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而來的忻蕾,一進茶水間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副景象——雷見風高大魁梧的身軀,站在一片狼藉的流理台前懊惱地耙頭發,邊連聲詛咒抱怨。
一個這麼高大的男人,看似強勢干練、無所不能,卻為了一杯咖啡而生氣,像個孩子似的,忻蕾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總監,讓我來吧!」
忻蕾善解人意的沒多問,只是取代他的位置,利落的把台面、咖啡機上的咖啡漬擦干淨,將那壺黑濁的咖啡倒進洗手槽里,隨後順手將咖啡壺洗淨、添了水,拿出咖啡匙放入幾匙咖啡粉。
很快的,一股咖啡的香氣開始彌漫在小小茶水間里。
但雷見風卻完全聞不到那股三分鐘前渴望得要命的咖啡香,只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感覺到茶水間里莫名竄升的溫度。
看著她白皙漂亮得像是藝術品的手利落收拾善後、迅速煮出一壺咖啡,就好像看魔法師變魔術似的,簡直教人嘆為觀止。
原本容納幾人還綽綽有余的茶水間,突然之間變得擁擠起來,站在她的身後,他覺得自己幾乎快貼上她,甚至可以聞到她的發香。
盯著她一頭被整齊盤起的發,露出雪白光潔的後頸,他竟沖動得想伸手解放那頭美麗的長發——
「總監?」
雷見風再度被驚醒,猛回神,一杯香氣襲人的咖啡就在眼前。
忻蕾一臉笑盈盈地看著他。「您喝喝看。」
他直視眼前怔忡半晌,但事實上,他看的卻不是那杯咖啡,而是她漂亮的手,想起那雙縴手柔軟的觸感,以及像是觸電的感覺——
「謝謝。」他的嗓子像是突然灌進一袋沙,干啞得不像話。
雷見風接過咖啡,急忙往嘴里灌進一大口,濃醇的咖啡滑過干澀的喉頭,讓他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嘆息。
這杯咖啡看不出來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但從她手里煮出來的味道就是那麼香醇順口,遠勝他所喝過的任何一杯咖啡。
「還合您的口味嗎?」忻蕾笑盈盈的臉龐仰望著他。
「很棒。」他直視著她迷人的笑容,目光深邃得像是快穿透她。
看著他灼熱惑人的眼神,剎那間,忻蕾幾乎以為雷見風說的——是她!
她的心陡的漏了一拍,臉上閃過短暫的臊熱,但她仍強自鎮定回以一笑。「總監喜歡就好。」
「我喜歡——」他微啞的嗓音低沉吐出一句。
那眼神、那聲音,像是春雨灑過草原,將泥土中沉寂的種子給催醒;向來主張在工作場合絕不涉及感情的忻蕾,第一次有種被撩動的感覺。
眼前這個男人太過豪爽粗獷,完全不是她所喜歡的類型,但不知怎麼的,他身上卻有一種吸引人的奇妙魅力。
兩人四目交接,像是一旦糾纏在一起就分不開的線團,霎時,一股動情的曖昧氣息在小小的茶水間里蔓延。
這股情愫來得太快、也太突然,教兩人驚慌失措地呼吸漸漸急促。
「我、我去忙了。」忻蕾強壓下這股悸動,低著頭,心慌意亂的繞過他走出茶水間,回到自己的辦公桌。
「我也該回辦公室了——」
雷見風也慌張的跟著轉身,卻迷迷糊糊走進洗手間。
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他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瞪著鏡中的自己——一頭被耙過數百次的凌亂頭發,下巴一大片沒有刮除的胡碴,不修邊幅的模樣活像露宿街頭的流浪漢。
天,鏡子里那個可怕的家伙是誰?
他驚駭的瞪著鏡子里的人,好像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模樣。
雷見風模了模下巴刺人的胡碴,生平第一次為自己慘不忍睹的模樣感到懊惱。
對感情從不感興趣的雷見風,此刻卻很確定——
他喜歡忻蕾,他想追求她!
但,該如何開始?
