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小女生在小時候,一定都曾夢想過有一天,會穿上夢幻的新娘禮服,走進禮堂,跟一個叫做「新郎」的人結婚。
夏橘兒當然也不例外。
只是有些小女生慢慢長大後,會對愛情、婚姻有更多不同的認識。
隨著這些認識,有些小女生會開始對結婚感到困惑,在觸踫到許多現實面和一大堆失敗的例子後,她們會發現,結婚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也因此,對婚姻慢慢失去了全然的信心。
然而處在這個離婚比結婚容易的年代,夏橘兒卻一點也不受影響。
我要結婚!
打從小時候去參加過某個親戚的婚禮後,她就老愛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女兒,做娘的拜托你,不要講這麼丟臉的話好不好?」從小到大,不管媽媽如何威脅利誘,夏橘兒就是愛講,在家講、上幼稚園講、去鄰居家玩也講、有客人來家里拜訪—她照樣當作自我介紹的詞兒來講。
「我叫夏橘兒,爸爸、媽媽都叫我橘兒,我今年六歲,我要結婚,」
「呵呵呵……呃,很乖、很乖。」客人通常胡言亂語、傻笑帶過,留下羞隗萬分的夏爸爸、夏媽媽陪著傻笑,一面暗暗發誓以後家里再有客人,絕對不要讓她出來。
原以為這只是年幼無知的童言童語,可是直到四年級,老師來做家庭訪問時,級任老師用不知道該說曖昧、還是欣羨的口吻對他們說︰「夏先生、夏太大,你們感情一定很好,橘兒在學校常嚷著要結婚呢。」
夏家兩老在羞愧欲絕之余,不得不開始正視這個問題,並且好不容易想好了一套說辭說服夏橘兒。
「橘兒,結婚這種事不能隨便亂說的。」夏爸爸這天特地把夏橘兒叫進書房,準備長談。他打直背脊、正經八百地開口。
「為什麼?小美也每天說她以後長大要當女總統啊!為什麼我就下能說我要結婚?」夏橘兒理直氣壯地反駁。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說她,連飛天狗也是!
「這……」為什麼人家的女兒這麼爭氣,志向遠大,而他的女兒從六歲就立志要嫁人?為什麼、為什麼?夏爸爸忍住滿腔悲痛,長嘆了口氣。「因為男生比較喜歡含蓄一點的女生。」
「什麼叫含蓄?」
「這個嘛,含蓄就是……」夏爸爸搔搔大胡子。「就是這個啊!嗯!矜持的意思。」
「矜持是什麼?」夏橘兒鍥而不舍的追問。
「矜持……」對重要詞匯無法解釋,夏爸爸越來越困擾,猛抓胡子。
「矜持就是女生應該懂的一種禮節。」夏媽媽在一旁看不過去,終於跳出來解圍。「例如古代書上就有寫,一個端莊的女生就必須笑莫露齒、立莫搖裙。」
「那是什麼?」夏橘兒越來越困惑了。
「也就是說,笑的時候不能露出牙齒,站的時候裙子不能搖動。」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夏媽媽也不太確定。雖說自己是中文系畢業的,不過大學畢業十幾年了,能忘的早忘光了。
「原來是這樣啊。」夏橘兒點點頭,抿起嘴巴。「嗚、嗚、嗚、嗚。」
「橘兒……你干嘛?」女兒古怪的表情令夏爸爸雞皮疙瘩掉一地。
「笑的時候不可以露出牙齒。」夏橘兒重述著媽媽的交代,又抿起嘴。「嗚、嗚。」
看起來簡直就像小變態!
「老婆!」夏爸爸寒毛直豎,連忙討救兵。
「橘兒,媽媽剛剛說那個是古時候的禮貌,現在我們不需要了。」夏媽媽覺得她現在真是既沈重又無力,索性草率地解套,順便把話題轉回來。「現在我們女生應有的禮貌又不同了。現代的基本禮貌是知道說什麼話得體、什麼話失禮。」
「喔。」
「像你這樣一直把結婚掛在嘴邊,就很失禮。」夏媽媽交代著。「女生要等到長大,有男生跟你求婚,而你也答應的時候,才可以告訴大家︰『我要結婚』。」
「對。」夏爸爸連忙補充。「還要我答應、媽媽答應才可以。」
只要我不答應,誰都不能搶走我的小寶貝橘兒!
