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祝心璉又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拖到梳妝台前打扮。
「非上妝嗎?」祝心璉無奈地問。
「側妃上點妝,更顯出眾。」許嬤嬤在旁笑道,正幫她拉整著身上銀紅色的流光紗擺衫,看著鏡中正在上妝的她,滿意得不得了。
「嬤嬤說的對,每個姑娘都愛俏,就只有姑娘從小就野。」蘭草口氣比祝心璉更無奈,她五歲就跟在三歲的祝心璉身邊,對她的性情再清楚不過。
別人家的千金最愛的都是布料首飾,她家姑娘喜歡的卻是木頭鐵砂……有時候為了畫一張草圖可以廢寢忘食,搞得蓬頭垢面,活生生糟蹋天生的俏顏,叫她看著就覺得難受。
「蘭草。」許嬤嬤低聲警告,不準她造次,說主子的不是。
蘭草吐了吐舌頭,加快動作,不敢再多說什麼。
她已經被許嬤嬤告誡過很多次,可是這習慣總是改不了,畢竟在許嬤嬤還沒來之前,她倆都是這樣相處的。
祝心璉也救不了她,只能朝鏡子里的蘭草眨眼。
「側妃可準備好了?」門外響起段嬤嬤的問話。
許嬤嬤立刻迎上前去,「都已經妥當了,要不姊姊再瞧瞧?」
段嬤嬤笑呵呵地進屋里,見祝心璉起身,一襲銀紅色的流光紗襯得她膚白粉潤,淡妝輕點讓她本就嬌俏的面容更顯可人,目光流盼間透著小姑娘家的羞澀,直令人轉不開眼。
「好,甚好。」
真是判若兩人啊!前些日子,側妃替王爺搗鼓那座翻水車時,穿得簡便,頭上連件發飾皆無,比王府的丫鬟還不如,如今換襲衣裳,稍作妝扮便有了幾分主母架勢,再加上有王爺在旁撐腰,進了慶王府也出不了什麼岔子。
「側妃就有勞姊姊照料了。」許嬤嬤笑眯眼道。
「說那什麼話,這是我的職責所在。」側妃初次在宗親面前亮相,她自然得隨侍一旁的。
然而就在段著祝心璉走到外面時,不禁眉頭微皺,祝心璉一見那灰蒙蒙的天色,眉頭也跟著微蹙。
入夏的天候就是如此,說變就變,一早還艷陽四射,如今還沒午時,天就蒙上一層灰,彷佛隨時會倒下滂沱大雨。
初見他的那個冬末,他就身有不適了,這種天候出門肯定越發難受。
一路朝主屋走去時,祝心璉低聲問︰「嬤嬤,慶王爺生辰能由我自個兒去嗎?」
段嬤嬤不解看向她,「側妃怎會有如此想法?」一個側妃單獨前往皇室宗親里輩分最高的王爺府邸,她不怕嗎?
