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修懶懶抬眼,一雙墨玉般的眸瞅著他半晌,似笑非笑地道︰「話都叫你說完了,本王還有什麼好說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只是栽在這等狗官手中,叫人不快罷了。
「秦王這是認罪了?」
「認不認罪又如何?」宇文修幾乎被氣笑了。
梁豫正要開口,後頭卻響起有人高呼二皇子、太子殿下駕到,他趕忙回頭迎駕,而宇文仁和宇文信大步流星來到牢房前,宇文修只是淡睨他倆一眼。
「三弟,我不相信是你煽動五弟和六弟造反,其中必有原由,是不?四弟就在這兒,你有什麼事盡管對他說,他肯定能幫你。」宇文信心急地道。
「三哥,到底是怎麼回事?」宇文仁沉聲問道。
宇文修垂著眼,突地笑得譏刺,道︰「欲知詳情,何不問問你身旁那位?他可是你外祖一手教出的狗,忠心不二,十二年前沒弄死我,十二年後怎會放過我?」
梁豫是宇文仁的三舅,向來便對他不滿,如今這大好機會,他怎麼舍得放過?
梁豫氣急敗壞,「殿下,下官手中有實據,絕非惡意中傷,況且他說的十二年前……這根本是惡意栽贓下官!」
他一個淮州知府有本事暗殺他?當年昭廷之死和他遇害,已經讓他背了黑鍋了,盡管皇上沒實質降罪,可也因為這兩樁事,才讓他十年無法回京為官!
「三哥,這其中應是有誤會,當年的事已經查過了,三哥是遇到山賊所致。」宇文仁沉聲道。
「山賊?」宇文修都忍不住笑了。「你真信?」
「三哥,眼前最重要的是得查明汾州這批軍械和民兵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十二年來都待在哪里,你不是最清楚了?我如果真要私鑄軍械,犯得著去汾州?我為什麼不干脆在我封地上弄就好了?」
他的封地在袞州,那兒也有鑄鐵廠,是哪個傻子會特地跑到汾州?好吧,就算太子不夠聰慧,但也不該將他想像得如此愚蠢!
「不就是為了避人耳目?」梁豫應了聲。
宇文修給他個眼神都懶,干脆連話都不說了。
好個借刀殺人,他正思索著二哥會怎麼對付他,沒想到還是用了他最擅長的手法,可笑的是,梁豫還自以為撿到機會能收拾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成了槍使,等著再背一次黑鍋吧,蠢蛋。
「三哥,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我會想辦法還你清白。」宇文仁承諾著。
「殿下,此次汾州鑄鐵廠里搜出的軍械可不只有箭頭和長劍,甚至連炮筒都有,炮筒啊,殿下,炮筒的殺傷力非比尋常,這分明是謀逆,而且罪證確鑿。」梁豫低聲說著。「秦王爺先是挑撥兩位皇子造反,而自己也在密謀造反,否則總數近兩萬的民兵……」
宇文仁冷冷望去,叫梁豫自動閉上了嘴。
宇文修涼涼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太子,你真認為我有機會踏出大牢?」他也想看看皇家還能有多少手足之情。
「大理寺卿。」宇文仁突道。
「下官在。」
「看好秦王爺,他在獄期間若是受到半點損傷,我就唯你是問。」
「……是。」梁豫悻悻然地應了聲。
宇文修朝梁豫笑了笑再看向依舊滿臉擔憂的宇文信,有些感嘆,他已經記不得小時候二哥背著他到處玩時的模樣了。
午夜時分,祝心璉依舊未就寢,她疲憊卻無法入眠。
她在想,他會不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一切都沒事了,或者……跟她說,一切都是他的計謀,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可是,想著想著,不知道為什麼鼻頭直發酸。
天氣這麼冷,他的腿不知道疼不疼,也不知道大牢里暖不暖……她好想把他帶出牢獄,可她卻什麼事都辦不到,什麼事都做不了。
好沒用……怎會如此沒用?