夏爸爸老謀深算的布下暗樁。
「喔。」夏橘兒點點頭,當作明白了。
盡避不能說出口,但一直到二十四歲,夏橋兒還是沒改變過她遠大的志向。
對!她要結婚!她就是結婚!
當初高中畢業,她就跟爸媽商量過終身大事,可是馬上被諸多理由駁回。
「你沒有對象。」雖然不知道這有什麼好高興的,不過媽媽表情十分得意,直指重點。
「男生也是會看學歷選新娘的,你要多多充實自己才能找到條件好一點的另一半。」爸爸模模胡子,佯裝理智,實則瀕臨崩潰邊緣地對女兒分析。「而且你大學畢業後,也剛好到適婚年齡了。」
就為了爸媽的諸多推托,她遠渡重洋到美國念書,好不容易念完大學,想想她結婚的時候也該到了吧。
「爸、媽。」夏橘兒從機場回到家里,梳洗完畢後,下樓拜過祖宗牌位,打直背脊,端坐在客廳里,表情正經的與當初夏爸爸勸退篇如出一轍。
「橘兒,你變瘦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危機意識強烈的夏媽媽忙裝熱絡的招呼。
「爸、媽。」夏橘兒一點也沒有被唬弄過去。「我要結婚了!」
「誰?」遲鈍的夏爸爸這才明白過來,嚇了一大跳,聲音有些顫抖。「你……你要跟誰結婚?」
「目前沒有對象。」夏橘兒想起金發藍眼的布萊恩,但隨即否定。
她雖然很想生個混血兒那樣的漂亮女圭女圭,可是她實在對外國人沒有半點興趣。
「那就好,那就好……」夏爸爸听了她的回答,大大松了口氣。「沒有對象的話,就不要急。先找個工作,在工作上認識的男人,選擇機會也比較多。」
「我會的,我會找一份有很多男人的工作。可是我不想慢慢來。」夏橘兒立即反對。「我該結婚了,我從幼稚園等到現在,婚事總是一延再延,現在我好不容易念完大學,終於可以結婚了。我再也等不及了!」
又是一番令夏家父母面紅耳赤的話。
找一份有很多男人的工作?老天!他們怎麼會教出這樣古怪的女兒?
「沒有對象你要嫁給誰?」夏媽媽再度露出莫名其妙的得意笑容。
「相親,我要相親。」夏橘兒堅定地說︰「只要我不停的相親,應該很快就可以結婚了。」
「不停的相親?」夏媽媽一陣呆愣。
「這不好吧?相親有時候也很危險,有些什麼紅娘公司其實都是詐騙集團偽裝的,專門騙女生。」夏爸爸連連搖頭。
「沒關系,媽媽不是有個朋友的叔叔的女兒,專門替人家作媒嗎?就是我國三時來過我們家玩的那個阿姨,我們可以請她幫忙。」
這……真是個深謀遠慮的小孩啊!夏家父母不禁同時感嘆。
這到底是怎樣的怪小孩,竟然從國中三年級就開始為結婚做打算?!
可還能怎麼樣呢?現在只能請那位朋友的叔叔的女兒,盡量找些品質不良的男人來充數,以退貨為理由,來換取女兒留在身邊的時間了。
唉!女大不中留啊!
夏橘兒跟爸媽談完結婚大事的計畫,拎著行李,回到睽違已久的房間。
房間大致維持著原樣,媽媽為了迎接她回來,仔細打掃過房間的每個角落,被單也剛換洗,夏橘兒撲到床上,嗅聞著床單上日曬的陽光氣味。
回家了!真好!終於回家了。
她舒服的眯著眼楮,眼角余光卻掃到了桌上的一幀照片。
照片里是個俊秀挺拔的男生,穿著黑紅交錯的運動服,眉宇間透出一股溫文之外的英氣,旁邊站著一個小女生,身高不及他的肩頭,笑得一臉燦然,無憂無慮。
飛天狗。
想起這三個宇,夏橘兒嘴角泄露出了笑意。
很久很久以前,照片里的這個男生,在一棟大樓的樓頂,奪走了她的初吻。
他總是非常酷,說話愛理不理的,可是那天當他吻完她,她看見了他臉紅無措的樣子。
只是很可惜,她也只看過他一次臉紅的模樣。
之後兩人就再也沒見過面了。
「他爸爸抓壞人的時候被打死了。」那天下午,媽媽這麼告訴她。「下午他就被親戚接走了,真可憐,听說他是聯考考到一半听到這消息的,結果連考試都考不下去。唉!這麼乖巧的孩子,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辦?」
夏橘兒捧著那幀照片,看著當時在自己眼中總是那麼好看又了不起的大哥哥。
不知道現在的他,在做什麼呢?
