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闲说 第十九章 至死方休
作者:素问

一切进展顺利。

那年五月,皇帝加封瓜尔佳?鳌拜为一等公,宣鳌拜觐见。

那天,谨禄携带圣旨前往神机营接管大任,之前的统领被鳌拜差派至怀柔剿灭反清复明的洪门据点,京城内外轻松落入谨禄等人的掌握。

元婴坐在府中的荷花池边喂鱼,总是心神不宁,生怕出现意外。

直到二贝勒风风火火从外面跑回来,对家里老小宣布:鳌拜被皇上的一群布库所擒,罗列出三十多条罪状,念其资深年久,屡立战功,且无篡弑之迹,遂对他宽大处理免于一死,终身禁锢,其余党羽部分被炮轰在怀柔,部分革职。

“格格……格格……”朱砂开心不已道,“老爷有救啦,那位被羁押多时的户部尚书也能重见天日啦!”

“是啊。”元婴抚着胸口,“真不敢置信……”

困扰皇帝那么久的大权臣伏法,皇威浩荡震天下,那么,简靖也可以光明正大回来,阿玛也可以被平反,谨禄立下大功,那么皇上一定会对豫郡王府论功行赏,他也可以一偿夙愿弥补早前欠王府的人情。

以后,不会再有那么多无奈了吧。

把一切都想象得很美好的元婴在谨禄回来后,却一连受到诸多打击。首先一个就是简靖拒绝回京,他让谨禄带回一封信,可信上只说答应为皇上做到的事一定会做到,如今赶往南方迎回被流放的汤若望、南怀仁等西洋人;另一件事则为桑树槐夫妻尚在收监未能释放;最后一事则是谨禄带回昏迷不醒的宝珠福晋。

当晚,坐在满桌子饭菜前,元婴一点胃口也没。

“你不会怪我带回宝珠吧?”谨禄为她加菜,“若是当场休她,宝珠籍归父家就要一辈子随她义父被拘禁,我回来会安排她回东北老家去。”

“怎么会怪你。”她虚弱地笑得,“我知道你是好人。”男人之间斗来斗去,女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俩也联手蒙骗宝珠好多次,为这个小女孩的未来着想,谨禄的安排很妥当。

“被你夸奖为好人,心情真是复杂啊。”他语意不明地饮下一杯酒。

“谨禄,你不是说事一了,我阿玛就会被皇上放出大牢?”她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和二娘。”

“大牢不是家里的柴房,说出就出,说进就进。”谨禄淡淡道,“总要按照规矩进行事宜。”

“哦……”她又忍不住追问,“那不会很久吧。”

“不会。”他答得很快,心不在焉。

皇上已擢升豫郡王府为豫通亲王府,大贝勒世袭王位,府中贝勒、格格皆自提一等,元婴没有看到谨禄有半点笑意。

一定有什么事悬着……

“张嘴。”她把撕开的灌汤包放到他唇边。

谨禄张开嘴咬住包子的同时故意含住她玉葱般的指尖。

“啊,有肉吃你还咬我?”她嗔道。

“谁让汤包没有你秀色可餐?”他在她面颊边又亲了一口。

“你嘴巴上有油,弄花我的水粉啦……”

“这么爱美么?”他以拇指触碰手下的软女敕肌肤,“本来就很美了,天然去雕饰不是更好?”

“你……你是说不扑粉吗?”她好笑地发问。

“是啊,清水出芙蓉。”

“不成,那样不庄重。”

“谁说女人一定要浓妆艳抹才庄重。”他不苟同地哼。

“谨禄,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犹豫好久,元婴终于鼓足勇气要道出关于他在书画阁所画的美人图对她而言意味什么。

“嗯?”

罢要说的话,还来不及离唇,外面的朱砂就敲开了门。

“格格,姑爷,不好了,宝珠福晋上吊了……”

什么?

谨禄和元婴不约而同站起,两人一同奔向宝珠所在的那间屋子,当他们俩赶到时,大福晋已在那儿安慰哭泣不止的宝珠。

“你们来了就好,幸亏我到这里看看她,不然可怎么办啊?”

“大嫂,这里交给我们。”谨禄送她回出门。

元婴抚着宝珠的肩柔声道:“别哭,别哭,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啊……”

“我什么都没有了!”宝珠抓着她的手腕摇晃,“相公根本不喜欢我,你们都是利用我,我死了干净!”

“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啊。”她于心不忍道,“宝珠,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赘,蝼蚁尚且偷生,为什么要做傻事?你、你留下来住,跟我们在一起生活,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好不好?”

“元婴——”谨禄低声唤她。

元婴没有回头,她明白,若答应留下宝珠,以后就是三个人的世界。

同样身为女人,所爱的亲人、男人都离自己而去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念生的动力,若还有谨禄让她可盼,也许日子会好多许多。

“姐、姐姐……你真的愿意收留我?”眼珠子凝在睫边,宝珠赶紧问不远处盯着她默然不语的男人,“相公,你,会不会休了我?”

