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鴨變鳳凰(蜜月佳期) 第六章

「你覺得怎麼論」安東妮亞問。

「好得可以回家了。」公爵回答。

他坐在窗邊的一張搖椅上。望著他,安東妮亞想︰他似乎真的好多了。

不過她和圖爾都知道,他離完全復原還差得遠。

靶謝萊比,他帶來了一位中國按摩師,使公爵的身體在經過長時間臥床養傷後,不至于太虛弱。

同時,安東妮亞知道,在他康復的這個階段里,千萬不能過份耗費他的體力。

此外還有更多巴黎情勢困難的消息,他們不敢告訴他;他們知道,這會讓他憂慮。

他們甚至不敢告訴他︰日耳曼人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了。

因此他很樂觀地說︰「我們是英國人,」他說,「只要我們想離開,隨時都可以走。」

安東妮亞遲疑著。

「由于我們是英國人、所以很不受歡迎。」」為什麼?」公爵問道。

「據來伯希爾先生說,法國輿論界被英國報業的不友善態度激怒了。」

鮑爵發出了惱怒的聲音︰她知道,他是不把報業界放在眼里的。

「巴黎方面曾遭到威脅,」她接著說。「似乎英國準備開出一張單子,來拯救文明的泉源。」

停了一會兒,她又帶點焦慮地說︰「現在反對我們的情緒非常高昂,那威爾甚至提議把所右在巴黎的英國人立刻槍斃。」

「天啊;」公爵叫著。

「第二法蘭西帝國垮台後,巴黎市內街道都要換名字,」安東妮亞繼續說。「法國報界特別強調倫敦大道一定要立刻更名,他們憎惡倫敦這個名字,比憎惡柏林更甚。」

「這真是最低級趣味的報紙,」公爵尖刻地說。「明天我親自到英國使館去!」

安東妮亞好一陣沒有說話,然後她轉變話題,問道︰「我看得出來你有點頭疼,我替你按摩額頭好嗎?這會有幫助的。」

她希望她說話的態度沒有泄露她的渴望。踫觸公爵是一件太令人高興的事,她真怕他會從她的神色中豬出她有多愛他。

「或許會舒服些。」他有點勉強地說。

她站到他的椅子後面,雙手放在他的額上,溫柔地松弛他的緊張;他記得在他病得很嚴重的時候,她也曾這樣做過。

「你是怎麼學會這個的?」他問。

「埃威斯發現當馬扭傷球節的時候,這樣做對它們很有幫助。」安東妮亞回答。

鮑爵笑了一下。

「我早該想到這跟馬有關!」

「我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人的身上。」安東妮亞微笑著說。

「我非常感謝能讓我成為第一個讓你效勞的人。」公爵說著。

他的聲音里帶著點嘲諷和譏誚,她很想知道為什麼。

近來,他似乎對她的照顧感到很憤恨——或者「憤恨」這兩個字用得並不恰當。他好象是在用某一種她無法了解的方式,向她挑戰。

「我們一定要離開,」他突然說。「我們一定要回國,回去過平常的生活;我想,你一定也這麼盼望的。」

安東妮亞真想大叫,那是她最不希望的事!可是,她極力地壓抑住了。

「或許,」公爵接著說。「你寧願待在這兒,受你那從事新聞工作的傾慕者的關懷、照顧。」

「萊伯希爾先生是個好人,」安東妮亞說。「等你準備離開的時候,我想他會幫助我們的。」

「我懷疑我會需要他的幫助,」公爵傲慢地說。「就象我剛才告訴你的,明天我要到英國大使館去,讓我們的大使里昂爵士安排,把我們安全地送到港灣去,到了那兒,就有游艇在等我們了。」