∼∼∼
非常保全
罷從美國出差回來的溫望非,此刻正端坐在辦公室里,儀表堂堂,堪稱玉樹臨風。
俊秀的眉目間下再是年少時的意氣風發,而是一股令人信任的內斂氣質。
深色的頭發有幾絡鐵灰的性格挑染,手腕上戴著米色的麻繩手環,這兩樣頗有流行感的標志放在他身上卻沒顯出任何輕佻,反而像是一種高級品味的時尚。
溫望非身為一家保全公司的企劃兼器材部主任,辦公室里時常有大客戶進出,不過今天來的不速之客,卻跟非常保全毫無關系。
而這不速之客,不只一個,總共四個,個個都穿著深色西裝,表情認真嚴肅,把室內的氣氛弄得凝滯。
「望非,你不再考慮看看嗎?」為首的中年男子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雖然你已經離開黨部半年了,可這次黨內初選,黨內高層仍強烈希望你能回來參選。」
「陳委員,我很感謝黨部的好意,不過目前我很滿意自己的工作,暫時沒有回去的打算,希望您能諒解。」溫望非不亢不卑的回答。
「唉。」已經費盡唇舌卻仍勸不動他,陳委員惋惜地嘆了一口氣。「我們這些老家伙在黨部待了這麼多年,自認看人有一定的眼光,你的潛質絕對是個將才,只要在政界繼續發展,你一定能成為同輩中的領袖人物。」
「陳委員過譽了。」
「只是我個人很好奇,為什麼你當初會突然離開黨部呢?到這家……呃……規模不大的公司?」陳委員小心翼翼地用字遣訶,惹來溫望非一笑。
「規模不大」這詞匯,對總資產全都是負債的非常保全而言,還算是贊美呢。
非常保全公司負債累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家公司的原先老板在經營上出了困難,卷款潛逃前,把空殼子丟給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企劃部主任耿仲平,就銷聲匿跡。
而事實證明,該老板雖然經營不力,可是識人眼光獨到。
臨危受命的耿仲平,天生心腸軟,為了員工生計,不願宣布破產了事,只好扛下赤字累累、搖搖欲墜的「非常保全」,並抓了高中時代四位曾欠過他人情的學長來當空降部隊,溫望非也是其中之一。
大概是公司命不該絕,在空降部隊力挽狂瀾之下,公司漸有起色,但目前卻仍舊保持負債狀態。
「你在政壇應該會有更好的發展,為什麼放棄了呢?」陳委員見他表情放松,追問著。
他還清楚記得,溫望非從大學時代一路走來意氣風發。
溫望非自大學時代就對公眾事務抱持相當的熱忱,不過這熱忱並不是對權力、金錢的熱忱,而是一種近似孩子對游戲的熱忱。
這種熱忱,讓他行事風格帶著幾分大膽狂氣,比起小心翼翼往政界發展的人,多了一份特殊魅力,令許多與他共事過的黨部人員對他仍難以忘懷。
當時溫望非用他特有的個人魅力,在政壇里玩得風生水起。
大老們對他極其賞識,友黨也不諱言他將是政壇閃亮的新秀,甚至在他尚未成為重要幕僚時期,就頻頻與他接洽示好。
可就在這高峰時期,他忽然消失了,毫無眷戀,留下諸多疑問。這也令他至今仍猜不透。
「為了還一個人情。」溫望非想起什麼似的神秘一笑,不願多提。
「原來如此啊。」見他不願多講,陳委員也不便過問。「希望這個人情還得值得。」
只是究竟是怎樣天大的人情,會讓一個前途似錦的大好青年放棄前程,寧願待在這岌岌可危的負債公司呢?陳委員無法理解。
「總之,望非,離黨內初選的登記時間還有幾個星期,請你至少答應我,會慎重考慮回來參選的事情,我會在黨部等待你的好消息。」陳委員微笑地站起身。
「我明白,我會仔細考慮的。」溫望非跟著站起身,從容地和池握手。