蘭草端著熱茶進門時,瞥見的就是她低頭拭淚的模樣,不禁跟著鼻酸,「側妃,別哭,總會有法子的。」
「能有什麼法子?」
蘭草不禁語塞。能有什麼辦法?王爺貴為王爺都被押進大牢了,她們能有什麼本事把他救出來?
「側妃,吉人自有天相,王爺一定會沒事的。」最終她也只能說著飄渺的說詞勸慰她。
祝心璉卻沒吭聲,因為她心里沒底,朝堂上的事變化萬千,可能前一刻還是皇上身邊的人,下一刻卻已經被推出午門,沒人說得準。
「王爺是被人栽贓的,京城是最講王法的地方,總不可能什麼都不查就判了王爺死罪吧,說不準查著查著就會查出問題了。」蘭草絞盡腦汁安慰著,可是說出來的話就連自己都不信。
祝心璉忖著,驀地抬眼道︰「我要告御狀。」
「……嗄?」
「我爹說呈上的證據里有一分是鐵炮管,那肯定是讓汾州鑄鐵廠的老師傅做的,定是有心人故意取走……就因為我做了鐵管,結果被人以這一點嫁禍王爺,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只要我去告御狀,告訴皇上那是我做的,王爺就沒事了。」
蘭草愣愣地看著她,斗大的淚珠在眸底打轉,「側妃……如果您把事情說出去,王爺可能會沒事,可是您……」
「蘭草,我的命是王爺救的,如今我把命還給他,天經地義,況且鑄鐵廠的那些老師傅肯定也是被我牽累,我也得救救他們。」
「可是……」蘭草還欲再勸。
「蘭草,做人不能貪生怕死,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今天如果是我犯了錯,皇上要我的命,我也無話可說。」
「但是如果您認了罪,人家還是不放過王爺,這樣不是……」
「能與他同罪,陪他走,我樂意啊。」祝心璉笑道。「他呀,滿身是傷,不攪著他,我不放心。」
蘭草直睇著她,淚水滑落,隨即快速抹去,應了聲,「好,奴婢也不放心側妃,讓奴婢陪著側妃吧。」
「蘭草……」這下反而換成祝心璉要勸她了。
「說好了,不管側妃去哪,我都要跟的。」蘭草緊握著她的手。
「傻蘭草。」祝心璉罵著,淚水也跟著滑落。
主僕兩人行事果斷,祝心璉著手寫好了狀書,立刻穿戴整齊,打算趁著夜色步行到宮門前敲登聞鼓,然而門一開,就見海藍站在門前。
「側妃,這麼晚了,要上哪去?」海藍守在屋頂上,早就將里頭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麼還在這兒?」祝心璉詫道。
下午出門時,海藍跟著,她是知道的,但王爺都出事了,他怎麼還在這里?
「王爺要我守著您啊。」
「你家王爺都快要不保了,守著側妃還不如想法子救王爺。」蘭草沒好氣地道。
「欸,王爺的事自然有海青去想法子,我的任務是守著側妃。」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他這任務看似簡單,可一點都不簡單。
告御狀耶!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會出事的!誰都知道告御狀是要先鞭三十……側妃到底知不知道啊?抽了三十鞭,她還有命嗎?她要是沒命,他也得跟著陪葬了。
「你去找海青會合。」
「不行,我的任務……」
「你覺得要是王爺在場,他會讓你听我的還是听你的?」祝心璉沉聲問道。
海藍怔住了,若是沒意外,應該是會听側妃的,可是……
他勸道︰「側妃,告御狀要鞭三十,您承受不住的。」
祝心璉斬釘截鐵地說︰「承受不住也得承受,這事你別管,橫豎把王爺救出來比較要緊,不是嗎?否則沒了王爺,你守住這個任務又有何意義?」
海藍這次被說服了,咬了咬牙道︰「那您等等,我去將馬車備好。」
祝心璉吁了口氣,「多謝。」
她現在迫不及待去敲登聞鼓,迫不及待替他洗清冤屈,就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盡辦法替她親爹洗清罪名……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再見他一面,希望他一切安好。
四更天時,靜寂的夜色中突然響起陣陣擊鼓聲,鼓聲響徹皇宮各處。
原本正閉目養神的宇文修驀地張眼,听著如哀似泣的鼓聲在宮中回響,濃眉緩緩攢起。
登聞鼓……是明門的登聞鼓被敲擊了。
他依稀記得年幼時曾經听過一次,因為登聞鼓是告御狀時敲擊的,要告御狀必須先鞭三十,等同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才能敲登聞鼓。
這時分,會是誰敲了登聞鼓?