「我怕王爺身子難受。」
段嬤嬤微啟唇,詫異後露出欣慰的笑意,「側妃勿擔心,王爺那兒自有主張。」
她正擔心王爺的身子,想不到側妃也想到這點上,果真是個貼心的可人兒,也難怪近來王爺對她上心。
听段嬤嬤這麼說,祝心璉乖巧地點著頭,心想若他堅持要去,屆時要是身有不適,她就攪著他,替他掩飾一二吧。
他那麼心高氣傲的人,被她看穿身有不適時都會惱火了,肯定也不想讓其他人發現自己難受。
祝心璉打定主意,走到主屋時,見他正坐在屋內候她。
赭紅色繡四爪金龍的王爺禮服,立領繡著梅紋,讓他光是端坐在那兒便散發通身的威儀懾人,更別提他此刻臉色有多鐵青,有多令人退避三舍。
段嬤嬤一見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可張了張口還是什麼都沒說。
祝心璉只是一逕朝他走去,輕牽起他的手,「王爺,快下雨了呢。」
宇文修回過神,看向她輕笑意的俏顏,下意識地反握住她的手,「是啊,咱們趕緊出門。」
「好。」
祝心璉任由他牽著,兩人並肩往外走。
上了馬車,宇文修閉目養神,祝心璉也不吵他,靜靜地坐在他的身旁,直到馬車在慶王府前停下。
兩人才下馬車,就有人走了過來,祝心璉沒多瞧,直到听見一聲叫喚——
「心璉!」
她頓了下,疑惑看去,「姊?」
「就知道你肯定會來,所以特地來這兒等你呢。」祝心瑜熱情地走向她,可手都還沒拉到,唰的一聲,兩把劍橫在祝心瑜面前,嚇得她瞬間瞪大眼,連氣都不敢喘一聲。
「王爺……」祝心璉被這陣仗嚇到,沒想到他的護衛竟然直接亮劍。
「這是皇室宗親宴會,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將她送回祝府,讓她爹好好管教。」宇文修毫不留情面地下令,直接帶著祝心璉朝府門走去。
祝心璉本想替祝心瑜求情,可是再想想,這個場合確實不適合姊姊,她這樣跑來也太不成體統,便閉上了嘴。
而宇文修兩人剛走到慶王府門前就引來一陣側目,本在與其他人寒暄的慶王世子夫婦一見到宇文修驚詫不已,趕忙走來。
「秦王啊,多久沒見著你。」慶王世子驚嘆著,趕忙上上下下將他看了一遍,道︰「瞧你好得很,怎麼不多到外頭走動走動?」
從十二年前他遇禍後,他壓根沒再見過他,傳聞他殘了,行動不便,破相了等等太多的流言,他幾次想上秦王府探視,皆被打了回票,還以為他真的怎麼了。
一旁慶王世子妃听他這麼說,趕忙踩了他腳,「秦王別介意,世子是被外頭的流言騙了。」
誰都知道當年秦王遇禍絕非意外那般簡單,可都過去那麼久,不管傳言如何,如今見到人好好的,只管開心就好,干麼提那些,真是!
「世子只是熱情。」宇文修淡笑道,也許是離朝堂較遠些,慶王與慶王世子是皇室里難得少有心機的人物,要不他怎肯走這一趟。
跟在旁的段嬤嬤趕緊要祝心璉朝慶王世子妃福身,順便咬了陣耳朵,對于段嬤嬤的交代,祝心璉都乖巧地做了,臉上掛滿得體又恰當的笑意。
「就是就是。」慶王世子拍拍他的肩,道︰「走走走,今天陪我多喝幾杯。」
眼見慶王世子拉著人就要走,祝心璉勾著宇文修的臂彎,以防要是慶王世子走得太快,害他腳步不穩,她還能幫襯一二。
可她這動作看在其他人眼里太過親熱,就連宇文修也愣了下,看向她用力勾在他臂彎上的手。
她這是干麼……
「你們真是新婚燕爾啊。」慶王世子一臉了然,朝宇文修促狹地擠了擠眼,立刻放開他,不打擾兩人。
祝心璉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的舉動太親昵,想放開手又怕他要是摔著該怎麼辦,猶豫間叫她羞紅臉,不知所措。
宇文修卻被她逗笑了,不是她自個兒勾的嗎?現在害羞什麼勁兒?
慶王世子妃一見宇文修笑了,目光頗具深意看向祝心璉。
原以為秦王求賜婚,不過是好心想讓個毀了名聲的庶女有條生路,結果卻是郎有情妹有意啊,還是……這小姑娘手段極高,收服了曾經最桀驚不馴的秦王?
「三哥!」
就在這當頭,有人喚了聲,宇文修示意祝心璉松手,回身作揖。
「四弟。」
宇文仁一把拉起他,「沒想到三哥會過來,怎麼沒跟我說一聲,咱們一道來。」說時,看他身旁的女子仍福著身,擺手喊起。
「可不是嗎,咱們可以一道來。」門外走來一人,俊秀面容滿是笑意。
「二哥。」宇文修笑喊道。
祝心璉在旁觀察著他的神情,倒不是想看穿什麼,純粹想從他臉上細微表情確定他有無不適。
「真沒想到你會來,之前听慶王世子提及你回了帖,還以為你是要送禮而已,早知道你要來,我就順道去接你。」二皇子宇文信沒好氣地往他胸口輕拍著。
祝心璉見狀,神情不變,手立刻又勾上他的臂彎。
宇文仁和宇文信一看她這舉措,隨即玩味地看向宇文修。
「她黏人。」宇文修笑眯眼道。
她黏人?祝心璉垂著臉,倒也沒反駁,她這舉措確實容易叫人誤解,可是不勾著,他要是腳步踉蹌,她怎麼來得及扶住他?