「我可以邀請你一起共進晚餐嗎?」他試著拉開僵硬的嘴角,對鏡中的自己展露一抹微笑。
不!不對、不對——雷見風搓搓手臂上冒出的一大片雞皮疙瘩。他笑起來的樣子實在有夠蠢,文縐縐的話也肉麻得讓人受不了,他根本說不出口。
「嘿,一起去吃頓飯吧!」他清清喉嚨,擺出瀟灑的姿態。
老天,雷見風暗暗詛咒,他看起來輕佻得簡直像個痞子,像忻蕾那麼縴細嬌柔的女人,就該用更溫柔深情的方式,不然一定會嚇壞她。
但想來想去,雷見風就是不知道一句晚餐的邀約要如何啟口,搞得他火氣忍不住又冒了上來!
去他的!
他雷見風向來就是不懂得拐彎抹角的粗人一個,哪里裝得出溫文儒雅的樣子?
打定主意,他毅然轉身走出洗手間,筆直來到那個專心工作的縴細背影後頭。
「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他粗著嗓子問道。
忻蕾循著聲源驚訝的回過頭,看向身後的雷見風,一臉慷慨就義的凜然表情。
這男人完全跟傳聞中的一模一樣,做事毫不拐彎抹角,而且還很驚天動地——但奇妙的是,忻蕾卻深深被這個坦率豪爽的男人給吸引了。
「好啊!」她爽快的點頭,開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忻蕾毫不扭捏的接受邀約,反倒讓雷見風怔住了。
看來,這個從美國回來的女人,直接爽快的程度恐怕也跟他不相上下!
「想吃什麼?」
坐上他的黑色轎車,雷見風隨即轉頭問道。
「小吃。」忻蕾一雙眼亮晶晶的,看起來宛如期待一支棒棒糖的小女孩。
小吃?雷見風怔了下,隨即想起來住在國外多年的她,最想念的自然是台灣的小吃。
「去士林夜市如何?」
「太好了!」忻蕾雀躍的歡呼一聲。
看似美麗能干,但又帶點孩子似的純真,雷見風完全被眼前這個多樣的女人給深深迷住了。
望著她美麗的臉龐許久,他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走吧!」
發動引擎,車子迅速開出停車場,往夜晚的台北市區開去。
晚上九點,士林夜市車水馬龍,擠滿觀光客與逛街人潮的街道幾乎寸步難行。
停妥車,雷見風跟忻蕾加入夜晚的人潮中,今晚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兩人幾乎得身體貼著身體才能往前移動。
「我想吃臭豆腐。」突然間,身旁傳來忻蕾渴望的聲音。
臭豆腐?!頓時,雷見風陽剛的臉孔兀地大變。
天啊,那可是他最無法接受的台灣小吃之一,隱約中,他似乎已經嗅到那股教人腸胃翻攪的可怕氣味。
但神奇的是,這一刻他不但克制住翻攪的腸胃,還堅強的拉開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容。「那走吧!」
雷見風跟著雀躍的忻蕾走進一家臭豆腐專賣店,還來不及開口,忻蕾已經利落地點了兩盤臭豆腐。
為了他身為男人的顏面以及君子風度,他忍著沒拒絕忻蕾的好意,只能豁出去似的打算慷慨就義。
坐在異味繚繞的小店里,雷見風克制著沒表現出自己的不自在,直到臭豆腐送到面前,他的臉上終于出現一點難色。
「快吃吧,听說這家臭豆腐皮脆心軟,很好吃喔!」說著,忻蕾立刻開心的咬了一大口。
看著忻蕾用雪白貝齒咬下臭豆腐,粉色的小舌還津津有味的舌忝了下唇瓣,突然間,那向來令他皺眉的味道似乎沒想象中那麼討厭了。
雷見風像被催眠似的,拿起筷子也跟著吃下生平第一塊臭豆腐。
令他驚奇的是,這聞起來可怕的食物,吃起來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口。
原來,在她身邊,什麼事都可以變得美好起來,連他一向討厭的臭豆腐也變得美味可口。
走出臭豆腐專賣店,忻蕾心滿意足的正打算往下一攤小吃逛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小巷里突來的一片騷動。
原來是幾名躲避警察開單的攤販們,正動作迅速地朝他們的方向奔跑過來——
「小心!」
雷見風眼捷手快的將忻蕾縴細的身子一攬,及時閃過一名扛著大布包躲警察的攤販。
「呼——謝謝!」
忻蕾驚慌失措地道了聲謝,發現自己竟偎在雷見風的懷里,她隨即紅著小臉退開那堵帶著獨特男人氣息的胸膛。
其實在國外這幾年來,擁抱早已成為一種禮貌,但不知為什麼,剛剛那個短暫的接觸,卻讓她臉紅心跳,還是覺得莫名心安……
雷見風紳士的松開雙臂,但還是不放心,干脆牽起她的手,就怕她又會在這擁擠的人潮中發生什麼意外。
觸到他手的瞬間,忻蕾愣了下,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討厭這樣的舉動。
看著他一臉認真護著她的神情,忻蕾明白,他絕對不是想趁機吃她豆腐,而是真心的想保護她。
冰涼的小手被包裹在他溫暖厚實的大掌里,慢慢暖和了起來,她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安全。
