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雞剛打完鳴沒多久,秦襄兒就睜開了眼,迷迷糊糊間,她還有些弄不清自己在哪里,只覺得床睡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被窩里暖和得都讓她覺得熱了。
身子微微一動,卻覺得自己被什麼困住了,玉手不由往旁邊模索了一下,卻模到一個炙熱的身軀,嚇得她差點沒驚叫起來。
「天還早,不多睡會?」
旁邊傳來一個嘶啞的低沉聲音,秦襄兒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輕吻了一下。
是了,她昨日成親了,明明成親前還朝思暮想的,這會兒怎麼就忘了呢?她不由得被自己的荒謬弄得輕笑出聲,小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就是這家伙壓得她動彈不得,大冬天都熱得不行。「也該起了,要做早膳呢,我這做嫂子的可不能讓小舶笑我偷懶。」
「他敢笑你?」蕭遠航哼道,敢笑就塞進學堂別回來了。
「我習慣這時起來的,也睡不著了。」她又推了推他,「你放開。」
蕭遠航無奈,只得松手讓她月兌出懷里,一時之間心里空落落的,要用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再伸手將她撈回來。
秦襄兒想翻身下床,但身子才稍稍動一下就能感到渾身的不適及酸痛,她想起自己昨夜的瘋狂,臉頰一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才扶著腰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這麼暗的房間,她以為蕭遠航看不到,誰知他目力驚人,早將她起身的嬌態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模了模鼻子自責昨夜的失控,誰叫她太迷人了呢?
秦襄兒起身先穿好了衣服,蕭遠航已經打來了一盆溫水,早就想到今日早上會用到水,他在灶里埋了炭,一起床就有熱水。
幸好他還算體貼,秦襄兒心里的氣也散了許多,就著他打來的水洗清一番後,她為自己梳了一個婦人髻,便到灶間看有什麼能做早膳的食材。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灶間的案上擺滿了許多肉菜,光是炖豬蹄就有一大盆,還有整只的燒雞,還沒煮的臘魚臘肉等等,還有一蘿筐各式菜蔬擺在角落,拿來再開一次席都綽綽有余了。
秦襄兒知道昨日還是請許大娘幫忙了喜宴的事,這些菜肴看起來都沒用過,應該是剩下來的食材,許大娘幫他們留了下來,不過這麼多食物,他們只有一家三口,是要吃到什麼時候?
可以想見昨夜的大魚大肉,秦襄兒便想著做點清爽的食物當早膳,于是她先煮了小米粥,揉面又泡了粉絲煎上幾個韭菜盒子,還涼拌了木耳及蘿卜,炒了盤蒜台炒雞蛋,再取出一些她由陳家帶來的醬瓜與榨菜,就算是今日的早膳了。
早膳做好天也亮了,蕭遠航替她端菜到了廳里,小舶正揉著眼楮由房里走出來,一看到這麼豐盛又清爽的早膳,還都是他沒吃過的口味,一下子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太好了!終于不再是巷口馬家的包子了!我天天吃,吃得都膩味了。」
秦襄兒故意睨了一眼蕭遠航,彷佛在說瞧你怎麼虧待弟弟的!
「因為很方便啊,走幾步路就能買到,咱們這附近也只有他們家這麼早開張。」蕭遠航很是無辜。
看來這兩兄弟生活的宗旨,應該是只要能活下去就好。秦襄兒心里好笑,想想他們的背景,不由又有些心疼,便模了模小舶的頭。「去梳洗一番來用早膳,以後嫂子天天給你做不一樣的。」
「是,嫂子!」小舶很有精神地大叫一聲,高高興興的沖到後頭去梳洗了。
