的刺客,卻是宮中的貴客。

面面相覷的眾人,不曉得如何是好。

「蕭少爺!您快下來!有話慢慢說!」

然而,蕭子靈卻听不見,佇立在晚風中,看起來搖搖欲墜。

「快,去請聖上。」

一個御林軍嚷著,卻沒人敢回話。

春宵正暖,誰敢破壞皇上的雅興,擾了龍體的安寧。

直到一刻鐘過後,在眾人的驚叫聲中,蕭子靈墜下了荷花池。

「糟了!」五百多聲驚叫同時響起,有如雷鳴一樣,在宮殿里造成了重重的回音。

余音未盡,兩百多個人就跳了下荷花池。

殺頭……殺頭!

賣力游著,腳下不曉得踩了幾十個人的頭,眾人狼狽萬分,荷花池里的鯉魚也成了鐵蹄下的犧牲品一個個翻了白肚,荷花的花瓣落了滿池,無言控訴著這些不解風情的莽夫。夜里的宮殿,簡直成了千軍萬馬奔騰的戰埸。

撈起了蕭子靈,蕭子靈還嗆著,眾人一面歌頌著菩薩的仁慈,一面七手八腳地把這位小祖宗捧回崇光殿。

吵雜聲驚醒了睡夢中的玄武帝,剛開始,眾人是說有刺客。

自然是不敢突門而入,御林軍只是把蔡貴妃的宮殿圍了三圈,再由太監隔著門板喊著。

衣衫不整的蔡貴妃,心驚膽戰地偎在玄武的懷里。

適時地激起玄武帝的保護欲,是以柔弱取寵的蔡貴妃,之所以成為今日的蔡貴妃的原因。

「皇上,臣妾好怕……」

「呵,別怕,有人守著呢。」玄武撫著蔡貴妃那披在肩上、烏黑柔亮的發絲。

不過,在刺客未除之前,還是得作些避難的準備。

玄武拍了拍蔡貴妃的肩,下了床,穿戴起衣物。若是刺客真的來犯,必須及時避開,他可不想就這樣衣冠不整地奔走,徒惹笑話。

蔡貴妃也下了床,穿戴了整齊。

于是,兩人就在小廳中緩緩喝著茶水,等著消息。

直到御林軍三三兩兩散去,玄武才覺得有些疑惑。

叫來了一個太監詢問,太監才說了。

「他……」

然而,在玄武問話之前,蔡貴妃卻是嬌斥了一聲。

「該死的奴才,這點小事卻鬧成這樣……害臣妾嚇了一大跳呢,皇上……」她順勢偎入玄武的懷里,卻沒有見到玄武在那一瞬間沉下來的臉。

一旁的太監,早連氣也喘不過來。

「既然貴妃受驚了,就好好休息吧。」玄武淡淡說了。

「嗯。」蔡貴妃還沉迷在君王的寵幸之中,直到被玄武輕輕推開以後,才微微察覺到了不對勁。

「皇上?」

「起駕崇光殿。」玄武吩咐著太監。

「遵旨。」太監退了下。

「起駕崇光殿!」高尖的聲音劃過,門外的眾人開始忙碌,而蔡貴妃還茫茫然然。

「皇上,這時辰已晚,不留在婉清官過夜嗎?」

「不用。」玄武站了起身,便是緩緩走了出去。

「皇上?」蔡貴妃簡直不敢置信,直到玄武離去,猶然還處于五里霧中。然而,即使是到了多年以後,她依然還是不曉得為何自己突然失了寵。

太監替蕭子靈換上了乾爽的衣物,蕭子靈一聲不吭地又沉沉睡去。

「蕭少爺該不會是失心瘋了吧……」

一名太監擔心說著,立刻就被另一個太監打斷。

「呸呸呸,說這什麼鬼話,叫上頭的人听見了,準把你的嘴撕爛」

然而,在埸的人,又有誰沒這麼想。

「靈兒?靈兒?」

誰……