「在我們上路之前,你一定要把身體養好。」安東妮亞堅持著。

「今天下午休息過以後,我打算在花園里走動走動,」公爵說,「我的按摩師說,我的肌肉情況良好,只要不把傷口繃裂,一切都沒問題。」

安東妮亞注意到,他並沒有提起︰每次他離床起身,都覺得昏眩。

他憎恨任何軟弱的表現,而要用毅力去擊倒它,也就是這份毅力,促使他這麼迅速地復原。

她知道,等他們一回到英國,她就會失去他,因此,不論巴黎會發生什麼事情,她都盼望能和他至少再待一陣子。

午餐時,他吃了很多辛苦采購來的食物,然後去休息;男僕來報告,說萊伯希爾先生來了,正在客餐里等著。

安東妮亞走了進去,他吻她的手,而且握著久久不放,他看她的那種眼神,使她覺得很羞澀。

「你似乎有點疲倦,」他關心地問。「你現在仍然每天晚上看護著你那位重要的病人嗎?」

「不,」安東妮亞回答。「我睡得很安穩。如果我的丈夫要什麼,他會搖鈴。他已經好幾晚設有叫醒我了。」

「可是你的潛意識里,仍然不放心地听著。」萊比很了解地說。

安東妮亞微笑了。

「你不必替我擔心。我的丈夫想要回家。」

「他昨天告訴過我,」萊比回答。「恐怕不太容易。」

「他說他明天去見英國大使。」

「不可能了,」萊比答道。「他今天早上跟最後一個英國外交使節團離開了。」

「我不相信!」安東妮亞叫著。

「恐怕這是真的,」萊比回答她。「我一听到這個消息就想到你,于是就親自到使館去了一趟。」

安東妮亞倒油了一口氣,他又繼續說︰「英國大使館里沒有任何官員,只剩下一個看門人。我想,他唯一的任務,就是向每一個探問的人聳聳肩,象鸚鵡似的重復說︰‘我無法奉告任何消息’。」

「我從沒有听過這麼奇特的事!」安東妮亞叫道。「我以為英國大使會等所有在巴黎的英國人都撤走,他才離開。」

「巴黎城里還有四千名英國人。」萊比告訴她。

「如果大使都走了,我想我們也應該離開。」安東妮亞用恐懼的聲音說。「現在還有火車在行駛嗎?」

「我想,即使有,你也不能搭。」

萊比停了下來,安東妮亞知道他一定隱瞞了什麼事情。

「告訴我實情。」她請求著。

「我剛剛听說,一列九月十五號從格拉那達開出的火車,被普魯士人扣押到距巴黎只有二十七哩的斯沙里。」

安東妮亞驚嚇得說不出話來。萊比又說︰「我認為里昂爵士和英國領事就是受了這件事的影響,才決定今天早晨離開的。」

「為什麼法國政府不早點讓所有的英國人離開呢?」安東妮亞絕望地問。

「法國政府和國家防衛會議認為,大批的外國人離開巴黎城,會使軍隊及人民……士氣低落。」

「可是我們都是派不上用場的人口啊!」安東妮亞固執地說。

「很多英國人都這麼跟我說,」萊比回答。「可是法國政府絕不會听的,在我看來,他們把每一件事都搞得一團糟。」

他顯得很憤怒,又接著說︰「無論如何,我會想辦法讓你們離開的,我保證。其實如果我遵從自己的願望,我會把你留下來。」

安東妮亞詢問似的望了他一眼,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神,立刻又把目光調開了。

「我愛你,安東妮亞。」他悄悄地說。「你一定知道了。」

「你不應該把這種……事情……說出來。」

「這會有什麼傷害呢?」他問。「我了解你對我有一份什麼樣的感情。」

他發出來自內心深處的嘆息,說︰「我知道對你來說,我的年紀大大了。如果我年輕十歲。我早用盡所有該詛咒的手段來誘惑你。如今,我只能讓你完美無暇地離開我。我俘虜了許多女人的心,惟有你,才是我真正愛的。」

萊比的聲音帶著點什麼,使安東妮亞泫然欲泣。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為自己竟然使這樣好的人不快樂,而深覺不安。

萊比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說︰「或許有一天你會了解,在過去幾個星期里,我們有那麼多獨處的機會時,我要格外地約束自己,控制自己,是多麼不容易。」

「你的……友誼對我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安東妮亞躊躇地說。

「那不是友誼,安東妮亞。」萊比否認著。「那是愛!那是一份和我過去所感覺的、所知道的都不相同的愛。有時候,我以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以為你只是我的幻覺,並不真正存在。」