會是她嗎?
宇文修沉痛地閉上眼,不敢再細想,只因她確實有可能這麼做。
不……千萬不能是她,否則他就宰了海藍!
正忖著,腳步聲徐徐靠近,停在他的牢門前,他沒望向來人,只听見牢門被打開的聲響,不知道什麼東西被推了進來,而後牢門又被鎖上。
「王爺,太子讓小的送來溫酒和一件被子。」
宇文修看了眼酒盞和嶄新的被子,再緩緩看向牢門外的男子,對方不算眼生,他見過幾次面,是太子的護衛。
「王爺,太子說了,會盡快讓王爺離開大牢。」
外頭風雪交加,大牢里猶如冰窟一般,太子差人送溫酒和被子,送來的更是他身邊的人,確實一如他向來謹慎的作風。
「多謝。」他道了聲謝,替自己斟了杯酒,再問︰「可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
「尚不清楚,不過這時分大臣應該都已經在午門外等待要早朝,說不準今日早朝會提早。」
「要是知道發生了什麼,能否告知一二?」宇文修淺呷了口酒。
「王爺客氣,小的知道該怎麼做。」
待護衛離開,宇文修獨自飲酒,再一次期盼著敲鼓的人別是祝心璉,否則他真的會宰了海藍!
「哈啾、哈啾、哈啾!」明門外,海藍連打三個噴嚏。
「海藍哥,你不要緊吧?」蘭草一手打著油紙傘,一手撓著祝心璉,看著站在面前替她們擋風的海藍。
「沒事,我壯得很。」他不冷啊,可不知道為什麼鼻子就是癢得難受,感覺像是有人在說他壞話。
「壯得很還連打三個噴嚏。」蘭草咕噥著,打從心底不信。
「蘭草。」祝心璉輕按著她的手。
「我是擔心他。」蘭草還想再說什麼時,瞥見有人急步走來,趕忙噤聲。
「來者是誰,為何要敲登聞鼓?」來者是登聞鼓院的官吏沉聲問道。
「民婦昭憐狀告馮左都御史和梁大理寺卿,未經查證,栽贓捉拿秦王入獄。」祝心璉立刻遞上狀書。
「你可知道告御狀必須先鞭三十?」接過的狀書叫他覺得太燙手,秦王昨兒個才被逮,如今剛被休的秦王側妃立刻告御狀……他待會到底要怎麼把狀書上呈給皇上?
「民婦知道。」
「你恐怕承受不了。」所以,趕緊回去,他可以當一切沒發生過。
「民婦可以。」
「奴婢能否代替?」蘭草忙道,祝心璉含怒瞪她一眼。
官吏正要開口,海藍隨即又搭了一句,「側妃與王爺向來恩愛,誰知道肚子里有沒有皇孫呢?這三十鞭一打,把人打沒了,就連皇孫也沒了,大人恐怕難以交代,不如……讓在下代領三十鞭,日後還王爺清白,王爺必然要記住大人這分恩情,日後皇孫誕下,皇上也會因此賞而不罰,您說,是不?」
官吏瞪著海藍,腦袋疼得很。
四更天被擾醒便算了,還丟給他這麼大的難題,到底給不給人活?
哪有告御狀的鞭三十可以代替的?要真讓人代替了,皇上豈不是要降罪于他?可他要真敢讓人鞭這位剛被休離的側妃……他的命也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