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百老公 第九章
作者︰岳盈

出租車駛進安靜的巷道里,葒嬪望著窗外,明亮的街燈映照下,道路兩旁的建築,每一棟都是擁有前後院子的花園洋房。

這在大都會區得是大富人家才可能擁有的奢侈空間,但在花蓮這里的門坎卻不用那麼高。

葒嬪的姨丈在世時,以教授的薪水貸款買了其中一棟花園洋房,他過世後,妻子宋采衣獨力負擔剩余的款項,如今已是無債一身輕的洋房主人。

她瞄了一眼腕表,才八點半,巷道里除了這輛自己搭乘的計程車外,看不到人車走動。

她付完車資,提著一只新買的旅行袋下車,陣陣夾帶著花香的微風輕拂臉面,她不自覺的深吸口氣,感覺在體內喧囂的煩憂好像在一瞬間隨風飄去,整個人似乎要融入周道靜謐的氛圍里。

每次來到這里,葒嬪總會感到特別的平靜。

她緊了緊手上的旅行袋,內心里仿佛有一道溫暖的情懷隨著空氣里飄蕩的桂花香冉冉流動,過往的回憶像一場遙遠的夢境,牽引著她的思緒。

無數的寒暑曾在這里度過,除了姨媽的溫柔低語,燕欣表姐的朗朗笑聲外,仿佛听得見初正軒的琴聲。

啊,那是優美的小提琴樂聲。

他除了擅長演奏鋼琴,小提琴也是一絕,還會長笛,以及中式的笛、簫、木琴和琵琶……事實上,好像什麼樂器到他手上都能發出優美的旋律,就連自己的心弦都……

葒嬪急忙按住胸口,好似害怕心兒跳了出來。她深吸口氣,甩去腦中的回憶,目光隔著雕花大門看進里面。

那座亮著溫暖燈光像在歡迎游子歸來的樓房,仿佛不曾為歲月里歷經的悲歡而有所改變。

種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如記憶中一般郁郁蒼蒼,空氣里流轉的花香沁著人心脾舒爽,葒嬪眼眶灼熱,情涌意動間伸手往雕花鐵門旁的門鈴按去,畫眉鳥般悅耳的鈴聲頓時劃破了安靜的氛圍。

風仍微微吹著,吹得葒嬪秀發飄動,吹得庭院里的花草輕晃身軀,也吹開了那扇靜閉的玄關門,吹出了一道慈母的身影。

她著一身清雅的素白,款款的走進葒嬪氤氳著霧氣的視線里,登時溫暖了她的身心。

「姨媽……」堆積在心底的傷痛霍然沖出喉頭的哽咽,未等到宋采衣開放大門,葒嬪便哭喊出聲。

「沒事了,乖……」慈母般的懷抱迫不及待的為她開放,宋采衣將外甥女抱實,柔聲的哄慰她走進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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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嶄新的一天了。

葒嬪八點不到就醒來,梳洗過後,下樓來到客廳,沒瞧見姨媽,倒是聞見一陣令鼻孔發癢的食物香味,不由得往廚房尋去,陣陣音浪跟著抓住了她的听覺。

「……就算你來也沒用,昨晚葒嬪哭得那麼傷心,我還不知道她要不要見你,這些話我都跟你說了呀。」

听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葒嬪全身的毛細孔都霍然張開,走到廚房門口向里探視,瞧見宋采衣拿著無線電話分機在講話。

「你是不相信姨媽嗎?」

宋采衣突然抬起視線,發現葒嬪到來,她朝她綻露出歡迎的笑意,招手要她進來。

「你相信?」她忍不住點頭,「那就對了,葒嬪在我這里,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你公事要緊,那可是沒人可替你的。」

听到這里,葒嬪心上的疑雲全都散開。

姨媽是在跟初正軒講電話!