「你知道,你不該……這樣跟我談話的。」安東妮亞說。

雖然她這麼說,可是心里卻奇怪,她為什麼要阻止他。

如果別的男人向她示愛,公爵是不會在乎的,畢竟他愛的是侯爵夫人。等他們回到英國,她的生命中就再沒有任何人了,既沒有他所愛的,也沒有愛她的。

她轉開身了。萊比把手放在她肩上,把她扳過來面對他,一面說︰「為什麼你和其他女人如此不同?」他問。「你並不特別美,可是我卻無法從你臉龐的魅惑中解月兌出來。」

說時,她看見他眼中的痛苦︰「我的耳中響著你的聲音,你的身材使其他女人顯得粗俗、丑陋,除了你,我無法再想任何人。」

他聲調中的邀請使安東妮亞羞澀、害怕。

然後他放開了她,踱到窗邊,凝視著窗外的花園。

「你離開以後,」他說。「我所有的只是我的夢。我想,有生之年,它們都會一直糾纏著我。」

安東妮亞做了個無助的手勢。

「我……能……說什麼呢?」她問。「你一定知道,我不希望……傷害你。」

「有一句老話說︰‘愛過而失去,總比根本沒有愛過好’,」萊比自嘲似的回答。「對我而言,這竟然成真了。你為我做了一件絕妙的事,我可愛的公爵夫人。」

「什麼事?」安東妮亞問。

「你恢復了我對女人的信心。我眼看她們用一切手段破壞、出賣了第二法蘭西帝國。我看夠了她們的貪婪、他們的偽善、她們的背信!你卻向我證明女人也可以純潔、堅貞。真誠而無法收買的。」

他又嘲弄似的微笑著說︰「我一直認為,一個男人所愛的每一個女人都會在他生命中留下一座石碑。你留下的石碑上將寫著︰‘她挽救了我的信心。」

「謝謝你,萊比。」安東妮亞非常輕柔地說。

然後不等他告別,她就留下他匆匆地走出客廳。

「我不相信!」公爵生氣地大叫著。

「是真的,」?亨利•萊伯希爾回答。「由普魯土兩支軍隊合成的持矛騎兵,昨天——九月二十號——攻到提塞爾士,結果提塞爾士的人不發一槍就投降了。」

經過一陣寂靜,公爵說︰「那是說,巴黎現在孤立了。我真難以相信,」

「人們的想法怎麼樣?」安東妮亞問。

「他們的心情是‘讓他們來吧!讓大炮怒吼、雷鳴!已經拖得太久了!’」萊比回答「不過對那些卑鄙的背棄者,他們也制定了嚴重的懲罰。」

「如果他們背棄國家,活該受到懲罰。」公爵的口吻很嚴厲。

「我禁不住要替他們感到難過,」萊比回答。」根據報告,他們不僅被錯誤領導,甚至有很多人沒有武器。年輕的輕騎兵第一次遭到訓練精良的普魯士野炮中隊炮轟的時候,簡直驚恐萬狀。」