「靈兒,你擔心死我了,快睜開眼給我瞧瞧。」

「……我好累……」不知不覺中回了一句。

「嗚……」得來個緊緊的擁抱,蕭子靈呼吸不順、低聲抗議著。

沒有用,他依然被抱得死緊。

好不容易睜開眼,眼前的卻是他尋找已久的玄武。

「放開我……我快不能喘氣了……」蕭子靈有聲無力地說著。

聞言,玄武連忙放了開手,咧著嘴興奮地笑了。

「靈兒,靈兒,你終于醒了。」

蕭子靈有氣無力地掃了他一眼。

「你……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

低垂了眼,玄武輕嘆了一聲,握著蕭子靈的手。

「抱歉。」

「算了……我問你,師父呢?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我一醒來就找不到他了。」

「什麼師父?」玄武低聲問著。

「……師傅……趙翰林。」

「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問起趙翰林了。」

「不要你管!苞我說!」蕭子靈突然大吼著,在埸的人不自覺得閉起了氣。如果有其他人敢用這般的語氣對聖上大吼大叫,只怕兩百個腦袋都得要砍的。

玄武也愣了一下。不過,他只當蕭子靈身體不適。

「趙翰林……我們也不曉得他去哪了……我翻遍了整個京城,卻也沒有找到他。」

蕭子靈嗚咽了一聲。

「怎麼了,靈兒?」

「那,那跟我在一起的人呢?」蕭子靈帶著哭聲。

「在一起的人?」

「跟我一起被發現的人!當時他應該還跟我在一起!」蕭子靈嘶啞的吼聲,讓玄武又是一愣。

「說話啊!你啞啦!」又急又怒,蕭子靈全然不顧往日的情份,以及現在玄武的地位,玄武只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

「……杜將軍說,那個人被帶走了。」

蕭子靈心里一緊。

「帶走?被誰帶走了?」

「听說是雲秀坊的冷掌櫃。」

蕭子靈閉起了雙眼。

「那……他……怎麼樣了……」

「誰?」

「被帶走的人。」

「死了。」

聞言,蕭子靈咬著唇,鮮血淋灕。

「靈兒?」玄武喚了一聲。不過,沒有回答。

「靈兒?」玄武伸出了手,輕輕搖了蕭子靈一下。

蕭子靈回過了頭。

「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我是個掃把星,我是個掃把星……」蕭子靈帶著空洞以及哀絕的表情,直把玄武的心都擰在了一起。

「別這樣,靈兒,別這麼說。」玄武握著他的手。

「不管怎麼樣,你平安了就好,剩下的事,你都不要再想了。」

「我該死……我該死……為什麼死的不是我,是他……為什麼……」

「靈兒?」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蕭子靈抓著自己的頭發,又哭又叫的,直把玄武的魂都嚇掉了一半。