「你早點去,也可以早點回來,我會幫你勸葒嬪,保證你回來時,葒嬪什麼事都沒有了。」宋采衣笑呵呵的說,「謝什麼呢?就這麼說定了,姨媽等著你帶回好消息喔,一路順風。」

幣下電話後,宋采衣瞧見外甥女一臉沮喪,心里好氣又好笑。

「睡得好嗎?」她問。

「嗯。」葒嬪悶悶不樂地回答。

「肚子餓了吧?」采衣和藹的招呼她,「先喝一杯溫開水。姨媽煮好了豆漿,還有剛出爐的香蕉核桃松糕,及剛煎好的墨西哥軟餅用來搭配色拉吃喔。」

葒嬪接過她遞來的溫開水,把水杯送到嘴邊啜飲。

溫熱的開水出乎她意料的甜美,是太久沒嘗到姨媽家的開水滋味,都忘了用竹炭一塊煮過的開水有多甘甜了。

她貪婪地一鼓作氣喝完,然後把水杯拿在手上,看著姨媽忙碌,不曉得該做什麼,最後還是宋采衣看不過去,把杯子取走。

「坐下,有什麼話吃完早餐後再說。」

「姨……」話擱在心上,教她怎麼有胃口吃早餐?

「你這孩子!」宋采衣嘆氣道,眼中閃動著拿她沒轍的寵溺。「至少先喝口豆漿,吃塊松糕吧。咱們邊吃邊談,但要是消化不良,別怪姨媽沒提醒你喔。」

葒嬪勉強點了下頭,並在采衣的目光示意下,听話的喝一口豆漿,咬一口松糕,眨巴著盛滿焦慮和疑問的眼眸等待著。

「說吧,你想問姨媽什麼事。」宋采衣笑問。

「姨媽明知故問!」葒嬪著惱地沒給她一個又嬌又媚的白眼,語氣憤然,「我當然是想問您為什麼要告訴初正軒我在這里的事!」

「我不能告訴他嗎?」宋采衣表情無辜的反問。

葒嬪立即語塞。回想起昨晚來到姨媽家後,只顧著哭,根本忘了拜托姨媽別泄漏她在這里的事。

「昨晚六、七點左右,正軒就打電話過來問我你有沒有來這里了。」宋采衣溫婉的解釋。「那時候你還沒來,我當然說沒有。正軒便拜托我,要是你來了,千萬要留住你,通知他……」

「所以您就跟他通風報訊?」葒嬪語氣埋怨。

「你那時候哭得好傷心,先是罵正軒差勁、欺負你啦。又說沈翊很可惡,那樣對你。還有沈翎,你們是好朋友,她竟然翻臉無情,說永遠都不要理你了,可是你又不是故意的雲雲。」

宋采衣邊說邊偷看葒嬪的表情,見她一張俏臉忽紅忽白,眼圈紅了起來,暗暗搖頭,喝了口豆漿滋潤嗓子,接下才道︰「我听得胡里胡涂,只知道你好像受到很大的打擊,卻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你睡著後,我遲疑著是否應該聯絡正軒問明白,燕欣倒先打電話回家。這孩子比正軒遲鈍,試了許多地方找不著你,才想到家里。我听她的語氣很焦急,就告訴她你在這里。你是知道燕欣的,一遇到事,像急驚風似的,什麼前因後果都不管,便嚷著要通知正軒。我擔心正軒會連夜趕來,反倒把事情弄糟,才主動要求電話由我來打,正軒答應我暫時不會來找你。可是早上七點左右,為中來電告訴我,正軒為了你,決定取消歐洲之行。」

听到這里,葒嬪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渾身燥熱地回想起前夜和昨天早上發生在她與初正軒之間的事,但隨即搖去滿腦子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提醒自己初正軒有多可惡。

他竟然要她乖乖留下來等他,還自大的保證她將會發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真是個渾球!

可是……這趟歐洲行既然是為了補度兩人的蜜月,她不去了,初正軒取消是理所當然,關薜為中什麼事,有必要打電話來知會姨媽嗎?

她不自覺的把心里的疑問月兌口問出。

「為中當然是擔心會誤到公事,才拜托我勸正軒。」宋采衣解釋。「他說正軒已經為了你延過一次,好不容易敲定行程,再次取消,或是改派他人去,會議合作的廠商有不受尊重的感覺,對業務推展將造成不利的影響。你知道姨媽也有華宇集團的股票,為了維護股東權益,自然要責無旁貸的督促正軒以公事為……」