蕭遠航看她先替小舶盛了碗粥在旁邊涼著,而自己手上這塊韭菜盒子還是自己夾的,不由吃味道︰「你可別對那小子太好,小心他恃寵而驕,以後不听話了。」
都說不能背後論人,果然小舶馬上由後頭又沖了回來,臉上還濕漉漉的,不服氣地道︰「我才不會不听話!我好不容易把嫂子從福生那里搶過來,一定會听嫂子的話的!」
蕭遠航無奈地道︰「明明是我搶來的好嗎……」
秦襄兒簡直被這兩兄弟弄得沒脾氣了,她取來一塊干淨的布巾,替小舶把臉擦干淨了。
「快坐下用早膳了,都快被你哥吃完了。」
小舶一看,蕭遠航已經在吃第二塊韭菜盒子了,連忙坐下,筷子一抄便大快朵頤起來。
秦襄兒其實沒什麼胃口,但看他們兩兄弟吃得香,也忍不住多吃了一塊韭菜盒子,最後這一桌菜很快被三個人消滅了。
早先秦襄兒已經泡了壺茶,現在熱度剛好,蕭家雖然只剩兩兄弟,但該有的認親儀式還是要有。
于是蕭遠航領著妻子和弟弟,先向父母的牌位上香,秦襄兒也向公婆敬了茶,之後她又向小舶也敬了茶,然後取出一個布包遞給他。
「過了門後,做嫂子的總是要送些見面禮。小舶,你看看喜不喜歡。」
小舶好奇地將布包打開,里頭竟是一身長衫和一雙棉鞋,他欣喜地將衣鞋摟在懷里。
「喜歡喜歡,我喜歡極了!謝謝嫂子!自從我娘不在了,就沒人給我做過衣服了,謝謝嫂子!」他拿起了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然後臭美地道︰「我就穿這身去學堂,以後福生就不能再和我炫耀他穿襄兒姊姊做的衣服了!我也有呢,還是繡了竹子的!」
今日要在家拜見新嫂子,蕭遠航特地替弟弟向學堂請了三天假。
而福生自從啟蒙後學得差不多,也被帶得稍稍活潑了,在秦襄兒出嫁後,沒人再教得了他,陳家如今也小有積蓄,曹秀景就想年後送他去學堂。
她向蕭遠航打听過州城里的學堂,一旬能回家一次,吃住的部分本來是要讓他住在學堂里,也能磨練得堅強些,但秦襄兒擔心福生一下子無法那麼快適應,在問過蕭遠航後,還是建議曹秀景讓福生住在蕭家,先從遠離父母的羽翼保護開始。
秦襄兒知道小舶與福生交情好,卻沒想到小孩子私底下還有這種較勁,不由後悔以前沒替小舶做幾件衣裳,對這孩子的心疼又更甚幾分。
「以後嫂子常常給你做。」她心想,今天馬上開始動手……不如就替他做個荷包好了,搭上長衫也算是小小書生的風流。
小舶興奮了,捧著自己的衣和鞋就繞著屋子里跑,又叫又笑的,蕭遠航也不管他,由得他去瘋。
倒是秦襄兒看得有趣,故意打趣他道︰「小舶,嫂子送你見面禮了,你準備了什麼見面禮給嫂子啊?」
小舶的腳步停了,清亮的眼神沒有看向秦襄兒,卻是看向了蕭遠航。
秦襄兒見狀,自是認為他根本什麼都沒準備,以為這是心虛的表現,不由笑道︰「與你說笑呢,你不必準備什麼給我的……」
小舶還沒說話,蕭遠航卻是先說道︰「怎麼可能會沒有呢?」
秦襄兒一句話才說到一半,立刻戛然而止,詫異地看向了兩兄弟。
「早就準備了,而且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準備了。」蕭遠航賣著關子道。
「我也有幫忙的!」小舶連忙插口。
「到底是什麼?」秦襄兒越來越好奇了,是什麼樣的東西要準備得這麼久,似乎還大張旗鼓的。
蕭遠航不語,只是以眼神示意她跟著,帶著她來到了後院。
早前秦襄兒最多也只來到了灶間做早膳,而且天色未明,昏昏暗暗,根本看不到後院還有什麼特別的,然而現在日頭高懸,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才發現這個後院除了非常寬敞之外,還搭了一間小小的……造紙作坊。
她忍不住走進去確認,的確是造紙作坊的樣子,里面有洗滌池、蕩料池、蒸煮用的大灶與料籠,而且還有一些已經處理過曬干的木料整整齊齊的堆在一旁,也就是說,眼下她若想造紙,隨時可以做出來。
這里整體跟楊樹村的作坊如出一轍,只是規模小了很多,約莫只能容得幾個人在里頭作業,不過已然令人驚訝。
蕭遠航說道︰「我說過的,你喜歡做的事,婚後我不會拘束你。我知道你牽掛著楊樹村里造紙的行當,造出各式各樣好看的紙也是你的興趣,所以我便請來景姨和姨丈,讓他們為我在後院規劃了這麼一間小作坊,以後你想搗鼓什麼新紙,就可以直接在里頭試驗。」
