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廣田縣的馬車駛得四平八穩,可馬車內的氛圍卻異常凝滯。
向來不易怒又愛笑的祝心璉冷著一張嬌俏小臉坐在馬車一隅,半掀簾子看著外頭,儼然將坐在身旁的宇文修當不存在。
宇文修頭痛地揉著額際,幾次欲言又止,卻又不知該如何道歉。
他是個天之驕子,何曾與人低頭道歉?
況且他又沒做錯,他不過是喝醉了,挾持著她洗了鴛鴦浴罷了,他哪里錯了?她是他的側妃,一道沐浴怎麼了?
其實他想做的還很多,昨晚他算是很把持住自己了,她倒是給他甩臉……誰給她的底氣!
「祝心璉。」他喊道。
祝心璉充耳不聞,繼續看著簾外,彷佛外頭景色如畫,叫她看得入迷,可實際上外頭的景致還真不怎麼樣,只是再不怎麼樣,也比看他那張臉好!
「祝心璉!」他微帶惱意喊道。
她還是置若罔聞,打定主意在他道歉之前絕不與他說話。
他太可惡太張狂,竟然就那樣把她一路抱進淨房里,無視她的意願硬是褪去她的衣物,強迫她看他的身子……有什麼好看的?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已經全都看見了,有什麼好稀罕的!
「你!你在跟本王拿喬?」真以為他會容忍她的放肆?
祝心璉干脆搗起耳朵,這一瞬間,宇文修腦袋那條理智線像是瞬間崩斷的弦,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嚇得她再次尖叫。
馬車旁的護衛極有默契的放慢速度,保持一個馬身的距離,省得一個不小心听見什麼不該听見的,順便讓後頭那輛馬車別湊得太近,省得大伙都不自在。
「一道沐浴有什麼不對?」宇文修問得咬牙切齒。「咱們還沒圓房呢。」
祝心璉瞬間羞紅了臉,「我又沒要跟你圓房!」光是昨晚一起沐浴就已經夠讓她羞、讓她慌了,還圓房!
「你是我的側妃,你不與我圓房?」難不成是想跟了那個薛勁?
「我……反正你早晚會休了我。」
「我為何要休了你?」
「你討厭我爹又怎麼可能會喜歡我?既然這樣……」
「誰跟你說我不喜歡你!」哪個混蛋造謠生事!
「……你,喜歡我?」她咽了咽口水,問得極為艱澀。
宇文修呆住了,驚天氣勢瞬間卸得連渣都找不到。
他剛才說什麼?他剛才在氣頭上,不是很清楚自己說了什麼,可是他確實說了什麼……現在要承認嗎?不……他為什麼要承認,彷佛他熱臉貼她似的,可是話都說出口了,出爾反爾,還像個男人嗎?
況且,他、他、他……確實好像是上心了,大方坦承有什麼不對?
可是想歸想,做歸做,這是兩碼子事,當宇文修想大方坦承時,他心跳加劇,手心微微冒汗,簡直比個毛頭小子還不如……他慌什麼?有什麼好羞的?
大氣點!他未及束發就上過戰場,那時兩軍對壘,他手持長劍時只覺得亢奮,哪里曾讓他覺得慌?說出來!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是又怎樣?」話一出口,他神情不變,內心卻自我唾棄,這是什麼軟弱又沒用的口吻?說的又是什麼該死又挑釁的話?
「不怎麼樣。」祝心璉哪里懂得他內心千回百轉的搖擺震動,只覺得他就是挑釁,月兌口而出的喜歡根本就不是喜歡,虧她還開心了一下。
「不怎麼樣?」他的嗓音陡高,整個人都快炸了!
他好不容易說出口,哪怕不盡人意,可他認為自己已經清楚表達出自己的愛慕之意,她竟然毫不珍惜……這個小娘們果然與祝西臨同一血脈,都很懂得怎麼惹惱他。
祝心璉垂著眼睫不吭聲,壓根沒瞧見他一張俊臉已經黑如焦炭。
宇文修生平頭一回與人訴衷腸,得到的竟是如此冷淡的回應,要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于是他一張口便封了她的唇。
祝心璉瞬間張大眼,像是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直到他的舌鑽進她的口里,嚇得她想別開臉,卻被他死死地媳住後腦杓。
就是這張欠教訓的小嘴,明明又軟又香,偏偏吐出的話那麼不可愛!
宇文修本是滿腔怒火,打著教訓的旗幟,要讓她明白他是她的夫君,她必須一切以他為重,然而她的唇太柔軟,反應那般羞澀,窩在懷里的無骨身軀還微微顫抖,叫他瞬間察覺……這根本就是在教訓自己!
