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待金于飛與玉嬌嬌隨著周大掌櫃進了包廂,在里頭坐定後,玉嬌嬌驀地幽幽開口。「大嫂,以後芳菲閣每個月的分例,再減減吧。」
「怎麼?」金于飛挑了挑眉。「之前給府里各院都調降了分例,你還減得不夠嗎?」
玉嬌嬌苦澀一笑。「府里的情況我也不是不曉得,總不能就這麼等著坐吃山空……」
「放心吧,有你大嫂我在,只有賺不夠的銀兩,沒有賺不到的。」這點,金于飛可是相當有把握。
玉嬌嬌卻仍是搖頭。「那也不成,家里還有爹爹和大哥呢,怎麼能靠大嫂來養我們?」
這孩子,其實還挺懂事的嘛。
金于飛盯著悄悄絞著雙手,彷佛因為自己提出這提議感到有些懊惱又有些不安的玉嬌嬌,心念驀地一動,微微一笑。「你若是覺得有點虧心,不如幫大嫂一個忙,替我做個宣傳?」
玉嬌嬌一愣,不明所以。「我怎麼替你宣傳?」
「總之,宮里舉行牡丹宴那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進宮,開開心心地玩樂,就是最好的宣傳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金于飛目光閃閃地打量著自己的小姑,彷佛在看一個未來能替自己賺進大量銀兩的移動金庫。「那你可願意幫大嫂這個忙?」
玉嬌嬌用力點了點頭。
傻姑娘啊!金于飛越發覺得這個小姑其實挺可愛的,看著她的目光越發慈愛。「我听說婆母臨去前,留了幾間京城的鋪子給你?」
「是啊。」
「那你想不想為自己以後出嫁多攢一些嫁妝?」
玉嬌嬌一凜。「大嫂的意思是……」
「我一直認為,與其經常送魚給人吃,不如教對方釣魚的本事,這才是真正為了那個人好……你說是不是?」
「大嫂莫不是要教我如何做生意?」
「你想學嗎?」
玉嬌嬌愕然睜大眸,府里的財務窘境她是心知肚明的,雖然爹爹口口聲聲地保證,但她還真的怕有一天那個不靠譜的老爹將家產敗光了,打起了娘留給她的嫁妝的主意。
凡是待嫁的閨女,誰不希望自己能有多一點嫁妝傍身?這也可以說是一個女子嫁進夫家後的底氣依靠,但為了經營自己的嫁妝鋪子,就如男人一般學做生意……
玉嬌嬌猶豫了,經年累月的閨閣教養令她有些過不去,尤其她還是鎮北王府的千金,哪能輕易沾染上那些世俗的黃白之物?
金于飛約莫猜著了玉嬌嬌的心思,淡定一笑。「男人可以讀書做官,可以縱橫沙場,我們女人為何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一輩子在家宅里相夫教子,固然是賢慧,但若也能學點其他靠得住的本事,不也挺好的?或者你覺得自己是王府嫡千金,不好涉足這商賈之事?那也行,多一個小姑娘家,大嫂我還是養得起的——」
「不!」玉嬌嬌驀地急促地開口打斷。「我想學!」
孺子可教也。
金于飛心中滿意,嘴上卻故意追問,「你確定?畢竟你我出身不同。」
玉嬌嬌停了幾息的瞬間,驀地深吸口氣。「我確定,即便我學不到大嫂你十成的本事,學個一、兩成也夠我受用了。」
玉嬌嬌毅然決然,一雙明眸流光璀璨,瑩瑩閃爍。
金于飛嫣然一笑。「好,大嫂就喜歡你這麼爽快的小姑娘!女子又如何?巾幗還不讓須眉呢,我相信我們家嬌嬌絕對是很聰明靈慧的。」
金于飛又是一陣舌粲蓮花,玉嬌嬌听得頰畔微紅。
恰好這時周大掌櫃親自領著幾個年輕徒弟,捧了幾大盒店內最精巧最別致的各色頭面進來,當面一打開,明晃晃的珠寶幾乎閃瞎了兩個女人的眼。
于是,誰也顧不得說話了,皆興致勃勃地選起首飾來。
沒有女人不愛逛街購物的,尤其逛的還是自家的店鋪,那更是如魚得水,優游自在。
這一下午,金于飛姑嫂倆幾乎逛遍了金家在京城的各大店鋪,玉嬌嬌在多寶齋得了幾副最新款式的頭面,在彩衣坊特別訂制了牡丹宴當天要穿的新衣裳,在金粉閣得了一面西洋來的玻璃鏡,能將整個人全身上下照得清清楚楚。
這些禮物實在太貴重,玉嬌嬌不好意思了,心里更是默默堅定了向大嫂學做生意的心願,到時她多多賺些銀兩,就給大嫂分紅,還她此番盛情。
金于飛心里倒沒這麼多彎彎繞繞,純粹就將小姑當成自家妹妹寵著,何況她把小姑打扮得越嬌俏,牡丹宴那天就能為她名下的店鋪帶來更多的宣傳效果,何樂而不為?