「你……」秦襄兒覺得喉頭癢癢的,鼻頭有些酸,要不是這里還有小舶在,她真想撲上去擁抱他。
她以為他已經對她很好了,沒想到還能更好。
小舶不願被那眉目傳情的兩人忽略,連忙插口道︰「這作坊是哥哥帶著小松哥他們一起蓋的,我也有幫忙搬東西!上次哥哥帶小松哥他們去楊樹村,就是去看村子里的作坊是什麼樣子的,這些木料就是我帶回來的!」
難怪……她一直覺得那次蕭遠航突然帶著船廠的兄弟們來認門有些突兀,原來認門只是順便,考察作坊才是正經事。
「謝謝你們。」秦襄兒閉上眼楮,要好一會兒才能緩和過來心中的感動。
「沒什麼好謝的。」蕭遠航輕輕執起她的手。「我們是一家人啊!」
秦襄兒看著他黝黑的大手牽住她細白的小手,顏色對比是那樣的突兀,卻又無比的和諧。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秦襄兒淡淡地笑了。
*
蕭家住在離榮華號走路約兩刻鐘的地方,離學堂也只是一個轉角而已,且位于桃樹巷底,出了桃樹巷就是大街,算是鬧中取靜,非常不錯的地段。
這樣的地方住戶大多家境不錯,其中就有兩、三戶是船廠的師傅,都是新搬來的,就算是蕭家也只在這里落戶三年多而已。
只有幾家當地人反倒是據拮的,只是祖宗運氣好在桃樹巷這里住著,一代代傳下來,屋子都破舊了,與蕭家這類磚瓦房都是新的外來戶是沒辦法比的。
因著蕭遠航也很少與這些鄰居們打招呼,平素就是家中與船廠兩地跑,頂多這一年又多了個楊樹村的去處,但越是這樣,他在鄰居的眼中就越是神秘。
昨日他娶親,有不少鄰居趁機串門,也被邀請進去吃酒席,于是隔日就成了這桃樹巷街坊們的談資。
其中最喜歡說閑話的劉娘子,倚著門框嗑瓜子,一邊嘟嘟嚷嚎地說道︰「昨日船廠蕭大師傅成親,你們去了嗎?」
「去了去了!那菜色可好呢!我們本來以為會被趕出來,想不到只要去的蕭大師傅就讓吃席,還不收禮金呢!」
「可惜了,要不是我家孩子昨日生病,我也帶他去湊頓好肉好菜。你們去坐席了,可見到新娘子生得什麼模樣?」
「這倒是沒見到,蕭大師傅也很快就離席了,後來喜宴的事都是船廠的許大娘在張羅的……」
圍在巷子里的婆婆媽媽們,有的是時間到了就出門閑聊,有的是買東西回家恰好遇到,也有的是听到別人聊天就出來湊熱鬧,總之圍了四、五個女人,談得興致勃勃。
其中船廠師傅周老財的妻子周嬸子,她丈夫與蕭遠航在船廠是競爭對手,算是手藝最好的兩個人,偏偏周老財年資比人家高,但技術就是差了那麼一點,沒有人家蕭遠航在船廠受重視,所以周嬸子看蕭家的人,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冷哼一聲。「這個蕭遠航啊平時在船廠作威作福的,也沒什麼了不起,听說娶了個村姑,就是大河上游那楊樹村的。要我說,那窮得鳥不生蛋的地方,能出什麼好姑娘?」
劉娘子最喜歡听這種話,不由眼楮一亮。「所以蕭家娘子應該長得不怎麼樣羅?」
「就蕭遠航那熊樣,娶的姑娘八成也是不怎麼樣的,應該就和他一樣膀大腰圓吧,否則誰受得了他那身板……」周嬸子幾乎就是這麼認定了,說話都帶了些顏色。
其余一同閑話的女人們,有的心領神會吃吃笑了起來,有的卻在心中想著,其實人家蕭大師傅長得很體面啊!如果他堂堂正正的威武模樣叫做熊,那自家相公那副模樣,只能叫做豬了……
幾人聊得興起,沒有注意到蕭家的大門老早就打開了,也不知道里頭走出來的人听沒听到這些閑話,只聞一聲清脆的聲音,在眾人的嘻笑聲中穿過。
「各位嫂子們好,我便是昨日嫁入蕭家的新媳婦,大家喚我蕭娘子得了。」
巷子里的說話聲戛然而止,氣氛有那麼一瞬間的凝結。
幾位閑話家常的婦人齊齊轉頭看向蕭家,只見身著櫻紅色襦裙、容貌姣美氣質出眾的秦襄兒,微微笑著拎著個籃子在那兒站著,所有人都倒吸口氣,一下子竟都被這蕭娘子難得的好模樣給吸引住。
不是說鄉下姑娘?膀大腰圓?誰敢模著良心說蕭娘子那模樣是丑的,自己要不要照照鏡子先?
