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晟凌將手上的釣具交給關東,讓他送回容家莊子,然後帶著關南回了自個兒的莊子。
進了院子,關晟凌在老樹下的石椅坐下,如今可以說是越州最美好的季節,他不喜歡窩在書房,院子不僅有外頭隨風而來的桃花香,還有淙淙的溪水聲。
關晟凌接過關南遞過來的書信,拆開信封,取出箋紙,上頭提起他的親事,父親將關容兩家的親事決定權交給他。
「沒想到真教你說中了,國公爺不敢擅自作主決定你的親事。」明景陽縮在關晟凌的身後跟著一起看信。
「你怎麼老愛當賊?」若不是早習慣明景陽喜歡「突襲」,關晟凌肯定嚇了一跳,不過這要怪他自己心神不寧,竟然沒有察覺。
「你太專注了,我怕打擾到你。」明景陽直起身子,繞到另外一邊坐下。
「我看是你想偷看信。」
「我不看你也會說啊。」不過偷看更有樂趣罷了。明景陽在心里補上一句。
「這事不需要藏著掖著。」他可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看重要的書信。
「我們還是說重點,你的決定?」
「這事與你有關嗎?」
「你別這麼小器,我早晚會知道。」
「是啊,可是我不想告訴你。」
明景陽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你不會真的如此待我吧?」
「你太過急躁了,正好借此磨一下你的性子。」
「放屁!」
關晟凌不理他,將箋紙收回信封。
「關子善,我們可是兄弟,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
「事情未定之前,誰也不能保證沒有變數,待事情定下來我自然會告訴你,何必急于一時?」關晟凌不太喜歡自個兒的表字,感覺好像他很不善良,可這是先皇以厚愛之名賜下的,而當時他出生不久,不能反駁,他爹更不敢說一個不字,總之,相熟之人從來不會喚他子善。
「你想娶誰不想娶誰,誰能左右得了?」明景陽沒好氣的冷哼一聲。
「我不喜歡大聲嚷嚷還未成定局的事。」
明景陽一副懶得跟他計較的模樣,擺了擺手,「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們可是好兄弟,我還會看不出你的心思嗎?」
關晟凌一笑置之,今日之前他並未確定自個兒的心意,她與他接觸過的女子不同,他看她是很獨特的存在,可是剛剛見她一心一意救人,他的心動了,有個念頭烙印在心頭——
他要她留在自己目光所及之處,若她成為他的妻子,他可以感覺自個兒的心是歡喜的,他對成親這件事終于有了期待。
明景陽突然嘆了聲氣,「你的親事一旦定下來,我也逃不了了。」
「那位應該幫你相看好了。」
聞言,明景陽更愁了,「那位會不會幫我選個悍婦?」
「若想管得住你,性子太過綿軟可不行。」
明景陽也不喜歡綿軟柔弱的女子,可是他更不喜歡有人盯著,一個人想干啥就干啥,多愜意啊,就如同這次關晟凌來越州尋神醫,他跟皇上說一聲就可以跟來越州游玩,多爽啊!
關晟凌沒再多說,起身去了書房,他得修信一封回京,盡早將親事定下來。
十日的等待終于有了好消息,乞丐一一將求醫的名單打听清楚了,關南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趕緊向主子報告。
「郡王府嫁進袁家的姑女乃女乃有八九個月的身孕了,听說情況不太好,很有可能一尸兩命,最後只好找上雲山藥莊,求顧老出手幫袁夫人調養身子。」主子最關心的是安南郡王府……不,應該說是容家大小姐,關南當然先從安郡王府說起。
「越州四大家族之一的袁家嗎?」關晟凌是來越州尋找神醫,除了必須掌握的事,他不會將其他的事放在心上。
「對,不過郡王府這位姑女乃女乃只是袁家的小兒媳婦,要不袁家也不會同意她回郡王府待產。」
「安南郡王需要有力的結盟,以便他能在越州站穩腳跟,但也謹記低調原則,若他瞧上袁家長媳的位置,皇上不會容許他安穩的待在越州。」
「听說郡王府為了這位姑女乃女乃尋遍越州的大夫,可是沒有一個例外,所有大夫都說情況不樂觀,郡王府不得已求顧老出手,很可能就是為了傳言中的剖月復取子。」
「這事從哪兒傳出來的?」
「郡王妃的院子,一個粗使婆子據說識得先前剖月復取子那一家的奴婢,為了前途將這事捅到郡王妃面前,郡王妃又派人查探,隨後這位姑女乃女乃就回到王府待產,郡王妃去雲山藥莊求醫……這麼一折騰,郡王妃院子的人多少有所耳聞。」
關晟凌笑了,「這世上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
「顧老應該就是那位剖月復取子的神醫。」關南肯定的道。
「不僅如此,顧老便是華叔。」關晟凌猜想容安然是代替師傅去郡王府,因為求醫的是孕婦,容安然比師傅出面更適合。
頓了一下,關南中肯的道︰「小的以為這事還是需要查證。」
關晟凌同意的點點頭,「此事關系重大,當然需要查證,不過既然知道我們要找的人在哪兒,接下來只要盯著就可以了。」
這趟任務算是完成一半了,關南感覺輕松了不少,忍不住自嘲,「顧老就在我們面前,我們竟然到處找人,還花了那麼多銀子,越州的乞丐見了小的便笑得闔不攏嘴,直喊小的財神爺。」
「他有心隱藏身分,誰能想到他是雲山藥莊的顧老。」關晟凌突然有個想法,顧老會不會是因為崇拜華佗,故而自稱華叔?
