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航領著她走到一艘已然完成的船邊,連漆都上好了,亮閃閃的令人耳目一新。
她以為只能在下頭看,想不到他一把將她抱上甲板,然後自己也上了船。
要介紹,自然是要在船上才看得清楚。這一艘形狀與常見的平底船不同,底部呈凹型,兩邊卻向外開闊,尖頭平尾,很是特別。
「這一艘便是我所改進的河船。」蕭遠航意氣風發地說道︰「這一帶的河船大多是平底,重心在底部,力求裝更多的漁貨、載更多的人,可是這樣的船不靈活,吃水不深,遇風浪容易翻覆,上回姨丈就是這樣掉下水的。
「我改造的船是參考了海船,卻不是做成尖底,而是放了兩條龍骨,兩側船舷加浮板,這樣船只一方面有了尖底船的靈活度,同時仍保有平底的穩定性,在遇到風浪時左右搖晃也不易翻覆,甚至遇到滔天大浪還有一定的機會能翻回來。」
秦襄兒听得有趣,「我們這些漁船大多是在湖里捕魚,頂多在內河航行一小段,可能遇到滔天大浪嗎?」
「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我們要考慮到未來。」蕭遠航耐心地解釋。「如果每年觀察,太白湖其實在日漸縮小,說不定在未來十數年間它便會消失不見,我們這一帶的船只遲早要渡沔水,找更大的漁場。
「可是現在的船只只適合風平浪靜的湖面,若行駛至沔水湍急之處必然撐不住,甚至想得遠一點,日後這船也能變成貨船,只要回來找我裝上桅桿風帆,便能沿著沔水通長江直抵沿海,只要不觸礁,在近海航行一段也是可以的。」
也就是說,這是一艘前所未有的河海兩用船。
她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他會被周老財嫉妒,有這樣技術的造船師傅,說實話在榮華號這個小地方是埋沒了,因著這人是自己丈夫,她也感覺與有榮焉,看著他時眼中散發光芒,帶了崇拜及愛慕。
蕭遠航迎視她,只覺得心旌搖曳,整個人得意得都要飄起來。
秦襄兒在他的帶領下,左模模右踫踫,這還是第一次她這麼徹底的參觀一艘船,直到她模到船艙上的格窗,上面已經糊了窗紙,結果她一個不小心絆到了甲板上的繩子,本能的往前一扶,手指居然就刺破了窗紙,令她倒抽口氣。
「你沒事吧!」蕭遠航連忙拉住她。
「唉呀!對不起,我把窗紙弄破了……」秦襄兒很是抱歉,這麼一艘嶄新的船,居然被她一抓就出現了瑕疵。
「無妨,這窗紙本來就很容易破,我再換新的就好。」他這倒不是安慰她,窗紙是每艘船必備的消耗品,要更換也不難。
或許因為自己也造紙,秦襄兒忍不住模模方才被自己刺破的紙,比一般家里用的窗紙厚些,應該能承受一定程度的風吹,只是自己方才太過用力了,才會刺破這麼一個洞。
「好可惜啊!這麼好的船,窗紙卻這麼脆弱。」她忍不住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船艙里不好用火燭,所以一定要有窗。有些人是以船為家的,必須要透過窗外的光線來判斷時辰,所以窗紙破了只能自己換新,如果不想太亮的時候,外面其實還有一層木板可以關上。」蕭遠航當即拉出木板示範給她看。「不過我還是喜歡船艙里是亮的,其實也可以改用紗布,只是紗布不擋風,且價格高昂,除非船東特別要求,否則一般還是只能用窗紙。」
听到自己不是犯了什麼大錯,秦襄兒吐出一口氣。想想也是,如果他做的船這麼容易就被弄壞,那他也當不了大師傅了。
因著他中午休息的時間快過了,她不好再打擾,便決定打道回府。
不過蕭遠航卻不知道,今日發生之事,默默的被秦襄兒記在心里,以後帶給了他相當大的驚喜。
*
範老爺在新的一年來到沔陽,先到了蕭家做客,除了奉上遲來的新婚賀禮,也替秦襄兒帶來了好消息。
楊樹村生產的太白紙,因為質感不輸給以往大家用習慣的宣紙及竹紙,價格也低廉,在江南賣得相當好,範老爺見獵心喜,今年還特地提早來了。
于是秦襄兒拿出了她新制的流沙紙、粉蠟箋及瓷青紙三種,其中流沙紙與粉蠟箋都可以足量生產,唯獨瓷青紙費時,且浸染上色時如果一個不小心顏色就容易不均勻,產量不多。