「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安東妮亞詢問。

「他們全聚集在蒙馬特,憤怒的群眾向他們臉上吐口水,對他們動私刑,後來國家自衛隊用來福槍把他們送回城中心。」

「還有什麼事情發生?」公爵問。

「從城里傳遞消息將會非常困難,」萊比回答。「所以可能要用汽球。」

「汽球!」公爵驚異地叫著。

「已經設置了一些,不過其中大部分都壞了,好歹也算是個辦法,只是不能載運乘客。」

「我可沒有打算從巴黎飛回去!」公爵尖銳地說。「我是在想,能不能向法國當局要求,請他們和日耳曼人交涉。準許特別通行。」

「我想過了,」萊比回答。「公爵夫人昨天已經要求我想想辦法讓你們回國。」

「可能嗎?」公爵問。

「今天早上,我看見四個我認識的英國人快樂地上了一輛馬車,車上堆滿了食物、行李,還插著一面英國國旗。」

「結果呢?」公爵問。

「他們只到了紐利橋,就被押到杜古特將軍那兒。他對他們說︰‘我真弄不懂你們這些英國人,如果你們想挨槍彈,我們可以射你們幾槍,省得你們麻煩。’」

萊比停了一會,接著說︰「那幾個朋友發誓明天要再試一次.不過我認為他們不太可能通過的。」

「那我們怎麼辦呢?」公爵問︰「給我一點時間,」萊比要求著。「普魯士軍正在運輸大炮,炮擊暫時還不會開始。」

安東妮亞似乎驚嚇住了。

「你認為他們會炮擊我們?」

「當然,」萊比回答。「如果他們希望巴黎人快點投降,這是最明顯的好辦法。」

那一晚,安東妮亞清醒地躺在床上,揣測著是否會听到隆隆的炮聲和爆炸聲自城中響起。但一切都那麼寧靜,她想︰或許萊比把危險夸大了。

可是毫無疑問,公爵對他的話很認真的,而且在以後的幾天,他顯得越來越暴躁。

他想不顧一切沖出去,親自看看發生的一切,直到安東妮亞告訴他,如果留下她一個人,她會很害怕的,才終于阻止了他。

「我不能象關在籠子里的野獸一樣待在這里。」公爵懊惱地說。

「如果你被……或是……被捕,」安東妮亞說。「我會怎麼樣?我會……遭遇到什麼事情?」

鮑爵曾說過,如果他向法國當局表明身份,他們也許會為他安排。可是萊伯希爾表示,他們也可能認為一個英國公爵太重要了,為了怕他落入普魯士人的手里,而永不給他離開巴黎的機會。

「或者,」萊比繼續說下去。「他們會逮捕你,拿你當王牌,迫使英國政府對巴黎被圍的事更加注意。」

鮑爵知道這都是可能的,可是他更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他們一定要離開巴黎。

在一星期永無休止狀態的煎熬中,他的身體卻一天天強壯起來,他對安東妮亞說︰「你那道我決不希望讓你置身危險中,可是我確信在法國人投降之前,情況會越來越槽。」

「你想他們真的會投降?」安東妮亞驚異地問。「總會有人來解救他們的。」

「誰會這麼做呢?」公爵問道,而她也曉得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如果沒有外援,圍困就會無限期地延續下去。」

「只能延續到食物吃完為止。」公爵回答。

「食物不是夠維持很久嗎?」

安東妮亞說著,一面想著波伊士的牲畜。

「圖爾告訴我,」公爵回答。「人們都在談論,如果情況惡化,就要把動物園里的動物殺了做食物;假如肉店的肉價超過了貧民負擔能力,那麼那些貓、狗的生命也一定會有危險!