「不過,顧老真的是一點大夫的樣子也沒有,反倒是容大姑娘……」關南可沒忘記河邊看見容安然救人的景象,當時周遭有好多村民圍觀,可是他們有志一同的保持沉默,深怕打擾她救人,而他們眼中全是對她的信任。
「華叔是神醫,難免比較任性。」
關南突然想起一事,「不過華叔明明是顧家子孫,為何還要拜容老夫人的父親為師?」
這一點確實令人困惑,關晟凌轉而問︰「你可查了容大姑娘來越州以後的事?」
「了,跟明公子听來的消息差不多,容大姑娘來了越州,突然吵著要跟容老夫人學習醫術,沒想到三個月未到,容大姑娘就將容老夫人的醫術學透了,容老夫人看出容大姑娘在這方面的天分,只能求她師弟收下容大姑娘。」
「因為容大姑娘是女子,若不是舍不得花銀子上醫館或者突然發生意外,村民還是喜歡上醫館看病,不過提起容大姑娘的醫術,村民都說好。」
「那日孩子溺水,村民第一時間來尋的是她,這就足以說明她醫術很好。」雖然先前就知道她懂醫術,但都沒有那日親眼見她救人來得觸動他的心,這樣的她格外動人,可惜她無法像男子一樣救死扶傷,這是不是令她傷心難過?
「小的也看出來了,村民很信任容大姑娘。」
雖然認定華叔就是顧老,關晟凌還是仔細詢問了其他幾家的情況,那些人家不是老太爺就是老夫人生病,基本上都是老毛病,因為老人家年紀大了,便偶爾上雲山藥莊請顧老前來瞧瞧,顧老去過一兩次後就不太搭理,若是再三來催,雲山藥莊會安排顧家其他人前往,當然,情況真的不太好時顧老還是會出面,總之顧老雖任性,但也知道分寸,並非那種見死不救的大夫。
「對了,小的回來之前見到有馬車停在容家莊子外面。」
關晟凌點頭表示知道了,京城那邊應該定下親事了吧。
「姑娘……姑娘……」
金珠一路狂奔進院子,咚咚咚跑上台階,正準備沖進房間,容安然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
「我在這兒。」容安然閉著眼楮躺在桂樹下小憩,感覺太舒服了,連小狐狸都安安分分窩在藤椅邊睡覺,她實在懶得理會,可是任由金珠叫個不停,愜意的午後時光就沒有了。
金珠緊急煞車,連忙扶住門框站穩了,立馬又轉身往回跑,沖到桂樹下。「姑娘,京城侯府來人了。」
「哦。」容安然甚至懶得睜開眼楮,侯府每年都會來人,父親和繼母都是孝順的子女,年禮一定要有,送年禮的絕對是親信,不過今年來得有點勤,明明一個多月前剛剛來過。金珠在椅子旁邊蹲下,「這次京城來的是大總管。」
容安然還是懶洋洋的哦了一聲。
「姑娘還不懂嗎?大總管親自來越州一定跟姑娘的親事有關。」
「那又如何?」
金珠急得想跳腳,「難道姑娘不擔心嗎?」
「有差別嗎?」這個時代婚姻由不得自己,每個家族都有自身考量,娶誰嫁誰從來不是因為男女之情,她為了這種事發愁不是很傻嗎?