範老爺驗過三種紙後,笑逐顏開,認為光憑這三種紙,應該就能在江南那樣文風盛行的地方先打下一片局面。
太白湖升,漁船又陸陸續續進湖捕魚,船廠先前緊鑼密鼓的修造船只,現下終于能松了口氣。
蕭遠航得了閑,便帶著一家人,領著範老爺一同回楊樹村。
範老爺參觀了楊樹村太白紙坊的現況,也看過了新一批造出來的各色紙張,心中相當滿意,與陳大力曹秀景及蕭家一家人商討了新一年的分成後,範老爺便離去了,約好在太白湖退之後提貨,于是楊樹村的造紙大業進入熱火朝天的忙碌階段。
今年楊樹村民沒有一個到太白湖幫工打魚的,鎮上的漁民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楊樹村多了一個造紙作坊,所有人都到作坊里工作了,而且收入比打魚好得多,去年才賣一季紙,楊樹村的道路已經能修得平整,有些人家土坯屋都翻新了。
附近村子里的人羨慕已極,紛紛拉關系想到作坊里工作。
以前楊樹村老被別人笑窮,現在村長揚眉吐氣了,洋洋得意的告訴他們,今年作坊的人已經滿了,明年擴大規模會再招人,于是附近的村民們只好垂頭喪氣的繼續回太白湖幫工打魚。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秦襄兒嫁給蕭遠航也半年了,這半年來,蕭家的小院經過她的巧手裝飾變得溫馨舒適,家里那兩個男人終于過上天天有暖衣、餐餐有美食的日子。
她與榮華號的人以及鄰里都漸漸變得熟識,尤其是齊如繡,也是讀過書的,與秦襄兒莫名的合得來,白日兩人的夫君都不在,便會湊在一起干活。
有時秦襄兒體諒齊如繡家中清貧,偶爾會送些魚肉吃食,齊如繡實在不好推拒,便幫秦襄兒做繡活兒,倒是省了秦襄兒不少事。
接近端午,秦襄兒與齊如繡閑聊,才听說沔陽當地人過的端午竟不是五月五日,而是五月十五,人稱大端陽。
原來楊樹村太窮,根本吃不起粽子,那個時間大家又在搶捕最後一波漁獲,于是端午節就直接跳過去了,正日子究竟在哪一天,不會有人特別提起,所以秦襄兒即使在那里住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原來端午還有小端陽及大端陽之說。
因著這個,秦襄兒益發疼惜楊樹村的人,特地在沔陽城訂了數百個粽子,讓人送到楊樹村,再挨家挨戶的發送,當成太白紙坊的節禮。
村子里每個人收到粽子都很高興,現在他們倒是買得起了,但這是秦襄兒的心意,也是自己在作坊辛勤工作的獎勵,讓他們對作坊的向心力更強、干勁更足,也讓日後太白紙坊越作越大,長久不衰。
至于自家,秦襄兒決定自己包粽子。
她先詢問了兩個男人的喜好,蕭遠航喜歡吃帶肉的,小舶愛吃甜,至于秦襄兒喜歡大黃米包的豆沙粽子,軟糯香甜,于是最後她決定做咸肉粽、黃米豆沙粽及沾糖吃的白水粽子,三個人的口味都兼顧到了,她還將齊如繡請來幫忙包粽子。
一開始齊如繡也是手忙腳亂,不過她也是個心靈手巧的,經秦襄兒教導包了幾個粽子之後就開始有模有樣了。
「襄兒,你可知道咱們沔陽城,端午那日在東湖會有龍舟比賽?」齊如繡一邊綁粽子一邊閑聊,她綁的是三角粽,技巧比包成四角的要難得多,在齊整的緬好一個後,她看著那三角俱全的渾圓賣相,滿意地微微一笑。
「以前我小時候住京城,京城也有龍舟競賽的。」秦襄兒好奇齊如繡為何會突然提到這樁。「沔陽這里的龍舟有什麼特別的嗎?」
「賽龍舟應該各地都大同小異吧,不過我們這里的龍舟是各家船廠出船出人比賽,印象中你家蕭大師傅去年好像沒有參加。」齊如繡每年都去湊熱鬧,主要也是王秀才要教書,沒課時則須為秋闡閉門苦讀,難得一個節慶,王秀才會特地撥空帶她出門看看。
「他沒有參加?」秦襄兒詫異。
「是啊,像他那樣看起來就力大如牛的猛將缺席,榮華號可是慘敗。」齊如繡噗嗤一笑。「許大娘當時氣急敗壞的樣子,我還記憶猶新呢!」
秦襄兒皺眉仔細回想,去年端午正是楊樹村如火如荼造紙的時候,蕭遠航似乎是到陳家幫忙干活了。
難得許大娘為了端午賽龍舟輸了而動怒,事後卻還願意為蕭遠航的婚事忙前忙後,秦襄兒不由興起一絲愧疚。
齊如繡不過也是隨口一提這事,兩人閑聊間粽子也包得差不多了,她伸了個懶腰,直起身後,看著包好的粽子一怔。「襄兒,你包這麼多粽子,吃得完嗎?」