安東妮亞輕輕地叫了起來。

「我不能想象那種情形。

「我也一樣,」公爵說。「所以,我必須決定,寧願冒著被捕或被普軍槍殺的危險沖出去,還是留在這兒,等著和巴黎人一起挨餓?」

安東妮亞沒有遲疑。

「我知道你選擇哪一樣,」她說,「我已準備冒任何可能發生的危險了。」

「謝謝你,安東妮亞,」公爵說。「我知道你有這份勇氣的。」

他對她勉力十足地一笑,說︰「或許這不會比在馬場里躍過高高的障礙和深溝更危險,更令人害怕!」

守在聖•克勞德城門口的士兵,看見一頭蹦蹦跳跳的騾拖著一輛木制的運貨車向他們駛來。

跋車的是個女人,身上圍著圍巾,下巴還綁了一條骯髒的棉布手帕。

貨車快駛到門口的時候,她旁若無人地大聲叫了起來︰「小心!」

「危險!」

「傳染病!」

門前的下士舉起了手,她費了番工夫才讓騾子停下來。

「干什麼的?」他問。

她用拇指向後比了比,他看見木頭貨車里有個男人躺在稻草上。

「天花!」

下士往後退了一步。

「如果你要看,我有證明。」那個女人用暗語說。「不過要踫這些文件可得小心。」

他掏給士兵看。可是他根本不打算接過去。

「你打算去哪里,女士?」

「出去啊!」她回答。「全城里那些該死的儒夫,就沒有一個敢診治這麼嚴重的天花。」

下士一步也不肯動,只從貨車邊緣窺視了一下,看見躺在稻草上的男人,臉上長著明顯的紅色天花痘,正在發抖。

「出去,離開這兒!」他粗暴地的。「越快越好!」

門打開,那女人鞭著騾子,駛出去。

到了聖•克勞德城外普魯士的前哨部隊,她仍然作同樣的解釋,可是醫生簽署的證明卻被詳細地檢查,而且有一個下級軍官問道︰「夫人,你運送的這個男人或許得了天花,」他的法文有喉音,不過還听得懂。「可是你沒有理由要跟他一起出城。」

她沒有回答,只是拉起破爛的衣袖,露出手腕,她的皮膚上竟然有兩顆鮮明的紅色天花痘!他飛快地把證明文件還給她。

「趕快離開巴黎,越快越好!」他命令道。

「我們要去那地斯,先生。」那個女人說。「當然,如果我們能在死前到達的話!」

那位德國軍官並沒有听到這句話,他正急急忙忙要去洗他踫過證明文件的手。目送他們離去的士兵們,都松了一口氣似的微笑了,其中一個說︰「我寧願死在槍彈下,也不願意得這種疾病。」

「對付這樣污穢的人真是浪費彈藥。」另一個回答。

駕車遠去的途中,安東妮亞把背挺得直直的,努力使自已不回頭張望。

她用手輕拍著騾子使它走得快些。普魯士的前哨站一消失在視線之外,公爵就從木車的板子上坐了起來。說︰「我簡直要縮成一小團了!」

「你可以到這兒來駕車。」安東妮亞回答。

「正合我的心意。」他答道。

鮑爵爬到貨車的前面、接過她手中的韁繩。

「這些可喜的化妝能不能拿掉?」他問。

「最好再留一陣.」她回答。「萊比警告過我們,到處都有日耳曼人,而且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被俘。」

「我知道,」他說。「不過根據報告,他們還沒有到米斯。」

「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好。」

「圖爾一定會安全到達哈爾的。」公爵說。

這位隨從是在兩天前和一群美國人結伴走的。他們透過特殊途徑,幸運地獲得法國和日耳曼雙方的同意而成行的。

他們拿到的通行證剛夠他們和僕人通行。即使願意,也不可能多帶任何人走。

結果公爵以一筆在安東妮亞看來是天文數字的巨款法郎,賄賂一個美國人的法國僕人,使他留下,而讓圖爾頂替他。

亨利•萊伯希爾和公爵設計出整個計劃,而且詳細地把計劃告訴圖爾,連細枝末節也不放過,好讓他確實知道該做些什麼。

在一個菜比確信還沒有被普軍佔領的鄉村里,要留下兩匹為公爵和安東妮亞準備的馬。

「盡可能買最好的,」公爵說,「然後雇當時找得到的最快的交通工具趕到哈爾,游艇會在那兒等。」

「普魯士人不會動英國船的。」萊比肯定地說。

「是的,不過他們可能阻止我們上船。」公爵回答。

「如果哈爾被普軍佔領了,圖爾就要想辦法和我的船長連絡,要他把船開到雀堡。」

「那要遠很多啊!」安東妮亞很焦慮地說。

「我知道,」公爵說。「可是有你同行,我不願意冒險。如果有必要,我們可以一路穿過鄉下,或許我們會很幸運。」

「目前的報告——不過當然,這不一定可靠,」萊比告訴他們。「顯示普軍的勢力還沒有越過聖•昆提斯。」

「那麼渥塞爾士和艾瑞斯仍很安全,」公爵說。「不過我不打算進任何城鎮。我們要一直在田野里趕路,也許我們可以在小村落里弄點吃的東西。」

「大人,從巴黎人的表現來看,我可不敢指望這一點.」圖爾說。「我很了解這些法國人,在他們恐懼自己可能會挨餓的時候,絕不會把食物送給,甚至賣給過往的旅客。」

「我想這是事實。」萊比同意道、「成百的殘兵使地方上對軍隊的印象很壞。當那些饑餓的部隊向農夫乞求一點食物的時候,據說那些農夫會把門閂上,而且威脅要放火。」

「我們會盡量多帶食物,」安東妮亞輕聲說。「否則在上游艇之前,只好餓一兩天。」

說話時,她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公爵。

他已經好多了,可是她知道這段旅程會造成巨大的傷害。她想︰萬一他崩潰了,那該怎麼辦?或許有些敵人佔領下的村落是沒有醫生的啊!