「什麼嘛,說是帶我去玩,結果是為了公事!我就知道這個工作狂心里根本沒有我!」葒嬪酸溜溜的抱怨。

宋采衣忍住溜竄在嘴角的笑意,附和道︰「你說得沒錯,我就是這麼跟正軒說的,要他以公事為先,反正你在我這里,有我照顧,他不必擔心……」

葒嬪張開小嘴想要抗議,但話到嘴邊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得氣悶地抿住嘴唇。

「我就知道說這些會讓你沒胃口。」注視著她這副小媳婦受到委屈似的模樣,宋采衣忍不住嘆氣。

「我要您講的。」葒嬪憂悒的搖頭,勉強自己把動過的早餐解決。

「姨媽沒有勉強你吃的意思。倒是……都開了頭子,何妨把話說清楚,好把你的病謗一次解決。」

「病謗?」葒嬪咀嚼著松糕,也咀嚼著姨媽話里的含意。

「這三年來,姨媽看你這麼不開心,不知有多心疼呢。」

「姨媽……」葒嬪放下餐具,視線朦朧。

「哎,我以為昨晚該讓你哭夠了呀。」宋采衣走到她身邊安慰。「幸好今天沒有外人在,不然人家會以為姨媽欺負你呢。」

「姨媽……」葒嬪不依的在她懷里磨蹭。

「反正姨媽沒事,就讓姨媽陪你聊聊好嗎?」

宋采衣在花蓮當地的高中擔任教職,寒暑假期間,她的日子過得極為清閑。雖然是這樣,葒嬪仍為自己打擾到姨媽的平靜不好意思。

「姨媽一定覺得我是個壞孩子吧?總是給人添麻煩。」她吸了吸鼻子。

「沒的事,你或許驕縱了些,但姨媽知道你很好。」宋采衣放開外甥女,眼中充滿憐愛的瞧著那張粉女敕的小臉蛋。

「可是……我老讓人擔心、傷心……」她神色黯然,想起好友對她的指責。

「呵呵,你倒有自知之明嘛。」

「姨媽!」雖然知道姨媽在逗她,葒嬪還是氣嘟了小嘴。

宋采衣笑了笑,以感慨的語氣說︰「你小時候跟正軒的感情很好,沒想到人大了,也生分了,後來還為了你爸爸的遺囑生正軒的氣,姨媽都為你們可惜。」

這番話像鞭子一般往葒嬪心上打來,一絲絲的疼痛從她胸口泛開。

小時候呀,葒嬪記得那些小時候,雖然像一場夢境離她很遙遠了,但她的依戀,正軒的呵寵,都深深刻在心版上,無法隨時光流走。

然而,糾結在記憶里的喪母之痛,以及父愛被奪的傷心,卻一再煎熬著她,久而久之,她習慣了怨恨,難以重拾往昔那單純的依戀了。

「姨媽跟你保證,那份遺囑絕對出自子裕的意思。」看出外甥女的心結,宋采衣鄭重的說。

「我不是不相信姨媽,而是爸的遺囑太離譜了。」葒嬪的聲音充滿苦澀。

「你還不知道有更離譜的。」

「更離譜的?」宋采衣意味深長的話,令葒嬪驚訝的抬起頭望進她眼中,心生不好的預感。

「子裕心髒病發時,我人在台北,接到林秘書的電話後,立刻趕到醫院,那時候何律師已經到場了。」宋采衣回憶道。「林秘書告訴我,正軒在電話上吩咐他通知你,而且要他幫你訂好返台的機票……」

葒嬪表情震驚,宋采衣看在眼里,立刻明白了。

「你不知道機票是正軒吩咐林秘書訂的嗎?」

「林秘書沒告訴我。」葒嬪搖頭,心頭涌起萬千滋味。

宋采衣嘆了口氣,「正軒太像他爸爸了,只會默默的做,從來都不會邀功。」

葒嬪茫然無知,她並不知道華爾士是正軒的繼父,還當是他的親生父親,而她只在年幼時見過華爾士,自然不清楚正軒有沒有像他了。

「我听他這麼說,才知道事態嚴重。醫生告訴我們,病人是依靠意志力在強撐,我太了解子裕了,他一定在等正軒趕來。」

「為什麼是等他?」葒嬪表情受傷。

「我知道你听了會傷心,但那是事實。」宋采衣眼中有抹憐憫。「子裕最渴望見到的人是正軒,不是你。」

「爸爸他……」遭受父親忽略的痛苦梗在胸口,葒嬪心都要碎了。「你不要怪他。一個像子裕這樣的男人,在走到人生盡頭時,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愛人或親人,而是他奮斗了一輩子的事業版圖,他會希望自己一生的心血能交由唯一的血脈傳承下去……」

爸爸唯一的血脈不是她嗎?姨媽為何會說爸爸最渴望見到的人是正軒?