「靈兒,靈兒!」

不知道如何是好,玄武只得把蕭子靈緊緊抱著。

「放開我!殺了我!為什麼他們當時不一起殺了我!為什麼要救我!師傅!師父!不要走!不要走!」蕭子靈不斷尖叫著無意義的話語,槌打著玄武,玄武咬著牙,硬生生忍住了。

一旁的眾人面面相覷。

懊去「救駕」嗎?再這樣下去,莫要打傷了龍體。

「皇上……」一個太監低聲喚著,不過玄武沒有理會。

「靈兒,沒事了。靈兒。」

「為什麼!啊……為什麼!」

「沒事了!靈兒!」玄武大吼了一聲。

「嗚……」停止了槌打,蕭子靈捏著手,抵在玄武背上。

「這一切都是我害的,我是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禽獸……」蕭子靈嗚咽著。

「靈兒!你胡說什麼!」玄武喝著。

然而,接下來,蕭子靈突然安靜了下來。玄武仿佛可以听見自己身上寒毛一根根站起來的聲音。

「靈兒?」

「……玄武,你陪陪我好不好?」蕭子靈哽咽著。

「好,我不就在這兒了。」

于是,蕭子重抓著玄武身上的龍袍,把臉抵在他的胸膛,就像要把自己心肺撕裂一般地號哭著。

哀淒地,連在埸的罘人,都一陣鼻酸。

「靈兒,你別這麼哭法,我好難受。」玄武緊緊接著蕭子靈。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蕭子靈哭得如此的悲慘,第一次是因為蕭家莊滿門被滅,而這一次呢……又是為了什麼……那個被帶走的人?還是失蹤的趙翰林?還是兩者都是……

一段時間以後,蕭子靈再也哭不出眼淚,他只是緊緊抵著玄武的胸膛,小小的肩膀,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動著。

「皇上,五更天了,該早朝了。」太監在一旁輕聲提醒著。

玄武懷里抱著蕭子靈,朝著太監緩緩搖了頭。

不上朝?太監們呆了。玄武帝勤于政事,自從登基以後可從來也沒缺過早朝。

「可是,皇上……」

玄武帝低下了頭,瞧著蕭子靈。帶著滿心的不舍以及愛憐。

「君無戲言。」

深夜,一道人影閃入莊院。不久……

「壯……壯士饒命……小的沒有金銀財寶……不不不,您要什麼盡避拿去,只要不傷人,一切好說……」

「黃大夫?」

「啊……正是在下……」

「跟我去救人,如果成了,我給你一輩子享用不盡的財寶。」

「啊?」

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就被一條黑布蒙上了雙眼。

「走,不然,就一輩子都不用走了。」

冷冰冰的刀鋒還架在頸上,由得人說不嗎?

被趕上了一輛馬車,隨即就被點了睡穴。等到再度睜開眼時,天已大亮了。

不只是自己,在屋里躺得橫七豎八的,還有二十幾個人。

「咦咦咦,這不是陳神醫?啊?繆大夫?連……謝大夫?」

在場的,都是自己城里最為有名的幾個大夫,那麼,一些自己沒有見過的面孔,八成是從別的城里來的……

名醫齊聚一堂,為的是什麼?

「別再說了。我只是一覺睡醒,就到了這兒。」一個有些懶洋洋的聲音傳到了耳里。

「那……那這里是在哪里?他們捉我們來,到底是要……」

「不是他們,是他……」另一個大夫說了。

「他?」

「只有一個人。」

屋外風景清幽,植滿了蒼翠的綠竹。

要不是身陷囹圄,倒也不失是個怡情養性之地。

不過,搞不好下一刻就要掉腦袋了,誰也沒有這個心情來對這美景吟詠一番。

正當幾個大夫對坐蹙眉之時,一個男子狼狽萬分地闖了進門,或者可以說是連滾帶爬地逃了進來。

「下……下一個……」男子戰戰兢兢地說著。

眾人又面面相覷。

「算了,早死晚死,都要死的。」一個大夫站了起來,拍拍衣衫上的沙塵,一副荊軻刺秦王、有去無回的樣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睡醒的黃大夫,還不曉得事情的本末。

罷剛才進屋的男子,苦喪著一張臉,抓散了頭發,狂叫著︰

「瘋子!瘋子!一個死人!竟然叫我醫一個死人!」

「靈兒?」

「嗯?」

「餓不餓,我叫他們送些飯菜來。」

「……」

「靈兒……」

玄武看著還呆呆倚在軟榻上的蕭子靈,有些莫可奈何。

「聖上……」一名太監在一旁有些怯懦地喊著。

「有事?」

「蕭少爺醒來似後,已經三天沒有進食。要不,我們用強的,不然,只怕蕭少爺是熬不下去了。」

玄武瞧了瞧略顯削瘦的蕭子靈。

「如果可以,膚不希望強迫他做任何事。」

玄武沉吟了一會兒,轉過身,對著太監吩咐著。

「請杜將軍進宮一見,另外,朕寫封信,給朕用快馬送到蝴蝶山莊。」

「遵旨。」

「一個死人?」黃大夫驚叫。「一個死人要怎麼去醫,叫神仙來也難救的!」

「再嚷也沒用,反正他說了,要嘛他醒,要嘛,我們死。」

「這這這……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他說,連人都救不了,我們活在世上根本只是浪費糧食。」