經過今晚,忻蕾又有了新發現,雷見風雖然不是那種細膩體貼的男人,卻很懂得保護女人不受傷害。
雷見風低頭看著她若有所思的臉龐,也不拐彎抹角直率問道︰「在想什麼?」
忻蕾像是偷偷做白日夢的小女孩被當場揭穿心事,臉蛋頓時浮現兩團紅暈。「你的手——好暖……」她輕聲說道。
看著她唇邊兩朵甜美的梨窩,就像咖啡里純白的濃膩女乃精,一圈又一圈幾乎席卷他的心。
剎時,他幾乎忘了呼吸。
握著她柔軟的小手,在擁擠人潮中感受著她淡淡的幽香與體溫,這輩子,他從沒比這一刻更想擁有一個女人——
他想,他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黑色星期一,向來是企劃部風聲鶴唳的一天。
據說,這天是龍卷風一個星期當中心情最為惡劣的一天,凡見企劃就丟、見人就罵,儼然是企劃部的浩劫日。
一早,所有職員都帶著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來上班,戰戰兢兢等著雷見風進辦公室,然後一個一個被點名叫進辦公室當出氣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向來比任何人都早到的雷見風,竟然反常的還沒頂著張臭臉出現在辦公室,彌漫著一股詭譎氣氛的辦公室,簡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緊繃得讓人快透不過氣來。
「各位早!」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劃破死寂,所有人不約而同轉頭望向來者,登時像是看到絕種的恐龍似的,一臉的驚愕不信。
「總、總監——早!」
所有人瞪大了眼,得艱難的吞口口水氣才能勉強發出聲音來。
要不是兩年多來他們已經太熟悉那張臉、那個魁梧的身影,還當真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只見雷見風穿著一身前所未見的筆挺襯衫、西裝長褲,不止一頭凌亂的黑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活像偶像劇里的英俊小生,就連一年到頭總是盤據在下巴的胡碴也被刮得干干淨淨。
所有人無不瞪大了眼,看著雷見風提著公文包神清氣爽的走進辦公室,像是看到提著公文包的外星人走進去似的。
當然,最讓他們驚愕的絕對不是他的穿著打扮,而是——他臉上那抹微笑。
打從雷見風進公司以來,他們從沒見過他笑,更別提剛剛那抹彷若踩在雲端上的笑容。
走到忻蕾的辦公桌旁,雷見風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低頭朝她綻出一抹微笑。
「早。」
雷見風醇厚低沉的嗓音一如今天的天氣撩動人心,卻教所有人不由自主又倒抽了口冷氣。
老天,他們除了听龍卷風咆哮,從沒听過他用這種溫柔的語氣跟誰說過話,一時之間,不少人紛紛隔著袖子搓起滿手臂的雞皮疙瘩。
「總監早。」仰望著雷見風,忻蕾臉上也同樣漾起一抹好甜好甜的笑。
一伙人巴在辦公隔間上,狐疑的來回審視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突然間,所有人開始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龍卷風跟忻蕾墜入愛河了!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沒有人敢喘一口大氣,沒人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深怕是自己壓力過大產生的幻覺。
一直到雷見風帶著一臉春風得意進了辦公室,忻蕾也再度專心投入工作,所有人還是張大嘴,無法從方才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
「我要進去見總監了。」突然間,李修文霍然站了起來,劃破了辦公室的一片死寂。
所有人紛紛回過神,朝他投來一抹珍重的眼神。今天的總監不尋常,大家還是自求多福才是。
帶著眾人的哀悼與祝福,李修文拿著被摔到臉上五次的企劃案,準備進辦公室送死。
「總監,這份企劃案請您過目。」李修文進了辦公室,戰戰兢兢的將企劃案遞到雷見風桌上。
丙不其然,剛才洋溢春風的臉孔,此刻正一臉若有所思,就像龍卷風來襲前陰晴不定。
看著總監翻開企劃案沉思良久,臉上閃過各種表情,看得李修文是一陣心驚膽跳,深怕下一刻企劃案就會飛到他臉上來。
「總監,這企劃案——」早死、晚死都是一刀,李修文難以忍受這種精神的凌遲,干脆求個痛快。
「修文。」突然間,龍卷風若有所思的開口了。
「是、是!」李修文頭皮一陣發麻,立刻把臉調好角度,準備接住摔到臉上的企劃案。
「女人喜歡什麼樣的東西?」
「女、女人?」李修文愣了愣,以為自己听錯了。
他偷偷瞄了眼他桌上的資料,他們此刻該討論的不是企劃案嗎?