“他不会的,如果要休你,又干吗把你带回来?”元婴偏过头,“谨禄,你说是不是?”

谨禄没吭气。

“谨禄!”元婴稍稍加重语气。

“嗯。”

终于,他松口。

宝珠抱住元婴号啕发泄,元婴笑得勉强,心,隐隐作痛。

麻烦的事在后面。

一大早,谨禄就得奉谕上朝,送丈夫出门的元婴回到屋里打算再补眠睡一会儿回笼觉,却见宝珠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粥在等她。

“起这么早?”元婴微微笑道,“你该多睡一会儿的。”

“睡不着,起来做事。”宝珠的双眼红肿,“姐姐你来尝尝看我做的粥,以前有很多对不住的地方,是我无礼,这碗粥全当是我的赔礼,因为没怎么下过厨,姐姐千万别跟我计较呀。”

“怎么会呢?我很感激你这份心意……”她坐下来舀一勺,吹了吹,“谨禄走得仓促,不然也让他尝尝。”

“他以后有的是机会。”宝珠轻轻地说。

没有察觉异样的元婴一口一口把粥喝完,宝珠见她吃好了,把盘子交给朱砂处理,然后拉着元婴道:“听大福晋说姐姐的额娘是满洲第一才女,而姐姐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首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弹琴?”元婴含蓄地摇头,“不要了吧,我很久没有碰过琴弦,弹出来会贻笑大方啊。”

“不会啦,我房间里有一架古琴,是义父送的……”说到这里眼圈泛红。

元婴见状拍拍她,“那走吧,去到你屋里。”

两人移步到隔壁东厢,元婴前脚进门,宝珠随手关门,把箱子里的一架琴抱出来,放在桌案上。

“很棒的琴……”手指勾弦发出轻灵的声响,元婴喜爱不已。

“是吗——”宝珠站在对面,妖里妖气地笑抱双臂,“那么由它陪你下地狱,也不会寂寞啦?”

“宝珠?”

元婴诧异地抬起头,刚想起身却双腿酸软,毫无力气地坐回刚才的凳子之上。

“你给我下药?”

“错,是粥不是药哦。”宝珠摇着手指纠正,“这碗粥,会让你没有痛苦地离开尘世,如何,我对你不错吗?看在你好心收留我的分上,我不会亏待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呼吸急促的元婴有点口齿不清,“我、我有什么对不住你?”

“贱人,你好意思说没有对不住我?”宝珠哈哈大笑,上前揪住她的前襟蛮横摇晃,“我恨不得扒光你的衣衫,将你丢在大街任人践踏!为了你,谨禄背叛我义父;为了你,他把我束之高阁,到头你还假惺惺做好人?呸!”

“是你根本不了解谨禄,从头到尾,他没对不住任何人,只做他应该做的事!”元婴咬着下唇极力维持清醒,“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立场,他尽量在周全每个人,你,不能把所有责任推诿给别人……”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他?啊?”宝珠阴毒地笑,“格格,桑大学士夫妻俩昨夜双双在牢狱中暴毙,你还不知情吧……”

什么?脑子“嗡”一声炸开锅。

昨夜……昨夜谨禄都跟她说什么来的,啊,要按照规矩进行……为什么阿玛和二娘会暴毙?谨禄为什么要瞒着她?

“不……不会的……”怒极攻心,她的嗓子冒起腥甜,嘴角溢血,“他答应过我会救出阿玛他们的……”

糟了,那碗粥的毒性发作,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他的话可信吗?”宝珠痛快地火上浇油,不动声色地打着了火折子,“利用完的筹码当然是要毁尸灭迹,哈,何必哭呢?天下男人都一样,负心薄幸,跟我一起走吧,咱们离开这里……”

“你……住手……”

眼睁睁看她点燃周遭的东西,奈何无力阻止,滚滚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双眼熏得无法睁开,意识渐渐迷离。

咚!咚!咚咚咚!

剧烈的撞门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不知是谁带来一抹光明,并且死命抱住了她,柔软的唇上承受着啃啮,人中部位的挤压与刺痛唤醒她虚弱迷离的意识。

“元婴,元婴……快点醒……”

那是谨禄吗?

他,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不想看到他。

苞他在一起不开心的日子最多……

“我……”

“你说什么?”匆匆赶回的谨禄一边指挥家人灭火,一边让朱砂去请大夫,自己则抱紧她低下头。

“死……我也不会原谅你……”

“元婴!”

他悚然一震,那话已如咒魇刺入四肢百骸。

她,知道了!

元婴嘴角的血越涌越多,染红两人的衣袖,点缀丝帕上的牡丹,使之绽放最后的灿烂。

元婴。

他一见钟情的美丽格格。

最终无法厮守。

着火的屋子里还有女人疯狂的笑声,依稀在为刚刚复兴不久的王府而哀唱,冲天的黑烟直上云霄,久久盘旋。

是谁在哭泣?

是谁在念那首熟悉的诗……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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