「那個……蕭娘子啊……」領頭閑話的劉娘子尷尬地笑了笑,「咱們正說你昨日成親的事呢!蕭大師傅擺出那陣仗,真是氣派啊……」
「是啊是啊,可惜我兒子昨兒個病了,否則過去湊湊熱鬧也好啊……」
眾人彷佛集體失憶,剛才說的話全不算了,一人一句只差沒把秦襄兒給捧上了天。
周嬸子冷哼一聲,扭頭回到自家,砰的一聲把門關上,那力道之大,牆壁都晃了一晃。
氣氛更尷尬了,誰知道秦襄兒剛才听到了多少,又會不會計較呢?她們雖然碎嘴了點,但誰也不想真的去得罪蕭遠航啊!
秦襄兒微微一笑,似是並不介意,干脆俐落地說道︰「我便是要找幾位嫂子呢!昨兒個家中宴客,留了許多菜,很多都是沒動過的,恰好大家聚在這里,也省得我一個個兒叫,都在我這里拿只肘子還是臘肉吧!」
她把手上籃子上的布揭開,紮紮實實的幾個大肘子還有臘肉擺在里頭,幾個婦人听得笑逐顏開。
「真的?一人一只肘子或臘肉?」
雖說家里不缺那點肉,但這些可是好東西,還都是完整的不是剩菜。不拿白不拿,有這樣的便宜可佔,眾人瞬間對秦襄兒的印象就好了起來。
見秦襄兒肯定地頷首,眾人連忙四散,歸家去拿碗碟過來裝肘子或臘肉。
就在巷子里瞬間清空的時候,秦襄兒發現身旁的門開了,探出頭來的是一個少婦,年紀不會比秦襄兒大多少,人長得清清秀秀,衣裙洗得有些泛白,卻是干干淨淨,眼神溫和,給人挺有好感。
「這位便是蕭娘子吧?我夫家姓王,在轉角的學堂教書。」那少婦一開口,果然連聲音都很溫柔。
「王娘子。」秦襄兒還了一禮,因著福生也在學堂讀書,她知道王夫子有秀才功名,雖這秀才娘子看上去有些寒酸,她卻是眼都沒眨一下,一貫的有禮。「我正想與鄰里分享一下昨日我家宴客的菜肴,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也拿一只肘子去吧!」
齊如繡卻是搖了搖手,神情有些靦腆。「我叫你可不是貪你的肘子,只是想告訴你,這巷子里的住戶也不是家家都好相處的,你初來乍到可要看明白了。不過她們也只是嘴碎了點,都不是什麼壞人,你……你方才若听到了什麼不好的話,別放在心里啊。」
這位王娘子雖是提醒秦襄兒,卻沒有指名道姓誰家好壞,也沒有傳誰的閑話,看來人品不錯,秦襄兒笑道︰「我知道呢,謝謝王娘子提點了。」
她會選這個時候出門,就是方才蕭遠航特地告訴她,不必與鄰里打交道,因為這巷子里不少多嘴愛傳閑話的婦人。
但秦襄兒卻覺得,遠親不如近鄰,越是這樣,她越要在鄰里中留個好口碑,免得日後有事求助無門。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還是拎著籃子出門了,如今遇見這王娘子,不就推翻了蕭遠航所說的話,也不是人人都不值得相交的嘛!
齊如繡聞言松了口氣。「我還怕你心里難過呢!沒事就好了,那我先進屋去。」
「等等,王娘子還是把肘子拿去吧。」因著對方的品性,秦襄兒覺得自己有能力,就多幫襯幫襯。「我也不是與你客氣,這是喜宴上還沒做的食材,好些肉留著我家也吃不完不是?分送給大家也算是讓大家沾沾喜氣,你不收那就見外了。」
齊如繡被她說的意動。她家里是真的窮,只靠王秀才那點微薄的束修度日,平素要不是有學生會送來一些節禮孝敬的,個把月都吃不上一次肉。
想想自家相公那清瘦的模樣,對比蕭遠航猶如大山般壯碩,她真推拒不了這肘子,也想讓王秀才多吃點肉了!
「那我就先謝過了。」齊如繡喜悅地道了謝,也一樣回屋去拿了盤子來裝。
不一會兒,這街上的三姑六婆們都從秦襄兒的籃子里拿了點好處,也與這位蕭娘子相熟了。
待到秦襄兒回家,這桃樹巷里對蕭家新婦的傳聞,已經從楊樹村里來的膀大腰圓的村姑,成了京里來的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