一開始的時候齊如繡還沒意會到準備的食材多了,但等到包得差不多了,看著掛在那里準備下水煮的三大串粽子,才發覺數量很是驚人。
「這不僅僅是我家的,還要送點去給學堂的師長,還有船廠的人。」秦襄兒起身燒水,一邊朝齊如繡眨眨眼。「恰好師娘在此,不如請師娘挑挑喜歡什麼口味,今天就可以先嘗嘗味道了。」
「那怎麼可以。」齊如繡臉蛋不知是熱紅的還是害羞的,搖搖手連忙推拒。
「客氣什麼,反正遲早要到你手上。」秦襄兒沒有說,她現在送了齊如繡,學院那里還是會讓小舶再去送一串,畢竟王家不好過,能幫一點是一點。
見齊如繡放不開,秦襄兒自顧自的挑了幾顆,大部分是咸肉粽,然後遞給了齊如繡。
「你家只有兩人,這粽子能放幾日,你回家現煮現吃才好吃。」完全不接受拒絕,秦襄兒說道︰「日頭偏西,王秀才快回來了,你快回家去煮粽子,恰好能趕上晚上這一頓。」
齊如繡如何不知道秦襄兒的心意?但時間確實也不早了,就算王秀才不回,蕭遠航也是要回的,總不好繼續待在蕭家,于是再次謝過之後,她便拎著粽子匆匆趕回家。秦襄兒隨即煮起了粽子,那香氣很快地飄得整個巷子都是。
不久後蕭遠航帶著蕭遠舶與福生回來了,小舶拉著福生蹦蹦跳跳的直接沖到灶房里。
「嫂子你在做什麼好吃的?這香味我在學堂都聞得到!」
秦襄兒笑著模模他頭頂柔軟的發絲,然後再模模福生,才打開鍋蓋,就要拎起一串煮好的粽子。
「我來。」粽子下水前還容易拎,但煮好後吸足了水,那分量可是不容小覷,所以蕭遠航直接替過了她,將粽子起鍋。
「是粽子啊!粽子粽子!」小舶簡直興奮得要飛起,「什麼口味的啊?現在能吃了嗎?」
「這是咸肉粽,現在已經能吃了。你和福生喜歡的白水粽與大黃米豆沙粽還要等等,須與這鍋分開煮才成,否則就串味兒了。」秦襄兒耐心解釋道。
「咸肉粽也可以啊,嫂嫂,我們都快餓死了!今天下午你給我們墊肚子的豌豆黃,又被連雲他們分了大半,根本才嘗個味道就沒了。」小舶用手肘頂了頂福生。
「對啊,襄兒姊姊,我們肚子好餓!」福生也被這香味饞壞了,急忙附和。
瞧這兩只小饞貓,秦襄兒好氣又好笑,本能的看向蕭遠航。
他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淡淡地道︰「我可以吃五個。」
秦襄兒直接笑了出來,先把送禮用的分量留出來,然後大碗一人先替他們裝了一個,再吩咐別吃太多以免積食,她便去煮甜味的粽子了。
蕭遠航三兩下就吃掉一個,趁著吃下一個的空檔說道︰「我來挑水。」
由于煮粽子需要不少水,水缸里已經半空了,蕭遠航拎著水桶出去,很快就挑滿了水,秦襄兒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家沉默的長工,對他的體貼感到心里一陣熨貼。
看著他將水倒入鍋中,秦襄兒突然問道︰「听說端午節東湖那里會賽龍舟,榮華號也有自己的船隊?」
蕭遠航倒水的手一停,但很快就繼續動作,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你今年會參加嗎?」秦襄兒問。
他眉頭微皺,本能想拒絕,因為他不喜歡和人湊熱鬧,然而秦襄兒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當即改變了主意。
「如果你幫助榮華號贏了龍舟賽,我給你一個獎勵如何?」秦襄兒笑道。
獎勵?蕭遠航興致來了,他先看看院子遠處兩個抱著粽子吃得正歡的小鬼,再看看嬌媚動人的她,大手隨即一攬,將人抱了過來。
「什麼獎勵?」蕭遠航聲音有些沉了。
秦襄兒猜想,眼下這個男人的思想,很有可能已經偏斜到某個不可言說的邪惡之處,否則他不會用這種充滿侵略性的眼光看她,像是想將她一口吞掉似的。
要是平時夫妻打情罵俏,她會欲迎還拒的與他拉扯嬉鬧,反正她知道他只是嘴上講講,骨子里對她相當尊重,什麼白晝宣婬的事他是不會做的,但是今天不同,她卻是雙手環住了他,自己貼了上去。「那個禮物,保證你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