葒嬪腦中一片空白,渾身起了一陣顫意。她是不是听錯了?

「他等箸正軒到來,要律師當著我們的面,向正軒宣讀遺囑。」

葒嬪惶惑無助的表情,讓宋采衣痛恨自己必須說出真相。然而繼續隱瞞下去,不但對葒嬪沒有好處,對正軒也不公平。

她深吸了口氣,狠下心不去看外甥女受驚、心碎的模樣,「正軒听完遺囑後,表示不能接受,認為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葒嬪料想不到正軒會為自己講話,臉上一片錯愕。

她曾經懷疑父親之所以留下那麼離譜的遺囑,是受到初正軒的蠱惑,後來雖然沒再做這樣的猜測,可也沒想到初正軒會反對父親的遺囑。

這跟一直根深柢固存留在她腦海里的自以為完全抵觸,她隱隱領悟到,自己對初正軒的指責有多不公平。那會是因為嫉妒他得到該她獨享的父愛,而產生的偏見嗎?

「當時子裕已經沒辦法說話,而是由何律師代表他開口。何律師告訴正軒,子裕認為留下一億元的信托基金已經足夠你衣食無缺了。正軒卻生氣的表示,這種遺囑內容一定會讓你起疑,那他之前的種種妥協就白費了。」

「我承認我是有所懷疑,可是初正軒沒做虧心事,干嘛怕我懷疑呀!他又為何會說,他做的種種妥協就白費了?」葒嬪既不安又困惑的擲出疑問。

「正軒做了什麼樣的妥協,你不知道嗎?」宋采衣為她到了這地步,仍然不清楚正軒的付出而感慨。「九年前的正軒已經是樂壇上一顆眾所矚目的明星了,為了你,他答應子裕放棄從小立志要當一名鋼琴演奏家的志向,改而從商,做子裕的接班人。」

「爸爸為什麼要他當接班人?」葒嬪以為自己不能更傷心、更迷惑了,听了姨媽的話,才知道她的傷心和迷惑是沒有盡頭的。「爸爸心里完全沒有我嗎?初正軒不過是他初戀情人的兒子,又不是他的,他處心積慮的栽培他,貶抑我,到底在想什麼?初正軒又為何要听爸爸的話?如果他對鋼琴演奏那麼執著,大可不必理爸爸說什麼。」

「為了你,正軒什麼都願意。」

「他……」葒嬪一怔,垂下的眼里有著比蜘蛛網還要繁密的情緒,那情絲一縷縷織就的繭捆住了她的心,令她覺得呼吸困難。

「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明白正軒對你的心?」宋采衣投向她的眼神里有著心疼和責備,「他是為了維護你,才向子裕妥協呀!」

「妥協?」

「子裕知道正軒很疼你,才會提出條件交換,後來更看出正軒對你的感情漸漸變質成男女間的情懷。他明白正軒一定會反對遺囑內容,為了完成最後的心願,才會在遺囑上加注那則但書。依照子裕的想法,不管你對正軒的成見多深,正軒都應該可以在五年內讓你心甘情願的愛上他。」

葒嬪如受重擊,雖然姨媽一再向她保證遺囑是出自父親的意志,可她一直不願相信他會這樣對她。

「我做錯了什麼,讓爸爸這麼對我?要是我不答應,爸爸就真的讓正軒繼承遺產嗎?」

「你沒有錯。」宋采衣心疼她道,「錯的是上一代的人。葒嬪,你不要怪子裕,他只是個男人,他想要自己的姓氏和財富都能傳承下去,只有讓你和正軒結婚,他的心願才能完成。他知道驕傲如你,一定不甘心放棄遺產,而正軒……他太愛你了,只要你開口,他絕不會拒絕娶你。」

「我還是不懂……」葒嬪捧著頭,感覺腦中一團混亂。

「說得更白一點,依照他的意思,你跟正軒結婚後,若有孩子都必須姓林。」

「我跟別人結婚,也可以呀!」她叫道。

「但那不會是他的血脈。」

「什麼?」葒嬪只覺得頭暈眼花,她是不是听錯了?