「什麼,那這意思不就是……」

「你走出門往東北方五百步左右看看。」一個大夫帶著絕望的聲音說著。

聞言,黃大夫走了出門,正納悶為何房上不加鎖,然而,不久以後,就曉得了原因。

四方望去,他們正在一個山峰上,四面都是峭壁。

他們怎麼上來的?

一想到此,冷汗就流了滿身。

這樣的人物……不是連最後背水一戰的把握都沒了。

四十……二百……五百步。眼前出現一個大坑。

這里想必是因為山高,所以蚊蟲也少。不然,這填了半滿坑的尸首,都爛了一半,怎麼連蒼蠅臭蟲都沒有?

黃大夫腳一軟,跌坐在地。

「杜將軍,你探訪了許久,可有關于趙翰林亦或是被劫走尸首的消息?」

玄武拉著蕭子靈到御書房,跟杜將軍談話。蕭子靈像個木偶一般,沒有表情、也沒有說任何話語,就只是乖順地跟著玄武,直把玄武的心都擰出血來。

听見這句話,蕭子靈只微微抬上了頭,不過,至少,是有了一點反應。

玄武暗自心喜。

「……一無所獲。」杜將軍咬著牙,還是說了。

「什麼?」玄武小小吃了一驚,以杜揚的能力,都只能得個一無所獲的結果,難不成,這兩人一尸,真的從世上蒸發去了。

蕭子靈從椅上站了起來。

「靈兒?」

然而,他沒有回話,只是緩緩地走向趙飛英平日寫字的桌上。

兩人一見到如此,都微微斂了眼。

蕭子靈坐在椅上,只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則拾起了一塊松香墨,沉默地把玩著、細細地凝視著,一面,嘴邊還泛出了個淡淡的微笑。

玄武站了起來走到蕭子靈身邊,伸出了手緩緩撫著他的黑發。

蕭子靈沒有反應,只是望著這塊墨笑著。

「杜將軍,你知道靈兒對朕而言有多重要嗎?」玄武沉聲說著。「朕待他像朕的親人,比朕的親兄弟還要還。」

「是。」杜將軍看了蕭子靈一眼,除了不忍,更是滿懷的愧疚。

「不計任何代價,朕都要看他好起來。你听見了嗎……不計任何代價。」

「臣……遵旨……」

「滾出去。」冷冷的聲音響起,抬頭挺胸進來的大夫,便縮起了身子、踉踉蹌蹌地逃了出門。

「真是的,一群庸醫。」喃喃說著,

說這話的,正是消失了好一陣子的冷雁智。

而在他身旁,閉起了雙眼躺在床上,帶著安樣而寧靜的面容,仿佛沉睡一般的人,便是此時在京城掀起驚滔駭浪的關鍵人物,趙飛英。

即使經過多日,尸身卻沒有腐化,而臉上罩著的黑氣,也早巳褪去。

看起來,就像真的只是沉睡一般……只除了,沒有呼吸。

「真是庸醫,什麼你已經死了……我會看不出來嗎?」冷雁智緩緩撫著趙飛英的面容。

「起床了,師兄。別再睡了……你已經睡了快半個月了……」

眼見蕭子靈一日比一日消瘦,玄武也食不下咽。即使白日勉強規規矩矩地處理政事,到了夜晚,三千佳麗昂首等待的後宮,卻也等不到君主的親臨。

後宮是一片竊竊私語之聲,而蕭子靈的存在,似乎是玄武帝異常行為的原因。

有些嬪妃,對于玄武帝不顧大臣們的反對,把蕭子靈留在宮中,甚至還把崇光殿也讓了出來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對于夜晚,玄武也總是待在崇光殿的消息,更是揣測不安。