「如果這次無法參選也不要緊。」雖然溫望非口頭答應了,但見他意志堅定,陳委員心知無法動搖他的決心,只好懇切地轉達黨部的誠意。「如果哪天你還完了那個人情,決定重回政界,請務必跟我聯絡,黨部方面隨時歡迎你回來。」
陳委員再三表明誠意後,便跟著隨從離開了。
「感謝黨部的好意,我心領了……嘖嘖!」客人前腳剛走,項敬之後腳跟著踏進來,還一面模仿溫望非客套的語氣,順便附上評語。「溫望非,你真是天生的官僚人物啊。」
「你跟溫望非有深仇大恨嗎?這麼罵他?」蔣承禮回國之後,連著幾天心情都好得不得了,閑閑有空地嘲諷同伴。
眼前兩位大膽嘲弄溫望非的,正是耿仲平當初找來的四大高手之二。
染著金發挑染的項敬之,以前是市警局少年隊的組長,個性痞得不得了,簡直就是個不良少年,不過目前還算安分的待在非常保全,當他的電子器材組組長,順便兼任只有兩名員工的電腦部門主任。
另外一位身形較高大的是蔣承禮,他個性穩重,平日就喜歡用辛辣口舌嘲諷別人。他從前是職業軍人,身手更在水準之上,是非常保全行動組的訓練官兼主任。
「兩位—」溫望非依舊一貫儒雅笑容。「像政治這種需要用到腦子的事情你們無法明白,我完全能體諒。」
「良心建議,前進政壇前先跟我們練練不動腦子的東西吧!」蔣承禮辛辣的撇唇微笑。「要是到時候在電視上看到你被打得頭破血流,就難看了。」
「兩位有什麼事嗎?」溫望非笑了笑,轉移話題。
「特地來傳懿旨的。」項敬之不懷好意地對他挑眉。「剛遠在異鄉的伯母大人打電話來,要你今晚相、親、去!」
「相親?」蔣承禮嗤笑一聲。
「也該是時候了。」溫望非一點也沒有出現項敬之所預期的震驚或沮喪,只是點點頭回答。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倒是發布消息的項敬之,自己驚恐了起來,又下免懷疑,骨子里愛整人的溫望非究竟是不是認真的。
「不是。」溫望非回答的簡明扼要。
「所以你決定拋棄我,退出單身俱樂部了嗎?」項敬之難以置信地大喊,頓時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慨。
蔣承禮那家伙已經被舒家小美人綁死,要是連溫望非也拋棄他的話,以後他上Pub泡美眉豈不太寂寞、太無聊?!
「我還舍不得呢。」溫望非好笑地瞥他一眼。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項敬之大喜過望,直想沖上去抱住好夥伴,不過一想到對方是個男人,很快興致全退。「就一個標準優秀的現代青年而言,三十五歲之前結婚,都算是笨蛋!」
項敬之絲毫沒有意識到,在場有位急切想成婚、卻屢屢被拒的三十五歲以下笨蛋—蔣承禮,兀自繼續發表議論。
「算算看,一個男人好不容易念完大學、研究所、服完兵役,已經二十五歲,人生最精華的部分才要開始,世界還沒看夠、女人還沒玩遍,就要往墳墓里跳,不是笨蛋是什麼?」
這可是他「女人叢中過,半點不留人」的項敬之大爺,年過二十五之後的處世基本原則。
「信不信,很快你也會想當笨蛋?」蔣承禮不介意的斜睨他一眼。
「我可沒那種變態興趣!」項敬之轉向溫望非,尋求支持。「你一定也贊同我的理論吧!」
「這種因為本身貪圖美色,而導致立場嚴重偏頗的理論,我並不贊同。」溫望非口氣溫和,卻一針見血。「不過,我喜歡單身的自由。」
他並沒有項敬之那種「牡丹花下死」的風流志向,只是他也不認為結婚是件有趣的事。
扁是想像以後為了吃晚飯,就得準時回家,想跟那群不良夥伴上酒吧喝酒、聊天,還得婆婆媽媽的打電話回家報備,就讓他提不起勁來。
「那相親是?」蔣承禮興味盎然地直視他,將話題轉回重點。
「是保持單身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