不過當他們出發的時候,公爵的精神顯得很好,他覺得終于開始采取行動了。

看到萊比替他們帶來的偽裝服裝,他嘲弄了一番;等他看到我他們離開巴黎的木制貨車和騾子時,他對安東妮亞說︰「我相信,公爵夫人,你會發現這和我們出發度蜜月坐的小馬車一樣,讓你終身難忘,只是它沒有那麼快罷了。」’「我只希望是魯法斯在拉它!」安東妮亞回答。

「我也是。」他輕聲說。

她忽然感到心底一陣溫暖,因為他們正在共享對馬的關愛,以及一個共有的秘密。

可是當他們離開屋子,留下萊比在身後絕望地目送他們遠去時,安東妮亞覺得害怕了。

如果被法國人發現他們的偽裝,已經夠糟了。要是被普魯士人發現……

他真是不寒而栗了。萬一被人揭穿,他們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又怎麼能讓別人相信呢?

她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要跟公爵在一起。

那個他們曾過著神奇夢幻生活的小島,此刻已被拋在身後,他們正在渡過她一直認為在屋外等著他們的,含有敵意的海。

她幾乎是絕望地告訴自己,等公爵平安地回到英國,她又恢復了以前那種寂寞、不被人需要的生活。

只要他一回到侯爵夫人的身邊,就再沒有人可以讓她照顧、支持、撫慰。

或者某些時候,她告訴自己,他會讓她按摩前額。

也許由于他們共同經歷了這麼多波折,他們會談談這些別的女人無法與他共享的往事。

但是當她一想到侯爵夫人的美貌,她知道,即使是穿上握斯的服裝。也不能使自己象聖誕樹上的仙女,或是象那個在他們新婚之夜不求自來、可愛得讓人難以相信的女人。

「這是無望的!」安東妮亞告訴自己。

在回到英國之前,她還有兩三天的時間,可以和公爵獨處!

即使穿著破爛的衣服,坐在木頭貨車前,公爵的臉上還畫著天花痘,她仍然為了能坐在他身邊而震顫不已。

圖爾為他們留下馬匹的村莊離巴黎十哩遠。

他們避開大路,走上一條多灰塵又彎曲的小徑。

安東妮亞發現他們走進一個樹林濃密、小而不重要的村莊,不禁松了一口氣。

萊比建議他們遠離聖•克勞德城,因為普魯士的補給線最靠近那兒。

「你們越快離開巴黎和它四周的城鎮越好。常常會有法國軍官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你們背後,這是無法預料的。不管怎麼樣,你們過了補給線就向北前進,否則就會走到滿是騎兵的渥塞爾士。」

「我們的方向對不對?」安東妮亞試探地問。

「我的方向感很好,」他回答。「而且我很仔細地研究過地圖,只要找到馬匹,我們就可以毫無阻礙地越過鄉間。」

他用冷靜、實在的態度說,然後問︰「你不是害怕吧,安東妮亞?」

「不……不是,」她回答。「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不害怕。」

他低頭看著她,又看看圍在她身上的破圍巾,聲音里帶著笑意,說︰「我以前曾說過︰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蜜月。」