在她看來,無論自由戀愛或家族聯姻,婚姻的經營才是最重要,她可是見過那個「自由戀愛越多,離婚率越高」的時代,她懶得去想嫁給誰,反正只要守住自個兒的心,努力過好日子,若有行醫的機會那就更好了。
「姑娘若能嫁進安國公府,將來就是國公夫人了。」
「國公夫人有什麼好的,管東管西羅哩叭唆,日子多累人啊。」
「姑娘,你就不能爭氣一點嗎?」雖然主子性子好,當丫鬟的日子好過,可是什麼都無所謂也很令人發愁,主子沒分量,當奴婢的就很容易被人家欺負。
容安然終于睜開眼楮,很清楚她的想法,伸手模了模她的頭,「你別擔心,你家姑娘再不爭氣也有本事護著你。」
「姑娘不爭氣,連自個兒都護不住。」
容安然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忘了你家姑娘最擅長什麼嗎?」
「醫術。」
「沒錯,誰不長眼楮欺負我,我就下點藥教導他學習當個好人。」容安然傲嬌的抬起下巴,她性子雖然懶散,不愛爭搶,但絕不容許人家欺負到自己頭上,該出手的時候一點也不會手軟。
金珠知道姑娘醫術很厲害,也見過姑娘用銀針使人瞬間無力,可是在她看來那都是旁門左道,沒有身分地位來得有用。
「姑娘,奴婢還是覺得國公夫人的身分比較實在。」
這個時代的門第觀念太重了,金珠有這種認知不難理解,不過容安然覺得自個兒有責任教導她,于是語重心長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金珠,你要記住,外在那些都是虛的,變數一來,身分地位可能一下子就沒了,人啊還是要自個兒有本事,有了本事到哪兒都可以過得好。」
頓了一下,金珠訥訥的道︰「姑娘,眼前還是你的親事比較重要。」
容安然突然覺得很挫敗,雖說這是不同時代不同環境的代溝,可是歷史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一國之君有可能成為階下囚,一國之母有可能被小三小四小五取代,若自身沒有本事,守不住外在的繁華似錦,換句話說草包還是別想當老大……她扯太遠了,反正人還是實在一點,不要強求,日子會過得輕松一點。
「姑娘,去瞧瞧吧。」金珠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不必,若是與我有關,祖母還能不告訴我嗎?」
金珠很絕望的一坐在地上,嘟囔道︰「姑娘就是懶。」
「我只是覺得早晚都會知道,不必著急。」容安然承認自個兒懶散,但並非懶惰,她可以為了鑽研醫術廢寢忘食,炮制藥材從來不假他人之手,說她沒有蜜蜂勤勞她不反對,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金珠只能給予哀怨的眼神,容安然見了索性再度閉上眼楮,眼不見為淨,相信祖母和大總管說完了話,她的悠閑時光就沒有了。
果然,半個時辰後,容老夫人身邊的于嬤嬤就親自過來請她,安國公府做出了決定,兩家親事落在世子爺和她身上。
雖然高坐牆頭,晃著兩只腳很不雅觀,可是此時家家戶戶已經關門落問,容安然也就由著自個兒的性子,吹著帶絲沁涼的晚風,感覺輕松了不少。
若說她排斥安國公府的親事,那倒不是,她不能不嫁,也不能自由戀愛找結婚的對象,所以無論成親對象是誰,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因此國公府的親事會不會落在她頭上,她從來沒放在心上,只是如此塵埃落定,莫名的生出一種茫然的感覺。
一輩子就此定下了,看起來應該前面的路一目了然,可是她只見排山倒海的壓力,還有一身的醫術無法學以致用,然後,她覺得自個兒頓時如同失去方向的船只,這些年她傾注心思在醫術上究竟是為了什麼?