「正軒早就發覺自己愛上你了,才不肯答應子裕認祖歸宗,子裕只好走這步棋。」宋采衣黯然道。

「我還是不明白……」她絕望的想要否認。

「正軒一旦認祖歸宗,跟你就是兄妹關系,這樣他還能以男人的立場愛你嗎?」

震驚猶如一巴掌摑來,葒嬪瞪大的眼眸里充滿無法置信。

「初正軒不可能是我哥哥!」尖澀的聲音如刀一般的劃過她喉嚨,她惶恐的搖頭。

「他跟你的確沒有血緣上的關系。」

「可是您說……」她放下心,語帶保留的追問。

「那只有另一個可能,不是嗎?」

另一個可能同樣可怕,完全超出了葒嬪的理解範圍,教她心亂如麻,拼命搖著頭。

「這太荒謬了!」她霍的站起身,怒斥道︰「初正軒的眼楮是藍色的,他是外國人,不可能跟爸爸有血緣上的關系!我更不可能是、是……」

她說不下去,只能狠狠蹬著姨媽,像是要求她收回那些可笑的臆測。

「一點都不荒謬。」宋采衣投向她的眼神充滿憐憫,「子裕讓我看過他家族的相簿,他外公是中、荷混血兒,有一對同正軒一樣深海般迷人的藍眼。當年子裕之所以在跟正軒做親子監定前,便相信正軒是他的骨肉,是因為正軒跟他外公就像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讓他無法懷疑。」

「不,我不相信……」這件事太荒謬了,她不能、也不要信呀!

「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回去找那些照片比對,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不……」她怎能相信?初正軒是爸爸的骨肉,就表示她不是……不,她不相信,不相信!

「子裕以前很疼愛你,采菱過世後,卻對你很冷淡,你都沒想過是什麼原因嗎?」宋采衣見她一味否認,決定下重藥。

「我想過,可是……」她以為是因為初正軒,怪他搶走了她的父愛,沒想到竟是……不,她不要相信!

「是采菱親口告訴他,你不是他的女兒。」

「媽不可能說這種話!」葒嬪絕望地想要否認,可是姨媽有什麼理由對她撤這種謊?

「正常情況下,采菱是不會說的,可是子裕老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提起要設法讓正軒認祖歸宗,繼承家業,采菱擔心會危害到自己的權益,不知道跟他吵過幾次了。湊巧在這時,采菱婚前的情人麥強森功成名就的回來台灣開畫展,她心中充滿對過去的懷念,才會在跟子裕爭吵時,一氣之下,月兌口說出你不是他的女兒,跑去找麥強森……」

葒嬪愕然抽息,沉埋的記憶經姨媽提起,模模糊糊的浮現,她記起來了。

那一天,母親突然到學校把她接走,說要帶她去找爸爸,卻帶她到一棟大廈里見名男子。母親在那里好激動,說的話她一句都听不懂,後來不知怎麼的,丟下她氣沖沖的跑出去。

當時她好害怕,與那男人面面相覷,後來那男人問她住在哪里,他送她回家,當夜就傳來母親出車禍的消息。

「采菱告訴麥強森你是他的女兒,希望他可以帶你們母女走,麥強森拒絕了她,這讓從來沒遇過挫折的采菱十分難堪,丟下你離開。她有個壞毛病,心情不好便開快車,那天也是如此,才會因車速過快而出車禍。」

原來那人就是麥強森?

葒嬪眼一黑,頭昏了起來。

「葒嬪!」宋采衣及時扶住她,把她安置在椅子上,「你要不要緊?」

「為什麼不瞞我到底?」她掩住臉痛哭失聲。

「如果不是你一直怨恨正軒,姨媽也想瞞呀!」宋采衣的語氣沉痛而無奈。「你太像采菱了,總是責怪別人,忽略了對方的深情,這樣會讓你錯失手上擁有的幸福!采菱嫁給子裕本來可以很幸福的,可她忘不了麥強森,無法全心對待子裕,卻要求子裕全心全意呵護她。子裕是個雄心如豹的生意人,怎麼可能整天哄著她,不去工作!于是她不快樂。等到麥強森回來,她以為盼到了幸福,麥強森心里卻沒有她了,于是她失落,無法面對殘酷的現實。你現在就像她一樣,心里責怪正軒奪走屬于你的父愛,卻從來不肯體會他對你的付出。」