難道……玄武帝也喜好……

謠言越傳越大,也越來越離了譜。不過,這也總比皇上有了新歡的妃子好。

妃子會生育皇子,而蕭子靈不會。

皇後已然生育了兩個皇子,其中一個更已經冊封為太子,地位已然是不可動搖。可是,對于其他仍未曾生育的妃子來說,未嘗不是個好消息。

蕭子靈瘦到只剩一把骨架,玄武咬著牙,把蕭子靈的嘴硬生生扳了開,不顧他的哭鬧,灌進一匙又一匙、仔細吹涼了的肉粥。

皇帝的「親征」,似乎沒有派上什麼用場。盡避忙得滿頭是汗,等到放開了手,蕭子靈只有白著一張臉,然後,便是低下了頭,嘔了起來。

眾人一陣驚叫,那龍袍上便沾上了穢物,玄武愣了一下,然後眼眶微微紅了。

就算胃里只剩酸水,蕭子靈仍然低著頭、捧著胸,痛苦地嘔著,玄武轉過了頭,用手搗著眼。

直到終于停了,蕭子靈大口喘著氣,一旁的太監見皇上失了態,不曉得是否該送上茶水給蕭子靈漱口。

就在這尷尬的時刻,仿佛救命仙一樣,來了個故人。

「這里在搞什麼啊?」才剛被領到這兒,就是這副場景。謝衛國蹙起了眉。

听到熟識的聲音,玄武抬起了頭。

「謝大俠,你終于來了,」

相對于玄武的熱烈,謝衛國只有淡淡甩了甩手。

「別再叫我大俠,我謝小子擔不起。我騎了十天的快馬才趕來,現在,別浪費我睡覺的時間。蕭子靈在哪里,又為了什麼不吃飯,說吧。」

「靈兒……在這里……」

隨著玄武的眼神,謝衛國看見了面容枯槁、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蕭子靈。

「嘖嘖,不會吧。程師姊和蕭哲的孩子,會長成這副德性。」

「……他已經一個月沒進食了……」

「什麼天大的事情,叫他變成這樣……」謝衛國捂著自己的額頭。真是的,幾天沒睡覺,頭痛得要死。要是讓他听到,只是個買不到玩具就鬧別扭的鬼理由,他就要殺了在埸的所有人。嗯……蕭子靈殺不得……打幾個鞭子就好……

「這……說來話長……請移駕御書房……」

梳洗完成的玄武帝,才來到御書房,就見到呼呼大睡的謝衛國。

正遲疑著要不要叫醒他,謝衛國已經睜開了有點血絲的雙眼。

「喂,玄武,我先問你,那個……嗯……趙……趙翰林……他去哪里了。」

開玩笑,這京城的地方,是十一師兄、十三師兄管的地盤,可卻為了什麼緣故,莊里飛鴿過去,他們連封信也沒回。叫他遠迢迢地趕來,差點累到趴下。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問趙翰林,趙翰林和那兩人有關系嗎?

玄武一臉疑惑。

「干嘛?你叫他到哪里出公差去了?這麼機密。」

「不是的……」嘆了口氣的玄武,把所有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說了。

本來還散漫得毫不經心的謝衛國,眼楮,越睜越大了。

「你是說,蕭子靈失蹤,然後蕭子靈找到了,冷雁智帶走了一具尸首。而且,到現在還找不到趙翰林?」謝衛國一副要殺人的樣子,讓玄武不知不覺地退了一步。

「是……」

「那你們還在等什度!還不快去找!天啊!算我求求你,把趙翰林找出來吧!不然,我……喔!可惡!叫我來,竟然遇到這麼一件大事!我還這麼小,怎麼辦得好?天啊……天啊……怎麼辦……二莊主一定會急瘋的,天啊……要是……天啊……不要啊……」