「吱吱吱!」小狐狸似乎感覺她的消沉,在她身上跳過來跳過去。
容安然有氣力無的將小狐狸按在旁邊,「你想害我摔下去嗎?別亂動。」
「吱吱吱!」小狐狸就是個不安分的,這麼一點高度不怕摔。
「姑娘,時候不早了,下來了好嗎?」金珠快哭出來了,原本是想當默默的守護者,可是越看越膽顫心驚,小白就是個會胡鬧的,姑娘太危險了。
「我不是教你先去睡覺嗎?」
「你不睡,奴婢如何敢睡呢?」
「你不必擔心,有小白陪著我了我就會去睡覺。」容安然模了模小狐狸的腦袋瓜,小狐狸還吱吱吱的附和。
金珠干笑了幾聲,最教人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小家伙。
小狐狸明顯感覺到金珠的嘲諷,抗議的吱吱吱叫,跳過來跳過去,容安然見此情景無心吹風了,起身準備下來,只是小狐狸跳得太歡快了,一不小心撞到她,然後她就慘了,頭朝下栽下來……
容安然腦袋一片空白,這下子腦袋不開花臉兒也會遭罪。
可是她以為的慘劇並未發生,因為某人在她落地的前一刻抱住了她。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什麼都忘了,兩人眼中只有對方,直到金珠的聲音隔著圍牆傳過
「姑娘,姑娘,怎麼了?你還好嗎?有沒有摔傷?」金珠一次又一次使勁往上跳,可是圍牆太高了,伸直手都踫不到牆頭,更不可能看見另外一邊的情況。
容安然慌張的從關晟凌身上跳下來,可想而知——摔了,還好摔得不疼。
「姑娘,姑娘!」金珠一直沒有听到回應,不免生出擔憂。
「沒事。」容安然力持鎮定的站起身,真是太尷尬了,好想捂臉,一時看帥哥看傻了,結果就在人家面前出丑鬧笑話。
「真的沒事嗎?」
「沒事。」深深一口氣,容安然轉身面對關晟凌,行禮道︰「謝謝公子。」
「我還是讓你摔著了。」話一出口,關晟凌就恨不得拍自個兒腦袋瓜。
他不喜歡廢話,但不是不擅長言語,怎麼會在口頭上犯了那麼大的錯誤?他抱了她,她還摔了,這太難為情了,他不假裝沒這回事,還刻意挑明,這簡直是沒腦子的人干出來的事。
嬌顏瞬間白轉紅,容安然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這是在提醒她剛剛有多蠢嗎?
「咳……需要我幫忙嗎?」關晟凌撇開頭,避免直視那張清麗的容顏,免得不知不覺就失了神……
今夜他怎麼一直不受控制呢?明明是想站在院子欣賞月色,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瞧見她和小狐狸在牆頭上,不知不覺就停下來靜靜守護;當她摔落牆頭,不知不覺飛身而去;四目相對,不知不覺就忘情了。
「不必,我可以自個兒爬上牆。」容安然努力假裝不在意,不過就是摔了不好看,可惜時間太晚了,她不好繞回莊子走正門。
「你當心一點。」她有本事坐在上頭,當然有法子爬上去,可關晟凌就是不放心,就怕再來個萬一。
「……剛剛是不小心,這點高度難不倒我。」他干麼還不走呢?難道要她當著他的面爬上去嗎?她是隨興了點,什麼事都不太上心,但是當著一個似熟不熟,又是救命恩人的面前爬牆,感覺就是瞥扭。
「我還是看著你上去。」關晟凌不知道自個兒怎麼倔上了,因為確定要娶她為妻,守護她是他的責任嗎?
「你干啥看著我上去?」容安然瞪圓雙眼,這個男人是呆頭鵝嗎?難道看不出來她就是不想讓他看嗎?男女有別不懂嗎?
莫名的,關晟凌覺得心情非常愉快,「我要確定你平安進入莊子。」
「我平安與否關你什麼事?」
「我見到了,就不能不管。」
「那你就當作沒見到啊。」
「可是我已經見到了啊。」
什麼叫瀕臨抓狂,容安然體會到了,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想要罵人,從來沒見過這麼拗的人!
「你趕緊上去吧。」
金珠的聲音再一次虛弱的傳過來,邊關心她是否安好,邊催著她趕緊回來。
容安然不能再跟關晟凌耗下去,先是借著一顆大石頭一蹬,攀住圍牆,然後姿勢不太雅觀的一只腳跨過去,坐起身,再將另外一只腳跨過去,同時轉正身子,在此之前不忘回頭瞪他一眼,再縱身一跳。
關晟凌目送她離開視線,唇角歡快的上揚,沒想到她也會氣嘟嘟的兩頰漲紅,真是太可愛了。
「姑娘還好嗎?」
「你看你家姑娘好還是不好?」
「看起來還好,可是聲音悶悶的感覺不太好。」
「你的耳朵想睡覺了,听不清楚。」
「沒有,奴婢听得可清楚了,姑娘聲音悶悶的,好像不太好。」
「告訴過你多次,雖然說話直白很好,但是要有技巧……」
關晟凌听著她們漸漸遠去的聲音,忍不住握拳堵住嘴巴,轉過身,很有閑情逸致的踏著月色回去。
他喜歡她在自個兒眼前越來越鮮活,再也不是那個隨興灑月兌像是隨時會消失而去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