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兵荒馬亂的一日,容安然剛剛下了馬車進了醫館,關晟凌就急匆匆的尋了過來,說寧親王世子在馬場出了意外,容安然只能跟著一起去郊外的馬場,緊急進行了一場縫合手術。
這次的情況跟上次相差不大,只是多了幾個「實習生」——她私下教導的幾個大夫。
救人的同時還要上課,真是累翻了,回到寧成侯府,她直接攤平了大睡特睡,完全不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安國公被緊急召進宮,接著在寧親王強烈的攻勢外加皇上加油添醋的助陣下,他莫名其妙的點頭答應了——安國公府未過門的世子夫人可以行醫,傳授醫官縫合術。
離開皇宮,迷迷糊糊的回到國公府,安國公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他被算計了!
這實在太可惡了,可他不能找皇上和寧親王算帳,一個是一國之君,一個是皇上的嫡親叔叔,怎麼辦?他只能將矛頭對準兒子,不過一沖進青溪院,看到正在練劍的關晟凌,一時之間又忘了自個兒要說什麼。
終于,關晟凌放下劍,扔給關東,接過關西遞過來的熱毛巾,擦拭臉和雙手,方才轉身看向關鎮山。「爹有事?」
「昨日寧親王世子在馬場出了意外,你故意請容大姑娘出手救他,就是為了說動寧親王站出來幫容大姑娘,是嗎?」
「我請容大姑娘出手救人,那是因為只有容大姑娘救得了。」關晟凌理直氣壯的道,他又不是沒心沒肺,生死關頭怎麼可能還在忙著算計?
「她不是有個師傅嗎?」
「她師傅什麼都行,就是縫合術不行。」
關鎮山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怎麼有這麼奇怪的師傅?」
「顧老就是這麼奇怪的師傅,見到血就兩腳發軟,教他尋找出血點、止血、縫合傷口,這根本是要他的命。」若非親眼見識過顧老頭那副很努力又很慫的樣子,關晟凌很難想像他有神醫之名。
關鎮山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見到血就兩腳發軟,這還能當大夫嗎?」
關晟凌一直很懷疑顧老頭真的怕血,見到身上沾了血跡,或者傷口不是很深,顧老頭只是會皺眉,因此他認為顧老頭抗拒的是縫合術。
關鎮山皺眉搖頭,「我看啊,不如直接將他扔到邊關,見了幾次戰場上的血流成河,看多了死人,保證見血就兩腳發軟的壞毛病立馬沒了。」
「顧老不是軍醫。」
「皇上教他去邊關,他敢不去嗎?」
「爹別任性了。」
聞言,關鎮山忍不住跳腳,「你才任性,什麼樣的女人不娶,偏要娶一個喜歡給人縫肚子的女人!」
關晟凌唇角一抽,糾正道︰「她不是喜歡給人縫肚子,這要先看傷口在哪個位置,若是有需要她才會縫合。」
關鎮山突然瞪大眼楮,右手模著,「若是這里……」
關晟凌差一點翻白眼,「爹,別鬧了。」
「這話不是你說的嗎。」關鎮山覺得自個兒的擔心並沒有錯啊。
「爹只要知道她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對我來說,她首先是我的兒媳婦,其他都是次要的。」
關晟凌歡喜的唇角上揚,「謝謝爹。」
「嗄?」
「爹承認她是兒媳婦了。」
關鎮山又跳腳了,「你讓寧親王跟皇上聯合起來逼迫我,你爹還能硬扛嗎?」
「爹扛不住又不是我的錯。」關晟凌覺得是老天爺站在自個兒這邊,皇上的提議還在耳邊打轉,他都沒想清楚找誰出面,京中在他爹面前夠分量的不多,而這些一個個都是老狐狸,從來不會選邊站,萬萬沒想到寧親王世子出了意外,甚至他還沒求上門,寧親王就自動站出來當說客。
關鎮山張開嘴巴又閉上,真的好郁悶,寧親王不只是身分比他高,輩分還比他高,他能怎麼辦?