「是勾人吧,秦王。」
一道嬌滴滴的女音忽然傳來,祝心璉望去,就見個盛裝打扮的姑娘,她都懷疑對方頭上頂的那些簪子快要把她細細的脖子壓斷了。
多重呀……太可怕了。
「芋兒,不得無禮。」宇文信低斥道。
「說笑罷了。」唐芊撇唇道,涼涼看向祝心璉。「論禮,是她得先給我行禮吧。」
一個王爺側妃,一個妾一般的玩意兒,竟然帶到皇室宗親壽宴這般正式的場合里,真不知道秦王是哪根筋不對勁,許是摔傷之後挑揀不了妻子人選,才要了這麼個小姑娘?
段嬤嬤輕推著祝心璉,她隨即朝唐芊福了福身,可是唐芊卻沒叫她起身,只是噙笑看著她半蹲著身子,想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見狀,宇文信正要開口,宇文修已經將祝心璉拉起。
宇文修淡淡道︰「二嫂錯了吧,她是本王的側妃,正三品的秦王側妃,怎會是她對你行禮?」
「秦王是在說笑?」唐芊勾彎紅艷艷的唇,語氣不以為然,壓根沒將他看在眼里,實在是因為她的後太硬,一個郡主娘,一個大將軍爹,一個閣老兄長,一個巡撫弟弟,不用再提其他親戚盤根錯節的勢力,光是亮這幾張牌就足夠她在京城里橫行霸道。
「二哥,二嫂懂的事不多,你得撥點時間教教她,在皇子尚未封王之前,其妻是無品的,皇子妃這頭餃不過是好听,能嚇嚇皇族外的人罷了。」宇文修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唐芊,字里行間滿是嘲諷。「等二嫂成了某王妃了,再來給人立規矩也不遲。」
唐芊保養得當,完全看不出近三十歲的嬌美臉龐瞬間猙獰,「你!」
「行了,三弟說的沒錯。」宇文信低斥了聲,輕握住她的手,卻被她甩開,彷佛對他這個丈夫有多不滿意。
「我當初怎麼就被你騙了。」唐芊啐了聲便逕自朝內院走。
宇文信無奈嘆口氣,朝宇文修施禮,「三弟,二哥給你賠不是。」
「與二哥無關。」宇文修淡聲道。
「行了,何必為了女人傷咱們兄弟的感情?走走走,先去祝賀慶王,咱們再好好喝一杯。」宇文仁沒興趣瞧他們道歉來道歉去,一把勾著宇文修的肩就要走,卻瞥見他另一只手還被人挽著,不禁打趣問︰「我說三哥,你是要讓我勾著肩走呢,還是讓你的小側妃挽著你走較好?」
宇文修看了他一眼,笑得很壞,「我倒覺得左擁右抱也挺不錯的。」
「行,難得見三哥出門,今天你怎麼說怎麼好,一切都由著你。」宇文仁勾著肩,配合他的腳步徐緩前行。
祝心璉見太子似是知道他身有不適才勾著他肩走,于是想松手,不料卻被宇文修緊握住手,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卻瞧也沒瞧她一眼,只是和太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手握這麼緊,太令人害羞了,怎麼他就不放呢?
她臉色悄悄泛紅,故作鎮定看向他處,瞥見落後兩步的宇文信正與慶王世子交談,談笑風生中壓根看不出剛才發生沖突的惱怒尷尬,察覺她的注視後,還一臉抱歉地朝她微頷首,像是替他的妻子向她道歉。
她靦腆回以一笑,目光又落在被宇文修緊握的手。
唉,這段路有點遠,她都冒手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