「將來可以告訴我們的孫子。」安東妮亞回答。

她發現自己竟然在還沒有孩子的時候,就假定他們會有孫子了。

鮑爵什麼也沒說,只是繼續趕路;他用表現在他駿馬身上的專家技術執著緩繩,讓騾子用穩定的步伐前進。

小徑一轉,他們突然發現已進入村莊,公爵把車子停下。

「安……安全嗎?」安東妮亞問。

「我正在研究有沒有普魯士人的蹤跡,如果有任何可疑之處;我就回貨車後面躺下,一定要經常準備,安東妮亞而且不要冒險。」

「是的,當然,」她說。「你把每件事都考慮到了。」「我考慮的是你。」他很快地說。

可是她卻想︰他是否正在懊惱必須照顧一個女人,而不能趕回英國去。

她知道,如果不是和她在一起,他在幾天以前就離開了。

不止是因為他听了安東妮亞的懇求以及萊比的忠告,使他懷疑自己的體力無法負荷,也由于安東妮亞同行,加重了他的責任,使他打消早走的念頭。

村莊在早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寧靜而平安。

鮑爵駛近一家叫克得歐爾的小旅館。

他把騾子趕到院里,將韁繩交給安東妮亞。

然後,他跳下車子,到院中的抽水機那兒洗臉。

「這樣可能有點冒險,」安東妮亞想。「不過要是把替我們保管馬的法國人嚇住了,也是很不聰明的。」

她把瞞過普軍而出城的證明文件藏起來。

鮑爵走進旅館,她爬下貨車,走到騾子身旁,撫模它的頭,用那種似乎所有的動物都听得懂的聲音跟它說話。

鮑爵帶著一個瘦小的老人回來,安東妮亞猜他是旅館的店東。

她注意到公爵已經月兌掉那件穿在騎馬裝上的破外衣,可是腳上仍穿著那雙舊涼鞋。

安東妮亞從稻草堆里找出她的馬靴。

她听到馬廄里有兩個人在談話。她月兌下破爛的裙子和圍巾。露出原來的騎馬裝.她沒有把在倫敦買的那一件帶到法國,她知道,那件衣服穿到波伊士去實在太樸素了。

這件騎馬裝是一種起稜紋的棉布織成的,經過渥斯的設計;且由于法國皇後的喜愛,已成為最時髦的穿著。

安東妮亞唯一不敢帶來的是騎馬帽,不過她有一條和衣服同色的圍巾,可以蓋住頭發。

她總認為,她那時髦的發型使她從一個寒酸的英國新娘變成迷人的女人,使得萊比愛上她,少了那個發型,她的頭發就一無是處了。

騾子在院軍找到些青草吃,她就放心地進入旅館。

一個據她猜測是店東太太的女人,很熱心地領她到樓上一間陳設簡陋的屋里去梳洗,那兒有面鏡子,可以讓她梳理頭發。

她盡快弄好一切,她知道公爵一定希望馬上離開。幾分鐘之內,她把頭發攏起來,蓋上薄紗圍巾,就匆匆下樓了。

正如她所料,公爵正不耐煩地等著她、馬兒都套上了馬鞍,安東妮亞看見圖爾替她準備了一個橫座馬鞍。

那些馬看起來並不細致光潔,可是她知道,它們都很健壯,而且比血統純正、速度快的馬更適合長途跋涉。

鮑爵手中端了一杯酒,店東遞了一杯給安東妮亞。

她正想說她不需要喝酒,卻又想到;公爵已經替她叫來了。同時,他認為可能要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再喝到什麼東西。

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被店東的話打斷了︰「我把那位先生替你們預備的食物放在你的鞍袋里,還有兩瓶酒放在夫人的鞍袋。」

「再謝謝你。」公爵說。「我真是非常感激。」

他賞錢給店東,然後扶安東妮亞上馬。

那一刻,她靠近他,他的手踫觸著她的,她覺得一陣震顫象水銀般穿過她全身。

然後公爵上馬,他們一言不發地馳離旅館,穿出小村莊,進入廣大無邊的鄉野世界。

「到目前為止一切還算好,安東妮亞。」在走了一段路以後,公爵用滿足的聲調說。

「圖爾顯然安全過關了。」

「我們也一樣,」公爵微笑道。「如你所說,安東妮亞,這次奇特的經歷,我們一定會告訴我們的孩子的。」

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她,可是安東妮亞臉紅了。

「請求你,上帝,讓他給我……,一個孩子,」她在心中祈禱。「我愛他……我是那麼強烈地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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