「爹,可以挑日子了吧。」
「庚帖還沒交換,八字還沒合,挑什麼日子。」
「知道了,有勞爹費心了。」
關鎮山不想說了,太氣人了,轉身走人。
關晟凌恨不得立馬告訴容安然,不過還是先盯著爹,看看他接下來有什麼動作,或是直接爽快的敲定兩家的親事。
中秋佳節,闔家團圓的好日子,寧成侯府四房難得齊聚一堂吃飯,容安然因為對趙敏上心,難免多看幾眼,然後就有了發現。
「大姊姊,三嬸今日穿衣是不是特別嬌女敕?」容悠然靠在容安然耳邊嘀咕,如今自視為容安然的耳目,她當然盯緊了三房,很快就發現以前不曾注意的事。
「今日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容安然表面無動于衷,心里卻翻天覆地。
原本趙敏愛穿什麼都無所謂,可是一個人的習慣不容易改變,譬如她喜歡淺色,不可能突然改穿艷麗的桃紅,而喜歡沉穩色系的趙敏突然變成小女子,這不是明擺著其中有什麼貓膩嗎?
「是啊,但也不必穿得像未出嫁的姑娘吧。」容悠然唇角一抽,三十幾歲的女人穿女敕黃色,怎麼看怎麼怪。
「……人家有一顆少女心。」
容悠然歪著腦袋瓜看著容安然,「原來大姊姊也會說違心之論。」
「你怎麼知道她沒有一顆少女心?」容安然不慌不忙的反過來一問。
頓了一下,容悠然輕哼一聲,「完全無法體會女兒的心情,哪來的少女心?」
容安然無法反駁,趙敏若真的懷抱少女情懷,怎麼可能會阻止女兒嫁給關二公子?雖說同一家兄弟不太可能娶同一家姊妹,但是雙方不計較利益,這就不是什麼難題,況且關二公子很出色,三妹妹嫁給關二公子並不吃虧。
「大姊姊,你看出什麼貓膩了嗎?」
「你說呢?」容安然看出來了也不能說,因為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我說啊,這兒有她喜歡的人。」容悠然的聲音壓得很低,若非容安然的耳朵很敏銳,很難听青楚。
容安然不由得一僵,這丫頭竟然說出來了!
「三叔今日也在,他們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容家的男子各個都是帥哥,三叔甚至可以稱為美男子,不過少了男人味,反倒沒有她爹吸引目光。
容悠然斜睨了容安然一眼,呵呵一笑。
「你這是什麼反應?」
「大姊姊很清楚我真正的意思。」
容安然的表情一肅,「有些話不能輕易出口,那是污蔑,何況對女子來說名聲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嗎?」
容悠然瞬間蔫了,「我只是小小聲的告訴大姊姊。」
「你是小小聲,但你能保證人家沒听見嗎?有些人耳朵特別厲害,而且有人死死盯著我們兩個,若是能從你說話的嘴型猜出內容,不等于教人听見了嗎?」
容悠然後知後覺發現來自左右的目光,不過她沒什麼好心虛的,只是用目光反問︰看我干啥?
然對她哼了一聲。老是拉著大姊姊嘀嘀咕咕,是不是在取笑她被娘禁足的事?
容悠然撇了撇嘴,繼續拉著容安然說個不停。
「大姊姊放心,她那個人沒什麼腦子,你當面說她也不見得听得懂。」容悠然從來不掩飾她的鄙視,沒辦法,她對三姊姊跑去偷看男子的印象太深刻了。
容安然不予置評,她和三妹妹接觸不多,認識不深,對三妹妹的印象是還沒長大的孩子,或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不同于四妹妹,四妹妹偏向放養的孩子,繼母這個人只抓孩子的大規矩,其他的由著孩子自個兒發展,也因為如此,龍鳳胎都看不見繼母的影子。
「大姊姊,她喜歡的人會是誰?」容悠然忍不住低聲問。
這個問題容安然原本不想回答,可是過了半晌,她還是說了。「只要沒有危害到任何人,不一定非要追究到底。」
略微一頓,容悠然轉頭看著男子那一邊,兩邊並未使用屏風隔開,只是有點距離,因為祖母認為自家人不需要太講究規矩。
「好啦,專心用餐,面對美食要好好享用,這是對廚子的一種尊重。」
「大姊姊的歪理總是特別多。」不過容悠然接下來便安安靜靜用餐,因為肚子真的餓了。
容安然覺得人生真的很奇幻,明明前一刻「嫁進安國公府」還離她很遙遠,可是下一刻兩家交換庚帖,合了八字,並且挑好了成親的日子。
「這是真的嗎?」雖然祖母親口說的,不可能有錯,可是見到關晟凌,容安然還是想再確認一遍。
關晟凌握住她的雙手,聲音帶著請求,「我想早一點成親,明年春暖花開的日子好嗎?」
「不是已經挑好了明年秋闡過後嗎?」
「那是你祖母挑選的日子,還沒有確定。」
「祖母舍不得我太早嫁人,她願意明年秋闡過後就讓我嫁進安國公府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她隨著祖母去越州住了九年,祖母親自教養她,對祖母而言,她不是孫女,而是閨女,祖母肯定舍不得她太早成親。
關晟凌委屈巴巴的看著她,他恨不得明日就將她娶回家,可是大家都要他再等上一年,這不是折磨他嗎?