姑嫂倆各有所思,相處逐漸融洽,到了黃昏欲乘車歸府時,玉嬌嬌心里已經認定這個大嫂了,于是當她偶然透過車窗,瞥見自家大哥的身影時,胸口禁不住一堵。
這條路是京城有名的花街,臨于河畔,到了夜晚時往往是琴瑟錚錚,笙歌鼎沸,經常有花娘盛裝走在路上,腳踩木屐,衣帶裙擺隨著蓮步搖曳生姿,號稱是京城一道最美的風景。
玉嬌嬌也是听不肖弟弟玉望舒轉述,才知京城有這處所在,以前也曾好奇過,經過時總會刻意瞧上幾眼,但她再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條路上看見玉懷瑾的身影。
她瞪著那一身寶藍色衣袍,頭束金冠,腰系絛帶,顯得格外俊俏又帶著幾分書生意氣的男子,瞧他手上搖著一把美人扇,與身旁一位異族打扮的公子哥說笑著,身後還簇擁著幾個妖妖嬈嬈的青樓姑娘,看得她好刺眼。
這人真是她的大哥嗎?她不敢相信。
「嬌嬌,你在瞧什麼?」見小姑一雙眼楮彷佛黏上了窗外的風景,金于飛好奇地湊過來看。「是外頭有什麼熱鬧嗎?」
玉嬌嬌一凜,慌忙放下窗簾,小手擺上膝蓋,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沒什麼,我就是看看而已。」
究竟是看到什麼了?金于飛瞧出了小姑的慌亂,俏皮地眨眨眼。「別瞞大嫂了,你方才是不是看見青樓里的姑娘了?」
玉嬌嬌聞言,駭然望向金于飛,眼神閃爍不定。
金于飛笑得更開心了,伸手拍了拍小姑的頭,像拍著一只受驚的可愛兔子。「這有什麼?值得你如此驚慌?」
玉嬌嬌一愣。「莫非大嫂……」也時常出入京城的花街?
彷佛看出了小姑的驚駭,金于飛櫻唇綻開,灑落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又拍了拍小姑娘家的頭。「你大嫂我不僅逛過花街,之前隨我爹去江南做生意時,還和當地幾個花魁交上了朋友。」
玉嬌嬌瞪大了眸。
「不過啊,你年紀小,大嫂可不敢隨隨便便帶你去見世面,到時讓你哥怨我可就不好了。」
金于飛半開玩笑,但玉嬌嬌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低聲嘟噥著。「我哥自己都持身不正了,還敢怨別人?」
金于飛沒听清。「你說什麼?」
玉嬌嬌看著自家大嫂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住了,她也就是匆匆瞥過一眼而已,也許是誤會大哥了呢?可別她一句話弄擰了他們夫妻倆的關系。
玉嬌嬌打定主意一聲不吭,卻不知她如此異樣的反應更令金于飛心生狐疑,暗自留意了起來,趁著馬車暫停于一家點心鋪時,悄悄喚來最是細心的珍珠,低聲囑咐。「你命兩個小廝,現下立刻去花街那邊瞧瞧,方才嬌嬌約莫是看見了哪個熟人。」
別怪她心里陰暗,她其實有點懷疑該不會是家里那對不著調的父子倆最近日子過得太節儉,一時憋不住,爆發了本性吧?
珍珠領命而去,金于飛不動聲色,帶著小姑回府後,先是讓元寶親自將幾盒點心分送給府里各院,順便悄悄打探了一番府里幾個男人的行蹤,果然除了她的夫君與朋友采風未歸外,玉長天與玉望舒也都不在,各自瘋玩去了。
金于飛心下有數後,仍不慌不忙地用了一頓晚膳,接著卸妝沐浴。
在她上床就寢前,珍珠接到了消息,過來回話。
「少夫人,阿德和阿安在花街里里外外查找了將近兩個時辰,總算是有了一些眉目……」珍珠驀地頓住,神情看著極為復雜,似乎很不好說出口。
金于飛嫣然一笑。「你就直說吧!你家爺我早就料到了,是咱們府里的男人去了花街吧?」
珍珠一凜,沒料到金于飛早有心理準備,半晌才澀澀地點了點頭。「是。」
「是誰?我公爹還是我那個不愛上進的小叔?」
「……」
「該不會這父子倆都去了吧?」金于飛黛眉一挑,明眸微微眯起。「他們是一同去的?還是分別去的?」
希望公爹別糊涂到帶自家兒子一同出入那種風月場所玩父子丼,這事要是傳出去,府里的名聲可不好听啊!
珍珠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萬分艱澀地開口。「都不是……」
「都不是?」金于飛訝異了。「那到底是誰?」
「是……大爺。」
「你說誰?」
「大爺。」
金于飛驀地拍案,整個人驚跳起來,明眸銳利如電,滿身煞氣凌厲。「你說阿德他們在花街看到你家大爺,也就是……我的夫君?」
「是。」珍珠乖覺地斂眸,一旁的元寶則是驚得合不攏嘴,震驚難抑。
「大爺……竟然也會去逛青樓?」
呵呵,男人,就算腦子不成器,下頭那處還是挺成器的啊。
金于飛皮笑肉不笑,眼神一片冰冷。
怪不得說今晚不回來住了,她還以為他是跟友人住在鄉間哪處農莊,原來竟是給她夜宿花柳之地,好雅致,好風流啊!
金于飛咬牙切齒。「珍珠、元寶,服侍爺更衣,傳話下去,給爺備馬!」
更衣?備馬?
兩個大丫鬟面面相覷,元寶鼓起勇氣問︰「少夫人,你這是打算……」
金于飛一揮手,一派豪邁不羈——
「爺上青樓去抓奸!」