唇舌糾纏之間,他越發不能自拔,大手沿著她的腰間,隔著衣料掐揉著。
祝心璉被嚇得眼淚在眸底打轉,雙手死命地阻擋他,可她愈是阻擋,他愈是強勢,甚至扯掉她的腰帶,大手直接滑進衣裳底下,觸模那細如絲綢的肌膚,胸口陣陣情潮強襲而來。
情/yu牽引著他的雙手,滑向她縴柔的背,卻感覺她的肩背處的肌膚極為粗糙,簡直就像是——馬車在這當頭停住。
宇文修粗喘著氣息停住動作,听著外頭海青用很虛的聲音道︰「主子,縣城到了,廣田縣不能縱馬于市,所以主子得下馬車。」
海青一鼓作氣地說完話,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他知道一會自己得領罰,可是他又不能不叫停……總不能叫他眼睜睜地看主子墮落成野獸吧!
宇文修氣息還亂著,一雙野亮的眸直瞪著身下發亂釵倒、衣衫不整的祝心璉,她含淚的羞紅小臉說有多煽情就有多煽情,叫他得做幾次深呼吸才能強迫自己坐直身,將那急如怒濤的情/yu拋在腦後。
一得到自由,祝心璉立刻坐起身,渾身顫著拉著衣襟,像看毒蛇猛獸般地瞪著他。
他啞聲道︰「……我是你的夫君。」犯不著用那種眼神看他吧?他要是有錯,頂多是錯在不該在馬車上放縱。
祝心璉不吭聲,顫著手系腰帶卻是怎麼都系不好,宇文修見狀想替她系好,卻被她一把拍開。
「我是在幫你,否則你這模樣能下馬車嗎?」他惱道。
「誰害的?」祝心璉咬著牙問。
「誰惹的?」不就是一時情不自禁,犯得著視他為登徒子嗎?眼神就不能收斂點嗎?
祝心璉光火瞪去,粉拳也同時賞了過去,砰的一聲,響亮到連外頭都听得一清二楚,當然,也包括前來城門迎接的廣田縣令周滔,成安縣令許振明和幾位當地的富商鄉紳。
海青的臉色瞬間忽紅忽青,心想他家主子何時變得這麼禽獸了?在馬車上縱欲已經相當出格,如今還可能動手打了側妃……主子太過分了!就算以下犯上,他也得阻止他才成!
「海青!」
正跳下馬準備勇猛搶救側妃的海青突地听到這驚天一吼,差點軟了腿,虛弱地應了聲,「屬下在。」
「把她的丫鬟找來!」
「是!」海青應了聲,心卻很慌,糟了糟了,主子肯定是把側妃打傷,如今才要找她的丫鬟掩飾一二……太過分、太出格了!虧他還覺得這幾日兩位主子形影不離,氛圍越發的好,誰知道一轉眼主子竟叫人如此失望!
海青含著淚將蘭草喚來,正要讓蘭草上馬車時,宇文修已經躍下馬車,海青抬眼望去,正好瞧見他的下巴有個紅印子。
怎麼看起來像是被人揍了?誰敢打他家主子,不要命了嗎!
想到這里,海青思緒一頓,不對啊,馬車上只有主子和側妃,難道他剛剛听見的聲響是……主子被側妃打了?
「還不讓她上去!」宇文修神色陰沉喊道。
「是。」海青趕忙推著已經被嚇得僵直的蘭草進馬車里,心里卻是暗暗為側妃叫好,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不對,應該說主子遇到了克星。
海青還知道克制,只是想想而已,可眼看著隨著宇文修往城門走近一步,縣令一行人上前朝他行了禮後,有個不長眼的直瞅著宇文修的下巴,他只能說這人難怪永遠就是個小小縣令的命,完全不會看人臉色。
「……蚊子咬的,看不出來嗎?」宇文修目光陰鷲地道。
眾人嚇得都垂眼不敢再說其他,偏偏在這當頭有一個不小心笑出聲,一伙人不約而同地朝笑聲來源望去,用同樣殺人的目光瞪著那個沒憋住笑的混蛋!
「王爺,這位是淮州富甲一方又樂善好施的商賈,他姓常,這些年淮州逢澇旱,他總是第一個出手相助,這次水患他不但出錢又出力,還撥出房舍收容一些災民。」周滔很義氣地介紹了一番,順手把這個憋不住笑的混蛋推了出去。「場?說這回還請王爺在他府上安住幾宿。」
周滔口中的場?,正用力地抿住笑,然後用他非常靈動的大眼擠出討好的笑,「小的見過王爺。」
宇文修皮笑肉不笑,「場??」
「不不不,小的惶恐,王爺喚小的海靛便行。」化名姓常的海靛搓著雙手,完美地擺出低姿態,謙卑到不能再謙卑,狗腿到不能再狗腿。「如今小的能見王爺一面,肯定是小的祖墳冒青煙,讓小的在此刻死去都覺得值得。」
宇文修笑眯眼道︰「那就去死。」
「……不不不,小的還想替王爺多辦些要緊事,來來來,王爺不如先移駕到小的府上,讓小的好好招待王爺,小的要是哪里做錯,還請王爺指點一二。」海靛只差沒當場跪下求饒。
他也不是故意要笑,不就是沒忍住嘛,畢竟他在淮州待了十年,從來不知道廣田縣的蚊子有那麼大,可以叮出那麼大的包。
宇文修沒吭聲,逕自朝前走去,海青趕忙跟上,經過海靛身旁時不忘瞪他一眼。
這家伙是看戲不嫌事大是吧,搞得大伙沒法子過,他更別想好過。
宇文修讓其他侍衛先護送祝心璉進了常宅,自己則跟著兩位縣令進了衙門,將兩位縣令呈上的地方災情公文看過一遍後,帶回了常宅。
常宅是座四進的大宅,看似樸素,細節卻處處精致,透著一股低調的華貴。
一進堂屋,海靛立即雙膝跪下,喊道︰「主子,屬下有錯。」
「錯在哪?」
「屬下錯在不該笑出聲。」他下次會笑小聲一點。
啪的一聲,手上一卷公文朝他飛去,他立刻快手接下,露出狗腿的笑,「主子,屬下這不是想逗主子開心,主子何必動怒?」
「開心?」他看起來像是開心的樣子?