「不過相差幾個月。」
「對我來說是度日如年。」
「我可以光明正大行醫了,以後你想見隨時可以見到我。」
確實如此,可是他不滿足啊,不過他也知道,不願意她嫁得太委屈了,沒有一兩年的準備是不夠的,因此對容老夫人來說,明年秋闡之後已是最近的日子。「好吧,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能落在行醫之後。」
容安然忍俊不住的噗哧笑了,見他無比哀怨的眼神,連忙止住笑聲,解釋道︰「你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與你相提並論。」
這是她送給他的情話嗎?關晟凌情不自禁傾身靠過去,在她額頭上深深一吻。
雖然這個吻一點激情都沒有,更像是一個印記,可是容安然害羞的臉紅了,還有絲絲的甜蜜縈繞心頭。
半晌,關晟凌依依不舍的退開,很鄭重的宣布,「恭喜你,終于證明自個兒的價值遠高于身分,以後不會有人拿你的身分說事了。」
「安國公怎麼會妥協?」這一切真的很難教她不產生作夢的感覺,如今她對安國公多少有些了解,武將出身,從里到外都是標準的大男人,要不明知戰場上的士兵需要外科大夫,人命比什麼都還珍貴,為何還要跟她討價還價?說白了,他就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女人應該是弱者」的坎。
「寧親王加上皇上。」
略微一想,容安然就可以猜到事情的經過,兩大強權逼迫,他有多憋屈啊。「安國公是不是很生氣?將來他會不會反悔?」
「其實你能成為安國公府的兒媳婦,我爹很開心,他只是面子拉不下,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放低姿態求他,他越想就越不得勁。」見她一臉懷疑,關晟凌舉起右手,「我發誓,這是真的。」
頓了一下,容安然歪著腦袋瞅著他,「我怎麼覺得安國公在跟你較勁?」
關晟凌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我爹有時候像個孩子。」
容安然忍不住笑了,「人偶爾都有孩子氣的時候,不過你確定他將來真的不會反悔?」
「我爹是個武將,他承諾的事不會反悔。」
容安然終于安心了,「我真怕他事後算帳。」
「不會」
「對了,關大哥,我三嬸的事還是想請你多費心。」原本以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多少可以出點什麼,可是事實證明,事情不是她想得那麼簡單,除了那日闔家團圓發現的事,根本一無所獲。
根據金珠的說法,靠近三房就會有人過來問東問西,別說打听消息,你小心被人家反過來套話,而四妹妹能得到三房消息,這是多年經營成果,不過能知道的也只是三房鬧出來的動靜。
「好,這事交給我。」
容安然想再說點什麼,可是想想算了,這種事未經證實還是不要亂說。
雖然請關晟凌幫忙打探趙敏的事,可是容安然不敢完全寄望于他,問題是容馨然那邊消停了,想靠容馨然得到些什麼消息,那是別想了。
中秋佳節那一日,趙敏那身粉女敕的鵝黃不停在眼前晃來晃去,直覺告訴她趙敏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再想想暗處對她不利的若是趙敏,她站出來能不能詐出點什麼?總之,容安然先掌握趙敏的生活習慣,特地早一步守在花園荷花池邊與她巧遇。
「大丫頭!」趙敏見到荷花池邊的白色身影嚇了一跳,再看看在旁邊跑過來過去的小狐狸,莫名的想要轉身走人,可是她不能,這會曝露她的心虛。
容安然轉身迎上前,似笑非笑的道︰「三嬸一早就來這兒賞花。」
「本來想去明德堂,可是見今日秋高氣爽,不自覺就繞到這兒了。」
「三嬸不知道祖母這個時候都在草藥園嗎?」如今祖母的心思全部投注在草藥事業上,明德堂再也見不到萬紫千紅的景色,因此早上問安從五日一次變成十日一次,若是祖母有事,前一日明德堂的婆子會前去通知。
「……我忘記了。」趙敏的眼神閃了一下。
容安然輕聲一笑,「我還沒走到明德堂就能聞到草藥味,三嬸竟然忘了祖母如今醉心于草藥園。」
趙敏的臉色一變,可是很快就冷靜下來,「我不是你,我又不是大夫,不會關注你祖母的草藥園。」
「也是,三嬸的心思都在三妹妹身上。」頓了一下,容安然隨即又道︰「不過三嬸莫要對三妹妹太過嚴厲了,將心比心,免得她想不通,與自個兒離心,這豈不是得不償失?」
趙敏的臉色更難看了,這丫頭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事?