謝衛國自顧自地哀嚎著,直把玄武帝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把整個京城都翻遍了,都找不到趙翰林的行蹤。就連冷雁智二人,也都渺無蹤影。」

謝衛國終于靜了下來。

不對……如果十一師兄當真有個不測,那十三師兄應該會把他帶回莊安葬才是……都一個月前的事了……路上幾個師兄弟姊妹也應該知道了這個消息,怎麼莊里到現在都沒听到風聲……奇怪……

「蕭子靈呢?我們去找他吧,我現在有一籮筐的問題要問他。」謝衛國癟著嘴,站了起身。

「可是……靈兒他……還……不肯進食,也不肯答話……」

「……由不得他了。」謝衛國的臉沉了下來。

「怎麼辦?我們不都死定了?」黃大夫哀叫著。

「算了,生死有命。」一個大夫垂頭喪氣。

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是白發蒼蒼的陳神醫。

而他,也是最後一個還沒被叫去過的。

「陳神醫,您老認為該怎麼辦?」黃大夫嚷著。

「……未曾見到患者,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能妄下斷語。」

蕭子靈也被清洗乾淨了,而謝衛國一走回崇光殿,便要斥退所有人。

「這……」玄武遲疑著。,

「一句話,你們走,不然,我就把蕭子靈帶走。二、選、一。」謝衛國向來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玄武看了蕭子靈一眼。

「你放心,有我在,一時半刻他是死不了的。再說,我也沒什麼雅興殺個小男孩。」謝衛國淡淡說著。

「好……」玄武帶走了剩下的人。

直到人都走遠了,謝衛國神秘地打量了四周,然後栓上了門、閉起了窗。走近了蕭子靈,謝衛國低聲問著。

「喂,你師父呢?」

蕭子靈只抬起了頭,帶著茫然以及哀淒的眼神看著謝衛國。

「那麼,你十三師叔呢?他們兩個去哪兒了,到底你們出了什麼事?」

蕭子靈癟著嘴,似乎又要哭了。

「別浪費我的時間,快點,他們有沒有說些什麼,你想一想!」

蕭子靈嗚咽著。

「有……有事就去找十三師叔……把師父的骨灰……送回山莊……」

謝衛國仿佛被閃電擊中,呆愣了片刻。

「死了?十一師兄真的死了?」說到最後,謝衛國不知不覺提高了音量。

蕭子靈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是我……是我害的……毒……我……」

「說清楚點……你給我說清楚點!」謝衛國滿心的著急以及憤怒,他死命搖著蕭子靈。

「一個女人,帶走了我,喂我喝毒藥。然後,師父來了,他救了我,可是,他也喝了毒藥,然後……為了救我,他運功替我驅毒,自己……」

謝衛國緊緊閉起了眼。

是啊……這倒是十一師兄會做的事……只是……天啊……師兄他才三十五……

謝衛國頹然坐倒在床。

當年,程蝶衣與趙飛英曾有婚約,然而程蝶衣卻遇上了蕭哲。大婚當日,趙飛英遠走他鄉,把自己的新嫁娘留給了蕭哲,成全一對璧人。而他,自此再也沒有回莊……

老天無眼,叫這般的英才早逝……

自幼一起長大,莊里的師兄弟姊妹就像自己的親人一樣。謝衛國紅了眼眶。

至于冷雁智,自小與趙飛英情同手足、焦孟不離,趙飛英離莊的時候,冷雁智毫不猶豫就追了出去。從此兩人便留在京師。

是什麼原因,叫冷雁智帶著趙飛英的屁首離去,卻沒有回莊?