「對,會讓女人喜歡,會讓她們打從心里微笑的那種。」
打從心里微笑?要不是李修文親眼目睹龍卷風一本正經的坐在椅子上,他還真以為他瘋了。
「首飾或者是皮包吧?!」李修文瞅著他,小心翼翼說道。
首飾、皮包?雷見風蹙起眉頭——這些東西完全不適合忻蕾。
見總監擰得死緊的眉頭,李修文又是一陣膽戰心驚。
「要、要不就是巧克力或鮮花,有些女人喜歡這些浪漫的東西。」李修文結結巴巴的說道。
花?雷見風黑眸一亮,蹙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他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忻蕾那張美麗的臉蛋,被鮮女敕欲滴的鮮花包圍的畫面,讓他不自覺的露出微笑,盯著空氣冥想入了神,根本沒注意時間正一分一秒流逝,辦公桌前還有個人在罰站。
「總監?這企劃——」半晌,李修文清清喉嚨,試圖引起總監的注意。
但從頭到尾,雷見風始終掛著抹恍惚的微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像是把眼前的李修文當成空氣視而不見。
「總監,不然您有空再慢慢看,我先出去了!」罰站了快十分鐘,李修文終于忍受不住這種詭異的氣氛,準備先逃出這里喘口氣。
「沒事就出去忙吧!」他一雙大手心不在焉的揮了揮,很干脆的下了逐客令。
李修文宛如死里逃生,連滾帶爬逃出辦公室,在龍卷風手下工作這麼久,他第一次全身而退沒挨罵。
「修文,你沒事吧?」幾個等著進去挨炸彈的同事紛紛圍過來打探情況。
「沒事。」李修文余悸猶存的搖搖頭。
「總監今天沒發飆罵人?」一旁沒人敢相信。
小心瞄了眼緊閉的辦公室大門,李修文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門道︰「偷偷告訴你們——總監瘋了!」
「瘋了?」所有人無不倒抽口冷氣。
「沒錯,得了失心瘋。」李修文堅定的點點頭。
一伙人呆若木雞,兩眼直盯著李修文許久說不出話來,一個龍卷風已經夠他們受了,往後他們要怎麼去應付一個瘋子?
接下來一個星期,辦公室里開始流傳著龍卷風得了失心瘋的傳言,原本總是氣氛緊繃的辦公室里,現在到處彌漫著春天的氣息。
總監辦公室里不再傳出怒罵咆哮,以往老是板著張嚴肅撲克臉的雷見風,現在竟然開始出現笑容,目光總是繞著忻蕾美麗的身影打轉。
雷見風跟忻蕾?
要不是親眼所見總監的異常神態,沒人敢相信這個事實——高大陽剛、豪邁粗獷得讓人望而生畏的龍卷風,居然和像朵花一樣嬌柔縴細的忻蕾談起戀愛?!
兩人極端的組合幾乎跌破近百支眼鏡,沒人敢相信那個美麗可人的忻蕾,竟然會喜歡上粗魯蠻橫的龍卷風?!
但面對眾人質疑的目光,雷見風和忻蕾好像有某種無形的默契,誰也不承認、不否認,但誰也無法忽視兩人之間那股情愫。
愛情,在宛如燎原野火的這一刻,好像就是這麼天經地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