容安然彷佛沒察覺到趙敏的心情起伏,轉身面向荷花池,自顧自的道︰「可是話說回來,有個嚴厲的母親總好過沒有娘親看顧,三妹妹應該懂得珍惜。」
「……」趙敏想說點什麼,但是思緒很混亂,又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容安然側過頭看著趙敏,「三嬸認識大廚房的陳嬤嬤嗎?」
「什麼、什麼陳嬤嬤?」趙敏下意識的想避開容安然的目光。
「這位陳嬤嬤負責大廚房的采買。」
「我不管大廚房,不清楚大廚房的事。」
容安然輕輕一笑,收回視線,明顯放下這個話題,不過趙敏只覺得好像被人扒了衣服,一刻也待不住了。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容安然沒有轉頭看上一眼,但也知道趙敏簡直是落荒而逃。
「姑娘,侯爺在你左邊。」金珠上前低聲道。
轉過頭,見她爹沿著荷花池漫步而來,容安然微微挑起眉,這是巧合嗎?
容安然走上前問安。「爹今日興致真高,大清早跑來這兒散步。」
「今日不用上衙,用過早膳,沿著荷花池走走消食,若是來了興致,順道找一處地方作畫。你呢,怎麼會在這兒?」
容晹已經四十了,可是看起來像個二十多歲的翩翩貴公子,放在人群當中往往會成為焦點人物,容安然甚至覺得往他身邊一站,他像哥哥,不像父親。
「今日突然想起九年前的意外,我就帶小白來這兒走走。」
小白听見主子提到自個兒就吱吱叫。
「你怎麼會養一只狐狸當寵物?」容晹對大女兒的感覺很矛盾——瞥扭又渴望親近,離開身邊多年,父女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可是女兒跟元配一個模樣,看著女兒就彷佛元配重新活過來了,他看著就歡喜,很想靠近她。
「撿到了,我若不養,它可能活不下來。」
「這樣啊,可是它未免太胖了吧。」
「吱吱吱!」小白為了證明自個兒一點都不胖,咻一聲,轉眼就不見蹤影。
容晹呆住了,這只胖狐狸怎麼比馬兒跑得還快?
容安然見狀唇角一抽,她怎麼覺得她爹有點傻氣?不過這個問題不重要,她比較關心的是——「爹常常沿著荷花池散步嗎?」
「早膳過後,只要時間許可,爹都會來這兒轉上一圈,這兒是侯府景色最好的地方,你不覺得嗎?」容晹眺望著荷花池,眼中滿載著回憶。
「我看荷花池的景色還好啊。」
容晹瞪了她一眼,「沒眼光!」
容安然差一點笑了,她這個爹真的長大了嗎?
「青菜蘿卜各有所愛,爹喜歡的,女兒難道就一定要喜歡嗎?」
女兒終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元配,明明看似一個樣,性格卻截然不同。容晹擺了擺手,不跟她羅唆了,「爹去作畫了。」
容安然目送容晹繼續沿著荷花池往前走,最後進了涼亭,吩咐小廝幫他架好作畫的工具,全心全意的投入丹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