「我不要他的付出,他的施舍!」葒嬪任性的道,怨恨一個人太久了,她不知道要怎麼不恨他。

「不準你說這種沒良心的話!」宋采衣嚴厲的怒斥。

「我本來就沒有要求他付出,更沒要他代替我決定這種事!他應該讓爸爸……不,我不知道該喊他什麼了,他不是我爸爸,可我一直以為他是,為什麼他不是……」

她的語氣充滿迷惘,教宋采衣不忍心責怪。

「孩子……」她嘆了口氣,「你要諒解子裕,他是想愛你,可一想到采菱的背叛,他就無法面對你呀。」

「既然無法面對我,為什麼不把我丟給……不,難道他也不要我嗎?」葒嬪只要想到連生父都不要她,便要崩潰。

「麥強森嗎?」宋采衣了解她話中所指。「他要求做親子監定,在確認你是他的女兒後,他的確向子裕提出接你回去的要求,但正軒擔心這麼做會傷害你,才跟子裕做了條件交換,拒絕了他。」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他應該問過我的,他……」葒嬪好氣憤。

「當時你只有十三歲,又剛失去母親,正軒擔心你會承受不住。」

「我不用他擔心!」

「你冷靜點,听我說!」宋采衣按住她的肩,看進葒嬪眼中的狂亂。

她就像個受傷的孩子,只顧著喊疼,掙扎著不讓大人包扎,反而傷了自己和別人。

宋采衣心疼地把她摟進懷里,用自己的體溫浸潤進她受傷的心,徐徐的解釋。

「正軒是深思熟慮後才替你作這個決定。他親自拜訪過麥強森。得知麥強森已育有兩子一女,麥太太雖然是個好女人,但再好的女人即使能容忍丈夫婚前的小孩,卻未必能盡心盡力的照顧她呀。而你,一向是得到眾人注目的小鮑主,到了麥家後,還能有相同的待遇嗎?再說,麥強森雖然是國際知名的畫家,可比起子裕,經濟上遜色太多。正軒清楚的了解到,麥強森既無法提供你習慣的奢華生活,也無法給予你完全的父愛,何況還要你適應新環境、新生活,這些都不是十三歲的你可以承受的。」

「所以他就想一輩子瞞著我,讓我……」恨他!還將母親的死怪在他頭上。

「他無意剝奪你認生父的權利,只是不認為當時的你可以承受伴隨認親之後而來的打擊。正軒是打算等你成年後,才把真相告訴你。這趟赴歐行程,他原本有意安排你與麥強森踫面,你卻不告而別,害他所有的計劃都泡湯。」

「我……」葒嬪咬唇不語,她又不知道他的計劃呀。

「姨媽說了這麼多,只希望你能用更理智、開明的心重新看待你跟正軒的婚姻,把握你已經擁有的幸福。正軒很愛你,而你……會跟子裕的遺矚妥協,答應嫁給正軒,不全是因為想得到遺產吧?你對正軒就沒有一線好感,一些些動心嗎?」

她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了!

濕潤的眼睫不住顫動,隱藏著眼中連自己都模不清的心事,那些深藏在靈魂深處的悔疚……是悔疚嗎?葒嬪抱緊自己,沒勇氣辨明。

「你真的不愛正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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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愛初正軒嗎?

這是葒嬪從來不敢問,也不敢深思的問題。

答案就像一塊懸在她頭頂上的大石,一抬起眼,就看到了。

如此明顯易見,令她害怕,索性逃避,以為這麼做就安全了,以為久了她會找不到答案,可是答案仍懸在那里沒有移位。

所以當有人膽敢提出質問,她在沒有提防下,石頭一樣的答案立即滾落到她頭上,砸得她頭昏腦脹,痛人心肺,卻磨滅不了清楚印在意識里的答案--她愛初正軒。

如果不愛他,不會對他的吻有反應。如果不愛他,不會迷失在他的懷抱里。如果不愛他,她不會……嫁給他!

如此淺顯的道理她花了三年。才在姨媽的點醒下,坦然面對,她是不是很傻呢?