他被打了……他長這麼大,父皇母後都不曾打過他,與兄弟們過招他也沒被打過,就算是遇襲也是被刀劍砍傷中毒罷了,頂多是為了救人被火燒險些沒命而已,可她卻狠狠地朝他的下巴揍了一拳!
一拳!她一個小姑娘竟然朝他揮拳!
祝西臨那個混蛋到底是怎麼教女兒的?竟讓她暴打夫君!
「不正是因為主子不開心,屬下才想逗主子開心。」怎麼他一片苦心,主子就是不了解?唉。
又是一卷公文朝他丟去,他更快速地接下,立刻又跪好。
「我讓你找個人找了幾年,你找了什麼?本王瞧你在這兒過得倒是挺好的,周滔還得喚你一聲場?哪。」
說到這兒,海靛立刻跪伏在地,「主子,屬下要是不跟淮州一帶的官員套近乎,又怎麼拿得到十二年前的貪污帳本?」
宇文修精神一振,「找到了?」
「到手了。」海靛立刻跪起身,從懷里掏出一本帳本。
海青接過手,遞給了宇文修後,忍不住多看了海靛一眼,心道︰難怪這家伙敢捋虎須,原來是拿到了主子想要的貪污帳本。
宇文修快速地翻過,面色平淡地看完之後,嗤笑了聲。
海靛不明白主子這抹嗤笑意味什麼,詢問道︰「主子,難道這不是主子想要的帳本?」
不對呀,他看過了,上頭確實記載了當初淮州知府梁豫貪了多少再分給底下的官員,就連祝西臨也確實收了。
這本帳本是從漕運總督那兒模來的,畢竟當初是由漕運總督負責督糧道。
那批賑金和賑糧從京城運到淮州,被層層剝削,而貪墨的官員里大半都是太子黨,也足以證明當初是因為主子鋒芒太露,所以被太子設了套,誘到淮州,先是半路上遇襲,身受刀劍傷,染了毒還一路往淮州趕,又為救人遭火焚,才會險些死在淮州。
「是啊,確實是本王想要的帳本,印證了本王的猜想。」宇文修哼笑著,讓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主子不開心嗎?」他費了多年的功夫一路往上追查,好不容易才拿到帳本,卻沒能讓主子開心,令他氣餒。
「這本帳本無法將他定罪。」
海靛明白了,卻又忍不住道︰「主子,就算無法將太子定罪,但是至少可以剪去太子黨羽。」
「讓太子黨羽減少幾個能有什麼用?」
海靛頓住,無聲嘆口氣。
是啊,能有什麼用,依舊撼動不了太子的地位,皇上也不可能因此廢太子讓主子上位,誰也不能彌補主子這失去的十二年和滿身的病痛。
「況且,主謀又不是太子。」宇文修語聲輕輕如喃喃自語。
「嗄?」
海靛正想追問,外頭響起敲門聲。海青開了門,轉身邊道︰「主子,海藍回來了。」
「怎麼去那麼久?」宇文修臉色不善地道。
海藍一見主子那個臉色,不禁後悔自己該晚個兩天再回來才是!
宇文修道︰「還不說話?」
「主子,是這樣的,那位大娘離開山道後步行走到山下的村落,搭了牛車到淘江鎮宿了一晚,隔天與人同坐牛車到……」
宇文修不耐煩了,「重點!」
海青恨鐵不成鋼地別開臉,怎麼他手底下全都是笨蛋,一個個都不會看臉色,一個個就只會惹怒主子……到底知不知道近身照料的人是他?知不知道惹怒主子之後,他的日子有多難捱?
還是他們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裝傻充愣欲置他于萬劫不復之地?
海藍吸了口氣,道︰「那位大娘住在成安縣小牛村,因為她都與人同乘牛車,所以屬下只能跟著慢。」
宇文修冷冷望去,連話都不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