難不成……冷師兄也遇害了……

謝衛國額上冒了冷汗。

「你……後來有遇到冷師兄嗎?」

「……沒有……」蕭子靈黯然。不久,想到了什麼,蕭子靈突然嘆息著。

「對了,師父他……他……到了莊里了嗎?」

謝衛國緩緩搖了搖頭。

「行蹤不明。」

「進來。」

陳神醫才剛走到屋口,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陳神醫進了門。

床上躺著個人,傳說中的死人。然而,卻下像是個應該腐化的遺體。

陳神醫掃視了床上的人一眼。

然後,接著的,便是那位身旁的「瘋子」。

眉清目秀……不,簡直就可以說是極其俊麗,然而,他的眼神,卻是哀絕以及瘋狂的光芒交替閃著,讓陳神醫不自覺得有些替他惋惜了起來。

死者已逝,而生者卻也隨著死者一起下了黃泉。

「師兄他已經睡了一個月,怎麼樣都叫不醒。」冷雁智看著趙飛英,柔聲說著。

陳神醫瞧了冷雁智一眼,沒有說什麼。坐在他身旁,診起了趙飛英的搏。

其實,一拿起趙飛英的手腕,陳神醫心里已經有了譜。

「是中了毒,還是生病?……我想,是中了毒吧……」陳神醫喃喃說著,冷雁智的眼楮,漸漸轉到了陳神醫的臉上。

「是的,大夫,師兄是中了毒。剛開始,全身都發了黑……」說到這里,冷雁智似乎承受不住,身子微微晃了晃。

「嗯……全身發了黑……然後呢?這黑,是怎麼退的?」

冷雁智收斂了精神,強自振作。

「約莫遇了三日,便退了……」

沒有說的,是當時的自己已經找好了兩人的葬身之地,正待追隨趙飛英于地下之前,發現了趙飛英身上的顏色已經退了去。驚喜交集的他,抱著趙飛英便是上了竹山,然後就是從各地搜羅名醫。

陳神醫沉吟了一會兒,微微掀了掀趙飛英的眼皮,然後便望向冷雁智。

「貴師兄因為中了毒,所以才昏迷不醒。等這毒退了,自然會醒。」

有如荒地降下了甘霖,冷雁智捂著嘴,大顆大顆的眼淚便掉了下來。

「這是一種西域奇毒,叫做幻水,是由五毒五蠱煉制成的。中毒者,會陷入死亡般的昏迷,就連呼吸也會停了。」

冷雁智看著趙飛英,那眼里的熾熱,讓陳神醫幾乎不敢繼續說下去。然而,鼓起了勇氣,他還是說了。

「解救的法子……很遺憾,據說無人能解,只怕就連傳說中,蝴蝶谷中的薛神醫都沒有法子……」陳神醫十分遺憾似地搖了搖頭。

冷雁智只是極其失望地注視著隙神醫。

「那,難道真沒人解過?」

陳神醫又搖了頭。然而,冷雁智那冀求的眼神,卻讓他心腸一軟。

「據說,這毒,是自己解的。端看當時下藥的人,下的劑量而定。短則三天,長則三十年,沒得準。」

「是嗎……是嗎……太好了……太好了……」冷雁智又是狂笑、又是狂哭地摟著趙飛英,甚至情不自禁地把唇灑在他冰冷的臉上。

「師兄,師兄。你快醒來,雁智不跟你嘔氣了……雁智一定會每天陪著你、盯著你,不再讓你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再讓你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師兄……師兄……」

陳神醫悄悄地退了出去。

直到冷雁智送他們一群人下山,各人正常自行離去之前,黃大夫用極為欽佩的眼光看著陳神醫。

「果然不愧神醫之名,竟連死人也能讓他復生啊。」

陳神醫只有微微搖了頭。

「藥石可救之病,只有三成。藥石可緩之苦,只有六成。然而……為何老夫醫術不精,仍被稱作神醫之名,大家知道嗎?」

眾人只是疑惑地搖了搖頭。

「醫者醫人,不只是醫病,更要醫心。當身上之病不得當之時,我們能做的,唯有去醫他的心……莫要怪老夫仗著年邁多言……就連真正的患者是誰,都分不清的大夫,留在世上只是徒然糟蹋口糧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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