葒嬪不確定地想著,惆悵的情緒繚繞心頭,她忍不住問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初正軒的?

第一次見到他就很喜歡,當他是哥哥一樣地索求寵愛,但隨著年歲漸長,她的心懵懵懂懂的意識到愛情的存在,沈翊與初正軒這兩個完全不同典型的男子,成了她投遞愛慕的對象。

喜歡的人要像他們一樣杰出!

她在心里悄悄許願,但十三歲的少女心很快因為母親過世而沒有等愛的心情。雖然在初正軒和父親談過之後,父親表面上對她一樣關愛,她仍敏感的意識到與父親之間存在著一道看不見的牆,那道牆就是初正軒。

「就因為他是那女人的兒子,你當他是寶,那麼我們母女在你心里又算什麼!」

那是母親生前跟父親爭吵時被她听見的質問,在母親過世後,她不知怎麼地牢牢記在心上,並隨著意識到父親對她的冷淡、嫌惡,化成一柄雙面刃,既割著她脆弱的心房,也指向初正軒不讓他好過。

「我真的對你很壞,是不是?」午後的陽光隨著暖洋洋的微風吹開窗簾而時不時的篩落進房間,葒嬪把頭埋在膝蓋里低語,酸澀的眼眶里眨不出淚水來,雖然她還是很想哭。

距離早餐的談話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她回到房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許多遺落的記憶浮現腦中,對應著她所知道的真相,葒嬪發覺自己就像沈翎說的那樣,是個自私可惡的人。

她總是困在自己的悲痛里,從來不用心去追究,因此傷害了身邊的人,卻以不知情來為自己月兌罪。

「我很可惡,對不對?」她悲慘的自喃,但其實是對心里的正軒懺悔。「不管你對我有多好,我就是不領情,總是挑剔你,總是利用你,因為我知道你會讓我、幫我。」

就像十六歲那年,她想要進入歌壇,父親強烈反對,她沒有硬踫硬,只跟正軒提了一下,他便為她說服父親,成全她的夢想。

「你知道我想念媽媽,才會想跟媽媽一樣當歌手,你幫助我達成心願,我卻怨恨你害我被父親送至英國念住宿學校。我以為你是為了獨佔父親,嫌我礙事才慫恿父親這麼對我,卻沒有設身處地的為你著想。那時候我明明有听表姐提起,你拿到碩士學位回來擔任爸爸的特助,每天工作時間都超過十八個小時,她把你形容得像一頭受主人虐待的牛一樣可憐,我卻很沒同情心的嗤之以鼻,嫉妒你每天都可以跟爸爸在一起這麼久,還在電話里取笑你是工作狂,小心過勞死。」

想到自己說過那麼多刻薄話,葒嬪瑟縮了起來,原來她是個尖酸刻薄的人。

「我不懂,我一再傷害你,為什麼你沒有生我的氣,還繼續對我那麼好?」

換成別人這樣對自己,她早就把對方給踢到九霄雲外,老死不相往來了。

但初正軒……她知道他會繼續對她好。雖然昨天早上她逃離他的床,一整天都不給他消息,害他四處找她,最後一個人上飛機,他仍是放不下她。

因為他愛她。

這是她親耳听見他講的。

一股甜甜的暖流在心田里流動,葒嬪難為情的想,昨天還被她視為毒藥的愛情宣言,這會兒想起來,卻令她感到渾身輕飄飄的,一掃心中的愁緒和憂慮,只剩下滿滿的幸福。

是心境上的轉變吧。

那些由嫉妒和怨恨的情緒堆積成的灰塵,一旦自心中除去,她清楚的看見自己的感情脈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心中裝滿對正軒的愛慕,只是倔強的不肯承認、屈服而已。

她愛他。

如今才有勇氣面對這個無法抹滅的事實,卻不曉得該如何傳達給那個應該知曉的男人。

我愛你。

但願埋藏在心底的情意能隨風傳遞向他,但願不需言語,正軒便能看出她的歉意和情意。

然而,她幽幽嘆息,風兒能傳遞花粉,卻沒有傳情的功能;即使正軒有一雙超人般可以看透事物的X光眼,也瞧不見她的歉意和情意呀。

她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呢?

葒嬪神情煩惱的陷入沉思,許久,仍無法跨過自尊,作進一步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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